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敏聽了,心中猛地一怔,暗忖此人言語古怪,脾氣暴躁,不知道是不是昔年被正派中人特意囚在此處的邪派中人物?若是自己貿然將他放出,卻是為江湖上惹下了一場大孽!因此沉吟半晌,未作答複,那石中人重又大怒,道:“小王八賊子,我知道你隻是花言巧語,想得我的那柄碧螢劍。實話告訴你吧,那柄碧瑩劍,早已被人取去了,你白跑一趟,心中難過不難過?你難過,我就髙興了,哈哈!”


    方敏暗忖此人實在有點瘋瘋癲癲,不知究竟是什麽路數,而且那“碧螢劍”三字,也生疏得很,從來也未曾聽人講起過,因此也沒有在意,隻是淡然道:“什麽碧螢劍不碧費劍,我連聽也未曾聽說過,我來此地,隻不過是因為在大河下遊,發現了一隻木筏,木筏上躺著不少死人,因此才來此查看的。”


    石中那人頓了半晌未曾出聲,突然那“砰砰”之聲,又傳了出來,那人竟然放聲大哭起來,一麵哭,一麵罵道:“小王八,你心中不難過,我卻難過了,怎麽才能叫你難過,讓我高興?”


    那哭聲異常滄楚,竟然絲毫沒有作偽,方敏聽了一會兒,已感到他真正地心中難過之極,不由得歉然道:“前輩不必哭了,要我難過,也很容易,隻要我永遠見不到好姑娘和溫婆婆的麵,我這一世,便再也沒有樂趣了,你不妨盡量詛咒我,來開開心吧!”


    這幾句話,本來是不近情理到了極點,但方敏已然覺得石中那人,本來就是不近情理巳極,因此才用這種方法去對付他。


    果然話才講完,那人便止住了哭,道:“誰是好姑娘,誰是溫婆婆?”


    方敏心想若要和他解釋,隻怕說上一天都說不完,便簡簡單單地道:“她們是我最親愛的兩個人。”那人叱道:“廢話,什麽叫最親愛的人?”方敏一怔,暗忖此人怎麽連最親愛的人是什麽意思都不知道?便道:“最親愛的人,就是你時時刻刻想念著,關心他們,他們高興,你也髙興,他們難過,你也難過,和你息息相關的人。”石中人“哼”的一聲,道:“我卻沒有這樣的人,我隻是見人家難過,我便快活,不然我以什麽來消遣?”方敏心中暗歎了一口氣,心忖此人可能過去受的刺激甚深,所以才有些反常,他雖然出不來,但應該可以看清外麵的景物,便問道:“前輩休要難過一”才講到此處,那人便奇道:“咦?我難過什麽?”方敏在母親死時,小小的心靈中,充滿了孤獨的感覺,那種可怕的孤獨之感,便因為是沒有了至親至愛的人而生。一個人活在世上,沒有什麽人值得去關懷,又沒有什麽人關懷自己,當然是一件最值得傷心的事,所以方敏才勸石中人不要難過,怎知被石中人如此頂了一句,令他覺得實在難以答複,頓了一頓,決定不再理會,便道:“前輩在此居住,可知道前幾天有沒有人在此爭鬥?”


    石中人道:“有,時不時有些不知死活之徒,想在我處奪碧螢劍,卻不知道碧螢劍早已被人取走,要不然我何以出不來?前幾天還有不少人來,我隻等他們自相殘殺,看熱鬧。”


    方敏暗皺了皺眉頭,道:“你可記得他們是怎樣的幾個人?”


    石中人道:“嗯,講來可有趣,那些人,三教九流全有,有一個大和尚,穿著金色袈裟,又有一個書生,還有三個矮子,幾個大漢。”


    方敏聽得暗暗緊張,因為他所說的那幾個人,正是他在河中木筏上所見的那幾個,忙問道:“還有誰?”石中人像是甚為憤怒,道:“還有一個老賊,甚不要臉,我見他將那些人全都害死之後,出聲叫他上來,他卻不敢來,可惜我撒出幾把紅芒,卻又撒不中他,到今天還在生氣哩!”


    方敏道:“敢問這事情有多久了?”那人道:“一天。”方敏一怔,道:“前輩取笑了,我發現那些死人,已不止一天了!”


