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算子講完之後,繼之便是一陣難堪的沉默,五人俱感到心頭沉重已極。好半晌,方敏才道:“馬大俠,我有一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馬算子“嗯”了一聲,方敏道:“那果然腦中的靈珠,應該給馮姑娘服!”


    馮瑩突然尖叫一聲道:“敏哥,你”


    方敏麵色坦然說道:“生死由命,我隻是咬定了牙關不服。馮姑娘,你要是也不服,卻須防靈珠取出後,時日太多,會失其靈驗!”


    馮瑩急道:“我也是一樣,看誰僵得過誰!”


    那異獸果然腦中的靈珠,服了便可以去毒,但是兩人卻誰也不願服食!


    馬算子一拂手,道:“不必爭了,阿瑩,師父著實對不住你!”方敏急道:“馬大俠一一”但卻被馬算子所阻,道:“那靈珠確是取出之後即時服食的好,咱們一起去果然的石墓旁去取吧!”首先站了起來,向外走去。方敏見馬算子根本不考慮自己所說的話,一見馬算子轉身,立即身形晃動,向相反的方向逸去!


    他想自己若是逃開,令得他們找不到自己,則果然腦中的靈珠,便可以給馮瑩服下。可是馬算子早有準備,方敏才向外逸去,馬算子便一連兩個轉身,旋風也似欺近過來,等到來到方敏麵前時,仍是背對方敏,右手一擺,一招向後拍出!正是他北山一派掌法中的絕招,“雪鼬擺尾”!


    那一招的來勢極猛,絕未留絲毫餘地,在馬算子而言,卻是寧願將方敏打傷,好令他不能再掙紮!而七禽大俠的掌力,又是何等雄渾。方敏一見馬算子一掌發出,絲毫不留餘地,已經知道了他的用意,刹那之間,真氣運轉,手掌一搖,一掌也蓄足了全力,迎了上去。方敏此時的功力雖然不如馬算子深厚,但是三年來參透了《如來寶經》,《昆侖聖書》的秘奧,就算相差,也不會相去太遠。兩人都是全力以赴,馬算子那一招“雪鼬擺尾”,便是反身應敵的絕招,隻聽得“叭”的一聲,雙掌相交,馬算子大叫一聲,道:“好小子!”


    方敏身形一晃,一個跟鬥,向外翻了出去,心中也暗讚馬算子掌力之雄渾,一翻出之後,立即向前一滑,又滑開了丈許。


    馬算子覺出自己這一掌,並未能令得方敏受傷,隻不過將之震退,一個轉身,見方敏已經向外躍開,惟恐被他逃脫,急叫道:“老鐵、牛鼻子,你們怎麽袖手旁觀,不幫我攔他?”


    極樂真人歎道:“老馬,這事情我們卻是作不了主,叫做手背也是肉,手心也是肉,小丫頭是你的徒弟,隻好由你一個人來做主張了!”


    馬算子“哼”的一聲,身形掠起,向身後的馮瑩一拉手,道:“阿瑩,你來助我,下手不要留情,絕不能讓他走脫!”


    馮瑩對方敏,一直是一往情深,早在貴州時,方敏遇到昆侖六子的時候,她就已經有伏身方敏之上,代捱昆侖六子的掌法之舉,何況現在?雖然她自己一樣舍不得死,但是在隻能救一個人的情形之下,她卻寧願讓方敏活著,自己死去!因此立即答應一聲。師徒兩人,各展“七禽身法”,旋風也似追了上去。方敏才逸出五六丈,已經將出極樂觀外,馬算子已經追到,手起處,托起了一尊神像,向前一送。


    那尊比真人還大的神像,立時起轟轟發發的聲音,向半空中飛了出去,但是卻並不向方敏砸下,而是前飛出,直到越過了方敏丈許,才猛地下沉。方敏立時覺得那尊神像所卷起的勁風,將自己的去路擋了一擋,急忙一凝身形,“唿”的一掌推出,將那尊神像也淩空推出丈許,“轟”的一聲,撞在極樂觀的大門上,整扇大門皆被撞坍,連那神像一齊飛出老遠,才跌在石階之上,跌成了粉碎!


