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瑩聽他這話倒講得極是誠懇,心想也罷,不如再繼續地找下去算了,便答應道:“好,我就再找一找看看,真是不行,我也沒法。”


    極樂真人高興道:“這才像話哩。”


    如今且不表馮瑩在山腹迷宮之中,順著極樂真人的話,在山腹中大繞圈子,卻表七月十四日晚上,已到的眾人,個個都知道溫魂要嘛不來,要來的話,一定會在今晚趕到,因此有意無意之間,全都集在上山的路口上等候,此次出麵邀請的五人,更是天色傍晚時分,便已在路口相待。


    極樂真人因是極樂觀主人,站在最是前麵一看官勿以為作書人弄錯―第二個,便是長身玉立,一表非凡,看來像是皇孫公子一樣的一個頭陀,再後麵,便是百丈禪師,以及一個老尼姑,千芥大師,馬算子在千芥大師的後麵,心中隻在懷疑,一日不見馮瑩,不知她跑到什麽地方去了。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月華乍升,已聽得半山腰處,“哈哈”一陣大笑聲震耳鼓,笑聲未絕,人影連晃,一老一少兩人,已然上了山頂。


    眾人一起定睛看時,隻見老的一個,掛著一支鐵杖,發如銀絲,麵目慈祥,少的一個,身材雄壯,腰際插著兩柄黑黝黝樸刀,雙目顧盼神飛,一臉的正氣。五人齊聲道:“想不到溫島主當真肯賞光,真是幸甚!”溫魂一笑,道:“既是五位有召,老婆子焉敢不來。”方敏在一旁低聲道:“婆婆,既已來到了,快和他們講明白了吧。”溫魂道:“如今講也無用,明日等正式開口問我要《昆侖聖書》時,再與他們理論。”


    方敏剛和溫魂一講完話,極樂真人便暗地一聲,向方敏道:“喂,你可還記得咱們另外有事麽?”方敏道:“當然記得,但先了卻這一件再說。”極樂真人一點頭,道:“說得有理,溫島主遠途趕到,有話明天再說如何?”


    溫魂道:“自然如此。”拉了拉方敏的手,跟著極樂真人,一直向極樂觀走去。


    方敏在溫魂耳際,低聲問道:“婆婆,這人真是極樂真人麽?”


    溫魂道:“當然是。”方敏想起在古墓中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有好些行動,非但不像是正派中第一高手,而且連正派人物都不像,還險些當他不是極樂真人哩。如今想來,想是當時多疑了,便不再言語,兩人一路向前走去,眾人全都紛紛讓道,讓他們過去,將到殿門的時候,突然有一個書生打扮的人,麵向門口,大模大樣地站著,手中折扇輕搖,並不離開。


    此時,極樂真人領先,魔母溫魂在後,後麵有方敏,佛門三大高人,和七禽大俠馬算子,天下武林,頂尖兒人物,全巳在此。前來武當的,雖然大都是一派宗主,但是與這些人相比,卻也有自歎勿如之處,因此才人人讓道,那書生昂然地站著,倒像是存心擋住眾人的去路似地,因此也顯得特別惹人注目。


    極樂真人心中略是一怔,暗忖這人站在此處做甚?隻得略向旁側了一側。他是領頭而行的,其佘人當然也跟著他走。


    此時,大石坪上眾人,已然紛紛議論,都說這年輕書生太過不該,方敏心中也是一樣想法,等到來到那年輕書生的身旁時,不由得向他望了一眼,剛好那時候,那書生也迴過頭來望他,四目交投,方敏心中,不禁大大地吃了~''驚。


    原來那書生看來年紀雖輕,但是雙眼之中,精光內蘊,深不可測,分明是武功已到了絕頂,而且那一個印象,也是一刹那之間的事,轉眼之間,那雙眼睛,就和常人無異,向方敏似笑非笑地點了一下頭,便自徜徉走了開去。方敏知道大凡內功精湛的人,一雙眸子,最是不能騙人,但那個書生卻能夠在片刻之間,將眼中精光隱去,可知他的內功,實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自己並不識得他,他卻向自己點頭,不知是什麽意思?


