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的夜,總是很平靜。一家小小的酒店,有許多不願意夜歸的人。他們沒有家,或許是他們有家,有一個他們從來也不喜歡的婆娘,迴家不如喝酒。坐著默默喝酒,讓時光從杯裏漸漸流走,沒有一絲哀怨,也沒有一絲苦愁。在這家店裏,有一個靠裏邊的小桌,這桌上總是有一個蒙麵的人,他天天夜裏來喝酒。隻有那麽幾天沒來,但再來時,喝得比從前更猛。店裏飲酒的人都以為怪,在這裏喝酒的人是世上最漠然的人了,他還蒙著臉麵做什麽?就是他不蒙著臉麵,也決沒有人會問他一句話。


    店內的人不多,有那麽八九個人。他們隻是盯著眼前的酒杯,決不看進來的酒客。進來了兩個人,一個高個子,一個矮子。這兩人看也不看周圍的人,直奔靠裏邊的桌前。兩人坐下了,也不等那人讓。


    高個子說道:“一個人喝酒不好,傷身子。”


    那蒙麵人不吱聲。


    矮子冷冰冰:“你可以跟我喝。”


    那蒙麵人仍是不吱聲。


    高個子說道:“我們認得你,你不一定會認得我們。”


    矮子說:“你不認得我們不要緊,我們可得認得你。”


    那蒙麵人一歎,說道:“風竹冬瓜,有什麽事兒盡管說。”


    高個子笑笑,說道:“你還真認得我們,你認得我們,我們便可以不殺你了。”


    矮子也冷冰冰道:“雖說是不殺你,但你總得受一點兒苦。”


    那蒙麵人笑笑,笑意很冷,也很寂寞:“你們能殺得了我麽?”他的話語很倨傲,像根本不把這兩人看在眼裏。


    高個子歎道:“我們兩個雖說不能擒下你,但我們總會讓你乖乖跟我們走。”


    蒙麵人冷道:“我為什麽會跟你們走?”那高個子叫瘦竹的大聲道:“喂,你們聽著,我要告訴你們一個秘密……”


    那些坐在店裏喝酒的人雖是木訥,但一看他與那矮子氣洶洶,便知道事兒不妙,有人便想溜。那矮子說道:“隻要有一個人想走,他便是一死……”他說得快,但有人溜得更快,一個人已經到了門口,他心內慶幸道:這兩人兇神惡煞的,我可是惹他不起,不如我跑了,再也不來,看你能怎麽樣我?可他的腿到了門口,竟是再也邁不出去了,兩腿重如鉛,沉得不能再邁步。再掙一會兒,撲通倒地,死了。店內的人哪裏敢再吱聲,哪裏有一個人敢再逃走?高個子叫道:“有人不識抬舉,想自己走,那就是找死了,如果你們不走,還有命在。”


    人都不敢應聲。


    矮冬瓜說道:“你們聽著,這位是……少林的……”


    突地,那蒙麵人大聲叫道:“好了,你再說,我便……”他怒目而起。


    矮冬瓜顯是對他這一套不懼,他冷冰冰道:“你要說什麽,盡管對眾人說好了。人都說酒店茶館,沒腳隨風。你有什麽事兒,到了明日,也足以傳到千家萬戶了。”


    兩個人冷冷看著蒙麵人。


    他們似乎把握了蒙麵人的什麽隱私,一提起那事兒來,竟是胸有成竹。


    蒙麵人說道:“你們有什麽事兒,直說好了。”


    高個子慢吞吞道:“我聽說少林是一個清淨福地,隻怕說起你的事兒來,汙了那少林的一片祥和,你說我對不對大家說?”


    那矮子冷冰冰:“再說了,這事兒也關乎著一個女人的名聲,你說出來,那人的名聲也完了,你看說好呢,還是不說好呢?”


