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映紅像是認準了馮瑩這一招,一定是兩虛一實一般,前兩下九曲珠鏈,帶起極為勁疾的劈空之聲,在她身旁唿嘯而過,她竟然一動也不動,直到第三下,才突然一扭身,九曲珠鏈一下走空,她左臂打橫一格,雖然未和馮瑩的右臂相交,但是在刹那之間,竟將馮瑩九曲珠鏈迴收之勢封住。這一招,招式實在極為簡單,但葉映紅卻使得恰到好處,身形步法,時間方位,分毫不差。馮瑩不禁暗吃一''驚。葉映紅右手~探,已逵抓她的手腕。馮瑩一見她探手抓自己右腕,心中一動,想起剛才在大廳內,黑暗之中,自己躍上八仙桌,和一人交手時,也是一鏈揮出,便腕上生風,有人來抓自己手腕,和如今的情形,一模一樣,急忙將無名指、中指和食指一鬆,隻以大拇指捏住了九曲珠鏈,三隻手指,一齊向外彈出,反彈葉映紅的脈門。


    葉映紅知道這一抓若是再抓了上去,脈門反要被人彈中,手向後一縮,馮瑩趁機手一橫,三指雖未彈中對方的脈門,但手背卻和葉映紅的手背,碰了一下,隻覺得豐腴滑膩,雖在匆遽之中,也可以知道是在大廳中所觸的少女的手,心中一怔,向後一步退出,失聲叫道:“原來是你!”她這“原來是你”四字,來得極是沒頭沒腦,但葉映紅卻知道她已然認出剛才在大廳內,八仙桌上,和她動手過招的是自己,一笑道:“不錯是我!你巳然領教過血手印紅掌祖師門下的武功了,剛才不知是馮姑娘大駕,下的手重了些,姑娘可有跌痛?”


    馮瑩心中,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心忖剛才在八仙桌上,雖曾和她對了一掌,自己跌下八仙桌來,但在黑暗中,也聽得“砰”的一聲響,分明她也一樣跌下八仙桌去,也許比自己跌得還要狼狽,現在她卻來嘲笑自己,冷冷地道:“跌得還好,並未撞倒了家愀!”葉映紅拍手道:“馮姑娘當真不錯,原來我也跌了下去,你也聽到了!”葉映紅竟自承也曾跌下桌去,馮瑩反倒無話可說。


    她既巳知道眼前這個叫葉映紅的醜女子,就是在大廳中和自己動過手的那個女子,自然也知道自己武功,和她不相上下,因此倒也不急於動手,問道:“剛才除你而外,大廳中還有些什麽人?”葉映紅道:“那可不能和你說,你不是要動手麽?”身形展動,竟然疾撲而前,卷起一陣旋風,左右雙手,五指蜷曲如鉤,等到馮瑩明白過來時,已然抓到了麵門!


    看官!馮瑩武功,和葉映紅既然不相上下,何以葉映紅突施偷襲,雙手已抓向馮瑩的麵門,馮瑩方始覺察?一則,馮瑩剛才連連逼葉映紅動手,盛氣淩人,葉映紅皆不動聲色,因此馮瑩便想不到她會突然出手。二則,各門各派的武功,皆有其一定的特點,所謂功力悉敵,乃是指內功相若而言,像北天山老少神醫馬算子所傳的武功,便是以內力精純,七禽身法輕功絕頂而為長處,而血手印紅掌祖師,號稱“活閃電”,其行動之敏捷,出手之快,天下武功,無出其右者。葉映紅既是突施偷襲,馮瑩當然易為所趁!當下馮瑩一見對方雙掌已然抓到了麵門,知道這一招要避過,尚是不難,但是如果對方一連施幾招殺著的話,卻要連處下風,鬧得不好,便要吃虧!因此刹那之間,已有了主意,不但要避過對方這一招,而且要避免以後接連幾招之中,吃她的虧!本來,葉映紅既然是向她麵門抓來,她隻要上身後仰,使一個鐵板橋,便可避過,但卻隻是避開這一招而已,對方可以趁你身子尚未挺直之時連連進招,逼得你手忙腳亂,因此馮瑩便不使鐵板橋,百忙之中,足尖一點,一式“鶴飛衝天”,身子筆也似直,淩空拔了起來。