    身在險地,樣樣都要提防,因此一碰溫魂,低聲道:“婆婆,那走了開去的書生,是什麽路數,你可知道?”溫魂一迴頭,巳然隻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人叢之中,便道:“不知道,孩子,眼前最要注意的,便是揮雲老怪,這老賊可能要趁火打劫,撈個便宜,以報我昔年逐他出旋風島之仇。”


    方敏點了點頭,向溫魂眼神所指的地方看去,隻見揮雲老怪陰著一張怪臉,站在一旁,左邊站著屈天景,右邊卻是一個四十左右的一個三角臉漢子,方敏一見那人,心頭就禁不住熱血沸騰,他絕不能忘了七年之前,他和母親狼狽逃避無數高手追蹤的時候,母親背上中了一鞭時的情形,而那一鞭,就是揮雲老怪身旁,心比蛇毒的那三角臉漢子,關元化所揮的,因此便低聲道:“婆婆,你放心,揮雲老怪就算不來趁火打劫,我也要找他徒弟,再算舊帳哩!”


    說著,便按了按七孔刀的刀柄,豪氣淩雲,大有在這普天下武林高手的聚會之中,一顯身手,揚名天下的氣概!說話之間,一行人等,已然踏上石階,溫魂道:“各位請指示老婆子憩息之所,以便休息。”馬算子跨前一步,道:“溫島主不擬見一見昆侖派的長老了麽?”溫魂冷笑一聲,道:“昆侖派的長老?昆侖派早在七八年前,煙消雲散,還有什麽長老?”


    馬算子一愣,向極樂真人對望一眼,兩人俱不言語,溫魂昂著皓首,道:“馬神醫,有什麽話,咱們明天再說如何?”一拉方敏的手,道:“孩子,咱們先去休息吧。”老少神醫馬算子卻又道:“小敏。”


    方敏轉過身來,道:“前輩有何吩咐?”馬算子沉住語氣,道:“你來,我有話和你說。”方敏向溫魂看了一眼,見溫魂麵上,毫無表示,心中已然猜到了馬算子要對自己說些什麽。他對馬算子的為人,極是敬佩,但是對馬算子詆毀溫婆婆一事,卻又反感之極,因此不肯走過去,譚:“前輩有什麽話說,隻管吩咐便了。”馬算子本來是想勸方敏,不要和溫魂在一起,躺這個渾水,如今見方敏竟不肯單獨對自己講話,心中已然不樂,道:“小敏,你父親生前,是我至交,我不能眼看你行動猶如跌人泥沼,身敗名裂,要勸你幾句,你聽也不聽?”方敏道:“前輩,但言無妨。”


    此時,大殿中人,隻覺得方敏年輕英俊,氣度軒昂,並不知道他的來曆,見他和溫魂在一起來到,自然以為他是溫魂的徒弟,聽得馬算子如此說法,已然覺得心中大奇,每個人的眼光,全都集中在他身上。


    馬算子頓了一頓,道:“小敏,我隻希望你莫學你母親當年之為人。”


    方敏一聽,麵上勃然變色,踏前半步,手按在七孔刀柄上,朗聲道:“馬老前輩,你當著天下群雄,辱及先母,是何道理?”


    馬算子勸方敏,本是一番好意,但在方敏而言,如此迴答,卻也極是得體。馬算子雖是一代髙人,但方敏言詞咄咄逼人,一時之間,他竟然亦被窘得不知怎樣迴答才好,尚幸百丈禪師髙喧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善哉!勸人為善,佛門之旨,馬大俠苦口婆心,聽者不宜耿耿於懷。”


    百丈禪師是佛門三大高手之中,佛法最深的一個,他總不會對人有什麽成見吧?為何也如此說法?因此就不再言語,和溫魂一起來到後殿一間大屋中坐下,眾人又講了幾句沒有要緊的話,便自離去。


    溫魂一見眾人離去,忙在四麵牆上,貼耳細聽了一會,才低聲道:“孩子,今晚不要睡得太死,我剛才在人叢中,見到不少人望著我們時,眼色有異,預防他們夜間暗襲!”


