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穀的人好久不來,便見到從那外麵走進來了兩個女孩兒。這兩人太是豔麗了,頓叫所有在座的男人為之神奪。


    她們兩人長得一模一樣,一般高矮,一般秀麗,一般嘻嘻笑靨,一般嬉皮神色。


    她們兩人一進了店,便一一看這些來女人穀的男人。


    一個說道:“這人長得怪。”說的是飛隼黎亭。


    另一個問:“這人是男人還是女人?”


    她是看著狐妹說話。


    狐妹也笑笑:“我也不知,你告訴我,我是男人還是女人?”


    那一個女孩子拍手笑道:“你在世上,這事兒看來也難,但到了流花女人穀,這事兒再容易不過了。”


    兩人拍手大笑。


    她們是誰?


    店裏的男人,看到了她們二人,大是驚悚不已,便知道她二人在穀裏絕非等閑之輩。他們見到這兩個女人來了,驚惶失色,戰戰兢兢,怕有大禍降臨。


    一個女孩子道:“來人!”


    幾個店裏的男人竟不敢來。


    眾人如那老虎麵前臨難的猴兒,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終於推出了一個猥猥瑣瑣的小個子男人。


    這男人如臨大敵,對那兩個姑娘又是行禮,又是陪笑,說:“姑娘放了我吧,姑娘放了我吧?”


    一個丫頭笑道:“好了,我看不上你,他們願意讓你來,我也沒什麽話說,算是命。”


    那男人過來,先是陪笑,再是戰戰兢兢地給那姑娘送上手巾把兒,為那姑娘端凳子、脫鞋子。


    那丫頭坐在桌邊,說道:“來菜!”


    果真有人端來了菜。


    兩個姑娘大剌剌坐下,看也不看那個陪跪在一邊的男人,歡聲笑語,舉杯碰盞。但也不曾饒過那個男人,喝下一杯酒後,兩人便吆喝起來,要比劃拳。


    看看店內的人都是低著頭,不敢則聲。明白看出,這兩個姑娘在穀內是極有勢力的人。


    兩人劃拳。


    一個輸了,拿來酒杯斟了一大杯酒,說道:“好,喝!”


    店內諸人看得明白,她竟是把那一大杯酒倒在了那個跪在一旁的男人口中。這人戰兢,不敢有一點兒怠慢,把那一杯酒吞下去,喝得呲牙咧嘴。


    另一個姑娘也輸了,就把杯裏的酒也倒入那跪著的男人口中。


    一來二去,竟有十幾杯酒入了那跪著男人的肚內。眾人看他,臉色紅了,微微有些跪不穩,但他可不敢得罪那兩個蠻橫丫頭,隻是老老實實跪著。


    看了一會兒,來穀裏的男人們便知道,這兩個丫頭會把那個男人弄得醉死。看他一喝一呃,要吐了。


    一個丫頭道:“他吐你算輸!”


    另一個笑:“怎麽會是我輸?你看我讓他喝上一杯,他一點兒事兒也沒有,怎麽會輸?你可是得小心了,他再也喝不下一杯酒了。”


    果然哇地吐了一地。


    兩個丫頭一個冷冷地看,一個拍手大笑,叫道:“我終是贏了你,你服是不服?!”


    那丫頭一衝而起,對跪在地上的男人一頓腳踢,吼叫:“你真是廢物,怎麽輸了?!”


    看的男人都很吃驚,眾人顯是大大不忿。


    但他們有的能忍,不動聲色。他們不能惹那姑娘,這裏不是外麵,是流花女人穀。


    流花女人穀裏,女人虐待男人,算是天經地義。


    有人拍案而起,那人一聲吼道:“可恥,真是可恥!”


    那兩個丫頭的目光犀利,一齊迴頭看著這一群男人。一個笑眯眯地問:“是誰敢說我可恥?!”


    她雖是在笑,但誰也看得明白,她目光犀利,那分明是對眾男人尋釁。


    她吐出一句話:“你們這些臭男人!臭男人!”


    可惜的是,一惡語相向,臭男人果然再不聲響,她們兩人相對而嘻,都是一笑。


    在流花女人穀裏,臭男人多得是,但哪裏有一個人敢對女人不敬?有哪一個男人敢對女人出聲?


