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迴到了陰家人聚集之地。


    陽信將陰茅提在手中,站在陰華身後半步。


    陰華舉著家主印鑒向眾人說著什麽。人群裏,有人拜伏在地,有人彎腰行禮卻滿麵猶豫,有人挺直腰杆神色憤憤,有人並指指著陰華破口大罵。


    見到飛沙等人毫發無傷地迴來,眾人哄地嘩然了一聲,立刻全靜了下去。


    “怎麽?你這樣還製不住這些家夥?”飛沙對陰華道。


    陰華麵上略窘,畢竟她低調了太多年月,這些長老裏有許多人已經不買她父親的帳了。


    “不聽話的統統殺掉。”零冷冷地說著,一瞬間就又迴到了冰冷的平時狀態。


    陰華不禁打了個哆嗦。


    再看那些長老,剛才還一臉正氣指責陰華謀朝篡位的幾個老頭子,都立刻低下了頭。這些個倚老賣老的家夥,對陰家內幕最是清楚,也就是依仗著這個才敢要挾陰華,妄圖將對方變成自己的傀儡。可是零的能力來曆,他們也比其他人更加清楚。這個看起來風華絕代的冰霜美人,說要殺人,那可是真的會動手的。


    “別嚇唬他們了,陰家還是需要有這些老頭子撐門麵的。”飛沙出來唱紅臉。


    零略皺了皺眉:“我沒嚇唬他們。不聽話的低級猴子殺了,自然會有聽話的出來坐他們的位置。你們地球人不是有句話叫殺猴子給猴子看?”


    飛沙笑道:“那叫殺雞儆猴,殺的是雞不是猴子。”


    零說道:“喔……原來你們也知道自己是猴子啊……那就把這幾隻雞殺了吧。”


    身為陰家鎮宅之寶的老頭子們,當然見慣了大風大浪,對處事的火候把握得極佳,聽了零的說話不約而同地當機立斷,齊齊拜伏在地:“我等願聽從新任家主號令,為陰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其他人見狀,也一起拜倒在地,瑟瑟發抖如待宰的鵪鶉。


    零很惋惜地歎了口氣。


    老頭子們的脊梁上齊齊飆出了一條白毛汗。


    “這貨怎麽處理?”陽信提起手中的陰茅問道。


    聽到“這貨”二字,趴在地上的陰家老少齊齊抬頭狠狠盯著陽信,好像是他們的殺父仇人一般。


    陰華也略皺了下眉毛,想說什麽,卻又忍住了。此時真正能做主的不是她,而是旁邊這幾個外人。


    “一刀殺了!”這次不是零,而是鴞蔓搶先說道,“要是一刀不夠,就來個千刀穿身。”


    作為飛沙的貼心人,鴞蔓比誰都清楚,飛沙心中是有多恨陰茅這個害死他父親的老賊。如果讓飛沙來處斷的話,千刀萬剮也難解心頭之恨吧。


    “不……不必殺他……”飛沙說道。聲音裏充滿了無奈與不忿。


    鴞蔓吃驚地看著飛沙。在她想來,飛沙隻會想盡各種惡毒的方法去折磨陰茅,怎麽可能輕輕放過?


    “如果殺了他,齊王夫婦恐怕難以製住這群老貨。”飛沙淡淡地說道,“我另有妙計。”


    他說得很是平淡,鴞蔓卻從最後一句話裏覺察出了一絲比毒蛇更毒的意思,不由得也打了個冷戰。


    零看著飛沙,眼睛稍稍張大,卻沒再說話。


    飛沙此時已恢複了一點體力,從小花背上跳了下來,向陽信伸出手去:“這個老貨借我一用”。


    陽信略遲疑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妻子。


    陰華不說話,隻微微點了點頭。


    飛沙對陰華微微一笑:“放心好了,保證毫發無損地還給你……”


    他湊近陰華耳邊壓低了聲音說道:“放心,以後他將再也無法威脅到你的地位。”


    陰華瞟了飛沙一眼,眼神中充滿了各種複雜的心思。


    平心而論,陰華不得不承認,陰茅盡管對自己各種限製,但在明麵上還是給了起碼的尊重。比起陰茅自己那幾個兒子,她已經過得算不錯了。而且,作為陰家人,卻把家主交給其他人處置,未免太傷自尊了一點。


    隻是……這小子怎生笑得如此好看……


    陰華當然不知道,飛沙又用上了他唯一會的靈係絕招“善意微笑”。這招用在異性身上,真是百發百中啊。


    飛沙笑嘻嘻地從陽信手中接過紮成粽子樣的陰茅,另一隻手拉著鴞蔓,迴身往遠處走去。


    眾陰家人不敢起身,個個伸長了脖子看著飛沙的背影,眼睛中噴出無數到憤怒的火光。


    “哼……”零冷哼一聲。


    陰家人齊刷刷地趴了下去,再沒有一人敢抬頭。


    飛沙走出一段距離,尋個土包背後,將陰茅拋在地上。


    鴞蔓壓低了聲音說道:“小沙,你是打算怎麽炮製他?要我給他來個鑽心蠱還是奪魂蠱,你隻管說!”說著就去摘自己背上的背簍。


    飛沙說道:“正是要你用蠱,不過卻不是那些小孩玩意……”


    “那是什麽?”鴞蔓奇道。


    飛沙道:“你可記得黑爺爺說過的蠱人術?”