    方敏點頭答應,道:“婆婆,明天一早,你想他們肯不肯相信我們的話?”溫魂苦笑一下,道:“那隻有走著瞧了。”方敏心事沉重,和衣睡了下去,溫魂則隻在床上盤腿打坐,將一柄七孔刀放在身旁。


    那柄七孔刀,並不是用玄鐵所鑄的那柄,而是方敏用來砍殺藍蛛,因而染有極毒的那一柄,其鋒利剛硬之處,比諸玄鐵,雖有未逮,但是其毒無比,破膚立亡,卻是比玄鐵刀有用得多。


    方敏開始時,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到後來,正要蒙曨睡去之際,忽然聽得門上有剝啄之聲,不由得一躍而起,隻見溫魂已然手按在七孔刀上,雙目精光四射,問道:“門外是哪一位朋友?”


    隻聽得門外道:“溫島主,可容貧道進來,略言數語麽?”


    兩人一聽,竟是極樂真人的聲音,不禁大出意料之外,溫魂略一思索,便道:“真人請進。”“呀”的一聲,門開處,果然是極樂真人前來,一進門便笑道:“原來溫島主尚未就寢。”便不客氣地拖過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溫魂麵對著這個正派中的成名人物,心中不禁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落,暗忖極樂真人早年便已然令得紅掌祖師抱頭鼠竄而逃,如今又出關多年,想必一定更練成了厲害的功夫,本領可能在自己之上,若是一有變故,卻是要先下手為強。心中盤算,麵上不露神色地問道:“真人夤夜來訪,不知有何見教?”極樂真人“哈哈”一笑,目視方敏,並不迴答。


    溫魂心中會意,暗道:“啊,他是要我支開方敏,久聞極樂真人為人光明磊落,他有什麽事值得和我私下討論的呢?”以她的聰敏才智,竟然也猜想不透,隻得道:“孩子,極樂道長與我有事需要密談,你且迴避些時再說。”


    方敏一怔,道:“婆婆,你一”溫魂一笑道:“孩子,你放心,極樂道長為人光風霽月,絕不會暗箭傷人的,你盡管去罷。”


    她一方麵是要令方敏放心,另一方麵,是暗中拿話將極樂真人逼住,令得他不能突然下手。極樂真人也道:“小娃子,溫島主說得不錯,你盡管去罷,可別來偷聽啊。”方敏無奈,順手將兩柄七孔刀插在背上,走了出去,一到外麵,便是一個老大的天井,極樂觀的房舍,是蓋成“凹”字形的,總共不下數百間之多,此時,已然皆無燈火,隻餘月光皎潔,照得天井上的青石板閃閃生光,方敏走出之後,隻聽得極樂真人叫了一聲“溫島主”以後的話,便再也沒聽清楚。


    方敏為人,言而有信,講過了不偷聽,當然不會再去偷聽什麽,正感到夜深人靜,無處可去之際,忽然看見屋角處,似有兩條人影,一閃而過。


    方敏心中大疑,暗忖極樂真人正在房中和溫婆婆講話,屋角處又有黑影閃過,莫非他們竟然無恥到這種程度,竟然要半夜裏聯手來對付溫婆婆麽?連忙趕了過去,卻巳然不見了人影,正待再向前去看個究竟時,突然覺出背後一''輕。


    方敏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雙手一齊按向背後,但是左手卻按了一個空,一柄七孔刀,已然不見,即將那柄七孔刀拔在手中,迴頭看時,隻見那另一柄七孔刀,猶如生了翅膀一般,直向屋角處飛了過去,而其時又恰有一朵烏雲,將明月遮住,以致看不真切,隻見那刀一閃,便自不見,方敏腳下一滑,疾轉過屋角看時,卻又不見有人。


    方敏自然知道那七孔刀不會自己飛起,一定是被人以什麽軟兵刃卷走了,那人身法之快,也確是可想而知,心中不禁駭然,又不想出聲將眾人驚醒,丟臉更大,腳下加勁,在所有房子處飛馳了一遍,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正待迴到自己房中時,忽然見到有一間房,突然有燈光一閃。


    方敏此時,武功比以前又有進展,立即趕過,隻聽得那房中一人,聲音微弱,道:“孽!孽!”隻講了兩個字,便自沒有了聲息。


    方敏心中不禁大奇,以指一彈窗口,輕叫道:“房中的朋友,沒有什麽事吧?”連講兩遍,無人迴答,方敏心想,事不關己,還是不要理會的好,便向外走出了三五步,但總是覺得事情可疑,又迴到門旁,敲了幾下,仍是無人應門。又發覺門未曾關好,伸手一推,那門便應手而開,方敏一腳跨了進去。轉念一想,深夜擅入人室,又不應該。剛待縮腳迴來時,突然聽得身後一人道:“誰深夜闖入千芥大師靜修之地?”