    馬算子拋起神像的目的便是要將方敏的去勢略阻一阻,就在那一阻之間,他早已一式“鶴飛衝天”,淩空拔起,大叱一聲:“好小子,看你往哪裏走!”頂頭一掌,擊了下來!


    看他們動手的聲勢,隻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在作生死之鬥,哪裏想得到他們是在爭著去死,而好讓別人活著?當下方敏見已經被馬算子趕到,心中大急,手在腰際一探,厲晡之聲陡起,已經許多時不用的一柄玄鐵打就的七孔刀,取在手中。


    那七孔刀是以一刀斷五嶽單窮的一柄大關刀改鑄而成的。原有兩柄,一柄在三年前武當大會時,被當作殺千芥大師的兇器,而一直留在武當山上;一柄一直在方敏的身邊,隻不過方敏因為想起溫魂的種種劣跡,心中總有點耿耿於懷,所以一直沒有應用。此際時已緊急,他心中隻求自己快快走脫,好讓馮瑩去服那果然獸腦中的靈珠,因此才取了出來。


    而且,一出手便是一連三招,“日落西山”、“七星連環”、“一竊不通”,刀影如山,刀光環繞。馬算子那一掌,不但無法拍中方敏,一個不小心,還被方敏七孔刀刀鋒過處將衣袖削下一小塊來!


    馬算子無奈,隻得一個倒栽蔥,向後翻了出去,喝道:“方敏,想不到我與你父親一場朋友,到頭來故人之子,還要向我下毒手!”


    方敏收刀凝立,道:“馬大俠,那是你迫小輩如此,豈是小輩本願!”馬算子怒道:“我要救你一命,哪有什麽不對?”方敏道:“當然馬大俠是好意,但是我又豈能隻顧自己,而令得馮姑娘毒發身死?”馮瑩此時正站在方敏的背後,聽得方敏如此說法,又是感激又是難過,道:“敏哥,那我又怎能隻顧自己,而看你毒發身死?快聽師父的話,別再違拗了!”


    馬算子向馮瑩使了一個眼色,道:“阿敏,你是當真不願拿那靈珠的了?”方敏斬釘斷鐵地道:“不錯!”馬算子道:“好!由得你!”一個轉身,向外便走,才走出一步,突然足尖一點,又倒縱迴來。


    一進一退之間,其疾如電,方敏尚未明白發生了什麽事,馬算子又是一掌“雪鼬擺尾”,反襲而出!方敏七孔刀一搖,想要迎上去,但知道馬算子手中並無寸鐵,七孔刀若是使出,隻怕要令他身受重傷,因此不免猶豫了一下。


    高手過招一絲一毫也差不得,方敏這一猶豫,已經占了下風,馬算子掌風如山,已經當胸襲到,慌忙搖左掌相迎時,右脅一緊,“曲尺穴”已經被馮瑩自身後偷襲,點個正著。“曲尺穴”一被點中,五指一鬆,“嗆啷”一聲,七孔刀也掉到了地上,馬算子那一掌又毫不容情,“砰”的一聲,正擊在方敏的左肩之上。方敏身子一個搖晃,站立不穩,向後倒去,馮瑩正好在他的身後,一把將他抱住,叫道:“敏哥,莫怪我!”手伸處,已經點中了他的“肩井”、“章門”二穴,方敏立時不能動彈,高叫道:“你們這是幹什麽?”


    此時,鐵行頭陀和極樂真人也已經從內殿踱了出來,馬算子叫道:“別理他,咱們快到果然的墓前麵去!”