    這一式“鶴飛衝天”,便是絕頂輕功,七禽身法中的招式,拔起之時,不但身子不曲,連雙腿也未見伸曲,單憑一口真氣,硬將身子提了起來,葉映紅雙手來勢雖疾,馮瑩一拔起之後,卻也抓不到她的麵門,十指隻在她胸前,“刷”的掠過,“嗤”的一聲,將衣服撕下寸許寬的一小條來。


    馮瑩見自己陡行險著,果然將她那麽突如其來的一招避過,心中一喜,雖然覺得在葉映紅將自己胸前衣服,撕破一條之時,懷中還似被硬物碰了一下,但一則穴道未有被封的跡象,二則真氣依然運轉自如,並未受傷,心急進招,隻是心內略奇了奇,便自放過,人在半空,又是一式“狐雁迴翔”,身子一橫,右腕疾翻處,九曲珠鏈閃起團團晶光,一招“天女散花”,已然當頭壓下。


    從葉映紅突然出手,抓向馮瑩的麵門,到馮瑩使出那一招“天女散花”,其間相若,隻不過是電光火石般,一眨眼的工夫,葉映紅不由得喝一聲彩,叫道:“好輕功!”身子向旁,疾逸而出。


    兩人動手之處,本是在那愛紫亭之旁,葉映紅一逸開去,便又躍到愛紫亭中。馮瑩一招不中,身形疾落,一個起伏,追了過來,人尚未到,先自“唿”的一掌,向愛紫亭的柱子擊去!


    馮瑩因為剛才一個不防,幾乎吃了葉映紅的大虧,因此這一掌,下得力道甚大,存心將亭子擊坍,好令葉映紅在亭子倒坍,磚石紛飛中,防範不及,使自己容易進招。葉映紅雖然機靈無比,但卻未曾料到馮瑩有此一著,馮瑩也知眼前這個醜女子,和千芥大師之徒尚金花大不相同,尚金花隻知一味嬌縱蠻橫,實則是個沒有多大心機的人,所以一和馮瑩動手,不但武功不濟,口舌上更是吃虧。但葉映紅卻在紅掌祖師門下,所接觸的三教九流江湖人物,比馮瑩更多,一張嘴更是油滑,馮瑩反顯得不是對手。而且葉映紅的武功,和尚金花也不可同日而語,因此兩人這一番相鬥,互有長短,卻是勢均力敵。


    馮瑩一掌,齊齊正正擊在亭子的柱上。那愛紫亭的柱子,雖然是紫色的石柱,但是因為那亭子造得極是玲瓏精致,因此亭柱並不很粗,給馮瑩用力一掌擊了上去,“轟”的一聲響,立時斷折。


    柱子一斷,亭子自然也坍了下來,這下子輪到葉映紅猝不及防,衣袖揮處,兩股勁風,激射而出,將向頭頂壓下來的磚石,全都擋開。馮瑩揮掌擊柱,目的就是要葉映紅去格開自上而下,如亂雹也似落了下來的磚石,好容她趁隙進招,一見事情發展,全和自己想像一樣,左掌一搖,將麵前的碎磚石,盡皆逼開,趁葉映紅雙掌上翻之際,九曲珠鏈一招“老蚌含珠”,四五尺長,晶光閃耀的一條九曲珠鏈,挾起“噓”的一陣勁風,直向葉映紅胸前“璿璣穴”點到。


    那“璿璣穴”在“華蓋穴”之上,和華蓋穴同是胸前兩大要穴,隸屬“手太陰肺經”。


    馮瑩上次出手,點的還隻是對方的“期門穴”,此次已改點“璿璣穴”,可知她心中,怒氣又增加了幾分,存心令葉映紅身受重傷了!