    方敏一怔,暗忖原來這間屋是千芥大師的住處,自己真可謂無事找事,以千芥大師武功之高,還會遭誰的暗算不成?


    連忙轉過身來,隻見身後三丈處,站著一個頭陀,方敏一眼便認出是前來旋風島上送信的那個,笑了一笑,道:“我見這屋似有異狀,因此擬進去看上一看,這麽晚了,朋友尚未安息麽?”


    方敏雖然身在溫魂門下,但他根本不知道溫魂是心狠手辣的人,而且他自己為人正派,因此對正派中人,引為同道。可是他人,卻是人人皆將他當作邪派人物看待,那頭陀法名三顯,是東海鐵行頭陀門下弟子,功力甚髙,隻因一向居住鐵礁島上,極少來中原行走,所以武林中人,都不知道他的名頭,當下一見方敏一手執刀,行動鬼祟,心中便已起疑,道:“山中龍蛇混雜,今夜該我查更,是以未睡,朋友我勸你切莫在山上生事。”語氣巳然不十分好聽。


    方敏道:“我何嚐生甚事來?”三顯頭陀踏前幾步,向方敏手中七孔刀看了一眼,道:“巳然深夜,你兵刃出鞘,是什麽意思?”方敏道:“我雙刀本是插在肩上的,但卻被人偷了一柄,是以提刀在手!”三顯頭陀又是一聲冷笑,恭恭敬敬向屋內道:“千芥大師,門外這小子鬼鬼祟祟,在做什麽,你可曾瞧見?”方敏對他傲岸已極的口氣,本來還可以忍受,一聽他硬說自己鬼鬼祟祟,不禁有氣,道:“朋友你可得講理,誰鬼鬼祟祟來著!”


    三顯頭陀為人脾氣最是暴躁,全不類佛門弟子,為此已不知受了乃師鐵行頭陀多少次罰,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心中就瞧不起方敏,聽得他反駁,怒火上衝,道:“我說你鬼祟,就是鬼祟,邪魔外道,還能幹得出什麽好事來麽?快滾迴屋中去,要不然就得你好看!”


    方敏一愣,暗忖這是怎麽一迴事?佛門高人的徒弟,全是那樣不近人情?以前遇見尚金花,是千芥大師之徒,蠻不講理,因為她是年輕的姑娘,尚自有話可說,這人巳中年,卻為何也是這樣,冷冷地道:“閣下是佛門中人,難道也如此不講理?你不妨問問屋中的千芥大師,看我曾經做過了什麽事?”此時,兩人講話的聲浪,越來越高,已然將左近幾間房中所住的人,驚動起來,有的披衣走出,有的打開窗戶探出頭來。三顯頭陀被方敏拿話逼住,一時下不了台,心中更怒,又向著房子道:“千芥大師,這廝持刀在你房中,可是意圖行兇?”


    此話一出口,倒有一大半旁觀的人,哄然笑了起來,因為以千芥大師武功之高,豈是隨便什麽人,可以任意加害的?


    三顯頭陀也覺出自己所言不當,急得青筋暴露,一腳踏進了房門,道:“千芥大”下麵一個“師”字,尚未出口,陡然之間,聞得了一陣血腥味!三顯頭陀猛吃一驚,道:“千芥大師,你沒事麽?”但是房中沉寂,一無迴答。


    三顯頭陀連忙取出火折子來一照,這不照猶可,一照之下,不由得出了—身冷汗,足尖一點,反躍而出,“唿”的一抓,五指如鉤,帶起一陣銳嘯,直向方敏肩頭抓到,一出手便是鐵礁島獨門真傳,“大力鐵鷹爪”功夫!方敏向側一避,怒道:“你幹什麽?”三顯頭陀麵色黯白,踏步進身,又是“唿”的一抓抓到,這次抓的竟是方敏胸口要害!


