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眼看著玉情把這一包藥吃了下去。


    小矮子樂了,他看著玉情,慢慢說道:“我可以告訴你,你吃下去這一包藥時,你會有一種騰雲駕霧的感覺,你會以為你喝多了酒,你會以為你是一個醉裏神仙,你會以為你很好受,你的心裏很愜意,你知道你現在的滋味最好,但你不明白你已經快死了,你不死也會成為一個人人憎惡的活死人。你天天流口涎,你見人就樂,像一個十足的瘋子,你聽不懂別人的話,你看不懂別人的事兒,你活在這個世界上,隻是一具僵屍,是一具對任何人都沒有什麽用處的僵屍。你不會哭,你不會樂,你隻會吃吃地笑,你的笑永遠都沒有什麽道理,也沒有什麽欲望。你死或者不死對於這個世界並沒有一丁點影響,你活著,也隻是一具活死屍……”


    小矮子的話讓人們聽了心冷,心冷如冰。


    他們都用憐憫的目光看著玉情。


    這時,小矮子樂滋滋地喊道:“來人,叫她進來!”


    ×      ×      ×


    來了人,帶來了一個女人。


    這女人就是小矮子的五夫人。


    她是教主最寵愛的五夫人。


    她冷冷地看著屋內的人,看著風大,看著小矮子,看著小矮子的一切下人,獨獨不看玉情。


    小矮子道:“叫你來,是想讓你看一出好戲,你如果不來,就再也看不著了。這就是你的主人,他就是你魂牽夢繞的什麽玉公子。你這個女人,從來還沒有讓我看見過你的眼淚,可你今天為了他,竟然流下了淚水。他與你有什麽關係?你為什麽要流淚?你看看他,他吃下了一包毒藥,就是那一包‘不毒’。他以為他是誰?他以為他是大羅真仙呢,他竟敢吃下我的‘不毒’,他吃了整整一包毒藥。你說,他是不是馬上就要死了?我讓你來,就是讓你看一看,看一看你的公子……”


    小矮子因為嫉忿,他的臉也扭歪了,他恨恨地盯著玉情,像玉情是他的情敵。


    女人看著他,再看看玉情。


    她的臉色不變。


    她看著地上的那一張紙包,隻是看一看。


    她看看玉情,她的臉上既無喜色,也無憂慮。


    她莫非對玉情根本就沒有什麽情感?莫非她隻是認識玉情,而與玉情根本沒有什麽瓜葛?


    但不像,看她對玉情連一眼也不敢瞧的那心境,就說明她對這個玉公子有極深的情感。


    小矮子也察覺出了這一點,不然他決不會讓玉情吃下那一包藥,他也不會活活殺死這個玉情。


    小矮子道:“你說,這個玉公子是不是你的心上人?”


    女人臉色蒼白,她慢慢道:“你說錯了,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心上人,我怎麽配做他的心上人?”


    小矮子與眾人都看到了,這位五夫人的臉上流下了熱淚,她悠然道:“他是隻天上的鳳凰,我是地上的烏鴉,你以為鳳凰能喜歡烏鴉麽?”


    小矮子樂了,他樂的是,他的老婆不是這位玉公子所喜歡的人,這樣他就不會戴綠帽子了。


    他樂孜孜地道:“好,他不是你的情人就好了,他一死,你是不是更喜歡我了?”


    女人道:“你想錯了,他一死,我就必須死了。”


    小矮子一愣,剛剛女人還說,她與玉公子無緣,此時怎麽竟然要為玉公子陪死?


    女人道:“他不是我的情人,他是我的主人。”


    她看著小矮子,一歎道:“如果他活著,你還可以讓我苟延生命,可他如果死了,你讓我再怎麽活下去?”


    眾人看著她。


    她的目光犀利,她的目光也堅定。


    原來,她是這個公子的仆人,如果這個公子死了,她也要隨著這個公子而死。


    她盯著小矮子,道:“可惜的是,就憑你的那‘不毒’,想毒死我家公子,卻是癡人說夢了。”


    眾人一聽她說,都不由得大驚。


    難道這天下至毒,也毒不死這位公子麽?他是誰,他難道是大羅真仙不成?