    石中人道:“我說的日子,和你們不一樣,你們是太陽升降一次,算是一天,我是有一個人到骷髏洲上,才算一天,有一次十幾年沒人來,我也隻算是一天!”方敏聽他越說越夾纏不清,心想他口中的那個“老賊”,大約便是使藍蛛之毒的那人,便問道:“前輩你可記得那老——賊是什麽模樣?”那石中人答道:“我也看不清楚,隻知道他是一個老賊。”


    方敏急道:“你難道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麽?這人偷了我一樣東西,正在到處害人,我是非找到他不可的。”那人“哦”了一聲,道:“那麽要緊?這人穿了一件長袍,提著一柄大刀,身子比我還高,麵目看來雖老,卻又沒長著胡子。”


    方敏聽到最後一句,不禁失笑,老而未長胡子,當然是老婆婆了,聽他說來,那人不是一刀斷五嶽單窮是誰?自己早就疑心古墓前的那塊石碑,是被她玄鐵大刀砍斷的,隻惜見到她時,卻因為白骨神君、揮雲老怪等強敵一起來到,一個不留心,被她溜走,卻想不到她也向北走,來到了此處!由此可知自己所料不差,定是她玄鐵大刀之上,也沾了藍蛛的毒,所以那麽多人,才會死於非命的!隻要找到她,不怕不知道“好姑娘”的來曆,便道:“前輩可是說那些人全敗在那老賊手下的?”


    石中人道:“不錯!”方敏心想,事情既已弄清,這上下單窮也不知道上哪裏去了,自己事情已完,此處不宜久留,否則石中人叫自己放他,又是一個大難題,剛想出言告辭,忽然聽得“錚錚”兩聲金石交鳴之聲,在頭上傳了出來。


    方敏一驚,抬頭一看,卻又未見有人。正在錯愕不已,已聽得那人繼續道:“小王八,你好不容易到傲髏洲一次,雖然得不到碧螢劍,難道連劍鞘也不要看一看麽?”方敏這才知道那聲音也是此人所發,暗忖石峰中難道全是空的,可以由得他跑來跑去的麽?仔細一看,隻見那“骷”字上麵,有一個徑可尺許的圓洞,從那圓洞中,正伸出四五寸長,碧綠蒼翠的一截劍鞘來。


    方敏本來已不止一次地聽他提到碧螢劍,但都因為那三字,從來未曾聽說過,便忽略了過去,此時乍然一見那劍鞘綠得如此可愛,心中一動,自然而然覺得那樣美麗悅目的劍鞘,當然應該配上那柄碧綠色鋒利無比的長劍才合理,失聲問道:“喂,你所說的碧螢劍,是什麽顏色的?”那人將劍鞘晃動了幾下,說道:“碧螢劍和劍鞘一樣,也是綠色的。”


    方敏心中大喜,道:“你可知道那柄碧螢劍的來曆?”石中人冷冷地在上麵道:“當然知道,那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隻惜我那時年幼,她將我在這個洞中,塞了進來之後,本來連劍一齊給我的,但仇人已然趕到,她以劍迎敵,兩人一起跌了下去,你看,石峰下麵那堆白骨中,有一個便是我媽,還有一個便是仇人,那柄劍一直在白骨之旁,但是我卻隻有劍鞘,小時候本領不夠,下不了峭壁,等到大了,卻又鑽不出那個圓洞,攻不破山壁,隻得眼睜睜地瞧著那劍被人拾了去!”


    此時,那石中人想是以口對準了那個圓洞講話,因此聲音聽來嘹亮無比,顯見內力之深,不可方物,和剛才隔著石壁對話,那樣空洞,方敏聽他如此說法,心中不禁駭然,暗忖那洞口不過尺許方圓,而能夠被他母親,隨便在洞中塞進去,那時候此人,再大也不會超過十幾,不知他是怎麽在洞中生活下去的,又不知他如今已經多大歲數了?這多少年來,他心中不知多麽痛苦,他遭遇和自己相仿之處,但是卻慘過自己不知多少!心中更對之大生同情之念,道:“那柄碧螢劍是給什麽人拿去的,你可知道?”那人道:“知道倒也好了,我天天咒罵,他也必然不得好死,就是未曾看到!”


