風大的眼睛能看得見人了,他看見的是幾個男人,他們的臉上都有笑意,一個個全笑著看著他。


    他們是誰?


    一個人大概有上百歲了,他笑嘻嘻地看著風大,不語。還有幾個人,都是太陽穴高高賁起的內外兼修的高手,他們都穿著一身青布衣褂,都十分和氣地看著風大。


    “你醒了?”


    問他的是一個老道。


    他是一個很胖的老道,看他的樣子,讓人想起來清修的人一定都是好人。


    風大看著他們,他看明白了,這幾個人是江湖上人人都十分敬佩的武當派大名鼎鼎的武當九劍。


    隻少一個斷劍許嬰。


    她在哪裏?許嬰她在哪裏?


    老道像是看明白了風大的心事,他對風大道:“她很好,隻是有……一點兒興奮,我給她服下了藥,讓她先睡下了。”


    風大看著他們,他看得明白,這裏是武當九劍中的八劍,除了許嬰,他們一個也不少,都在這裏了。


    風大看著掌門人石中恕,他的聲音很微弱:“多謝石掌門救了我,我……”


    他真的不知道他該對武當派的人們講些什麽。


    老道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他一笑罷,說道:“你是我們武當派的快婿,我們是一家人,你何必說客氣話?”


    風大知道他這才是客氣話,按說他才是武當派的仇人,他在武當山上時,竟然偷偷拿走了武當派的不傳之秘,讓許嬰和少劍淩少甫為他受屈。他明白他是武當的罪人,他才對武當有愧。


    他流下了熱淚。


    武當派的人看他,都心裏暗暗一歎。


    風大已經變了,他自己已經不覺得他是在變時,他就已經變了。


    他變得像一個女人了。


    他愛穿白色的衣服,這本來無可厚非,但他現在在他的衣服上又用上了很香很香的香料,讓他的衣服有一種香得嚇人的香氣。他的臉也變了,沒了一點年輕少爺的胡須,光光滑滑的,像是女人的香腮。他的聲音也變了,他的聲音變幅最大,他的嗓子變成了一個女人的聲音了,又尖又細,聽上去極不舒服。


    武當派的人都明白他的心意,都知道他的變化是因為什麽,但他們一個個都不願意明言。


    他們看著風大。


    他們佩服風大,風大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他的師兄弟們,為了他的親人,為了他的師妹天殘才這樣做的。


    風大看著老道士,他低聲道:“石掌門,我百死之罪,任憑你處置了。”


    老道士石中恕道:“風大,你何出此言?我們是一家人,隻怪我事先沒有向許嬰講明白此事的隱衷,由你們去做了,我想,我們武當也對此事有責任。”


    風大不語了。


    他知道,武當派的門規極嚴,他們一定會對少劍淩少甫和斷劍許嬰給以嚴厲的處罰。


    但願他們寬大處理才好。


    風大願看到許嬰,但他又不願意看到許嬰。


    許嬰怎麽樣了?她是不是還是那麽瘋瘋癲癲的?她是不是好了一點兒了?她是不是還是像過去那樣喜歡風大?她是不是已經恨死了風大了?她是不是恨風大薄情?她是不是真的不再願意看一眼風大了?


    ×      ×      ×


    風大正在胡思亂想,就聽得掌門人道:“風大,我可要給你介紹一下我們武當的人物了。你看一看,咱們是自家人了,你得看明白才好。”


    風大向著道長點了點頭。


    他其實知道他們,他們是天下聞名的武當九劍,他怎麽會不知道他們,但人家正式向他介紹一下,這是一種鄭重,是一種對他的尊重,他不得不感激掌門人的細心。


    老道士道:“這一位是我們武當的細心人,我們的二弟,清風劍吳一怒。”


    這是一個和和氣氣的人,一看就是一個心計極高,修養又好的人。


    “這是三弟,武當擺柳劍雲天揚。”


    這是一個很嚴肅的人,據說他的家是雲貴兩省的大戶,他是從家中走到武當山,要求當年的掌門人收他為徒的。他在武當山上十年不出,生生把一套武當劍法體味成了一種武當派的人從來也沒有弄過的柔和劍法,人稱他的武當劍是擺柳劍,劍走隨意,但又有武當派劍法的精髓。


    “這是武當派的三弟,隨手劍天食客。”