    方敏隻是不和他動手,仍是向側一避,又將這一抓避開,三顯頭陀喝道:“小賊你打哪裏走。”右臂向外一揮一圈,五指收放之間,隱隱有巨鷹展翼之聲,身形一塌,左手自下而上,一式“餓鷹衝天”,又向方敏的麵門抓到!


    這一式,雙手齊動,極是淩厲,眼看方敏若再不還手,更要吃虧,但方敏卻抱定宗旨,不壞此次武林大會召集人所定的戒律,仍是不還手,就在三顯頭陀雙爪齊施,疾如狂風驟雨的掌風之中,身形一扭,輕輕巧巧地脫身而出,這一下體態美妙,一個蒼老的聲音喝出道:“好輕功!”


    三顯頭陀抓不中,心中已自怒極,手在項上一拔,已然拔了一條長約五尺,共分成四十九節,掛在項間,看來像是一條佛珠的奇異兵刃,蜈蚣鞭在手,手腕一翻,蜈蚣鞭便抖得筆也似直,連顫三顫,點向方敏胸前“中膻”、“華蓋”、“氣海”三穴。


    方敏見他一再進逼,而且這一招以軟兵刃點穴,來勁勝疾,實是不容輕視,正想還手,突然斜刺裏一個人躥了過來,手中捧著一隻大紅葫蘆,攔在方敏麵前。那人趕到的時候,像是挨了一腳,被人踢得跌了出來的一般,但是身法卻奇快無比,三顯頭陀的蜈蚣鞭點到,剛好點在他的大紅葫蘆上,隻聽得“錚錚錚”的三聲響,那葫蘆敢情是鐵鑄的!


    此時,圍觀的人,已然越來越多,那突然出來的人,因為身法奇快,方敏根本未曾看清他是怎樣的人,隻聽得人叢中有人道:“這是醉乞向我,一向不好管閑事,怎麽也下場子了?”


    方敏又後退數步,定睛看時,才看淸那人是一個醉醺醺的矮胖子,正像是站立不穩,指著三顯頭陀道:“是你師父定下的戒條,不準和人打架,人家已連讓你三招,你怎麽還要動手?”


    這醉乞向我,在江南丐幫中,輩分最高,為人性情極是孤僻,武功也頗是怪異,不過三顯頭陀卻不知他是什麽人,又覺得他所說的話,句句有理,難以反駁,索性破口罵道:“賊叫化,這廝殺了千芥大師,我當然要將他擒住再說!”


    此言一出,眾人起先是一驚,接著,便哄然大笑起來,醉乞向我更是笑得彎起腰來,好半晌,才罵道:“賊頭陀,常言道佛家不打訛語,你師父是怎麽教你的?”本來,有些正派中人,還以為三顯頭陀大怒動手,多少有點理由,如今聽他竟然講出這樣的話,指方敏害了峨眉金頂千芥大師,不禁也深怪三顯頭陀,胡言亂語。因為千芥大師乃是當今佛門三大髙手之一,武功之高,實巳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深不可測。方敏的本領雖已不弱,但是要想害千芥大師,卻還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所以眾人大聲哄笑,實在不無理由。


    三顯頭陀見自己一言甫出,眾人便笑得前仰後合,顯然對自己的話,大表不信,心中大怒,一提真氣,怒叱道:“賊叫化,誰打訛語來?你敢不敢和我賭?”醉乞向我抬頭一看,隻見他滿頭青筋暴起,兩眼冒出,心中一動,道:“賊頭陀,你沒有打說語?”


    三顯頭陀一個轉身,反手一掌,“唿”的?徽疲向千芥大師門口拍去,掌風到處,木門“嘩啦”一聲,倒了下來,手一指,道:“賊叫化,你自己去看!?br />


    這一來,眾人又立即靜了下來,因為若非事實,三顯頭陀絕無如此斬釘截鐵的道理,醉乞向我知道事態嚴重,立即收起了狂態,向方敏看了一眼,隻見巳有四個矮子,“嗖嗖嗖”的從人叢中躥了出來,已將方敏圍在當中,認出是無錫東亭四矮。這兄弟四人,在地趟刀功夫上,有獨到的造詣,早年曾作鏢師,在四川道上,被一個厲害的黑道人物,前來劫鏢,眼看不敵,勢將家破人亡,千芥大師突然出現,隻用了三招,便將那黑道人物打退,弟兄四人迴到無錫,便結束了鏢局。


    他們對千芥大師感恩甚深,是以聽得千芥大師遇害,兇手就在眼前,自然不肯放過。而方敏則自問不曾行錯,仍是昂然而立。


    醉乞向我向眾人看了一眼,正想走進去看個究竟時,忽然聽得一聲咳嗽,一個人極是平靜地道:“三顯,你又在做什麽!”