    方敏暗歎了一口氣,那人又晃動了一下劍鞘,道:“你不要看看這柄劍鞘麽?如果你歡喜,我可以送給你!”方敏聽他講這兩句話時,語氣甚是友善,而且自己非但想要看一看劍鞘,而且想看一看,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便提起真氣,向上躥去,眼看來到了那圓洞旁邊,偶然向下望了一眼,不由得―怔。


    原來他一眼望去,那堆白骨,恰好在那石峰腳下,對準了那個圓洞,不問可知,那些人全是從這裏附近跌下去跌死的!


    據那人剛才所說,他母親和仇人,是從此處跌下去死的,但是那一堆白骨,少說也有二十個人,其餘的人呢?不問可知,一定是被他推下去的,若是自己再打橫移動一步,來到圓洞處的話,隻怕幾年之後,也成為骷髏洲上的另一堆白骨!


    一想及此,不由得悚然而驚,緊貼石壁,轉頭望去,見自己離那圓洞口,巳不過尺許,將那隻綠色的劍鞘,也看得十分清楚。


    隻見看來那劍鞘像是一塊碧玉雕出來的一般,上麵還雕出了一條盤旋飛舞的蛟龍,神采奕奕,儀態生動。方敏因為想到了那堆白骨的來源,所以未再向前跨出,那石中人等了半晌,未見有動靜,又罵道:“小賊,你不識抬舉是不是?我要將劍鞘送給你,你為何不要?”方敏道:“多謝盛意,你將劍鞘拋下去,我自會去揀拾的!”洞中人頓了一頓,“哈哈”笑道:“小賊,算你聰明,但你也終於難逃一死,終於要成為骷髏洲上的一堆白骨!”方敏心想,你既出不了石洞,我又怕你何來?正在有恃無恐之際,突然聽得“砰”的一聲,接著,身子所靠的石壁處,便突然湧來了一股大力。


    方敏全然未曾防備這一點,等到那股大力突然湧到,覺出是那人一掌向外擊出,雖然是擊在石壁之上,但是他內力深厚,力道卻直傳出來,因此才將自己推動,這本是上乘內家“隔山打牛”功夫,方敏自然知道厲害,急忙反手一把,想抓住石上棱角,以免跌下時,已然不及,身子被那股大力所湧,向前一側,巳然傾跌下去。


    既然已向下跌去,方敏也不慌張,立即鎮定心神,覷定了一塊凸出的岩石,剛要向上落去時,又聽得“唿”的一聲,一蓬黑影,從頭上罩了下來,尚未弄清是怎麽一迴事,頸間一緊,巳被一圈樹皮搓成的繩索套住,幾乎透不過氣來。方敏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一伸手,抓住了那繩索,不讓它繼續勒緊。


    但是他才將繩索抓住,那繩子便向上收去。方敏被大力湧跌,隻不過向下掉了丈許,繩子向上一升,便升上了四五尺。方敏知道若是被他拉到了洞口,旁的不說,他隻要發根紅芒針,自己便非死不可,真氣一沉,急使一個千斤墜法,與之相抗,上升之勢,雖然慢了一慢,但仍然又向上升了尺許,而且方敏立即覺出自己的千斤墜法,萬不足與之相抗!


    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身子一側,右手緊緊地抓住了繩索,不讓索子上的活結收緊,左手亂抓,一抓抓到了一塊石頭,總算將上升之勢止住,定了定神,力透食中二指,用力一夾。方敏此時,內功也已臻至一流髙手境界,樹皮搓成的繩索,自然經不起他的一夾之力,立即斷去,隻聽得“刷”的一聲,斷繩被那人拉迴洞中去,方敏才鬆了一口氣,但隨後又聽得洞中人怒罵道:“好小賊,我若叫你逃出我的手中,這一輩子便出不了山去!”