    葉映紅正在雙臂揮舞,將向下壓來的磚石揮開,猛地裏覺出勁風已襲到胸前,她在血手印紅掌祖師門下多年,已得乃師八分真傳,應變極快,雖無兵刃在手,卻順手抓了兩塊磚頭在手,左手一用勁,將手下磚頭,捏成了十七八塊,向上疾揚而起。那些磚頭,雖然隻有寸許見方大小,但經她內力貫足了,卻是力大無比,竟將迎頭壓下的一塊巨石,阻了一阻。而右手倏地一沉,那塊磚頭便迎向馮瑩的九曲珠鏈而去,“錚”的一聲,兩件物事相交,葉映紅真力一收,趁機向後躍了開去。


    馮瑩還想追上前去時,“轟隆”一聲巨響,整座愛紫亭,全都坍了下來,將她的攻勢,在無形中阻了一阻。向旁躍出,定睛一看時,葉映紅停在七八尺開外,尖聲喝道:“姓馮的,你竟敢毀了我姐姐未曾住過的大廈,你還要命不要?”


    這葉映紅容顏雖然醜陋,而講話的聲音,卻和一個千嬌百媚的少女一樣,這兩句話,卻是尖厲已極,可見她心中實是暴怒。馮瑩不知道對方心中,對這所巨宅的感情,極是複雜,其中還包括了對自己從來也未曾見過麵的親骨肉的懷念。而葉映紅為人,雖然心地甚好,終是紅掌祖師門下多年,耳染目熏行事總不免帶上幾分邪氣,愛紫亭一倒,大怒之下,將這三分邪氣,盡皆激發,已存心和對方拚個你死我活,不管對方是什麽來頭!一聲怒叱之後,身形一矮,突然滑向倒坍的亭子旁邊,雙手一抄,抄起兩捧碎石,沒頭沒腦地向馮瑩揚了過去。那兩大捧碎石,手勢極為勁疾,漫空皆起異聲。馮瑩一見情勢猛惡,也不敢怠慢,九曲珠鏈舞起團團寒光,將全身護住,隻聽得“錚錚錚”,密如連珠地一陣響,兩捧碎石,盡皆被馮瑩的九曲珠鏈砸飛。


    葉映紅不過是借那兩捧碎石一經揚出,手探處,早已將從塞北三強莊上偷來的昆侖三寶之一的寒玉匕首,掣在手中,足尖一點,連人帶匕首,直向馮瑩撲去!


    馮瑩在九曲珠鏈的團團精光之中,向外看去,隻見葉映紅揮舞一柄黑漆漆的匕首,兇神惡煞也似,疾撲了過來,急切間卻認不出葉映紅所持的匕首,是昆侖三寶之一,寒玉匕,心中暗罵不知死活的東西,她一動怒,真氣難免浮躁,卻是敗得更快!後退一步,兩腳不丁不八站定,暗合子午,上身向後微仰,九曲珠鏈由下而上,疾抖而起,徑向寒玉匕纏去,這一招,喚之為“珠氣騰躍”,北天山老少神醫馬算子,昔年初闖江湖,使的兵刃,也是這一條九曲珠鏈,曾以這一招“珠氣騰躍”,在一次武林大會上,連奪一十三省好漢,四十七人手中的兵刃,由此名噪江湖。


    這一招,其實也極是簡單,但能夠領悟到其中“以靜製動”四字訣言,卻也是不容易的事。對方進攻之勢,越是兇狠猛烈,這一招也越容易得手。因為幾個虛實變化,全是因對方來勢而定,而且那九曲珠鏈,乃是百十顆表麵光滑已極的鋼珠串成,每一顆之間,卻有少許空隙,一接觸到對方的兵刃,對方兵刃,便會滑人那空隙之中,而被九曲珠鏈,牢牢纏定。所以不但能將對方兵刃奪過,而且立即揮起珠鏈,兵器仍纏在珠鏈之上,還可以以敵人的兵器傷敵,所以極是厲害。