    三顯頭陀正以手直指門口,氣焰囂張,不可一世。但一聽到那人的聲音,態度即軟了下來,一副沮喪之色,與剛才判若兩人。眾人聽得那聲音,雖是平靜,但字字鏗鏘,如金玉之撞擊,一聽便知是內功巳然深湛之極的髙手,便一齊迴過頭來看去,隻見一個頭陀,緩緩地走進了人叢,三顯頭陀雙手下垂,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道:“師父,將你老人家驚動了!”


    眾人一見那頭陀出現,氣度雍容,便已料得他是佛門三大高手之一的東海鐵礁島鐵行頭陀,因此一齊不再出聲,東亭四矮每人手中的一柄短刀,本來已經指住了方敏,此時也鬆了下來。


    隻聽得鐵行頭陀道:“三顯,你巡夜執更,因何事與人起了爭執?”


    三顯頭陀踏前一步,道:“啟稟師父,那小賊一一”隻講到此處,鐵行頭陀便睦地大喝一聲,道:“齧!”三顯頭陀麵色一變,忙改口道:“那人害了千芥大師,我要拿他,卻為這化子所阻!”


    鐵行頭陀呆了一呆,先向醉乞向我行了一禮,道:“小徒衝撞之處,閣下莫怪。”醉乞向我隻是冷冷地道:“不用再提了!”一麵又向方敏看了一眼,見方敏的樣子,確實不像做過壞事的模樣,而三顯頭陀又言之鑿鑿,心中不免大是訝異。


    鐵行頭陀吃了一驚之後連忙道:“千芥大師如今何在?”三顯頭陀道:“大師已經伏屍案上,背中心,插了這小賊的一柄七孔刀!”


    此言一出,東亭四矮再也按捺不住,怪吼一聲,短刀重又揚起,各自向前踏了一步,刀尖離方敏的身子,已不過尺許。方敏聽三顯頭陀如此說法,心中也是大怒,七孔刀一擺,厲嘯驟生,一招“日落西山”,“錚錚”兩聲,已然將麵前兩柄尖刀格開,身形隨之晃動,“刷”的向前躥出。東亭四矮各自向地上一倒,骨碌碌地滾了過來,四柄短刀,疼逾閃電,向方敏下盤刺到。方敏視若無睹,輕嘯一聲,身形拔起,將東亭四矮拋在身後。東亭四矮仍是不肯甘休,再要趕過去時,醉乞向我突然一傾手中大紅葫蘆,“撲”的一聲,葫蘆口上的塞子,激射而出,半葫蘆黃酒,被他內力所迫,化成一片酒霧,酒香撲鼻,攔在四人麵前,叱道:“事情尚未弄清,你們心急什麽?”那一大片酒霧,看來甚薄,對麵可以見人,但是經向我內力貫足了,卻是力大無窮,宛若一堵無形的酒牆,東亭四矮一衝到麵前,便被那股大力所阻,知道厲害,隻好倖悻然而止。方敏身形如飛,旋風也似,來到三顯頭陀身旁,道:“朋友你說什麽?千芥大師背插七孔刀而死?”三顯頭陀打從鼻孔中,“哼”的冷笑一聲道:“笑話,你自己還不知道麽?”


    方敏也不與他計較,連忙一轉身,向鐵行頭陀道:“鐵行前輩,行兇之人,此刻一定還在武當山上,尚望前輩立即封住下山道路,以免被兇手逃脫!”方敏因為自己知道,在一轉過屋角之時,便被人偷了一柄七孔刀去,所以知道那偷七孔刀的人,一定便是行兇之人,那麽一點時候,也不能走得多遠,所以才言正詞嚴,要鐵行頭陀設法來對付。但是方敏卻沒有想到,此時,在眾人的心目之中,他便是害人的兇手!