    想是他被困在山中,無時無刻不想出來,因此便認為天下最不幸的事,便是出不了山,所以才會發下那麽一個毒誓。


    方敏見索子已然斷去,剛一定神,聽得他如此說法,知道他定然又要以“隔山打牛”功夫,將自己震下山去,而且極可能不等自己跌到地上,便以紅芒針襲擊,因此真氣鼓蕩,緊緊地抓住了那石角。果然才一準備好,“砰砰”兩聲傳出,兩股不可思議的大力,先後傳了過來,方敏雙手緊緊地抓住了石角,雖然未被那股大力震跌下去,但也不免被那兩股大力所湧,整個身蕩了起來,隨即見到紅光連閃。方敏見一切皆不出自己所料,忙又一沉身弓堪堪將那蓬紅芒針避過,衫腳上麵,仍不免被幾枚紅芒刺中!方敏知道那芒針雖然是植物的針芒,但如果貫足了內家真力,卻是最厲害的暗器,一被射中,就算不是要緊的部位,也會順著血脈上升,致人死命,陰毒已卷萬萬不能被射中一枚,因此身子才一貼石壁,雙足便用力勾住了兩塊岩?以免再被他以“隔山打牛”功夫,震得蕩了起來。


    可是這樣一來,雖然沒有了被紅芒針射中的可能,洞中人又是"砰柄兩掌,擊了上來。方敏除了運起真氣,與之對抗而外,別無他法可想,兩工夫,已覺眼前金星亂冒,禁受不住。


    那人停了片刻,突然又是“砰”的一掌,這一下,力道比以前的幾掌:大,方敏隻覺得如同一隻萬斤巨錘,當背心撞了過來,真氣一散,“哇”的聲,立時噴出一口鮮血來。


    洞中人“哈哈”大笑,叫道:“快活!快活!”“砰”的又是一掌!


    這一下,方敏更無力與之抗拒,“哇”的一聲,再是一口鮮血噴出,眼金星亂冒,長歎一聲,道:“我與你並無冤無仇,你何苦這樣害我?”


    洞中人道:“笑話!什麽人和我有冤仇,什麽人和我沒有冤仇?你既然:我沒有冤仇,為什麽不敢到洞口來看一看我?為什麽沒有一個人敢到洞口:看一看我,你知道我已經有多少年沒有近近地看一個人了?”講到後來,語淒厲無比!


    方敏勉力定了定神,心想有人來到骷髏洲上,已然是不容易的事,誰:敢到洞口來看你?想是他關在山腰之中,那山洞中除了蝙蝠、毒蛇之外,:能有什麽東西?因此他才急切地想近近地看一看人,由此可知他究竟還未:人性,自己反正不能再挨他一掌,何不就滿足了他這願望?


    方敏這人,心腸也好得過分,此時他無端地被那人打成了重傷,心中:但不恨,反倒同情那人的遭遇,歎了一口氣,道:“你不要埋怨,我到洞來,給你看一看就是了!”


    那人像是遇見了什麽最值得高興的事一樣,激動得講話也結結巴巴起身道:“真……的?你!真的願意湊近洞來,讓我,…”看……上一看?“方敏:笑道:”這還有什麽假的?你不要發掌了!"抬頭向上一看,攀住了石角,:上爬去。


    那人仍是不信似的,不斷地自己問自己道:“真的?這小王八真的湊上:給我看上一看,啊!我這一輩子已有多少年來,未曾隔得這近地看一個人一人,活生生的人,我已有多少時候沒有看到了?”


    到方敏聽在耳中,心內更是對之暗生同情之感,心忖自己的一生雖然老胃幼年喪母,直到如今,才弄清楚父親是誰,而母親在遺給自己的信中,又:認是十惡不赦的女賊,究竟叫什麽名字,是不是真的下三濫,還沒有弄清窮、但到底有溫婆婆對自己這樣好法,大了之後,還有“好姑娘”對自己那樣體貼,這個人卻自從幼年喪母之後,連活人的麵也未曾見過,他最急切的盼望,隻不過是要貼近著看見一個人!可知他的遭遇,實在比自己要慘萬倍!


    一想及此,方敏對他在洞內發掌,將自己震成重傷一事,更是完全原諒,用盡氣力,向上麵攀去。本來,那一點點高下,他晃眼之間便可攀上,但他此時受了重傷,真氣渙散,卻是力有不逮,好半晌,才上升了七八尺,巳然要歇了下來,不住地喘氣。


    那人卻等得不耐煩了,大聲唿喝,道:“怎麽還不上來?敢情是騙我?小王八,我知道天下沒有那麽好人,嗚嗚嗚,難道真的見不到人,隻是與蛇頭蝙蝠為伍?”說到後來,竟然痛哭起來。方敏不禁給他弄得又好氣又好笑,定了定神,叱道:“喂,你吵什麽?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講了給你看,當然給你看,隻不過因為被你震成了重傷,因此攀行費事,還要一段時間而已,焉有言而無信之理?”