    馮瑩就勢托起方敏,跟在馬算子後麵。一晃眼間,便來到了果然的石墓前。馬算子雙手按在石墓之上,骨節一陣亂響,已經運足了內家罡氣所行的無上真力,陡然間大喝一聲,雙手猛地一拍,隻聽得“嘩啦”一聲,石墓竟然為他的內力生生震碎,再是一掌,將碎石全都掃開,提出金果然的屍體來。雖然經過了三年之久,但金果然卻依然毛色金光燦然,一點也沒有腐爛的跡象。


    馬算子朗聲道:“金果然,三年前臨死之際,已經有自獻腦中靈珠之舉,但我們焉忍心取而食之,此時,為了救人,隻得再驚動你,諒你在九泉之下,也必定不以為怪!”長歎一聲,雙手抓住了金果然的頭骨,猛地一搓,砉砉有聲,已經搓開,跌出一枚鴿蛋大小、金色燦爛的物事來,馬算子一伸手,撈在手中,便向方敏的口中,塞了過去。


    方敏一偏頭,道:“且慢!”馬算子說道:“誰還和你講什麽道理,你要是不服,我捏脫了你的下巴,塞也塞它下去!”


    方敏急道:“馬大俠不要動手,我要和馮姑娘講幾句話。”


    馮瑩踏前一步,從馬算子手中接過那丸靈珠,強忍自己心中的悲痛,柔聲道:“敏哥,你聽我話,快服下去吧!”方敏道:“馮姑娘,你俯身下來,我有話和你說!”方敏因為穴道被封,一直躺在地上,因此才叫馮瑩俯身下來‘講話。


    馮瑩也不虞有他,屈了一膝,跪在地上。方敏又看馬算子一眼,道:“馬:大俠、我和馮姑娘有幾句話要說,請你走開些!”


    :馬算子見方敏被馮瑩點了穴道,料得他也沒有什麽玄虛可弄,而馮瑩的為人,他又是深知,就算方敏不願服食那枚靈珠,她也會硬塞進他口中的,因此身形一晃,便向側逸了開去。


    怎知馬算子一向旁逸出,身形尚未站穩,隻聽得馮瑩一聲怪叫,急忙看時,隻見方敏已經一躍而起,“哈哈”大笑,接著又苦笑了一下,道:“馬大俠、馮姑娘,我一生之中,未曾以機詐待人,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你們卻是要原諒我才好!”


    馬算子向馮瑩手中一看,她手中的那枚靈珠,已經不知去向,而見她則張大了口,呆呆地站著不動,分明巳經被人點了穴道,馬算子心中不由得大急,一躍而過,在她肩頭上一拍,馮瑩“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叫道:“敏哥,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為什麽要這樣做啊!”馬算子急向她問道:“那枚靈珠呢?”


    馮瑩哭道:“已經給吞下去了!”馬算子一頓足,長歎一聲,不再言語!


    原來方敏在極樂觀前,一被馮瑩點中了穴道,當時確是隻能講話,不能動彈。但是一來到果然墓前,經他連運真氣衝擊,已經將“肩井”、“章門”兩個穴道衝開,全身已可活動自如。


    不過他卻仍然裝作不能動彈,隻是出聲,叫馮瑩走過來,又將馬算子支開,就在馬算子剛一離開之際,他便突然出手如風,反點了馮瑩的的“肩井”、“章門”兩穴,出手既快,下手又重,馮瑩根本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隻是“啊”的叫了一聲。但是叫聲未畢,手中果然腦中的靈珠,已經被方敏劈手奪過,左手一捏她的櫻口,力透五指,將靈珠向馮瑩的口中一送,馮瑩身不由己,等到馬算子趕到時,已經“咕嘟”一聲,將靈珠吞下!


    方敏正如他自己所說的一樣,一生以真誠待人,隻是這一次,卻是騙了人一下,但是,他的騙人,卻是犧牲了自己的性命,而救活了另一個人!


    馬算子呆了半晌,轉過身來,望了方敏半晌,道:“阿敏,你在九泉之下見了你爹,別提我的名字,我實是愧對老友!”


    方敏強笑道:“馬大俠,你這樣對我,我是不會忘記的!”


    馮瑩隻是站在一旁嚶嚶哭泣,半晌,才道:“師父,就算中了毒,以你和極樂真人、鐵行頭陀武功之高,難道就不能以內力將毒迫出來麽?”馬算子歎道:“這兩種瘴毒,此時巳經毒侵入骨,就算是達摩在世,也是沒有辦法的了!”


    方敏想起自己明日就要毒發身亡,臨死之前,仍是不能再見葉映紅一麵,心中不禁一陣難過,低頭默默,半晌無語。


    眾人在墓前呆立了半晌,馬算子重將石墓整理妥當,道:“我們還要應付溫魂和郭不樂,還是先迴極樂觀去再說吧!”