    馮瑩一招“珠氣騰躍”使出,九曲珠鏈閃起一道精光,徑向葉映紅的寒玉匕迎去,滿擬這一招定可令她兵刃脫手,怎知人家手中的匕首,削金斷玉?剛一碰上,“叮”的一聲,手上突然一輕,定睛一看時,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一條九曲珠鏈的前半截,巳被寒玉匕削了下來,十餘顆鋼珠,在半空中迸散出去,而經葉映紅掌風一逼,又直向自己頭上襲來。


    本來想以一招“珠氣騰躍”將對方的匕首纏住,反傷敵人,此時卻成了自己的兵刃,變作了對方的暗器,百忙中無暇再作保存珠鏈的打算,雖然知道自己九曲珠鏈上的鋼珠,盡皆是百煉柔鋼所鑄,極是難得,但總是解圍要緊,手腕一抖,殘剩的數十顆鋼珠,一齊飛出和葉映紅掌風逼來的鋼珠,在空中互相撞擊,雙方用的力道,皆大得可以,每兩顆鋼珠相碰,盡皆爆出一串火花,一時之間,滿空皆是鋼珠嘶空,火花劈啪之聲,和鋼珠電也似亮,劃空而過的精光,蔚為奇觀。


    馮瑩揮出的鋼珠,數目還較葉映紅以掌風逼出的為多,除了在半空中相互擊撞之外,全都一窩蜂也似,向葉映紅罩了下來。


    葉映紅一招便壞了馮瑩的兵刃,心中一樂,“格格”一陣嬌笑,身形飄動,向旁疾閃開去,那蓬鋼珠,已然散了開來,成為丈許圓的一團晶光,直向那大紫花的花圃中落了下去。


    葉映紅在百忙中迴頭一看,眼看這一蓬鋼珠,若是落到了花圃中,所有大紫花,非全被摧折不可,她也深知那大紫花的來曆,心中大是不舍得,但是鋼珠下落之勢,比冰雹還疾,想要搭救,卻是鞭長莫及,正在可惜,忽然圍牆上麵,冒出一個人影,一冒起,立即躍了下來,“叮”的一聲,先落地的,乃是一根鐵杖,尚未看清他是什麽樣的一個人,便隻見他袍袖飛舞,團團灰影,挾著兩股勁風,劈麵襲到。葉映紅竟然覺得禁受不住心中一凜,疾向後退出時,隻聽得“叮叮叮叮”一陣響,那一蓬鋼珠,已全然被來人收到了衣袖之中。隻見來人倚杖而立,乃是一個須發蝟張,神態威猛已極的瞎老頭子,站在那裏,淵停嶽峙,一望而知,是一個內外功巳臻絕頂的好手,伸手在袖中拈出一顆鋼珠來,放在手上一摸,高聲道:“老馬,你也來了麽?”語音鏗鏘,竟然有金鐵交鳴之音,震得人耳鼓直響。馮瑩一愣,心忖這瞎老頭子是誰,怎麽自己從來也未聽師父講起過?但是他一摸鋼珠,便叫“老馬”的情形來看,和師父一定異常熟悉,可能是師父早年的朋友,剛要開口,忽然聽得大廳之中,傳來“轟”的一聲巨響,接著便是一個蒼老的聲音喝道:“好小子,咱們總算找到你了!”


    這一句話,不但聲音高亢,而且語氣淳厚之極,綿綿密密,一聲斷喝已畢,聲音仍在耳旁縈迴不已,比起那個瞎眼老頭子來,又另有一番不同。


    馮瑩心中喝一聲彩,暗暗叫道:“好深的功力!”但接著又聽得一人抗聲道:“各位前輩,我與你們無冤無仇,何苦相逼若是?”


    那人聲音一傳出,葉映紅和馮瑩心中全是一驚,兩個女子,不約而同地尖聲叫道:“方敏!”那瞎老頭也是一愣,鐵杖一橫,道:“老馬,難道多年不見,便不認得霹靂子石雷了麽?”