    那人果然停止了哭聲,道:“你受了傷?還要多久才能攀上來?”


    方敏抬頭一看,約摸還有丈許高下,道:“再過半個時辰,就差不多了。”那人道:“那麽久啊?我放繩子,吊你上來吧!”


    方敏真怕他再嘈下去,那人內功精湛,一講起話來,方敏若是未受傷,當然不怕,但如今卻聽來心神皆震,不舒服到了極點,便道:“好好!你放繩子下來!”那人動作當真快疾,方敏話才講完,“刷”的一聲,一條樹皮搓成的繩子,已然掛了下來,方敏一探手抓住,道:“拉吧!”隻覺繩子上升,一會兒就到了那“骷”字旁邊,隻見繩子從石中升出的那個圓洞,不過尺許方圓,心中不禁一怔,暗忖除了十歲以內的孩子以外,根本不能由這樣的小洞中塞進去,難道那人在如此幼年,便蒙受這樣的苦厄?一麵想,一麵腳下找到了落腳之處,手在圓洞口處一攀,舒了一口氣,道:“我來了,你仔細看吧,還不是和你一樣!”


    講到“和你一樣”四字時,雙眼也不由自主,向洞內看去,這一下不看猶可,一看之下,全身皆打了一個冷震,攀住洞口的五隻手指一鬆,幾乎跌下石峰去!原來那石峰之中,全是空心的,而且也不像想像中那樣黑暗,像這樣的圓洞,四麵八方,總不下四五十個之多,大多數在骷髏洲有樹木的那一邊,而樹木的枝葉,也有不少,橫生進出腹中來,倶都結著累累的果實,而那山腹之中,下麵水光掩映,像是一個水池。


    而在山洞之中,盤滿了五色斑斕的毒蛇,盈千盈萬,腥臭之氣,撲鼻難聞,更有不少說不出名堂的毒蟲,穿遊其間,令頓生惡心,全身皆起雞皮疙瘩,而在山腹中亂飛的蝙蝠,更是長達尺許,兇睛閃閃。


    這一切,雖然都令人吃驚,但是還不至於令得方敏嚇到幾乎掉下石峰去,令得方敏心神大震的,是他看到了那個人,那個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的那個人,那人身材高大已極,一刀斷五嶽單窮,已然算得高大,但與那人相比,卻還隻如大巫見小巫。那人不但高大,而且極是強壯,但是膚色,卻找雪還白,想是一生中從未見過日光的關係。長發亂糟糟的和胡須混在一起,根本看不清臉麵,隻見兩隻神光炯炯的眼睛,露在外麵,身上看不出是否費著衣服,隻是通體皆為他本身的長發長須所裹,看來此人年紀,少說也有六七十歲,否則何來那麽長的頭發和胡須?


    而山腹之中,陡峭無比,況且毒蛇蜿蜒,又滑又膩,本來萬難存身,伯他卻像一隻大壁虎也似的,貼在石壁之上,並不掉下去。方敏一驚之後,澱了定神,好半晌,才能講出話來,強笑一下,道:“你看,我這不已經到洞口來了,你看得清看不清我?”那人半晌不語,才道:“看清了!看清了!我資於又看見人了!你莫見笑,你看我終年累月,在此處過日子,怎麽能不渴望見一見自己同類?唉!山腹之中,甚至連猴子也沒有一隻!”方敏本來就在何疑,那人武功如此之高,何以不施展“易筋縮骨”之法,從洞中鑽了出來,但此時一見他身高丈許,腰粗十圍,才知道此人除非是將山壁攻破,否則刀難出了山腹,再從圓洞中一看,山壁是有六尺之厚,絕非人力所能弄破,瀆來他隻有一輩子在這麽可怕陰暗,不堪想象的山腹中過日子了!


    心中好生為他難過,道:“前輩,你何以會進到這山洞之中的?”那人長歎一聲,淒愴欲絕,道:“我們母子兩人,為敵人追逼,來到骷髏洲上,其時,毒蛇聖君,尚在骷髏洲上隱居一一”方敏聽到此處,訝道:“毒蛇聖君?”那人道:“是啊!武林中第一個厲害人物,你也是學武之士,難道不知道麽?”