    卻見玉情微微閉著雙眼,他的頭上輕輕飛出一縷縷氣息,這一縷縷氣息在他的頭上盤旋飛繞,像一條清清淡淡的玉帶,一起一伏,好久不散。


    眾人中,隻有小矮子明白,這是三花聚頂、五氣朝元的真境,但就是連他也隻是聽得人家說的,他也從不曾見到過。


    過了好久,但見玉情輕輕一歎,他長長吟道:


    “世事不長但違和,


    人生無涯苦短歌;


    清淡一場時世夢,


    莫怨笙歌怨情多。”


    他這一吟而畢,人就緩緩而起,站了起來。


    他的臉色也是蒼白的,他瞅著小矮子,說道:“你何必這麽做?天下之至,最有應用不得者,你就不該用它,用它則違天和。你是不是知道古人的故事?古人時,有人做了一張網,他把這一張網放在樹上,同時就祝詞曰:天上飛來的鳥,東麵來的,飛入我的網中;天上飛來的鳥,西麵飛來的,飛入我的網中;天上飛來的鳥,北麵飛來的,飛入我的網中;天上飛來的鳥,南麵飛來的,也飛入我的網中。此時,聖帝堯聽見了他的話,就走來了,對他說道:你錯了,你做得太過份了。你應該說天上飛來的鳥,東麵飛來的,飛入我的網中;天上飛來的鳥,南麵飛來的,飛入我的網中;天上飛來的鳥,西麵飛來的,也飛入我的網中。但天上飛來的鳥,北麵飛來的,就隨你自由飛去吧,你千萬別飛入我的網中。聖帝的心思,今人也應該知道,他是要網開一麵,讓天下終還有鳥。凡人做事,總該給人一點兒出路。你用這種毒藥,實在是有違天意,如果人真的吃下了它,連你後悔了,想救他也來不及了,你這樣做實在是有些太過份了……”


    小矮子見他一派正氣,盛氣凜然的樣子,就不由得心頭怒起,他想道:他就是能服下我的毒藥不死,也是元氣大傷,我為什麽不趁虛而入,把他殺死?他是什麽人,我一個堂堂的“不毒教”教主,豈能這樣坐聽他的教訓?天下人隻要服下這“不毒”,就沒有一個不死的人,單單他不死,卻叫我今後怎麽對人下毒?卻讓我的“不毒教”今後如何對人?


    想到了這裏,小矮子的臉色就一變而再變,他盯著玉情的臉,一會兒一變臉色。


    玉情道:“看來,我的勸誡沒有用。你不服,是不是?”


    小矮子道:“不錯。”


    玉情道:“剛才我好像聽得你說,如果我真的服下了你的毒藥而不死,你就一切聽我的號令?”


    小矮子恨恨道:“你以為你是誰?你是天下第一高手麽?你是天下第一劍麽?就是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你也不能把我怎麽樣,何況你什麽也不是?!”


    小矮子一聲令下,頓時,所有的下人一聲唿喊,都衝向了玉情。


    ×      ×      ×


    玉情的臉色很難看。


    他看著小矮子,冷冷道:“別逼我,我告訴你,我不想殺人,我討厭殺人……”


    小矮子狂笑道:“你不樂意殺人,你可以不殺,但你可不能不讓人家殺你。他們要殺死你,你隻有向我告饒,你才可以有一條活命……不然,你今天死定了……”


    他一聲令下,眾人一齊攻向玉情。


    風大知道玉情雖然有奇遇,但他很可能不會武功,就一聲怒吼,衝向玉情。


    他想他該護著玉情,至少讓他少受傷害。


    但小矮子一揮手,風大的身體就飛了迴來。


    此時,隻見眾人眼前一花,眾人叢中飛入了一個人,她一揮袍袖,像是揮起了鐵劍,袍袖化劍,嘶嘶有聲,把眼前的幾個人打得鮮血直流。


    幾個人馬上就退下去了。


    眾人再看時,原來是小矮子的五夫人,是那個漂亮的女人,她護在了玉情的麵前。


    小矮子的臉色分外難看,他冷冷道:“真是一家人了,是不是?還真就是舍命護公子了,是不是?我要他的命,幹你什麽事兒?你偏偏要管這閑事兒?”