    雖是他們來到了這流花女人穀的外店,能在這流花穀的外圍居住,但沒有一個人敢作出男人氣概。


    真是肆虐的女人!


    正在她二人得意當口,有人吐聲了:“可惡!”


    一個丫頭聽得,頓時怒聲:“是誰,站出來!”


    真有人站出來,這是一個英俊的男人。


    兩個丫頭相互一瞅,她二人一進得門來,便看到了此人,他比起那些男人來要英俊得多。


    “你是誰?”


    他是誰?說他是過去近百年的大俠米離?他說他是過去騎著一匹瘦馬,佩帶著一柄寂寞劍的米離?


    誰能相信他?


    他早已經死去了,在他死後,心上人魚漂兒竟再活了五十來年,後來魚漂兒也死了,隻剩下了一個留傳很久遠的故事……


    “我叫垂發人。”


    他眼睛迷離,他的樣子很好看。


    那兩個女孩子盯著他,很吃驚。


    想不到今年會來這麽一個英俊的男人。他是誰?他為什麽叫做垂發人?是因為他的長發披垂到了肩頭,還是因為他人有些頹唐?


    一個女孩子笑笑:“你是來流花穀的男人?”


    “不錯。”


    她同那女孩子彼此心意相通:好一個奇男人,既冷又傲,果然是好男人。


    一個斜著眼問:“你應聲站出來,想做什麽?”


    男人笑笑,說道:“我隻是想告訴兩位姑娘,要再賭賽,還不如讓我來喝那酒。在下的酒量恰好比那位仁兄好些。”


    兩個姑娘驚異地一瞥。


    在流花女人穀裏,男人不值錢。死在女人的手下也很平常,決不會在女人們殘虐男人時,有人膽敢仗義挺身,那他便算是得罪了流花女人穀所有的女人。


    得罪了流花女人穀的女人,比得罪了閻王還要糟。


    得罪了閻王,你還隻是一死!但你得罪了流花女人穀的女人,你會生也不能,死也不得。


    這男人莫非不知道這些麽?


    兩位姑娘在穀裏顯是驕橫慣了,此時得一個男人來吐口教訓她,便是大大不屑。


    一個笑:“莫非你要替他?”


    另一個道:“好,好,你要替他,切莫鬆垮了才是。”


    本來兩人已有罷手之心,隻是這垂發人不曾察覺而已,他一吐口,便惹得兩人重生鬥心。


    兩人一樣的心思:看你強撐,能撐得幾時?


    一個道:“我叫天嬰,你記得記不得我的名字?”


    另一個道:“你幹嘛記她,你記得我的名字好了,我叫地嬰。”


    垂發人隻是披垂兩發,低聲道:“對不住,在這世上,我隻記得一個女人的名字。”


    她兩人齊聲道:“你記的名字是誰?”


    垂發人的眼睛看著遠方,他的眼裏滿是悲哀,痛苦。


    他的神色讓兩女吃驚。


    能讓一個男人如此傾心想念的女人究竟是誰?


    男人說道:“我也要跪麽?”


    他說得很是平靜。


    他從前是大俠米離,一柄寂寞劍橫行天下,從無對手。那時他見到了小丫頭魚漂兒,魚漂兒也像她二人這般大,但她那時很快就當上了丐幫三十八萬眾的幫主,且是一個癡心鍾情的女子。她喜歡上了米離,一生對他衷情不改,就是最後他米離死了,她也再未嫁人。


    那就是他的女人魚漂兒。


    如今他不在乎是跪還是站著,能生生死死轉世為人,還有什麽事兒能讓他看得很重?


    兩個丫頭重重地對看一眼,這眼裏已經不光是鄙視了,她們的眼光很複雜。


    天嬰說道:“好!”地嬰也應了一聲好,兩個便再劃拳。


    她們劃了一拳,地嬰輸了,她要灌米離一杯酒。


    米離說話也慢:“且慢,我可以不可以自己喝?”


    兩人對視,她們的眼睛很亮,都知道他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好!”