    方敏確是未曾聽說過其人的名字,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那人道:“你怕是不知道了,毒蛇聖君在我小時,已屆九十高齡,我來到骷髏洲時,原想托庇於他,但怎知他已然死去,他隱居骷髏洲之前,又已有三十餘年未涉江湖,算起來已有百餘年了,你的爺爺不知曾否出世,自然不知他了!”


    方敏暗暗感歎,心想百餘年前的武林,一定也和如今一樣,各自爭強鬥勝,但百餘年之後,就算你當時武功蓋世,也不過成為人們口中的談話資料而已!


    隻聽得那人又道:“我母子兩人,一逃到此處,我母親便將我塞入山腹之中,隻當毒蛇聖君定然會將我收留,便與仇人在石峰腳下,拚個你死我活,結果,他們兩人全都死了,臨死前,她還叫我一定要懇求毒蛇聖君,將我收留,好為她報仇!”


    方敏越聽越有興味,忙道:“你後來又怎麽了?”那人“哼”的一聲道:"那時我才十歲,你想想,十歲的孩子,見到了那麽多的毒蛇,早就嚇昏了過去,隻是迷迷糊糊聽得她的聲音,掙紮著站了起來,又昏了過去,醒了之後,饑渴若狂,抓住了一條大蛇就咬,吸飽了蛇血之後,已然昏了過去,這一昏,也不知道昏了多少天,再醒來時,爬向洞口一看,大雪紛揚,連河都辨不清,:一切全被大雪蓋住,我想鑽出洞去,把母親的屍體埋葬起來,這才發現自己續


    不知怎的,已然全身發起腫來,再也不能從那些洞中鑽出來了,從此以後,我再也不能從洞口鑽出來了,我逼得要一輩子在這山腹中,與毒蛇猛獸為伍了!我,我……"


    講到此處,想在傷心激動之極,聲音如同狼嗥一般,驚心動魄,可是又悲愴動人,因為他語聲中所包含那種絕望,就算一個瀕臨死地的人,也不可能發出來,而隻有像他那樣處境的人,才會發出如許悲哀,如許絕望的聲音來!


    方敏歎了一口氣,不再言語。那人又續道:“我哭了一陣子,便迴到山腹之中,在一個凹口處發現了毒蛇聖君的遺體和他所著的一部書,那部書上卷是各種武功,下卷是各種毒蛇的馴捕之法,乃是毒蛇聖君畢生絕學,看了書後,才知道當時我咬死的那條蛇,是蛇中異品,與百年黃蟮同種,喚作”三蝮蛇“,吸了它的蛇血之後,全身腫脹,而且一年之間,便可高大不少,力大無窮。我當時便知道自己可以在這部書上,練成絕世武功,少說也可以達到和毒蛇聖君當年一樣地步,如今我自度巳遠勝過他,但是有什麽用呢?我在二十歲頭上,已有這樣高大了,如今已然七十三歲,我永遠出不了洞,學了武功,又有何用?”


    說到後來,兩隻蒲扇也似的大手,在山壁之上,“劈劈啪啪”亂拍,震得壁上毒蛇,紛紛跌落,盤虯成團,愈發令人惡心。方敏忙勸道:“前輩事已至此,何必悲愴?既然被我知道了,總要通告武林人士,設法將前輩救了出來,才是道理!”


    那人道:“也用不著通告武林人士,隻要找到了我柄碧螢劍,我便可攻破石壁,出此山腹了!”方敏奇道:“前輩你老是提碧螢劍,那究竟是什麽寶劍,可是通體碧綠的?”


    那人道:“你怎麽知道?”一抬頭,兩眼精光四射,直逼了過來。方敏嚇了一跳,道:“我隻不過是猜想的,那劍既然如此鋒利,可以破得石壁,為何你早不破壁而出?”


    那人歎道:“還用你說啊!我母親若不是仗著此劍,怎能與敵人同歸於盡?我母親死後,劍就一直在她身邊,一年又一年,直到我母親成了白骨,劍還是一樣的在,我眼看著,可是拿不到,我以樹皮搓繩子,自洞中摔出去,想將劍勾到,但劍鋒實在太利,繩子挨著便斷,終是無法將碧螢劍弄到手中,我日也對著它,夜也對著它,足足對了十年,一點辦法也沒有,我早知道有劍就可以出洞,還用你來教?”