    鐵行頭陀隻是淡淡然道:“我看不必了,如今武當山上,天下武林人物畢集,殺人兇手,哪裏還能逃得出去?”方敏聽鐵行頭陀如此說法,心中不禁有氣,但對方乃是正派中的有數高人,隻得忍住了氣,不再多說。鐵行頭陀向眾人道:“如今事情如何,尚未作定論,三顯說千芥大師已死,此屋誰都可能再闖進去,三顯,你去預備火把來!”眾人皆不知鐵行頭陀要火把做甚,但既然有他主持,自然也隻好屏氣靜息,以觀動靜。


    不一會兒,三顯頭陀已然舉了一個大火把來,那火把高可丈許,粗有四握,簡直是一棵樹。火頭躥起老高,畢畢剝剝,燒得甚旺,方圓畝許,通被照耀得如同白晝一樣。鐵行頭陀朗聲道:“若小徒所說是實,則武當山上,發生了如此不幸的重大事件,本山主人,不可不到,哪一位去請極樂真人?”立即有幾個人齊聲道:“我去!我去!”但隻聽得一聲長吟,接著哈哈一笑,在大火把的火頭上衝淩霄之間,一條人影自天飛墜,輕輕巧巧,落在鐵行頭陀旁邊,道:“不用了,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鐵行頭陀道:“小徒三顯,今日該當值夜,親眼看見這位方朋友,害死了峨眉金頂千芥大師!”


    方敏心中實在按捺不住這股怒火,道:“鐵行前輩,令徒的話,尚須斟酌!”三顯頭陀道:“師父,我雖然未曾親眼看見他行兇,但是卻見他手執七孔刀,站在門口,欲入不入,欲出不出,我想去請示千芥大師,他是否曾做什麽壞事,卻見千芥大師,背插七孔刀,伏屍案上!”極樂真人一凜,道:“有這等事?”


    一言甫畢,人群中突然一陣大亂,但聽得勁風著地而卷,三五十人,一齊向兩旁倒了下去,空出一條通道來。通道之中,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婆,滿頭白發,起伏不定,一臉怒容,一步一步,走了過來,每走一步,腳下便“格格”有聲。天井上所鋪寸許厚的青石板,全留下腳印,而且從腳印上,現出四五條裂痕,正是旋風島主,魔母溫魂。


    眾人見了她這份功力,心中也就駭然,隻見她來到人圍中心,沉住聲音喝道:“誰說方敏害了千芥大師,是誰說的?”那兩句話,聲音並不髙,可是她雙目精光四射,威淩之極,三顯頭陀一揚,一個“我”字,已然將叫了出來,但是卻被溫魂那麽威嚴的體態,迫了迴去,竟至於不敢出聲!


    看官,自古邪不勝正,三顯頭陀既然是理直氣壯,為什麽竟會為溫魂的氣概所懾?須知溫魂雖然是邪派中人物,但是卻和一般邪派中人大不相同,巳儼然有一派宗主的氣概。此時,聽說方敏被人誣為殺千芥大師的兇手,更感到其事荒唐絕倫,心中一怒,神態更是威猛萬分。三顯頭陀之所以會被她懾住,實在並非出於無因的!


    當下溫魂冷笑數聲,又向前跨了兩步。方敏識得溫魂從來也未曾見她生過那麽大的氣,知道她是為自己被誣,所以才動了真怒,心中感激之極,花想走過去時,忽然見極樂真人身形一晃,來到溫魂丈許遠近處,嘴皮掀動,但卻又聽不出他在講些什麽,而溫魂則點了點頭,嘴角也動了一動。


    方敏知道這兩人必是以絕頂內功,“傳音入密”功夫,在相互交談,心中暗忖,自己隻當在請柬具名的五人,都一定會和自己作對的,想不到極樂真人看來,竟大有維護自己和溫婆婆之意!也未再去深想兩人此時此地在交談什麽。隻聽得鐵行頭陀道:“溫朋友暫勿動怒,是非曲直,自然會判明的,各路好漢俱在,在下不得已,要獻醜了!”


    眾人聽他說著,突然竟講出“獻醜”兩字來,盡皆莫名其妙,不知為了什麽,隻見鐵行頭陀打橫跨出三步,身子一轉,正對千芥大師住所的牆壁,雙掌緩緩揚起,向前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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