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晚了,眾人就在這天齊廟裏的客房歇息了。


    玉情與夫人和湘君本來從小都是在一起睡的,但此時有了天殘,他就不再好意思與湘君與夫人在一起入睡了,他讓夫人和湘君陪著天殘睡,讓他自己一個人去睡。


    夫人隻是一笑,她不再講什麽。


    可湘君並不情願,她嘟嘟噥噥道:“不行,睡不著,睡不著……”


    玉公子笑道:“你好好地吹一通,你就可以睡著了。”


    他這是說湘君這人的脾氣,她從來就是善談的,人家睡不睡覺,她根本就不管不顧,她隻是講啊說啊的,直到人家都睡了,她也不願意去睡。


    湘君道:“人家不躺在那裏,就是睡不著麽?”


    天殘卻偏偏笨,她比劃了一句:“你得躺在哪裏,才睡得著?”


    夫人和公子不禁啞然失笑,他們笑出了眼淚。


    湘君卻不以為這事該有多可笑,她對著天殘道:“我可以告訴你,我隻有躺在公子的懷裏,才睡得著。我從小的時候,就是躺在他的懷裏才睡得著的。”


    天殘大吃了一驚,她的臉馬上就紅了。她沒有想到,她的一句閑話竟然換來了這樣的一句。


    夫人也在微笑,她看著天殘那窘相,樂了一樂,她輕輕說道:“你別怪我們,我們自小就是在一起的,所以說話也不避諱。”


    天殘一笑置之。


    夫人道:“好,就讓我來陪她,你與公子去睡好了。”


    天殘驚異的是,玉情並不反對,他是不是同這兩個女人都是夫妻?他是不是同她們從小時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


    湘君樂了,她看著夫人樂:“好姐姐,還是你心疼我……”


    ×      ×      ×


    天已經黑了,人們已經入睡了。


    天殘睡不著,她在想她的心事兒。她想的事兒多了,她想著她的師兄們,想著花二、雪三、月四三個人是不是還在那一座鳳鳴山上,想著她的大師兄風大走了,他說是去弄那一本書,那本可與十殿閻王決一死戰的武功秘籍,也不知道他弄到了沒有?她還想著這個奇異的玉公子。他看似薄情對女人一無關注,但實際上他一定是一個多情的公子,是一個風流的俠士。天殘從夫人和湘君那臉色上就可以看得出來,她們一個個的臉上都閃著快快樂樂的光彩,如果不是公子多情,她們怎麽會這樣容光煥發?


    天殘明白,玉情對她自己並不在意,他身邊有兩個絕代佳人,他何必再對她一個啞子多情?他對她的那嚴辭厲聲,實在是想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對她有一些厭惡。


    她想,如果她的師兄弟們來了,她一定要走,要走,不和他們在一起了,她要迴到她的那個海島去,再也不來涉足這險惡的塵世。


    天殘想到這裏,她的心裏還安定了一些,她默默對那個傲得不行的玉情公子道:“你不必對我冷淡,我會走的,我一定會走的。”


    她睡著了,她睡得很香。


    ×      ×      ×


    此時,在鳳鳴山上,十殿閻王正在款待一個客人。


    這個客人自稱是從虯髯客那裏來的。


    天下人很少有人知道武林中有一個虯髯客,但偏偏十殿閻王就知道有這麽一個虯髯客。


    所以他很認真地接待了這個客人。


    客人與主人都在喝酒。


    沒有話語聲。


    客人是不想早早講話,主人是無話可說。


    客人終於講話了。


    “你知道不知道你有一個兒子?”


    十殿閻王饒是天下梟雄,他也心中一震,他怎麽不知道他有一個兒子?他怎麽不知道他曾經與那個女人有過一個兒子?但他的兒子在哪裏?誰是他的兒子?


    他屏住了唿吸,好像他隻要一唿吸,他的兒子就沒了。


    客人樂了,他慢慢道:“我家主人讓我告訴你,你的兒子有了下落……”


    十殿閻王盯著那個客人的嘴,他正在等著,他一定要等著,盡管他已經有一點兒等不及了。


    但客人又去呷酒了,他根本無視十殿閻王的焦急。


    十殿閻王道:“他在哪裏,他是不是還活著?”


    客人隻是一笑,但一句話也不說。


    十殿閻王的臉色一變,他冷冷道:“你是不是在消遣我?”


    客人道:“我看到了他……”


    十殿閻王道:“告訴我,你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


    客人笑了,這一迴的笑很是陰森:“是麽,十殿閻王可是一言九鼎?”


    十殿閻王決然道:“我決不食言!”


    客人大笑了,他笑道:“好,我告訴我的主人一聲……”


    他在一張帛紙上寫下了十殿閻王的許諾,然後把這張紙放入了一隻小小的鐵管內,又從他的懷裏掏出了一隻鴿子,把它係在了那一隻鴿子的腳上,再把它放了。


    十殿閻王道:“你這是做什麽?”