    方敏在明白了那人的身世之後,對他的態度已然一點也不見怪了。隻聽得他續道:“十年之後,我隻是白天對著那柄劍,可是在我三十七歲那年,有一天早上起來,那柄劍已失了所在!我知道一定有人在黑夜偷了那柄劍去,因此以後無論什麽人上島來,都要死在我紅芒針之上,久而久之,骷髏洲成了名符其實的散髏洲!”方敏也陪著他難過了一會,忽然想起,道:“前輩,不知用寒玉匕來攻石壁,能否攻破?”


    那人昂起頭來,道:“寒玉匕?什麽寒玉匕?”方敏道:“那是昆侖三寶一,削鐵如泥的寶物!”那人“哼”的一聲冷笑,道:“尋常削鐵如泥的刃,如何敵得我那碧螢劍?若是我那碧螢劍和普通寶刃一樣,我家何必一三代,都守在南海可裏徹因國的火山口上,尋那碧螢劍?以致祖孫三代,身死火山之中,到了我這一代,才僥幸將劍取到,但終於被困在山洞之弓無法出得出來?”


    方敏心想他在山腹之中,度過了六十餘年,自然不知近數十年方出世寒玉匕如何鋒利,便道:“你不知道,那寒玉匕確是削鐵如泥!”


    那人怒道:“我早和你講過了,除了碧螢劍外,世上沒有一件兵刃可以得石壁,除非埋了炸藥,將我和這石峰,一起同歸於盡,你可知道那石峰是天上最堅硬的石形成的?”


    方敏見他重又大怒,心中不禁歉然,道:“我確是不知道,你莫怪。”那人喘了一口氣,又道:“天下兵刃,當數碧螢劍為第一,其利能斷鐵,你說的那寒玉匕,能不能削斷所鑄的兵刃?”


    方敏聽他講到此處,心中猛的一動,將頭更湊近了圓洞些道:“你說麽?”那人道:“我說天下能斷玄鐵的,隻有一柄碧螢劍一嘆,你怎麽啦〈此時,方敏的臉上,當真是驚喜交集,因為他想起了那一晚上,在貴陽城交白骨神君和單窮爭鬥之時,”好姑娘“手中的那柄綠劍,也曾將單窮手中的鐵大刀,在刀柄上削下一截來,如照那人所說,天下兵刃,能斷玄鐵的,有碧螢劍,則此人的碧螢劍,奠非就在”好姑娘"手中,如今已被西崆峒:雲老怪搶去,定名為鎮天劍的那柄綠色長劍?


    本來,方敏是想在那柄綠色長劍上,尋求“好姑娘”的身世來曆的,〈是山腹中那人,既已自稱七十三歲,可知和“好姑娘”一定不會有什麽關壽然則那柄碧螢劍,又怎麽會到“好姑娘”手中的呢?事情越來越是撲朔迷離方敏隻顧自己發呆,沒有防到那人巳然以背貼住了石壁,漸漸地向圓;附近移動了過來,想了半晌,方才道:“前輩,你一”隻講到此處,突然:得眼前一黑,從好圓洞中望進去,巳不能看清什麽物事,像是那圓洞突然;什麽東西堵住了一般,方敏心中一怔,但尚未等他弄明白是怎麽一迴子事!時候,圓洞之中,已然蕩起一陣勁風,“唿”的一聲,伸出一隻蒲扇也似的:手,向他的肩頭抓來。


    方敏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向側一避,但是他此時處身在滑溜已極的!壁之上,立足的所在,不過是凸出寸許的一個石角,向側一避,全身便是彳一靠手攀洞口,才不至於掉了下去。


    劍既然要以手攀住洞口,自然不能避得太遠。那大手一抓不中,帶起一】


    大力,又向外伸出尺許,五隻又粗又大的手指,已然抓住了方敏的肩頭,:敏隻覺得力量之巨,無可比擬,尤其身在傷後,想要掙脫,簡直是沒有可的事,不知道那人何以突然出手,叫道:“這又是幹什麽啊?”那人一條手臂從圓洞中伸出,已然將那尺許方圓的圓洞,遮住了一大半,可見他手臂之粗,但在那另一半的圓洞中,還可以看清他的一半臉麵,隻見他雙目精光四射,道:“你剛才為何半晌沉吟不語?可是想害我?”方敏知道此人從小起,便被禁錮在這個山腹之中,與那麽多的毒蛇為伍,就算未曾人性盡失,心理也一定極不正常,更何況他是個老實人,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答道:“我和你並無冤仇,害你做甚?”