    一共劃了十八拳。


    米離喝下了十八杯酒。


    十八杯酒下肚,米離臉色已是微有醉意,他看著兩個人輕輕一吟:“魚漂兒,魚漂兒……”


    兩人大驚,天嬰跳起來,扯住了他,搖他,說道:“你說什麽?你是誰?你說什麽魚漂兒,魚漂兒是誰?”


    魚漂兒是誰?米離此時稍一振作,他對兩女說道:“我說了魚漂兒麽?她是誰?”


    地嬰怒道:“你剛剛說出了魚漂兒,她是誰?”


    米離笑了,他笑得很淒楚:“她是我家……隔壁的宋伯的女兒。”


    天嬰、地嬰長籲了一口氣,她們放下了米離。


    他是一個臭男人,是一個酒鬼,僅此而已。


    還喝不喝?


    天嬰道:“你輸了,他喝得太多,說什麽魚漂兒,你算輸了。”


    地嬰說:“胡說,我又沒看到他醉,你怎麽知道他醉了?


    他沒醉,我怎麽算輸?”


    好,不輸便再劃。


    世上從來不見女人劃拳,男人喝酒的。


    但在流花女人穀,就有這種事兒。


    兩人再劃,足足又來了三十拳。


    越劃越快,越劃越快。


    她們兩人一劃,隻要分出了輸贏,那垂發人便一下子喝幹了杯裏的酒。


    從來不曾看到有人喝酒能喝得這麽快。


    世上隻有兩人能喝得那麽快,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兒了,一個能笑語吟鬆風的大俠米離,一個是巾幗賽須眉的魚漂兒。


    再以後,哪裏找這樣的人?


    兩人呆怔,她們看著米離,再也不劃拳了。


    天嬰道:“他……是個怪人。”


    地嬰的臉紅紅的,恨得直跺地,叫道:“臭男人,他是一個臭男人,他真的是一個臭男人嘛!”


    地嬰憋得臉紅,幾乎要哭出聲來。


    她們看到的男人,都是流花女人穀口穀裏的,這些男人早已經不再是男人。她二人任意侮辱、玩弄男人,二人成了流花穀裏的惡煞。


    可她們從未看到像垂發人這般的男人。


    他聽她們的,但他的性子剛烈。


    是誰輸了?她們總是來這店內玩弄男人,每一迴都弄得一個個男人醜態百出。隻是這一迴怕出醜的不是男人,而是她們了。


    臭男人,天下的臭男人!


    但這個垂發的男人像是不怎麽臭。


    垂發人喝下了幾杯酒?她與地嬰想了想,他是喝下了五十多杯了,他怎麽還不醉,而且喝得越來越快?


    從前的人傳說,天下有兩人喝酒的本事,誰也比不上,那是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大俠米離與魚漂兒。


    眼前的這個垂發人喝得很快。


    天嬰看看地嬰,地嬰也看看天嬰。兩人孿生,便知心意。


    她們不服。


    天嬰說道:“臭……算了算了,你還不算太臭,我便不叫你臭男人,好不好?”


    垂發人說:“好,你便叫我垂發人。”


    不知道是傷心人垂發,還是厭世者發垂?


    天嬰道:“從前有兩個人喝酒很快,他們是大俠米離和他的妻子魚漂兒。”


    垂發人的身子一震。


    地嬰看到了。


    他為什麽動心?


    天嬰道:“自從米離死後,天下再也沒有真男人了,都隻剩下了一群臭男人!咳,不管它了,剩不剩男人,又有什麽用處?”


    垂發人隻是聽,也不抬頭。


    他是不是不想看這個世界?他是不是再也不想看看眼前的人?


    天嬰說:“我與地嬰與你比試,省得你不服。我與你比試喝酒,看誰喝得快,喝得多。”


    垂發人不抬頭,隻是聲音低沉:“不必比了,你兩個不是我的對手,這世上沒人是我的對手。”


    曾有一個人與他喝酒,能和他喝得一樣快的,那人便是一個笑靨百生的魚漂兒。她死了,在他死後的幾十年死了,如今她躺在地下長眠。


    再沒人能勝得過他。


    天嬰大叫:“得比,你不願比也得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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