    客人道:“我們少等一會兒,就行了。”


    就等了一會兒。


    十殿閻王道:“我告訴你,我等不及了。”


    客人笑道:“你會等的,因為你已經等了你的兒子十幾年,你怎麽會不再等?”


    ×      ×      ×


    十殿閻王終於等到了這個客人再講話了。


    “你的兒子我知道在哪裏,但你一定得殺死三個人,我才幫你找到你的兒子。”


    十殿閻王道:“我從來殺人都是我自己要殺的,我從來不替別人殺人。”


    客人悠然道:“好,你不殺死這三個人,我就不告訴你。”


    他起身要走。


    十殿閻王的身子沒動,但人像是一個鬼魅一樣,又站在了那客人的麵前。


    “我隻看你一會兒,如果你再不告訴我,我就先殺死你!”


    那客人哈哈大笑。


    “你知道我剛才為什麽要放那一隻鴿子?我是告訴我家主人,如果我不迴去,他就得殺死你的兒子……”


    十殿閻王相信,他不相信別的任何人,但他得湘信虯髯客,因為虯髯客是從來說一不二的人。


    他不敢殺死這個客人,他不想讓他的兒子還沒有見到他的麵就死了。


    他輕聲一哼,問道:“你要我殺死誰?”


    客人輕輕一笑:“你得殺死那三個人,就是那個天殘的手下人,花二、雪三、月四!”


    十殿閻王看著這個客人,這客人根本無所畏懼,他看著十殿閻王,不動聲色。


    他是真的知道十殿閻王的兒子在什麽地方,他一定真的知道他的兒子在什麽地方!他從來就想不出他的兒子現在在哪裏,他有時問他的過去的妻子,但她也糊塗,她從來也說不明白她的兒子在哪裏,被什麽人弄去了。她清醒時也不知道,她醉時就更不知道了。


    他幾乎已經要死心了,他天天想著,在同一個天穹下,他與他的兒子天各一方,他的兒子不知道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是討乞還是很富貴?但他明白,他的兒子再好,也不如和他在一起好,他找不到他的兒子,他死不瞑目。


    他沉聲道:“好,我殺死他們!”


    ×      ×      ×


    花二與雪三和月四不知道他們已經大禍臨頭,他們此時正在鳳鳴山上等著他們的師妹天殘。


    天殘沒有告訴他們,她是去了哪裏。她是不是讓十殿閻王給弄沒了?她是不是讓十殿閻王給關了起來?他們不知道,他們什麽也不知道。


    他們隻好在這裏等。


    他們在這可以等天殘,也可以等風大。


    他們沒有辦法走,他們走不了。


    這時,他們看到了黑鬼白鬼,他們帶著一瓶酒,走入了他們的房間裏來。


    黑鬼道:“來,來,喝酒喝酒。你知道世上最沒有趣的事兒是什麽?是隻同這個白鬼一個人喝酒。”


    白鬼咧嘴兒樂,他一拍手道:“不錯,你真的說出了我的心裏話,你知道我的心思,真是這麽迴事兒,我最討厭和這一個黑鬼一起喝酒了。”


    黑鬼道:“有風花雪月陪著,你這個人就不那麽討厭了。”


    白鬼也說:“對,對,有你們在,這個白鬼也就不討厭了。”


    花二看著他們真是討厭,但雪三一見了他們,則馬上眉開眼笑,他對兩鬼說道:“我真的是有一點兒饞酒了,你們來得好,咱們今天好好喝它一喝。”


    花二心裏明白雪三的心思,他是想同這兩個鬼喝酒,好問一問他們師妹的下落。


    就一齊喝酒。


    ×      ×      ×


    酒喝得很悶。


    因為花二一聲不響,月四也是一聲不響,就隻有兩鬼和雪三三個人在呱呱咭咭地講話。


    他們天南海北,無話不講。如果你此時看到了他們,你一定會以為你看到了三個最好的老朋友了。


    一直喝至天黑。


    花二看著他們喝酒,他的心裏隱隱有一些不安,他不明白他的心裏為什麽有一些不安,他想勸雪三別再喝了,但他又沒法講。因為雪三執意要把這兩個鬼灌醉,正喝得興濃。


    這時,那黑鬼突然臉色變了,他的臉色變得有一些悲哀。


    雪三道:“你怎麽了?”


    黑鬼的臉色很難看:“我有一點兒不舒服,我辦了一件很讓我難受的事兒。”


    雪三忙問他怎麽了。


    黑鬼不語。


    一邊的白鬼道:“要不要我來告訴你?”