    那人“哼”的一聲冷笑,道:“我將你打成了重傷,難道你不恨我?”那人所講的,倒也確是大有理由,但是方敏此時,對他卻隻有同情之念,而毫無懷恨之意,苦笑道:“你雖然將我打成重傷,但也不是故意的,你遭遇如此慘法,我恨你做甚?”


    那人像是因為方敏的答複出於意料之外,呆了一呆,又厲聲叱道:“那你剛才失魂落魄也似,半晌不語,是為了什麽?”方敏立即道:“我是想起了你的說話,我曾看見一柄通體碧也似綠的長劍,能將一柄玄鐵打成的大刀刀柄,削下—截來!”


    一語甫畢,那人便大叫一聲,這一聲,穿雲裂石,聲勢驚人之極,方敏心頭大受震動,急忙鎮定心神,若是他傷勢再重三分,光是這一喝,便禁受不住,那人怪叫一聲之後,見方敏麵色青白,似自知過分了些,忙道:“驚著你了沒有?”


    方敏苦笑道:“沒有。前輩,請你放開手如何:我禁不住你的神力所抓!”那人道:“不行!我少用點力,倒是可以的!”說著,五指略微一鬆,方敏已覺受用不少,又不知那人還會想出什麽花樣來,如今已全為他製住,隻得聽由。


    隻聽得那人氣喘之聲不絕,想是心中激動已極,連連問道:“你是在什麽地方見到那柄碧螢劍的?那碧螢劍在誰的手中?”


    方敏道:“我是在貴州附近見到的,那劍本來是我的一位好友所有,但如今已被揮雲老怪搶去。”那人急道:“揮雲老怪又是什麽人?本領大不大?唉!我總是出不去,要不,還要碧螢劍何用?”


    方敏見他雙目之中,焦急企望之色流露無遺,便道:“前輩,我若有機會,一定勸說揮雲老怪,或是將劍奪迴,再來這裏救你出困!”


    那人“哈哈”大笑,道:“你是要我放了你?”方敏心中,本來沒有這樣的想法,因為他以兔應離開此處,是天經地義的事,根本無所謂放與不放,聽得那人這樣說法,不禁呆了一呆,隻聽得那人又道:“好小畜牲,竟然亂說一通,是想騙我放了你?”


    方敏心中有氣,道:“我何曾亂說什麽來?那碧螢劍確是在揮雲老怪手中,我雖然打不過揮雲老怪,但總有人打得過他,將劍奪迴,再來此救你,並非難事,為何你不肯相信?”


    那人半晌不說,又將語音放柔和了些,道:“你在江湖上行走了多久?隹度本領如何?”方敏道:“比諸前一輩人物,當然不如!”那人又道:“那你考我本領如何?”方敏想了一想,暗忖此人別的不說,內力如此深厚,隻怕揮老怪、白骨神君等人,也是不堪一擊,便道:“前輩的武功,自然深不可測廠那人”哈“的一笑,道:”當年毒蛇聖君,在武林中已是一絕,我如今功,已在當年毒蛇聖君之上,隻要能出此山腹,隻怕普天下無人能敵,你尤不必去求外人了,隻要拜我為師,此山中有許多毒蛇,其丹元都能助長功力你每日服上一枚,隻要一個月以後,便可功力大進,就去尋那揮雲老怪奪劍來此救我脫困,你意下如何?“方敏聽說要拜他為師,心中不覺大是猶豫,專武之士,遇到這樣的機會,本來是最好沒有,但是自己尚有不知多少事情做,當務之急,是趕迴旋風島去看視溫婆婆,就算要拜師,也得先問過她人家再說,怎能貿然答應?因此便道:”那倒不必了,我還有許多事情要朵哩,隻要我一得到那碧瑩劍,就立即來這裏,你說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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