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的夜裏。許多的人睡不著。許茹仙看著米離,如今的米離一蹙一顰,都在她的眼下。她說:“你要大戰了,在你是一件小事,但在江湖上,是一場正義與非正義之戰。你得好好養足了精神,才能與她好好一戰。她說道:“我來好好放鬆放鬆你。”她像抱一個孩子一般,把米離抱到了床上。她解開了米離的衣服。她說:“你從來不願意讓人侍候你,隻是從前魚漂兒是不是侍候過你?我就是魚漂兒,你說是不是?”米離不吱聲。他成了一個赤裸的孩子般,放在床上,像是一個嬰兒。她說:“你放鬆一下,我讓你好受。”


    她的手像是魔手,慢慢地撫摸,撫摸得米離漸入佳境。他忘情了。他的心慢慢化了,化入一片明境中。他叫道:“魚漂兒……”他看到了魚漂兒,她站在他的那一匹神行千裏的駿馬“狗東西”前,對他抿嘴笑。他漸漸認不清許茹仙了,他隻認得眼前的女人是魚漂兒。他說:“我能不能……同你的女兒一決?”她說:“怎麽不能,你教訓她一下,她再也不敢對你不敬了。”他說:“我教訓你的兒子,讓我五年不樂。”


    她笑了:“為什麽不樂?你仍是那個縱橫天下的米離,我喜歡的就是你。”米離看到了魚漂兒,他呻吟了一聲,抱緊了魚漂兒。從前他與魚漂兒相親相愛,就是在那種人人皆以為他快要死時,他與魚漂兒在一起了。他看到了魚漂兒的胴體,他看到了那美妙無比的胴體。


    她說:“為什麽不摟緊我,我有點兒冷……”他果然抱緊了她。他說:“我不能再娶妻子了,我對不住她們……”魚漂兒說道:“你隻記著我,是不是?”她的唇是幹渴的,她的心入了他的心田,慢慢地化了他的心。他的身體進入了魚漂兒的身子,他聽到了一聲長長的歎息聲。


    慕容懷告訴他的下人,不讓任何人進入他的密室。但有一個人例外,她是秀蕾兒。如今他在密室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兒要做。他想在大戰前夕,憑他自己的想像雕下肅秋的像。他把所有的刀都擺在桌上,拿出一塊最好的香木,他看著那塊香木,漸漸的那肅秋的神色在那香木上化出……他笑了,長吟道:“我願月宮折桂,隻恐高處不勝寒。我欲漸入穹境,難得上青天。隻有一把雕刀,化出神韻三千。奪得襄王正眼,是神女天仙。”唰唰幾刀,漸出眉眼。他的身子突地哆嗦了,他看著那塊香木,說道:“久積不發,是不是福?”他再看那塊香木,漸漸化成一個人影兒。那是肅秋,是那個在他心頭百揮不去的肅秋。


    他突地捶桌,哭道:“肅秋,肅秋,我要的不是那塊香木,我要的是你啊。”他哭得很傷心。他再躍起時,那塊香木已不再是香木,已是渾具雛形的肅秋了。他看著那塊香木,自語道:“你是無心婆婆,既是婆婆,就不能無心。既是無心,就不是婆婆。你怎麽既能無心,又是婆婆?”他捶心痛哭,說道:“我在那床前,看著你,夏日時,香風也吹我,我也無眠。到了冬日,暖風吹我,我也心懶。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拿我當狗一般。可我想著你,你不能無視我,對我無言……”


    忽地,他看到了一個身影。那是秀蕾兒,她站在他的眼前,說道:“我知你的心……”她與他一樣心思。從前她也以為肅秋是男人,她的心癡在肅秋身上,那時的她一心當肅秋是肅殺,她願意做肅殺的妻子。如果她做不成肅殺的妻子,就做他的情人也行。她多癡情啊。但那人不是男人,她隻是一個女人。她笑她自己,她怎麽能看著她是一個男人,真個是鬼迷了心竅啊。她摸著慕容懷的頭,說道:“你病了,你病得很厲害……”他喃喃道:“心病,心病……”她也蹲下來,對他說:“你知道不知道一句老話,說是心病還須心藥醫?”


    他哭了,哭得很傷心。


    鳳瞎子正在燉狗肉,他看著刺刺,刺刺躺在那裏,像是睡著了。


    鳳瞎子自語道:“他明天就死了,他一準得死了。”


    刺刺忽地跳起,她問道:“誰明天就死了?”


    鳳瞎子說道:“是那個米離。”


    刺刺說道:“他死了倒是不錯。隻是他怎麽會死?”鳳瞎子說道:“他一準得死啊,你看有多少人盼他死?有一個許茹仙,她也盼著米離死,不然他戴著一頂綠帽子,讓她受氣,她怎麽會高興?還有一個人盼著他死,那個人的老公離開她了,她恨不能讓那個許茹仙的老公也離開她。可那老公不曉事,隻好死了。”


    刺刺懶懶說道:“你說的可是我?”鳳瞎子說道:“就是你啊。”刺刺大笑,說道:“我不要老公,沒有老公,一身輕,你看近來我是不是快活啊?”鳳瞎子叫道:“你叫我說直話還是彎著說?”


    “直說怎麽說,彎說怎麽說?”


    “直說,就是說你沒了老公,就像是江湖人沒了兵器,沒得耍弄了。彎一點兒說,就說你有一點兒不舒服,像是有病了。”


    刺刺叫道:“你胡說!”