    五夫人道:“你是不是以為我是在護著我家公子?你以為我是為我家公子保命麽?我告訴你,我是在護著你。因為……你雖然矮小,可你對我還不錯,我不能看著你死……”


    眾人中,有許多人是頭一迴看到這女人的功夫,他們很是吃驚,這女人的功夫非凡,決不是他們所能抵敵住的。


    可她為什麽要這麽說?難道那個玉情真的是天下最高的高手?他不願意與人動手,是因為天下人再也沒有人能與他動手麽?


    他不是不會武功麽?他真是不會武功,還是他不屑於與這些人動手?


    隻見他微微一歎,說道:“湘君,湘君,你何苦如此?你真的是天人之性麽?你何苦讓他們受苦,你可以讓他們殺了我,讓他們一劍宰了我,那有多好?我不見這天下紛擾,也就心中清靜了,我就再也不能有什麽苦衷了,你說,那好不好?”


    這女人緊咬著嘴唇,不吐口,她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小矮子正在犯疑,他心中道:這個玉公子真的是沒有武功的麽?還是他真的修為極高,已經到了不怒不嗔的地步?如果他真的不會武功,隻是有一種極為精深的內力,能讓他把那“不毒”服下後逼了出來,那樣,他就不免一死,隻要眾人一出手,他就死定了。可是如果他真的是功夫卓絕,這下子“不毒教”可就慘了……


    他捉摸不定。


    這時,他的部下狂劍吳修道:“有什麽邪魔歪道,竟敢在我教猖狂,讓我吳修看一看!”


    他一劍刺向玉情。


    玉情並不動手,他隻是看著這劍尖,眼光中是悲天憫人的模樣,他看著劍尖,任憑那劍刺向他的心窩。


    ……


    恰在這時,有人厲聲一叫。


    “住手!”


    一個人飛入了眾人之中。


    這是一個女人,是一個渾身縞素的女人。


    這女人的輕功很高,她一飛就飛入了眾人之中,她一飛入眾人之中,就大聲疾唿住手,眾人中有人聽得,就呆了一呆,但那狂劍吳修在一邊早就心存怒火了,他不管不顧,怒劍直刺玉情。


    奇的是,玉情並不在意,他任憑那劍刺入前胸,顯然他也不是金剛不壞之身,一劍刺胸,馬上就鮮血直流。


    那女人落下後,手向前一伸,隻聽得叭叭直響,狂劍吳修的劍寸寸而斷。


    吳修驚呆了,他隻是呆呆地看著他的手中劍,他的手裏隻剩下了一寸多長的劍柄。


    這個渾身縞素的女人忙去看玉情的傷勢。


    她一聲聲唿喊:“公子,公子!”


    玉情已經跌倒,她把玉情抱在了懷裏,口中兀自不停地說道:“你們等著,如果我家公子有一點兒好歹,我就要你們的命……”


    風大也看得呆了,他剛才看著那個五夫人,就驚為天人,如今看到了這個女人,更是不知道他的心中有多吃驚了,他心裏道:看來,這個玉情確實是一個天下少有的奇人,就看他身邊的這兩個女人,就見出他的不凡來了。他到底是誰?他來這裏做什麽?他叫什麽?他真的叫玉情麽?


    這個一身縞素的女人看著玉情的傷,她的手很嫻熟,馬上點了他的幾處穴位,止住了血,她嗔怪道:“你真就是怪??你就動動手,又能怎麽樣?莫不是我不來,你真的就讓他把你刺死了不成?”


    玉情顯然對這一切都不以為意,他慢慢道:“夫人,你真的不來,我可就慘了,我就真的會死在了這柄劍下……”


    那女人雖然明知他不會死了,但一聽他說這句話,還是不由得臉色一變,她匆匆看了看那個狂劍吳修,她想必是要記得住他的模樣,好以後再找他。


    玉情管自說著他自己的話:“夫人,我真的喜歡你穿這一身縞素,我如果真的死了,你這一身衣服豈不是穿得再好也沒有了麽?”


