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8-13


    喬峰從今晚的種種情事之中,早察覺到有一個重大之極的圖謀在對付自己,雖則全冠清和四長老的叛幫逆舉已然敉平,但顯然此事並未了結,此時聽馬夫人說到這裏,反感輕鬆,神色泰然,心道:“你們有什麽陰謀,盡管使出來好了。喬某生平不作半點虧心事,不管有何傾害誣陷,喬某何懼?”


    隻聽馬夫人接著道:“我知此信涉及幫中大事,幫主和諸長老既然不在洛陽,我生怕耽誤時機,當即赴鄭州求見徐長老,呈上書信,請他老人家作主。以後的事情,請徐長老告知各位。”


    徐長老咳嗽幾聲,說道:“此事說來恩恩怨怨,老配當真好生為難。”這兩句話聲音嘶啞,頗有蒼涼之意。他慢慢從背上解下一個麻布包袱,打開包袱,取出一隻油布招文袋,再從招文袋中抽出一封信來,說道:“這封便是馬大元的遺書。大元的曾祖、祖父、父親,數代都是丐幫中人,不是長老,便是八袋弟子。我眼見大元自幼長大,他的筆跡我是認得很清楚的。這信封上的字,確是大元所寫。馬夫人將信交到我手中之時,信上的火漆仍然封固完好,無人動過。我也擔心誤了大事,不等會同諸位長老,便即拆來看了。拆信之時,太行山鐵麵判官單兄也正在座,可作明證。”


    單正道:“不錯,其時在下正在鄭州徐老府上作客,親眼見到他拆閱這封書信。”


    徐長老掀開信封封皮,抽了一張紙箋出來,說道:“我一看這張信箋,見信上字跡筆致遒勁,並不是大元所寫,微感驚奇,見上款寫的是‘劍髯吾兄’四字,更是奇怪。眾位都知道,‘劍髯’兩字,是本幫前任汪幫主的別號,若不是跟他交厚相好之人,不會如此稱唿,而汪幫主逝世已久,怎麽有人寫信與他?我不看箋上所寫何字,先看信尾署名之人,一看之下,更是詫異。當時我不禁‘咦’的一聲,說道:‘原來是他!’單兄好奇心起,探頭過來一看,也奇道:‘咦!原來是他!’”


    單正點了點頭,示意當時自己確有此語。


    趙錢孫插口道:“單老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這是人家丐幫的機密書信,你又不是丐幫中的一袋、二袋弟子,連個沒入流的弄舵化子硬要飯的,也還挨不上,怎可去偷窺旁人的陰私?”別瞧他一直瘋瘋癲癲的,這幾句話倒也真在情在理。單正老臉微赭,說道:“我隻瞧一瞧信尾署名,也沒瞧信中文字。”趙錢孫道:“你偷一千兩黃金固然是賊,偷一文小錢仍然是賊,隻不過錢有多少、賊有大小之分而已。大賊是賊,小毛賊也是賊。偷看旁人的書信,便不是君子,不是君子,便是小人。既是小人,便是卑鄙混蛋,那就該殺!”


    單正向五個兒子擺了擺手,示意不可輕舉妄動,且讓他胡說八道,一筆帳最後總算,心下固自惱怒,卻也頗感驚異:“此人一遇上便盡找我渣子的挑眼,莫非跟我有舊怨?江湖上沒將泰山單家放在眼中之人,倒也沒有幾個。此人到底是誰,怎麽我全然想不起來?”


    眾人都盼徐長老將信尾署名之人的姓名說將出來,要知道到底是什麽人物,何以令他及單正如此驚奇,卻聽趙錢孫纏夾不休,不停的搗亂,許多人都向他怒目而視。


    正在這時,趙天忽的大喝道:“你們幹什麽,此次事關重大,先將個人恩怨放在一邊,誰若再打擾,本王一指便要了他的狗命。”說罷,一指關衝劍點出,一道黑光從趙錢孫耳邊劃過,擊在後麵的大樹上,頓時將兩人合抱的大樹擊了個對穿。


    在場眾人皆武林高手,眼力自然高超,見趙天的劍氣威力如此之大,這等真氣的強橫就算未到宗師境界怕是也不遠了。喬峰更是對趙天高看了一眼,趙天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修為,認為趙天不出兩年必是武林第一人。


    其實趙天這一指關衝劍看似隨意,卻是趙天蓄意了許久,一擊便使出了趙天丹田內一半多的真氣,加上修出九龍魔氣的強橫和關衝劍劍路雄勁相疊加才能有如此威力。趙天此舉不僅是要立威,更是要盡快讓喬峰下台,免得西夏士兵趕到,趙德海難以偷偷將全冠清劫出。


    見眾人一陣沉默,趙天也不好在眾多高手麵前做得太過,免得露出馬腳,便示意讓徐長老繼續訴說事情經過。


    徐長老點了點頭,續道:“我看了此信之後,思索良久,心下疑惑難明,唯恐有甚差錯,當即將此信交於單兄過目。單兄和寫信之人向來交好,認得他的筆跡。此事關涉太大,我要單兄驗明此信的真偽。”


    單正道:“在下和寫信之人多年相交,舍下並藏得有此人的書信多封,當即和徐長老、馬夫人一同趕到舍下,檢出舊信對比,字跡固然相同,連信箋信封也是一般,那自是真跡無疑。”


    徐長老道:“老朽多活了幾年,做事萬求仔細,何況此事牽涉本幫興衰氣運,有關一位英雄豪傑的聲名性命,如何可以冒昧從事?”