    那蒙麵人的頭忽地低下去了,他說道:“你們……有什麽事兒,盡管說好了。”


    店內的人看他們三人言來語去,不知頭腦,隻料得那兩人的手裏有什麽把柄,使那個蒙麵人對他們兩人甚是畏懼,不敢與他理論。他們低著頭,也知道:不知人家事兒,少一多半麻煩。他們不敢再抬頭看,生怕像門口那個人,糊裏糊塗便死了。


    兩人自顧自地對話。


    “你說,怎麽辦?”


    “你兩個想怎麽樣?你們也是江湖是有名的人物……”


    “哎喲,別說,還是不如你有名。少林的無字輩,隻剩下了你一個人……”


    “咳,你別提他的名諱好不好?人家是少林的無生大師,為了不讓別人認出他來,人家到酒店都戴著麵具。你提人家的名字多不好?”


    矮子指著一個喝酒的人,說道:“你說,你聽沒聽到他的名字?”


    那人嚇得一噤,忙說道:“沒聽到,沒聽到。”


    矮子一聽他說沒聽到,不由得大怒,一巴掌打得他吐出兩粒牙來,吼道:“你的耳朵不聾,怎麽會沒聽到?分明是騙人!”


    他再問第二個人:“你聽沒聽到?”


    那人忙小心翼翼地說道:“聽到了,聽到了。他是少林的無生大師。”


    矮子更是大怒,叭叭一連打了那人三個耳光,他吼道:“你聽到什麽?你不知道人家無生大師不願意讓人知道他是少林的無生禪師麽?你怎麽能聽到?”這人的門牙也被打落,比剛才那人更慘。


    矮子看著第三個人,他冷冰冰問:“你聽沒聽到呢?”


    這第三個人是一個商人,他自是比那兩個乖,他陪笑道:“剛才我是聽到了,可現在忘記了。我忘記了,我忘了……”


    矮子大聲道:“好,還是你這人好,你聽也聽到了,可又忘記了,好,好!”這第三個人未挨耳光。


    蒙麵人慢慢摘下了他的麵紗,果然是一個和尚,一個年紀有些老態的和尚。高個子說道:“無生大師,你說少林的方丈無望大師在那思過崖上畫下了一個美女,他是不是心想著淫欲?”


    無生低頭,報一聲佛號,說道:“瘦竹先生別汙我師兄,我師兄是一個有德高僧。”矮子大聲道:“大師也是有德高僧,但有德高僧一般都喜歡女人,對不對?”


    高個子說道:“要不要我說出大師喜歡誰?”那無生禪師大聲道:“不可!你們說,你要我做什麽,我做就是。”


    兩人說道:“你得跟我們走。”矮子說:“你走是走,但你到了我們手裏,是生是死就很難說了。”高個子說道:“唉,你最好想清楚,你要是能與我們一鬥,那樣最好。省得有人說我們欺心。”


    無生禪師說道:“隻要你們不提她,我便跟你們走。”矮子說道:“你跟我們走,你會死的。”


    無生低頭,說道:“死也是死,生也是死,不如就死好了。”


    高個子明他心意,但他仍是在笑嗬嗬:“是麽,我就不明白了,怎麽生也是死,死也是死呢?”


    無生禪師起身欲走,那矮子叫住了他。


    “不行,不行,有一件事你得弄明白。”他站住了。矮子說道:“你本事不小,要是你一出門便走了,我們豈不是白說這麽多的話了,我們也沒法再找這麽多的人來聽我們說無生大師的緋聞。你還是讓我們點了你的穴道……”


    無生大師想大怒,但他迴頭一看,看那些在桌旁的人都哀哀地看他,不由得也心軟,他說道:“好,你們就捆我好了。”


    兩人扯著無生大師走了,他們走在夜裏。高個子喝道:“無生,你今天唯有一死,你與那許茹仙……”


    無生冷冷道:“你要殺我便殺,我不怕你殺死我,可你要誣蔑許夫人,那是萬萬不能!”


