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初蘭知道自己這個時候若不順著安康公主的意,安康公主會生氣,但若真要看著好端端的一個人被冤枉打死,她又做不到。其實她也不能為如意做些什麽,她自己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公主伴讀而已,說到底,也僅是個沒有賣身的下人罷了。她能做的,也無非是讓如意有命迴到驍王府裏,讓老太妃來審理發落。


    幸而,蕭玉宸是站在她這一邊的。


    陳初蘭不禁就衝著蕭玉宸笑了笑。她相信蕭玉宸也不想這個時候就杖斃如意,而是同樣想讓如意迴去驍王府裏,由老太妃來處置。隻不過,蕭玉宸不好親自來講,隻好借用她的口來說服安康公主。陳初蘭很有自信她可以說服安康公主,因為若要說這個世界上除了皇帝之外還有誰是安康公主最為關心的,那便是蕭玉宸了。


    陳初蘭開口了,她說道:“如意是老太妃的人,公主若現在就在這裏處死如意,待老太妃知曉了,豈不讓她心裏不快?她肯定會認為公主根本就沒有把她放在眼裏。”


    安康公主把頭撇到一邊,很不客氣地哼了一聲。


    蕭玉宸淡笑,示意陳初蘭繼續說下去。


    陳初蘭看著蕭玉宸:“公主你平日裏跟老太妃八竿子打不著一個照麵,而今也不過暫住驍王府裏,待時間一到,起駕迴宮,兩手一拍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可驍王殿下還住在驍王府裏呢!”


    “咳咳咳。”蕭玉宸輕咳幾聲。


    陳初蘭還是看著蕭玉宸:“老太妃可是驍王殿下的親祖母,說句不好聽的,公主你現在就杖斃如意,老太妃可不會單單對你不滿,就是驍王殿下,她肯定也一並惱了去。公主你向來聽驍王殿下的話,這件事一出,難免老太妃就不會認為,是驍王殿下指使你下的命令,就算她不會這麽認為,她也會質問驍王殿下為何沒有阻止你。老祖母身邊的丫鬟送來伺候長孫,卻被杖斃在外頭,就算這個丫鬟幹下了滔天大罪,可沒有上報給她就行了刑,豈不是給她沒臉?老人家年紀大了,想的東西自然就多了。哪個老人不希望自己孫子孝順聽話的,偏偏在驍王殿下出來玩的時候,她的丫鬟被杖斃了,先斬後奏,能叫她不多想嗎?她多想了,自然就以為驍王殿下沒把她放在心上了,沒把她當作親親祖母了,她就認為驍王殿下不孝順了。”


    陳初蘭滔滔不絕一段話終於講完了。嚴格說起來,實質內容沒有多少,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把安康公主繞暈。


    安康公主很不耐煩地撇了撇嘴,道:“你是想說,老太妃她會給我宸哥哥小鞋穿?”


    而卻是她才想繼續說,她的宸哥哥才不怕什麽小鞋穿呢,陳初蘭就接口道:“不是的,公主,我是說,我擔心老太妃她會對外宣說,驍王殿下不孝。”


    “咳咳咳咳咳。”這下子,蕭玉宸可真是大咳起來了,估計是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蕭玉宸和老太妃的關係不好,這在驍王府裏從來就不是什麽秘密。但明麵上的往來還是要維持的。舉例來講,從來就沒有什麽老太妃病了,蕭玉宸連看都不去看一眼之說。不管怎麽說,老太妃都是長輩,長輩一頭大,更何況蕭玉宸也絕無可能對老太妃一絲情感都沒有,總之,蕭玉宸絕對不可能不孝。


    而若由老太妃口中說出蕭玉宸不孝,那可就是一件極其糟糕的事了!一個王爺不孝,這在以孝道為重的時代裏,想想都知道會有什麽惡劣的後果。


    當然,老太妃絕對不可能對外講蕭玉宸不孝順,畢竟蕭玉宸是她的親孫子,作為一個祖母,哪裏會這樣給孫子找麻煩。再說了,什麽不孝的名頭傳出去,丟的是整個驍王府的臉,她自己臉上也不好看。


    但陳初蘭顯然不認為安康公主會想到這一層。


    果然,陳初蘭這話一出後,安康公主的臉色就黑了。她瞪向陳初蘭:“你!”


    陳初蘭跪了下來,垂下頭,不敢再說話。


    蕭玉宸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了過來,彎下腰,大手一托,把陳初蘭給扶了起來。他看向安康公主,道:“好了,好了,你把初蘭嚇到了。”


    安康公主撅起了嘴,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終於,她大手一揮:“算了算了,把她押下去關好,”她瞪向如意,“等迴了京城,把她交給老太妃,我倒想看看老太妃會如何處置她!”