    眾人聽他這麽說,不自禁的都瞧向喬峰,知道他所說的那一位“英雄豪傑”,自是指喬峰而言。隻是誰也不敢和他目光相觸,一見他轉頭過來,立即垂下眼光。


    徐長老又道:“老朽得知太行山譚氏伉儷和寫信之人頗有淵源,於是去衝霄洞向譚氏伉儷請教。譚公、譚婆將這中間的一切原委曲折,一一向在下說明,唉,在下實是不忍明言,可憐可惜,可悲可歎!”


    這時眾人這才明白,原來徐長老邀請譚氏伉儷和單正來到丐幫,乃是前來作證。


    徐長老又道:“譚婆說道,她有一位師兄,於此事乃是身經目擊,如請他親口述說,最是明白不過,她這位師兄,便是趙錢孫先生了。這位先生的脾氣和別人略有不同,等閑請他不到。總算譚婆的麵子極大,片箋飛去,這位先生便應召而到……”


    譚公突然滿麵怒色,隻是忌憚於趙天,不敢做怒。


    徐長老又繼續道:“趙錢孫先生,請你當眾說一句,這信中所寫之事,是否不假。”


    趙錢孫道:“不錯,不錯。嗯,你問我信中之事,那信寫得雖短,卻是餘意不盡,‘四十年前同窗共硯,切磋拳劍,情景宛在目前,臨風遠念,想師兄兩鬃雖霜,風采笑貌,當如昔日也。’”徐長老問他的是馬大元遺書之事,他卻背誦起譚婆的信來。


    趙天此時早已等的不耐煩,說道:“既然事情的經過都在信中,徐長老何不直接將信封拆開,當眾念讀,便可和在場眾人一同評判此信真偽。”眾人聽趙天這麽說,也都點頭同意。


    徐長老聽趙天這麽說,頓時麵露難色,支支吾吾道:“王爺有所不知,此事……此事……。”


    忽得聽杏林彼處,有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此事事關重大,若是當眾念讀不知會損害一位武林高人的威名,還會危害其性命。”


    眾人迴過頭來,隻見杏子樹後轉出一個身穿灰布衲袍的老僧,方麵大耳,形貌威嚴。


    徐長老叫道:“天台山智光大師到了,三十餘年不見,大師仍然這等清健。我為你引薦,這位便是當今大宋越王,親自為我們主持此次杏子林大會。”說著,便拉著智光大師行到趙天身前。


    智光大師雙手合十,向趙天行了一禮,道:“貧僧見過越王爺。”


    趙天連忙迴禮道:“智光大師不必多禮,當年智光大師曾發大願心,飄洋過海,遠赴海外蠻荒,采集異種樹皮,治愈浙閩兩廣一帶無數染了瘴毒的百姓。因此而大病兩場,結果武功全失,但嘉惠百姓,實非淺鮮。本王代浙閩兩廣一帶的百姓謝過大師恩德。”


    徐長老也接道:“智光大師德澤廣初,無人不敬。但近十餘年來早已不問江湖上事務。今日佛駕光降,實是丐幫之福。在下感激不盡。”


    智光道:“丐幫徐長老和太行山單判官聯名折柬相召,老衲怎敢不來?天台山與無錫相距不遠,兩位信中又道,此事有關天下蒼生氣運,自當奉召。”


    喬峰心道:“原來你也是徐長老和單正邀來的。”又想:“素聞智光大師德高望重,決不會參與隱害我的陰謀,有他老人家到來,實是好事。”


    趙錢孫忽道:“雁門關外亂石穀前的大戰,智光和尚也是有份的,你來說吧。”


    智光聽到“雁門關外亂石穀前”這八個字,臉上忽地閃過了一片奇異的神情,似乎又興奮,又恐懼,又是慘不忍睹,最後則是一片慈悲和憐憫,歎道:“殺孽太重,殺孽太重!此事言之有愧。眾位施主,亂石穀大戰已是三十年前之事,何以今日重提?”


    徐長老道:“隻因此刻本幫起了重大變故,有一封涉及此事的書信。”說著便將那信遞了過去。


    智光將信看了一遍,從頭又看一遍,搖頭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何必舊事重提?依老衲之見,將此信毀去,泯滅痕跡,也就是了。”徐長老道:“本幫副幫主慘死,若不追究,馬副幫主固然沉冤不雪,敝幫更有土崩瓦解之危。”智光大師點頭道:“那也說得是,那也說得是。”


    他抬起頭來,但見一鉤眉月斜掛天除,冷冷的清光瀉在杏樹梢頭。


    智光向趙錢孫瞧了一眼,說道:“好,老衲從前做錯了的事,今日當著大宋越王的麵,也不必隱瞞,照實說來便是。”趙錢孫道:“咱們是為國為民,不能說是做錯了事。”智光搖頭道:“錯便錯了,又何必自欺欺人?”轉身向著眾人,說道:“三十年前,中原豪傑接到訊息,說契丹國有大批武士要來偷襲少林寺,想將寺中秘藏數百年的武功圖譜,一舉奪去……。”


    智光大師侃侃而談,將雁門關外一事細細訴說半響,趙天知道這一環不可省去,也在一旁耐著性子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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