    天食客原來是一個綠林巨豪,後來成了武當派的人物,誰也不知道為什麽,隻是武當派的原來掌門人知道底細。他的武功看起來不大像是武當派的功夫,但一細細看起來卻得武當派的精髓,他也是武當派的一個好手,人又十分儒雅,像是一介書生。


    “這是武當派的四弟,玉劍龍在天。”


    龍在天是一個剛猛漢子,他看著風大,一笑。


    再就是武當派的順風劍司徒一橫,插石劍石衝,少劍淩少甫。


    隻是斷劍許嬰沒來。


    掌門人道:“六妹她好了,她也許一會兒會來的。”


    風大唯唯,他明白,他隻能聽人家的,他是武當派的罪人,雖然人家不會對他怎麽樣,但他自己還是有愧於心。


    掌門人石中恕道:“風大,我們想好了,不能總不麵對這個十殿閻王,我們武當九劍決然去與他一拚。你放寬心好了,武當九劍的七星陣也不是白給的,我們這一次一定要他十殿閻王敗北。”


    風大看著他,不知道他講什麽才好。


    ×      ×      ×


    武當九劍走出去了。


    隻有少劍淩少甫還不走。


    他看著風大。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兒……”


    風大笑著看他,少劍是一個風流倜儻的人物,他想起了許嬰在枕邊告訴他的那幾句話,少劍有情,他有一個女人,而且為他生了一個孩子。


    他想告訴風大什麽?


    “我想告訴你,我知道那一本書是什麽書,我沒有告訴許嬰,讓她去偷那一本書,才使你練它,才讓你這樣的……”


    少劍的淚水不斷,他實在是後悔不已。


    風大看著他,突然心裏明白了,他們都是一些好人,他們是一些頂天立地的好人。


    武當派的人可以相信,他們可以為了朋友而獻出自己的生命。


    對於這樣的朋友,他風大能講什麽?


    少劍淩少甫看著風大,他的眼裏是淚水,他很恨他自己,他知道他當時的心思很髒,他想的是讓許嬰受一點苦,他不明白他當時的心怎麽會那樣壞。


    風大對他說一句話,讓他看了風大,眼睛睜得很圓。


    “你真傻,你以為我看了那本書,不知道它是什麽就會練麽?”


    少劍淩少甫盯著風大,他不明白風大的意思。


    風大道:“我是一個男人,你也是一個男人,你做的事你自己會負責,我做的事我自己會負責,是不是?”


    風大告訴他,他是看了那一本書,猶豫了好久,才決定練的。


    他刻意自宮,他從此做不成男人了,為了他與他的兄弟們,他情願如此。


    少劍淩少甫看著他,眼裏的熱淚仍然不斷,他想著斷劍許嬰,他明白,他此一舉,隻是坑苦了許嬰。


    他慢慢走出去了,他知道,他再也無法向風大講明白此事了。


    ×      ×      ×


    風大的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看著空空的武當客房,他心裏想:我在武當做的事兒,一點兒也沒有什麽光彩可言,掌門人及眾劍如此對我,顯然是因為有著許嬰的關係,我怎麽沒有看見許嬰,她現在怎麽樣了?她是不是不想再理睬我了?如果許嬰真的不再理踩我了,這反是一件好事,總能讓我的心下稍安。但看武當派眾劍的這樣子,恐怕事兒不那麽容易。


    如果許嬰真的走進來,風大真的不知道對她講什麽才好。


    這時,偏偏他的眼前一亮,他看見了一個女人,一個精心打扮過的女人,她嫋嫋娜娜走進來了。


    她真的是許嬰,是那個斷劍許嬰。


    ×      ×      ×


    許嬰看著風大,她的眼睛裏有話,她想問風大是不是還好,她想問風大這一段時間是不是還想著她,她想問風大她這一段時間是不是因為想他而容顏消減?但她猶如骨鯁在喉,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風大盯著許嬰,他也不知道講什麽好。


    許嬰道:“風大哥,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那一本書是……那樣的,我真的不知道,我如果事先知道,你就是要我去死,我也不會要你拿走那一本書……”


    她頓時淚水長流。


    她傷心至極。


    她傷心的是,她不應該把那一本書給了風大,但她更有傷心處,風大哥根本沒有把她看在眼裏,他隻是顧及了他的師兄弟們,他隻是一心想為他的師兄們報仇,他根本就不想想她,不想一想他與許嬰的一份情意。


    風大看著許嬰,突然說道:“許嬰,我對不起你……”


    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是不是說他在外麵狎昵淫蕩,是不是說他自宮習武,不再留戀世情?