    矮子說道:“你和尚的一點兒菩提水,已經是灑入那許茹仙的兩瓣紅蓮中了。你不承認也是枉然。”


    那無生禪師說道:“你要我做什麽?”矮子喝道:“你要答應了我們,寫下一封信給那米離,認可你與許茹仙的奸情。”


    無生禪師歎一口氣,說道:“你們何必做這種事,要是有本事,便去與那米離一刀一槍地拚,做下這虧心事兒,不怕受報應麽?”


    那瘦竹先生笑嘻嘻道:“能讓米離大俠也受受苦,讓他也嚐嚐戴綠帽子的滋味,那有多好?你隻要寫出一封信,你的命便保住了。你幹是不幹?”


    “休想!”


    矮子冷道:“好,你不幹,我便挖了你的眼睛。”


    無生說道:“你就是挖了我的眼睛,我也不會寫。”


    兩個相互看看,瘦竹說道:“你看女人,眼裏溺滿了色,不如真個挖了你的眼睛,你還能渡過苦海。”


    說罷,他真跳過來,一扯扯住了那無生,手指在他的眼前晃,說道:“你莫後悔!”


    無生也不搭話,隻是閉眼。忽聽得一聲慘叫,真個他的眼前血淋淋。那一隻眼珠子在瘦竹的手裏,他說道:“不知道人的眼珠子是不是好吃,我吃吃看。”他一口吞下了那眼珠。那矮子說道:“做什麽事兒,隻有瘦竹,沒有冬瓜,就不像話了。”


    他衝過去,一扯扯過了無生,也挖下了他的一隻眼珠。


    無生痛不欲生,他慘叫聲聲。矮子叫道:“莫叫,莫叫,你一叫,我真心疼。”他冷冷把那一隻眼珠扔入口中,說道:“也不甚好吃。”


    兩個看著無生。無生在地上滾來滾去。他疼得不能再站起。


    瘦竹笑嘻嘻道:“無生大師,人都說佛祖示人,舍生取義,我看大師真個是佛祖的弟子。隻是你舍生取義,救的是那個女人,不知道佛祖願意不願意?”


    無生呻吟道:“瘦竹冬瓜,你們想要怎麽樣?”他此時痛得厲害,但心裏終是惦念著那一個人,便不忍心猝死。


    矮子說道:“無生大師,你能不能讓少林聽我號令?”


    無生忍痛道:“不能,我已是少林的罪人,我再說話,少林也不會聽。”瘦子說道:“聽與不聽,那是由他。但大師說與不說,卻是由你自己了。你說不說?”無生大聲道:“我不會說。”


    瘦竹笑眯眯道:“少林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從前害米離,少林當其首。你以為少林是名門正派,便不會做壞事,那是想錯了。”


    無生說道:“兩位要殺便殺,休要汙辱少林!”矮子說道:“我不想殺你,隻要你寫出一封信,告訴米離,也算是補一迴過。你說你與許茹仙的奸情,說出來就是了。”


    無生說道:“我沒話說。”矮子冷道:“那你就得一死了。”無生說道:“死便死。”


    兩人看他,已是疼得汗濕,再去殺他,便如碾死一隻蟲子。矮冬瓜說道:“殺死他算了,也省得一番麻煩。”瘦竹樂嗬嗬道:“不如把他這樣子,戴上一頂綠帽子,給他穿上一件新衣,送去與許茹仙看。”


    那樣豈不是要許茹仙的好看?兩人哈哈大笑起來。不料得那無生此時心念百轉,他心道:我一死,便救了她,再說也不能叫米離受辱,我死了就是。


    他一踴躍,身子一挺,便撞在一塊石頭上。矮子急急去抓他,把他的身子拎起來,但看他氣息也沒了,說道:“他死了,沒戲玩了。”


    瘦竹樂道:“死了就不能玩了麽?我們拿他送與米離,豈不是一樣要他好看?”


    兩人獰笑,笑得陰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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