    雪道:“好,好,就是你來說。”


    白鬼也哭喪著臉,他慢慢道:“我告訴你們,你們三個人今天晚上就要死了,你們會一起死……”


    雪三和花二一齊跳了起來。


    月四大吼一聲,他衝向白鬼。


    但他一衝出去,人就像真的醉了一樣,倒在了地上。


    白鬼突然笑了,他笑嘻嘻地道:“你們千萬別生氣,如果你們不生氣,你們還可以活那麽一會兒,不然,你們隻好去閻王那裏報到去了。”


    三個人互相看看,他們的眼中有淚。


    他們想到過死,他們也想到過死在這鳳鳴山上,但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過,他們會被毒死,他們會死在一瓶毒酒下。


    他們想過,他們就是死,也要死得悲悲壯壯,也要死在十殿閻王的手下,讓他殺死他們吧,他們是天殘的後人,他們決不畏死。


    但他們此時若是死了,他們會不瞑目的。


    他們沒有找到師妹。他們的大哥還沒有迴來。


    但他們隻好死了。


    雪蘭道:“你讓十殿閻王出來,我要問他話!”


    白鬼嘻嘻笑道:“你是誰?你以為你死了,你就可以見到閻王了麽?你也不想一想,天下這麽大,天天有許多的死人,他們怎麽能都見到閻王?閻王那麽忙,怎麽會見你這樣的小人物?像你們這樣的小人物,隻能看到我白鬼就不錯了……”


    雪三的嘴角正在流血,他的酒喝得最多。


    他知道他不行了,他看著花二道:“二哥,我恨,我恨……”


    花二與他是親兄弟一樣的情誼,自然明白他的心意,他對雪三道:“三弟,我也恨,我???恨……”


    這時,月四的嘴角在流血。


    白鬼悠然道:“你們馬上就要死了,你們怎麽辦?有沒有話要講的,快說吧?”


    雪三揪緊了花二的手,他直直地瞪著花二,說道:“二哥,二哥,你答應我……”


    他不知道是想告訴花二什麽,他是讓花二答應他的一件事兒。


    花二看著月四,月四也輕吼道:“二哥,二哥,你答應吧!”


    花二咬著牙,說道:“好,好,我答應你們……”


    月四先倒下了。


    他倒在了地上。


    他隻對花二說了一句:“二哥,記著,你答應了我……”


    雪三隻是看著花二:“二哥,二哥,我們是好兄弟……”


    雪三也仆倒在地上,死去了。


    ×      ×      ×


    花二的酒喝得很少。


    就是花二一點兒酒也不喝,他也不是這白鬼黑鬼的對手。


    花二不想動。


    白鬼道:“花二,你是不是也起程吧?臨死的鬼總望鄉,你可別太晚了,你的兄弟們都在那望鄉台等你呢。”


    花二道:“好,好。”


    他站了起來。


    他抓起了一把劍。


    這是十殿閻王此居室裏的一柄古劍。


    白鬼看著花二,他慢慢道:“我最不喜歡這一種死法,自己對著自己的脖子一勒,這人死了,還受這麽一迴罪……”


    黑鬼問道:“你喜歡怎麽個死法?”


    白鬼樂了:“老死啊。你要死,也得等到老時再死。那時,你會死得慢慢的,你會有時間一點一點兒想你的過去,對不對?”


    黑鬼道:“不錯。聽起來不錯。”


    白鬼道:“所以我總是勸那些匆匆去地獄的人,要他們不必著急趕路,告訴他們想好了再走,偏偏他們總是死誌已決,怎麽也勸不好他們。”


    花二對他們的話恍若無聞。


    他的手中劍對著月四刺去!


    他的劍很快,他馬上就把月四的心挖了出來。


    他把這一顆心扔在了一邊,他飛劍一刺,把這一顆心刺得粉碎。


    黑鬼看著花二,他吃驚道:“你看,他是不是瘋了?他怎麽把月四的心也刺碎了?”


    白鬼也納悶,他叫道:“花二,花二,你免了吧,算你夠狠,好不好?你不知道我不敢看人家太狠毒了麽?我一看見人家殺人,我就不吃不喝的好幾天……”


    花二恍若無聞,他仍然在做著他自己的事兒。


    他又一劍刺向了雪三。


    仍然是如法而做。


    他又把雪三的心髒也掏了出來,也一樣把他的心擊得粉碎。


    他看著雪三的屍體,看著月四的屍體,他淚如雨下。


    他最後看著白鬼,問道:“你能不能幫幫我?”


    白鬼再嬉皮,對著將死的花二,他也不禁嚴肅了起來,他對著花二一禮:“你說吧,我一定辦到。”


    花二道:“我也是要你把我的心髒掏出來,也像我的師弟們那樣做。”


    白鬼正色道:“好,我一定依你。隻要我不死,我一定做。”


    花二也死了。


    他的心髒也被用劍掏了出來,擊得粉碎。


    白鬼做了這件事兒,他的臉色慘白,他此一舉,實在不如讓他殺死一個兩個人痛快好受。


    隻有那個黑鬼在一邊嘟嘟噥噥:“他們這是為什麽?他們是天殘的人,才有這樣的規矩麽?才得這副樣子死麽?我可是真的是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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