    如意一下癱倒在地上。就算方才安康公主命人把她拖下去杖斃,她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有如瞬間被抽去了所有的氣力一般。


    陳初蘭看著如意被拖了出去。她心道:“如意就算迴到了老太妃身邊,也會被老太妃賜死,這個……她該是知道的吧!”


    “乒!”就在如意被拖出去的那一刹那,安康公主伸手一掃,桌上的茶盞一下砸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陳初蘭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戰戰兢兢垂手低頭大氣不敢再出一聲。


    蕭玉宸歎了口氣:“除了如意,馬場失職的龐火,負責馬廄的馬奴們,還有管理獵場的周立才,哪一個都隨你打殺。”


    安康公主癟嘴,罵道:“在宸哥哥你的眼裏,我就是那種枉殺別人性命的殺人魔王?宸哥哥你這個大混蛋!”這罵著,她的眼淚又掉下來了,一腳朝邊上的凳子踹去,偏偏扯動肌肉,痛得她直咧嘴。“氣死我了!”她哭道,“這輩子大抵也就這麽一次出來玩了,偏偏不讓我高興!”


    蕭玉宸便沉默了,一副不知該如何勸慰的樣子。


    陳初蘭更是連個聲響都不敢發出。剛才她拂了安康公主的意,讓安康公主不能立即處死如意,叫她一肚子氣沒處撒,這下她要是開口了,難不保安康公主就把氣撒到她的身上來。


    安康公主嘴撅得老高,淚眼婆娑地看著蕭玉宸,然後又看了看陳初蘭,恨恨地說道:“出去!你們都出去!”


    陳初蘭低著頭。蕭玉宸看了陳初蘭一眼,然後對安康公主說道:“我們就先出去了。就在外麵。”


    “走啦!走啦!”安康公主捶桌。


    蕭玉宸拉起陳初蘭,臨走前不忘囑咐營帳裏伺候的宮女們:“好生伺候公主。”結果未待那些宮女們開口應下,安康公主就又咆哮起來:“你們也滾,全都滾。”


    蕭玉宸不禁搖頭,拉著陳初蘭就往外頭走去。


    陳初蘭一步三迴頭,極其遲疑。


    到了營帳外間,蕭玉宸輕聲說:“讓她一個人靜靜。從小到大都這樣。她現在瞧我們不順眼,不想見我們,我們就不要趕上去觸黴頭。等過幾個時辰,她氣消了,就沒事了。”


    陳初蘭苦笑,心道:“所謂的‘沒事了’隻針對你吧,她再如何氣大,也不可能氣你一輩子呀!我就不同了。”


    卻是蕭玉宸像是知道陳初蘭心裏所想,輕笑著安慰道:“晴兒這丫頭,若要是對一個人好,那定會掏心掏肺。你安心好了,她是個好孩子。”


    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蕭玉宸說安康公主是“好孩子”了,可這一迴,陳初蘭卻心中苦笑道:“說一個隨隨便便就拉宮女出去杖打二十的人是好孩子,皇家‘好孩子’的定義真是與常人不同。”“罷了,”卻是又一想,陳初蘭心中對自己說道,“你也知道人家是‘皇家’啊!”這般想著,抬頭看向蕭玉宸,刹那間就思緒萬千,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真是什麽滋味都有。


    蕭玉宸牽著陳初蘭的手走出了安康公主的營帳。


    外頭夕陽夕照,天邊一片血紅。


    蕭玉宸對陳初蘭說道:“謝謝你。”


    “恩?”


    “謝你同晴兒一番道理,令她把如意關起來,留著迴到京城交於太妃處置。畢竟……事關我和太妃……我不大好開口。”


    陳初蘭歎了口氣,誠實道:“雖說有一方麵緣由是不想看到你為難,但最主要的方麵還是不想讓如意連自己親人的最後一麵都見不著。”她看著蕭玉宸,“如意在府內有親人吧?”雖是疑問,但口氣卻非常肯定。如意定是王府的家生子,親人都在太妃身邊做事,否則太妃豈會讓一個不受她控製的‘孤家寡人’去蕭玉宸身邊?


    蕭玉宸果然點了點頭,道:“如意的父母都是我父王剛出宮建府的時候采買進來的。”


    陳初蘭沉默了,低著頭看著地上被夕陽照得血紅的土地。


    蕭玉宸也沉默了。半晌,他再一次拉起了陳初蘭的手:“我們找處幹淨的地方坐下吧!”