    方敏心中一動,道:“極樂道長、馬大俠,若是他們兩人上山來,我有一事,想向各位前輩討一個情。”馬算子道:“什麽事,你盡管說。”


    方敏道:“他們來了之後,各位請不要急於動手,我、我……我還想勸溫婆婆一勸。還有,若是郭不樂和溫婆婆不是各位的敵手,請各位萬萬要對我婆婆手下留情!”講完,眼望眾人,眼中充滿了熱切期望的神色。馬算子向極樂真人望了一眼,尚未迴答,極樂真人已經道:“孩子,你確是至情至性之人,你勸溫魂,隻是白勸,但我們一定答應你便是了!”


    方敏笑了一下,道:“那我便心足了。我雖然知道溫婆婆所作所為,終不能容於武林,但是我若沒有溫婆婆,早已在斷腸穀命喪黑天童勾生生之手了,這是我一生之中最後的兩件心事之一,能蒙各位應允,實是感激萬分!”


    馬算子道:“兩件心事?你還有一件心事是什麽,說了出來,我一定替你辦到!”


    方敏長歎不語。馮瑩道:“敏哥想來是還想見葉映紅一麵?”


    方敏點頭道:“不錯,但是此刻,她不知是在天涯還是海角,我卻要命盡明日,這個心願,隻怕不能了了!”眾人盡皆無話,悶悶地向極樂觀走去,才一來到觀前的廣場之上,便吃了一驚。


    隻見極樂觀大門旁的兩隻大石獅子,巳經倒在石階之上,其中一隻,頭部被擊成粉碎,另一隻,卻齊中被剖成了兩半!


    那兩隻大石獅子,比人還高,若被推到,那人的力道,已經不可想像,而被齊中剖開,更是不可想像之事,眾人俱都知道,並世隻有一件兵刃,能有如此鋒利,那就是碧螢劍!


    也就是說,就在他們下山之際,郭不樂和魔母溫魂,已經上山來了!極樂道長暗叫僥幸,幸而早已將所有人支開,不然,兩人上了山來,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哩。身形展開,一陣微風過處,已經竄出兩丈有佘,氣納丹田,緩緩地道:“可是貴客上山來了?貧道適因有事不在觀中,有失迎迓,尚乞恕罪!”他講話語音並不甚高,但是卻綿綿實實,傳之不盡,四下裏山穀,倶起迴音。


    一言甫畢,突然聽得極樂觀中,響起了兩陣大笑之聲,笑聲高亢而尖厲的那個,一聽而知,便是魔母溫魂,另一個,每傳出“哈”的一聲,便宛如半天之中響起了一個焦雷,聲勢驚人之極。方敏一聽便失聲道:“啊,郭不樂原來是他!”


    馬算子、馮瑩也是一怔,道:“不錯,果然是他!”極樂真人不由得大惑不解,道:“老馬,那郭不樂三字,武林中從無所聞,難道你竟然識得他麽?”七禽大俠馬算子道:“說來話長,若真是此人,則當真要小心才好。極樂道長,咱們絕不能魯莽從事!”


    極樂真人早二十年起,便已經威震天下,所向無敵,此時見馬算子講得如此嚴重,也不禁躍躍欲試,道:“越厲害越好,貧道久已沒有敵手,倒要看看這郭不樂具有何等身手!”


    四個人一齊向極樂觀前搶去,剛一來到石階之上,便聽得驚天動地“轟”的一聲巨響,極樂觀大門旁的圍牆,整個地向外飛出。極樂真人搶前三步,一聲長吟,雙臂一卷,“唿唿”兩掌,向那堵迎麵壓來的大牆擊了過去,隻聽得又是驚心動魄的一聲巨響,碎磚碎瓦,尖聲唿嘯,如黑煙升天也似直向半空中飛了上去,直飛了十餘丈,才暴雨也似溜了下來,隻見對麵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異常,足在丈許開外,手如蒲扇的巨人,也正在發掌相向。敢情那一堵牆,是因為夾在兩大髙手的掌力之中,所以才在為掌力震碎之後,碎磚飛得那樣高法,這兩人掌力之雄渾,可想而知。極樂真人知道今日來了勁敵,非同小可,緩退一步,和馬算子再一齊停睛細看那郭不樂。