    兩人無話了。


    刺刺看著天上的星星,她想起來那一天,方方與佛佛、磨磨三人找她,找她去坐那許順的馬車。許順的馬車像是穆王八駿,跑起來很快。許順要他們去查一查那江湖怪事。


    最後查出了肅殺,查出了許順與肅殺的城垣一戰。


    她流淚了。


    鳳瞎子說道:“明明忘不了他,卻偏偏嘴硬,你一見了他,把他扯過來,讓他在你懷裏賠不是,好不好?再說那人有什麽好?他的耳朵也是方的,他的鼻子也是方的,他的腦袋也是方的。真個是怪……”肅秋坐著,她明白她明天得同她的敵手好好一鬥,她再入那一間密室,看著那一張畫像,對著她跪下,說道:“娘,我殺了他,還是他殺了我,都請娘饒恕我。我知道娘的心思,你不願意讓我與他動手。但他不該殺了我哥哥,這件事就是娘在世,也不會算完。就算他是有理的,他也不該殺死我的哥哥。就從他殺死我哥哥這一件事兒上,我看他與娘的情份也就算完了……”她抬頭看著那個畫像上的姑娘,她說道:“娘,你聽沒聽到?你聽我說,你得聽我說!”她絮絮而談,一句句說下去,說得自己淚流滿麵。


    夜已深了,米離忽地醒來了,他夢見了魚漂兒,看到了魚漂兒在他的眼前,他千遍萬遍地唿叫魚漂兒,她隻不理他。魚漂兒從來不曾不理他,他與魚漂兒心心相印。他醒來時,看到他與許茹仙躺在大床上。他睡著了,什麽時候入睡的?許茹仙睡得正香。


    她的一隻胳臂放在米離的身上。他輕輕拿開了那臂。莫非是這一條臂驚走了他的惡夢?他起身了。走出去,他看到了十四的圓月。十四的月亮已經很圓了。如果是一個飽經風霜的人,他一定會很滿意十四的圓月了。他慢慢走出去。他的腳其實已經不那麽瘸了,他走路的姿勢很曼妙,在草地上劃過,像一陣風。像他這樣的人,走路不一定非得用腳。


    他走到了那個府門前。他看到了遠處有一個人,那個人正坐在府門前的台階上。


    他走近了,看得出,那個人正是肅秋。他不奇怪,說道:“你睡不著?”“睡不著,我夢見了她……”他知道那個“她”是誰,她也知道那個“她”是誰。兩人坐在一處。他與她差了幾十歲的年紀。


    她說:“我想知道你與他都說了些什麽?”他慢慢說:“他很自傲,不容我說話。到了後來,他想自盡,他便願意死在我的手裏……”她沒生氣,隻是問:“他為什麽願意死在你的裏?”


    “不知道。”


    也許他隻是喜歡米離,也許是他認為死在別人手裏不光彩。肅秋說道:“我與他在小時,總是在一起,他對我很好……”她哭了,哭得傷心。米離不語。她說道:“你可以不殺他的,你不殺他,他也活不下去,他病得太厲害了。”米離一歎道:“他一定會讓別人殺死他。在他眼裏,隻有我與苑九有資格可以殺死他。”肅秋看著他,說道:“我怕明天我無法對你出手……”他說:“為什麽?”她輕聲說:“我小時,娘一再對我說起你,她說你說得我心都活了。”


    他一歎,又是一個米離,一個活在人心裏的米離。他說:“我再也不是你娘的米離了。”她突地問他:“你真的喜歡她?她出賣了你,她還同那個和尚……”米離笑一笑,說道:“我知道,她有野心,我因為這個,才戴了一頂帽子。這是一頂綠帽子,你知道不知道綠帽子是什麽意思?”她笑笑,但又覺得無法笑。


    兩人再無話說了。他說:“明天,我們便得好好動手。”肅秋笑笑,說道:“我會殺了你,替我娘殺了你,也替我哥哥殺了你。”米離說道:“好,但願你能成功。”世上還有另外兩個仇人,能如他們一般平心靜氣,在這裏說著他們的生死麽?米離走了,他走得飄忽。他來到一個小院子裏。他對著靜得出奇的院子說:“我要見‘傘’。”


    忽地燈亮了,滿院亮如白晝。


    米離不覺得奇怪,他看到了“傘”。他說:“你要放了那個方方。”“傘”笑了:“你是大俠,但他可是你敵手的丈夫。他在我手,亂了她的心,你就能勝了。”米離再說:“你放了他。”“傘”說:“我不一定非得聽你的。”米離笑笑,說道:“我從不要人非得聽我的。但我告訴你,你一定得聽。你看沒看到我的綠帽子?”“傘忽地大笑。米離說道:“你笑什麽?”“傘”說道:“我看你像一個小醜。”米離說道:“你錯了,我如果把這頂綠帽子給你戴,你像不像一個烏龜?”“傘”的臉色鐵青,他說:“我沒有一心惦念的女人。”米離說道:“你為什麽不試一試,你試一試,隻要你說一聲不,我就讓你的那個女人死在我的手裏。”“傘”笑得很勉強,他說:“你說的是誰?”“殺人的花後。”“傘”忽地不語了。


    米離說道:“你放了他,我不會顧你。”


    米離說道:“給你一次機會,你明天也可能在我戰後殺了我,但如果你不聽我的,我不等明天了,今夜的月亮也很圓……”


    “傘”歎一口氣,說道:“好啊,我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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