    搭建營帳需要用到大石塊。用剩的石塊就疊在營帳的外麵。蕭玉宸不拘小節,拉著陳初蘭就在石塊上坐了下來。


    營帳間來來往往巡邏的士兵盡職本分,根本就沒人敢朝他們這裏看上一眼。


    “發生這種事,我知道你心情也很不好。”蕭玉宸率先開口,大概是想像安慰安康公主一樣安慰陳初蘭。


    卻是坐在他身邊的陳初蘭突然抬頭看他:“你……真的相信這件事情是如意做的嗎?”


    蕭玉宸一愣,繼而抿嘴默然了。


    陳初蘭眼光暗淡下來:“如意沒有做這種事情的動機。什麽‘因為被扔去廚房而懷恨在心’根本就是無稽之談。誰會拿自己的生命開這種玩笑。毀了公主的狩獵,那定是死路一條,就算迴到京城,迴到太妃身邊也是一樣的吧!”陳初蘭定定地看著蕭玉宸,等著他的迴答。


    半晌,蕭玉宸終於開口了:“恩……所有的證據表明,就是如意幹的。”


    “那如果如她所說,她是被人陷害的呢?”陳初蘭問道。


    “誰會陷害她?”蕭玉宸反問。


    陳初蘭依舊看著蕭玉宸。蕭玉宸卻逐漸躲開陳初蘭的目光。“沒有人會陷害她。”蕭玉宸說道,卻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一樣,“所有的人都審問過去了,沒有一個人曾與如意發生矛盾,就是如意口中陷害她的那個惠兒,也一直跟如意不冷不淡的,除了做事時候幾句交流,其餘時間幾乎沒有任何交集。正如你所說的,如意做下此事沒有動機,那麽別人自然也沒有陷害她的動機。”


    “所以,結果隻能是這樣了嗎?”陳初蘭道。


    蕭玉宸道:“結果就是這樣。我總不能因為如意的一句“我是被陷害的”,就把惠兒抓起來嚴刑拷打吧?”


    蕭玉宸說的沒錯。這件事就是一個死結。


    但是,陳初蘭深吸了口氣,盯著蕭玉宸說道:“那麽,我再迴到最初那句問話,你,真的相信這件事是如意做的嗎?不要再講什麽證據之類的東西。”


    “我……不知道。”蕭玉宸把目光投向遠方。


    陳初蘭長歎口氣,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抬頭望向天空。太陽已經落下,落日的餘暉灑滿整個天空,火紅如血,依然火紅如血!


    “是不是對我很失望?”蕭玉宸問。


    “沒有,”陳初蘭說道,“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與你無關。”


    沒錯,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你陳初蘭不過一個小人物而已,什麽都改變不了。


    陳初蘭同情如意,但也隻能是同情罷了。要她如青天大老爺那般尋找證據為如意翻案,她沒有那個能力。


    而如意……可憐人必有可恨處吧!若她不是貪心,怎會落得如此下場。如意來此後人生地不熟,頭一日便由一個“伺候王爺的婢女”被貶為“廚房的燒火小工”,周遭沒有一個可親近之人,被孤立,兩眼蒙瞎,若是一個心性平和之人,定會默默等待,反正也不過十日罷了,待十日一過,迴了京城,便可在府裏同老太妃哭述,難道老太妃還會不為她做主?可如意偏偏急了,且不管她有沒有私底下做些小動作,單講惠兒欺騙她說知道她被貶到廚房是因為什麽事,需要她半夜三更來廚房一談,她竟然也會相信!這種事情不過一句悄悄話而已,為什麽要半夜三更才能談?如意是太妃挑選的,定然不會是那種徒有美貌卻腦袋空空之人,若非急著要去蕭玉宸身邊服侍,她怎會那麽輕易便被欺騙?


    如意為自己的貪心付出的代價,隻是這個代價也太大了。


    瞧如意先前那副模樣,應當是認命了。這是一個死結。除非惠兒主動說出她確實是欺騙了如意,如意是被陷害的。但,這又怎麽可能?可憐的如意,怕是到死都不會知道是誰陷害她的,而那個人又為什麽要陷害她。


    而便是陳初蘭,也想不出,究竟是誰要陷害如意,而且還是要以這種方式。


    陳初蘭不是沒有想到可能會是阿娣。畢竟,前日特地跑去蕭玉宸麵前轉告“如意想要伺候安康公主”這件事的人是她。但是,阿娣為什麽要這麽做呢?她想要弄死如意有千千萬萬種方法,為什麽偏要選擇這一種,這一種太過驚天動地,太過惡劣,足以叫這次出來狩獵的所有人全部不好過。陳初蘭想不出阿娣會這樣做的理由。