    隻見他身穿一件半長不短的衣服,露出兩條水桶也似的粗腿,右手執著碧光閃耀的碧螢神劍,左手提著劍鞘,一蓬亂發盤在頭上,足有兩丈來高,益發顯得他高大無比,而頸上則五顏六色盤了七八條見所未見的毒蛇,全都蛇信亂吐,噓噓有聲,說不出的形態猛惡,譎異詭怪,若非親見,絕無法相信世上竟會有這樣的人!


    極樂真人一見他的樣子,心中便猛地省起,側頭低聲問道:“老馬,你曾說在韶髏洲上遇一奇人,莫非就是他麽?”


    馬算子點了點頭。極樂真人一笑,道:“原來是郭朋友到了,溫島主呢,如何不見?”隻聽得一聲哈笑,道:“我在這裏,你們還有幫手呢?怎麽不見?”才開始講話時,聲音還甚細,分明是她人在後殿,但是剛一講話,眼前人影一閃,白發飄動,溫魂已經站在郭不樂的旁邊,身形之快,無與倫比。極樂真人和馬算子兩人,俱已看出她功力較三年之前,又有進展!


    魔母溫魂一出現,方敏心中便大是激動,叫道:“婆婆!”


    足尖一點,便飛竄了過去。溫魂左手向地上一頓,將一柄新打的軟銀杖,“錚”的一聲插人石階之上,也叫道:“孩子!”一把攀住了方敏的肩頭,道:“這三年來,你在什麽地方?為何不到旋風島來,可將婆婆想壞了!”


    方敏聽她對自己說話時的聲音,仍是那麽動聽,容貌仍是那麽慈祥,想起童年時和她在旋風島相處六年,親若祖孫的情形,心內又是一陣激動,叫道:“婆婆,這三年來,一言難盡,婆婆,你還是那樣,絲毫不見老態一~咦?怎麽你鬢邊的白發,反倒轉黑了?”


    溫魂一笑,道:“孩子,婆婆服了七色靈芝,又從《如來寶經》的總旨之中,悟出了內功的奧妙,功力精進,是以返老還童,白發變黑。孩子,你心中高興不?”方敏道:“我當然高興,隻是一婆婆,我祝你長命百歲,但我卻要死了!”


    溫魂長眉一挑,“呸”的一聲,道:“為什麽要說這種喪氣話?”


    兩人雖然正邪殊途,方敏也曾經被溫魂打成過重傷,但是兩人的那種祖孫之至情,卻全然不受影響,一見麵,便講個不已,全然未覺得一場驚天動地的大廝殺就要展開,而在廝殺一開始之後,可能成為白刃相見的仇人!


    方敏歎了一口氣,尚未迴答,一旁郭不樂已經道:“溫島主,這小娃可是你常提起的方敏?”溫魂道:“不錯!你看他怎樣?”那口氣就宛若是賢母在誇獎自己的得意兒子一樣!


    郭不樂一翹大拇指,道:“不錯,多年前在骷髏洲上,我要強收他為徒,那時他自己為我所製,在石峭壁之上,被我吊了幾天幾夜,仍說若是未蒙你應允,絕不能轉拜第二人為師,寧願死去,確是值人崇敬!”溫魂一生中,待人全無真情。她初將方敏帶到旋風島時,也是別有用心,但是多年下來,方敏對她的真情,也使她的感情起了變化,對方敏也生出至情來,此時聽說方敏寧願死去,也不肯背棄她,心中一喜,道:“好孩子!你去對付那小女娃,我還要和七禽大俠較量一番。不樂兄,你要找的極樂真人,就是這個道士!”一個“士”字才出口,倏地身形展動,又拔了軟銀杖在手,舞起一團銀光,發出尖厲已極的嘯聲,喝道:“七禽大俠,為何還不上?”