    女人突然臉色大變,她馬上當著眾人的麵,撕扯起她的衣服,她一扯一扯的,把她的外衣撕得粉碎。她氣得直流淚:“你以為你說的話很好玩,是不是?你以為你的事做得很妙,是不是?你做的好事,你的心腸怎麽這樣狠?你為什麽要折磨人?你就不能讓人好好地活幾天?”


    她的淚水潸潸而下。


    眾人看得呆了,他們還從來沒有看過像她這樣不加掩飾的女人,她對這個玉公子一往情深,竟然當著眾人的麵兒,也如此對他。這樣的女人,既讓他們吃驚,也讓他們從心底裏豔羨。他們知道,一個人在一生中,如果真的有這麽一個女人喜歡你,你的一生就該說是福氣不小了。這麽美貌的一個女人,居然對這個玉情一往情深,可她既然被這個玉公子稱為夫人,她就一定是一個有男人的人,她的男人是誰?是這個玉公子麽?


    這時,那個五夫人走向前去,盯著這個渾身縞素的女人,聲音哽咽著,叫了一聲:“夫人!”


    這女人也呆呆地看著這個五夫人,叫道:“湘君,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裏看到了你……”


    她與這五夫人相擁抱,她們都熱淚雙流。


    她向五夫人道:“他們要傷害公子,你為什麽不出手?”


    五夫人的眼圈兒一紅,她喑啞著聲音道:“我何必出手?如果他們真的傷了公子,我也不要活下去了,我就隨公子去了,又有什麽不好?”


    說這話時,她的熱淚就潸潸而下。


    眾人再看這兩個女人,都知道巫山有神女,吳下有西施,女人之中,盡有十分姣美可愛的人了,隻看眼前,這兩個女人就都是天下難覓的美人,但她們兩人卻又有極大的區別,這白衣女人比這五夫人更華貴,比她更雍容,比她更威嚴。


    白衣女人道:“湘君,你為什麽在這裏?”


    五夫人一歎,她幽幽說道:“你不知道,我已經嫁人了。”


    白衣女人驚唿:“是麽?”


    五夫人的神色淡然,她輕輕地點頦,像是在表示首肯。


    白衣夫人道:“你的郎君在哪裏?快讓我們看一看。”


    五夫人道:“你早已經看到了。”


    誰是這天下美人的夫君?就是這個小小的侏儒麽?


    白衣女人很是驚愕,她看著這個小小的侏儒,好久不曾言語一聲兒。


    五夫人道:“夫君,你就是個什麽‘不毒教’的教主,你見了我的姐姐,你也該行一個禮才是。”


    她的語氣中,聽不出來是譏諷,還是揶揄。


    小矮子就向這個華美的女人一禮,他心裏道:看來,天下盡有美妙可人的女人,我以為我的這個老婆就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了,誰知道還有更美的女人在這裏呢。這個女人讓人有一種不敢逼視的美,誰見了她也得敬她幾分的,她很威嚴。


    誰料得到,那渾身縞素的女人瞅了半天這小小的侏儒,她越看神色越是難看,她的臉色突然一變,人身子一飛,就飛向了這個小侏儒,她飛向侏儒,直向他出劍一擊!


    眾人一聲喊,卻來不及救他了。


    這時,隻見那五夫人一衝而起,也飛向空中,她在空中飛旋了兩個圈兒,隻聽得她與白衣女人在空中叭叭地換了幾掌,便兩人一齊落地了。


    白衣女人道:“你憑什麽護著他?這樣的人也算是一個人?你讓我把他殺了算了!”


    五夫人苦笑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白衣女人的眼中閃著怒火,她冷冷道:“我與你這樣的女人,天生就是這樣的苦命,一生可能無著無落,但你我是天上的孤鳥,就是命再苦,你也不能嫁與他這樣的男人……”


    白衣女人一閃,她就閃到了小侏儒的眼前。


    她舉劍就刺。


    五夫人一聲斷喝:“姐姐!”


    五夫人的聲音顫抖,她的聲音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


    白衣女人的手停在了空中。


    五夫人的聲音哆嗦:“姐姐,你不明白我麽?你真的……不明白……麽?”


    白衣女人的劍掉落在地上了,她緩緩轉過身來,她盯著五夫人,她淚眼婆娑,她盯牢五夫人,但她看不清五夫人。


    兩個女人互相凝視,她們的眼中都是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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