    或許,這件事,注定是一件無頭案了,永遠都不可能水落石出。


    陳初蘭靜靜地坐著。隻是望著天空。


    蕭玉宸坐在她的身邊,也很安靜,眼睛看著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麽。


    兩人第一次無話可談。


    太陽落山之後,天便黑得特別快。不知不覺,眼前就逐漸暗了下來,草木生風,秋蟲鳴唱。


    “王、王爺,你怎麽坐在這裏?”親自過問藥倒馬匹一事的陳嬤嬤終於迴來了,見到蕭玉宸和陳初蘭並排坐在大石塊上,唬得她驚叫了出來。


    陳初蘭趕忙站起來。


    蕭玉宸則慢吞吞的,站起來後還理了理自己的衣擺,他向營帳內努了努嘴,道:“呐,還氣著呢!”


    陳嬤嬤一臉頭疼的樣子,她看了看天,道:“這都什麽時候了!”接著一跺腳,罵道,“廚房那邊的混蛋們!多大的事!連飯都不做了嗎?”說著,轉身對跟在後邊的宮女命道,“去,到廚房那邊催催,把公主和王爺餓壞了,叫他們全都吃不了兜著走!”這說著,又便叫蕭玉宸和陳初蘭跟她一起進去,她歎氣:“公主就是這個脾氣。依我說,馬被藥倒了,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不能騎馬,釣釣魚,抓抓蟹什麽的不更好。”陳嬤嬤真是巴不得安康公主隻能做這些“安全”的事情。


    蕭玉宸一臉苦笑。


    卻不承想,進了營帳,才知道安康公主鬧累了哭累了,才剛睡下。


    陳嬤嬤更頭疼了:“竟然睡著了……這……飯都還沒吃呢!”


    “算了,讓她睡吧!”蕭玉宸道,“等睡飽了,醒來後心裏估計就舒坦多了。”這說著,看向陳初蘭:“你和陳嬤嬤先用膳吧!”


    結果陳初蘭搖頭:“我哪吃得下。還是等公主醒來吧!”這是實話,現在的她一點胃口也沒有。


    蕭玉宸還想再說什麽,偏偏外頭有人通報說阿娣來問驍王殿下是否迴自己營帳裏用膳。


    蕭玉宸愣了愣,便大步流星出去了。


    陳初蘭和陳嬤嬤各自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陳嬤嬤叫人拿來了針線。果然這事發生陳嬤嬤是最開心的,犯人找到了,該罰的都罰了,事情一過,這剩下的幾天安康公主再怎麽鬧脾氣也隻能按照她所說的“釣魚抓蟹”了。


    陳初蘭托著腮幫,看著陳嬤嬤:“嬤嬤。”


    “恩?”


    “我們從京城帶來的那二十幾匹馬可一點事都沒有呢!”


    陳嬤嬤手中的針滑落在地。“哎呀!”陳嬤嬤下地找針,一邊找一邊罵,“你這個死丫頭,沒事幹提這茬做什麽?哎喲喲,我怎麽把這個給忘了,那不就是還能打獵嗎?天哪,我可得叫殿下把弓給看好了!”


    陳初蘭無聲笑倒在椅子上。


    而就在陳初蘭從陳嬤嬤那裏找點樂趣,一掃今日的陰霾的時候,蕭玉宸在營帳門口見到阿娣。


    “怎麽又是你親自跑過來了?”蕭玉宸問道。


    阿娣一副風風火火的樣子,水盈盈的大眼睛看著蕭玉宸,聲音柔軟得像是新起的晚風。“王爺,紅雀去廚房催飯,奴婢就隻能自己過來了。”


    蕭玉宸看著阿娣,看得非常仔細。


    阿娣被看得莫名其妙,她不禁就抬手摸了摸臉,問道:“王爺,奴婢臉上有什麽嗎?”


    卻是蕭玉宸答非所問地講道:“阿娣,你八歲被我外祖母送到我身邊,迄今八年,今年你跟我同歲,也有十六了吧!”


    阿娣更是莫名其妙了。


    “十六歲,到了該出嫁的年齡了。”蕭玉宸淡淡地說道。


    “轟隆!”仿若平地驚雷,阿娣踉蹌後退一步,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蕭玉宸。


    蕭玉宸麵上平靜似水。


    阿娣頓時“撲通”一聲跪地,渾身顫抖難以自製,哽咽著問道:“王爺,是奴婢哪裏做得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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