    方敏本來想要和她說明自己中毒已深,命已不長,當下一見她火急急地就要尋人動手,忙道:“婆婆,我有一句話要和你說!”


    溫魂雙眼盯住了馬算子。馬算子手按腰際,他腰間微微鼓起,像是有軟兵刃圍著,目光也罩定了對方,兩人相峙,溫魂連頭都不迴,道:“什麽話,你說吧!”方敏道:“婆婆,你別和七禽大俠、極樂真人、鐵行頭陀他們動手,我隻要找到了葉姑娘,一定到旋風島去,侍奉你一生一世!”


    溫魂爆出鬼叫似一陣狂笑,道:“傻孩子,婆婆已經做了黃河以北一百三十餘派的掌門,隻要殺掉眼前三人,天下武林,便入我掌握之中,你這話豈不是說得不合時宜?”


    方敏還想要勸,溫魂手臂不動,軟銀杖“唿”的一聲,蕩起一陣狂風,突然齊中轉彎,直指馬算子的“天突穴”!


    她在這三年來,起先兩年半多,日日鑽研那《如來寶經》的兩篇總旨,雖然未能全都領悟,隻是體會到了其中一二成秘奧,但已經功力大進,這一招,是“龍騰雲飛”,本來手臂還要略為抖動,但此時卻能純以內力,催動軟銀杖,突襲而出。


    馬算子一聲長笑,道:“老魔婆,來得好!”手臂向外一振,隻聽得“錚錚錚錚”,密如連珠地一陣響,精光閃閃,他手中已經多了一條珠鏈,正是他昔年仗以成名的九曲珠鏈!


    他自從練成了“七禽身法”之後,便棄九曲珠鏈而不用,將珠鏈給了馮瑩,馮瑩持九曲珠鏈,在貴州那紫色的巨宅之中和葉映紅相鬥,被葉映紅的寒玉匕削斷,這一條,乃是他得知郭不樂和溫魂重在江湖生事之後,重又找精鋼打就的,比他以前所用的那一條,重了一倍有餘!


    九曲珠鏈一取出,略一抖臂,便“唿唿”連聲,漫天珠鏈將身子護住,“錚”的一聲,將軟銀杖彈了開去,但魔母溫魂斜踏一步,軟銀杖“順手牽羊”,又是一招反點而到。


    馬算子知道她內力深厚,急一側身使出“老蚌生珠”,九曲珠鏈自下而上,“刷”的倒卷而至,“錚錚”兩聲,巳經將那枝軟銀杖纏定。溫魂手向前一伸,就勢使了一招“一竅不通”,才使了一半,便覺得下盤不穩,急以千斤墜功夫在地上一頓,但馬算子已經趁機左掌一搖,一掌拍出!


    兩人軟銀杖和九曲珠鏈相纏,但是還有一手空著,溫魂腳一頓地,身形已穩,手腕一沉,左手疾提了起來,在斷腕處所鑲的鋼尖勾直點向馬算子掌心中的“勞宮穴”。


    馬算子叫道:“來得好!”非但不退,反倒向前踏了半步,身子一側,“刷”的一聲,鋼尖勾帶起一股勁風,在他身旁插過,不等溫魂撤臂改招,反手一掌,又已拍出!


    兩人貼身進招,雙方所發,均極是兇險,這一掌未發之際,馬算子的手掌,離溫魂已經不過兩尺,疾發而出,勢如奔雷,當真可以說得上一發即到,溫魂覺出一股大力,向自己腰腹之間壓到,不由得一驚,手腕一抖,在馬算子頭旁擦過的鋼尖勾,突然一折,反向馬算子背後的“靈台穴”點去,使的正是溫魂七孔刀中最是精奧的一招“氤氳五氣”!


    溫魂自被揮雲老怪斬斷左腕後,經她處心積慮,在斷腕上配置一隻鋼尖勾,伸縮自如,將尖勾配合七孔刀法使用。


    馬算子一招眼看得手,已覺背後生風,不得已撤招迴掌,反抓尖勾,同時,右手連轉幾轉,將九曲珠鏈鬆了開來。


    他那反手抓鋼尖勾的一招,原是虛招,其目的是要將九曲珠鏈鬆開。


    因為他知道自己功力和對方相若,如果九曲珠鏈老纏在軟銀杖上,想將她軟銀杖奪過,並非易事,而溫魂手腕上,卻還有一柄鋼尖勾,再加上自己無法施展七禽身法應敵,無形中已經吃了虧,因此才鬆開了九曲珠鏈,一躍而退!