    許嬰的眼淚流下來。


    她再也忍不住了,她一下子撲到了風大的懷裏。


    她嚶嚶泣泣地哭。她一聲一聲地恨恨地向他哭訴。


    “你做什麽?你作什麽孽啊……你是一個男人,男人有是辦法去報仇,你可以告訴我,我能跪在掌門人的麵前,如果他不答應,我可以跪上三天三夜的,直到他答應了為止。我們可以一齊去報仇,我們可以一起去死。我們為了你的兄弟們一起去死,行了吧?”


    她哭得很傷心。


    她的心裏在埋怨風大,胡塗啊你真是胡塗,什麽事兒都可以做,這種事兒做得麽?


    風大也不由得流下了熱淚。


    他想起了他的一舉一動。他曾經和一些女人在一起,他想讓許嬰看他與幾個女人在一起,從此不再理他,不再想他。看起來他錯了,許嬰對他的情意很深,看她的身子骨十分單薄,就知道伊人為了情,思念已刻骨了。


    他輕輕道:“許嬰,許嬰……”


    “叫我嬰妹……”


    他的嘴有點兒不順,他又輕輕叫:“嬰妹,嬰妹……”


    許嬰馬上緊緊抱住了他,她輕輕叫著,答應著:“是我,是我。我就是嬰妹。”


    風大的眼淚止也止不住了。


    “我對不起你,嬰妹……”


    許嬰破涕為笑了,她笑著看風大,臉上的笑意中有無限的苦澀。


    “我們是夫妻,還說這些麽?”


    風大道:“我已經不是一個男人了,你看,我已經不是一個男人了……”


    他的聲音中滿是痛苦,如今,他寧可不要他的生命,他也不願意講出這一句話來。


    但許嬰仍然緊緊抱著他,好像生怕一鬆開手,他就再也不會迴到她的身邊了。


    她輕輕道:“風大哥,我一看見你,就好生喜歡你了,你是不是一個男人,又有什麽要緊?”


    風大道:“嬰妹,我不是我一個人,我得為我的兄弟們活著。”


    許嬰道:“你沒聽到過我的師兄們的話麽?他們決定和你一起去,同那個十殿閻王一拚,你以為武當九劍是白白叫的麽?”


    許嬰又複是那一個英姿勃勃的許嬰了,她又是那一個武當派的有名的女俠斷劍許嬰了。


    風大道:“許嬰,你知道不知道,他把我的兄弟們逼得自盡,而且他們的心髒都自剖了出來,他們死不瞑目……”


    她撫摸著他,讓他心定,她輕輕道:“我知道,我知道,就為了這個,武當派的九劍也決不會置之不理的。”


    ×      ×      ×


    雲房,是武當道士的修行之所。


    現在,卻是風大與許嬰的談情之處。


    他們緊緊地摟抱著。


    天已入夜。


    許嬰的身子又複哆嗦了,她輕輕道:“風大哥,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那一夜……”


    那是她與風大的初夜,在那一夜裏,她與風大在一個山洞裏初識溫柔。


    從那時起,她的一切都給了這個男人,現在,他已經不是一個男人了,但他仍然是那一個風大。


    她輕輕囈語道:“風大哥,你和我在一起,你緊緊抱著我,我就好快活……”


    風大的心裏在流血。


    他看著許嬰,他抱著許嬰,他的手兒輕輕,他怕弄疼了許嬰,許嬰是他的眼珠子,是他的心。


    他看著許嬰。


    許嬰的臉仍然是容光煥發,她輕輕道:“風大哥,這裏是武當山的客房,你還是寬了衣服,好好抱著我,行不行?”


    風大的身子就哆嗦了起來,她是不知道他已經不是男人了麽?她是不是已經忘了這個?


    她輕輕地幫他,她對他的耳朵,吹氣如蘭,悄悄道:“你抱著我,你抱緊點我……”


    風大隻好脫去了衣服。


    風大的身子已經有女人態了。


    他抱住了許嬰。


    許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輕輕道:“好,好,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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