    鴞蔓瞪大了眼睛:“你……是說要我將這老家夥變作蠱人?”


    飛沙點點頭:“正是。這人死又死不得,活又活不得,將他變作半死不活,正是最合適。”


    鴞蔓問道:“那是為何?”


    飛沙說道:“若是一刀殺了他自然簡單,但陰家立刻就要分崩離析……雖然我很樂於看到那種情形,但卻於齊王夫婦接管蜀中勢力不利。蜀中大亂的話,晏朝必然要趁亂發兵分一杯羹。江南那邊肯定不會坐視不理,又是天下大戰的形勢……這些,我都不在乎……但是我還沒找到哥哥。天下越亂,我找到他的難度就越大。所以暫時得先穩住。”


    鴞蔓點點頭:“他死不得我明白了,為什麽又活不得呢?”


    飛沙說道:“這廝老奸巨猾,而且在巴蜀一地積威甚重。哪怕他還活著一日,陰華就無法真正掌控陰家勢力……雖然那也是我樂於見到的……”


    鴞蔓不懂:“怎麽陰華掌控陰家你也不樂於見到了?”


    躺在地上的陰茅口中塞著的布條略有鬆月兌,他忍不住說:“你這笨丫頭,你相公是陽信的人。陽家與我陰家死仇,當然恨不得我陰家內部隨時可能分裂,他才好從中上下其手。”


    鴞蔓狠狠踢了陰茅一腳:“我跟我……相公……說話,你個老貨多什麽嘴……”她表情雖然惱極,但說話間卻因為“相公”二字而滿是柔情蜜意。


    陰茅道:“我已經老了,沒有幾天活路了……若是你們肯放過我,我陰家這麽多年來的收藏,任憑你們取用……那個小姑娘,你不是苗疆蠱術的傳人麽?我這裏有許多連你們黑老都沒有見過的蠱文蠱陣……”


    鴞蔓撇撇嘴:“我才不稀罕呢。”當然,如果飛沙讓她取來的話,她肯定也不會拒絕。


    飛沙蹲去,離陰茅耳邊極近的距離說:“我有一個小秘密,連你侄女都不知道……”


    陰茅疑惑地看著飛沙:“什……什麽?”


    飛沙嘿嘿一笑:“我的真名不叫飛沙……我複姓飛羽,單名一個沙。”


    陰茅全身僵硬,麵如死灰。


    飛沙這個化名起的極是巧妙。飛羽家本來就是以羽為姓,飛羽是因其迅疾無雙而得的稱號,後來才幹脆以之為姓。此時適逢亂世,草莽之中崛起的英豪遍地,各種稀奇古怪的姓名比比皆是,飛沙這樣的字眼反而更不起眼,即便有人往飛羽家聯係,也隻會以為是仰慕飛羽家的名聲而意圖攀親帶故罷了。


    更何況,陰茅從某人處得到的情報,飛沙隻是個流落南疆的漢人野小子而已,有了先入為主的看法,哪裏會想到他竟然是飛羽家傳人?


    有了“飛羽”這兩個字,陰茅就知道今日絕無善了。飛沙若真個一刀殺了他還比較痛快,留下自己一條性命,日後不定得受什麽樣的折磨。


    想到這裏,陰茅就打算按照傳說裏那樣咬舌自盡,怎麽也不能留下殘命禍害陰家老少。


    飛沙嘻嘻笑著看著陰茅,也不阻止他,隻說道:“你猜猜在你流光血死之前,我們來不來的及把你變成蠱人?對了,你既然跟黑爺爺相熟,想必也聽過蠱人這個詞吧?”


    陰茅剛一口咬下去,舌頭覺得生疼,但人性怕死,舌頭一疼,就自然而然地沒再用力咬下去。聽了飛沙這話,更是萬念俱灰,隻覺眼前一黑,幹脆暈了過去。


    見陰茅失去知覺,飛沙麵色一暗,低聲對鴞蔓說:“剩下的交給你了……”自己走到一旁,背對著鴞蔓坐了下來,雙手抱在膝上,腦袋垂在了腿間。


    盡管看不到飛沙的表情,但修習靈係日久的鴞蔓,對周圍人物的感情變化已經非常敏感。她從未見過飛沙的心情如此沉重,想要去安慰兩句,卻又不知該說什麽好。


    從小就對母親沒有什麽印象,父親又隻想著把她賣給銀婆婆,靠她來過好日子……對於親情,鴞蔓幾乎從來沒有什麽深刻的感受。這輩子,也隻有飛沙才值得她真心相待。


    “老貨,給我醒來!可不能讓你這麽舒服就變成蠱人……”鴞蔓心中也燃起了一團怒火,狠狠踢了兩腳,把陰茅又踢醒過來。


    見陰茅張大了嘴想要唿喊什麽,鴞蔓一把將那團破布又塞到了他的嘴裏,然後從竹簍裏取出一個小小的竹盒來,對著陰茅笑了一笑。


    這一個笑容,在春風裏燦爛地綻放著,陰茅眼中看起來卻無比的寒冷。


    這也是他作為一個活人看到的最後一個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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