    溫魂見馬算子退了開去,哪裏肯舍?腳底一滑,便追了上去。馬算子已經長嘯一聲,身形淩空拔起,展開了七禽身法,隻見他人倒有一大半時間起在半空,宛若為萬千顆精光閃閃的圓珠所圍繞的一隻怪鳥,而溫魂也已經將七孔刀和軟銀杖一起展開,隻見一團銀光,一團黑黝黝的光華,圍住了一個白發老婆婆,兔起鶻落,再加上軟銀杖所發驚心動魄的唿嘯之聲,聲勢驚人之極,各自相持不下。


    方敏見自己話未講完,溫魂和馬算子已經廝殺得難分難解,隻得不住頓足,知道他們兩人各以全力動上了手,根本無法排解,正在空自焦急之際,隻聽得郭不樂一聲怪笑,道:“久仰你被江湖上尊為武林之尊垂三十年,我從十歲起,便被困在骷髏洲的山腹之中,已經一甲子有餘,最近才得出山,倒要向你領教幾招武當派的絕招!”極樂真人道:“不敢,郭先生請!”


    他們兩人,相隔約有七八丈遠近,郭不樂巨無霸也似的身軀,向前跨了兩步,所過之處,石階震動,碎石隨足而生,聲勢威猛之極。


    極樂真人在相形之下,卻顯得神情淡雅無比,郭不樂走出丈許,沉住聲音喝道:“極樂道長,為何不見你亮兵器?”


    極樂真人隻是一笑。馮瑩卻朗聲道:“極樂道長威震武林,早已不用兵器,哪像你這樣,以利劍稱雄,算得什麽好漢!”


    郭不樂麵色一變,“哈哈”一笑,道:“你道我沒有碧螢神劍,便不能勝過極樂真人?”“錚”的一聲,將劍插人鞘中,又向前兩步,跨出丈許,道:“極樂真人,咱們是學他們比掌法,還是比文打?”極樂真人隻覺得他講話之時,中氣充沛,語音綿實,在自己所遇到的高手之中,確是沒有一人能和他相比,能否勝他,絕無把握,也想先試一試他的內力究竟高到何等程度,笑道:“先對一掌也好!”


    郭不樂道:“好!”伸出蒲扇也似的大手,掌風驟生,吹得極樂真人一身寬大已極的道袍,顫動不已。極樂真人連忙凝氣於臂,揚起手來,一掌迎了上去。一個是玄門正宗,內家罡氣;一個是在山腹之中,苦修六十佘年,已得毒蛇聖君真傳的異人。雙方一到手掌相隔尚有尺許光景時,早已各被對方掌力阻住,極樂真人一聲清晡,聲如鶴唳,向前跨了一步,將手掌迫前尺許;郭不樂也是一聲大喝,身子幾乎有極樂真人兩個那麽高,居高臨下,向下一壓,兩人突然由合而分,一齊向外躍退。隻見他們剛才所站的地方,出現了四隻極深的腳印!極樂真人不由得脫口道:“好功夫,確是不可多得。”郭不樂怪叫道:“名不虛傳,想不到我力能撼山的一掌,你也竟然能夠硬接!”


    他“力能撼山”之語,並非自誇,當他在骷髏洲山腹之中怒發如狂之際,一掌一掌擊向洞壁,確是山為之搖!


    極樂真人一掌試出郭不樂的功力和自己不相上下,心中便打了一個突,知道郭不樂若是不使碧螢神劍,則自己至多和他動上千餘招,到頭來,各自筋疲力盡,同歸於盡。但如果郭不樂一使碧螢神劍,那劍如此鋒利,自己卻萬不是敵手!


    那柄碧螢神劍既然在他腰間,一相持不下,他必然會取出使用,到時,雖然會有鐵行頭陀前來相助,也是無補於事,唯一的辦法,便是趁他未使劍前,將碧螢神劍搶到手中!因此略一思索,便踏前一步,手腕一翻,“唿”的一招,自下而上,向郭不樂的麵前擊去。郭不樂一步跨開,道:“且慢,我和你對掌,雖掌力相同,但未必見得我不強過你,咱們再來比比別門功夫!”一個轉身,來到極樂觀門口,提起那隻被他以碧螢神劍齊中削成兩半的石獅子,又走了迴來。


    別看他身軀如此肥大,卻當真是來去如風。極樂真人微微一笑,道:“怎樣比法,郭先生請說!”郭不樂道:“道長請跟我來!”提住了石獅子,來到了廣場之上。極樂真人和鐵行頭陀等一齊跟了過來。馮瑩抬頭看馬算子和溫魂時,他們兩人打得正緊,急切間哪裏分得出高下來?


    隻見郭不樂來到了廣場之上,輕輕地將兩半石獅子,放在青石板上,卻是平整的那一半向天,道:“道長是當世奇人,當然知道內力貴在陰柔,不在陽剛,這石獅子兩麵一樣大小,我要借它們來和道長比一比誰的內勁陰柔強勁!”


    極樂真人道:“請郭先生先動手!”郭不樂道:“好!”揚起大手掌,“唿”的一聲,向石獅子拍了下去,及到手掌和石獅相貼,竟然一點聲音也沒有,但是眾人卻覺出腳下微微一震,定睛看時,不覺吃了一驚,原來那半隻石獅子,被郭不樂一掌擊下,雖然一粒石屑也未曾落下,但是卻已經陷進了青石板一小半。這份內力,確是令人咋舌!


    郭不樂自己心中也是得意非凡,他在山腹之中,度過了六十餘年,終年不見天日,所練的內力,極是陰柔,料想極樂真人玄門正宗的內功,絕不會有這樣陰柔的內勁,所以他才要和極樂真人比一比。手掌慢慢提了起來,又是一掌,仍是無聲無息,但石獅子卻又陷下了好多。一連三掌,半隻石獅子已經全部陷入地麵,和青石板等齊,根本看不出高低!


    郭不樂“哈哈”一笑,道:“要用三掌之力,方能成事,道長請!”


    極樂真人心中好生欽佩,知道自己若是照樣發上三掌,一樣可以令得半隻石獅子人陷石內,郭不樂隻當玄門道家內功,必是以陽剛為主,卻是隻知其一,未知其二,不知陽剛之氣,練至化境,便陽極生陰,陰陽互換,一樣陰柔無比!而極樂道長,也早已練到這一地步。但是極樂道長心想,若是和他一樣,便顯不出高下來,略想了一想,便道:“好!”一縱身,便站到了石獅子之上。隻見他一站了上去,石獅子便向地中沉去。約有一盞茶時,便已經沉沒,極樂真人一笑,身形拔起,落於丈許開外,道:“請郭先生指教!”郭不樂一看,那半隻石獅子確是全都嵌進了青石板中,不由得口瞪目呆,無話可說,道:“好內力!咱們再比過!”


    極樂真人一笑道:“貧道奉陪!”


    看官,郭不樂以三掌將半隻石獅子擊入青石板中,巳經是極不容易之事,並世之間,除了極樂道長以外,已經再也無人做得到。但極樂真人卻能夠將那半隻石獅子,慢慢陷人青石板中,武功豈非要比郭不樂高出數倍?因為擊入容易,而按入卻難得多。例如以錘敲釘,便可釘人木中,但以錘按釘,卻未必按得入!


    但實則上,極樂真人和郭不樂,功力不相上下,原來極樂真人是取了巧!極樂真人所穿道袍,寬大無比,乃是他初拜師之時,聆聽師訓道“寬大為仁”,因此特意穿著寬大無比的道袍,以示終生不忘師訓。道袍的下擺,拖在地上,將他的雙足蓋住,他一站到了石獅子上,便雙足不斷地向石獅子踏去,實則上是和郭不樂一樣,踏了三四十下,將石獅子擊人青石板中去的,但郭不樂卻是未曾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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