    馮瑩心中“啊”的一聲,暗忖他原來就是前晚在小鎮上,自己和尚金花動手時遇到的霹靂子石雷,當時天色昏暗,看不清他的模樣,原來神態如此威猛驚人!


    馮瑩隻顧自己想著,那霹靂子石雷性烈如火,又是一聲大喝,叱道:“莫非老馬不在此處,是他門下眾徒,拿了他的九曲珠鏈,在這兒丟人麽?”馮瑩尚未迴答,葉映紅巳然接口道:“霹靂子你說得不錯,正是老馬的徒弟在這兒丟臉,一條九曲珠鏈,已隻剩下一根穿珠的白金絲了!”霹靂子石雷鐵杖猛地在石上一點,“錚”的一聲,馮瑩和葉映紅兩人,都眼看鐵杖沒入石中尺許,心中暗自駭然,倶皆尋思此人年紀雖老,但真力卻一點不懈,若非從小苦練,焉能有這等成績?隻聽他大聲叱道:“講話的是誰?”葉映紅一笑,道:“就是你那五個師兄弟連日來追不到的那人”馮瑩在一旁莫名其妙,心想霹靂子石雷的五個師兄弟,當然便是昆侖七子中的其餘五人,難道以五人之功力,反倒追不上這樣一個女子麽?在心中冷笑一聲,暗自不信,隻見霹靂子石雷一聽,頷下短髯,齊皆蝟張,大喝一聲,衣袖展處,數十顆鋼珠,一齊激射而出!


    昆侖七子中,大師兄淩霄子,和三風子兩人,早年已將內家罡氣練成,其餘五人,雖然功力未到內家罡氣練成的地步,但也被武林中公認為一流高手。尤其是霹靂子石雷,更是天生神力,內力之精純剛猛,世所罕見,這數十顆鋼珠,經他的衣袖揚了出來,每一顆鋼珠,倶都挾著雷霆萬鈞之勢,數十顆鋼珠並在一起,電射而出,當真千軍辟易,不可方物。


    葉映紅早有準備,話一講完,早已悄沒聲地向旁逸了開去,那數十顆鋼珠,全都深深地陷人假山石中!葉映紅還想再出言逗他時,大廳之上,忽然又傳來一聲虎吼,仍是方敏的聲音,道:“你們若再是苦纏不休,我可沒有那麽多時間了,這裏我從來也沒有到過,如何說我曾在此度過童年,認得其中的密室?”接著,便聽得另一老者的聲音道:“將他圍住,別讓他走,好不容易,踏破天涯,將他找到,豈有輕易放走他之理?”


    再下來,便是“轟轟”兩聲,那聲音宛若洪爐火發一般,也聽不出什麽聲音。葉映紅心中一動,顧不得再和霹靂子石雷鬥口,身形一晃,便向月洞門射去。另一旁,馮瑩也已聽出方敏在大廳之中被人圍住,想起師父所囑咐的話,猛地一驚,也隨即向月洞門中穿去。雖是葉映紅早走一步,但是馮瑩所使,乃是一式七禽身法中的“鷹擊長空”,人離地六七尺,箭也似疾,向前射去,一到月洞門旁,竟剛好趕上了葉映紅。兩人一齊要搶進月洞門去,各自不約而同,以肩向對方攛去,“砰”的一聲,撞個正著,用的力道都猛了些,一齊向外斜跌出去,隻見一溜黑影,刷地在身旁擦過,原來是霹靂子石雷,在兩人身子分開的一刹那間,已從兩人之間,穿了過去。


    兩人肩頭相撞,倶都覺得好生疼痛。這兩人,一個是北天山七禽大俠馬算子之徒,另一個是血手印紅掌祖師之徒,平時已都罕遇敵手,這一下卻是旗鼓相當,心中倶皆有氣,剛一分開,便又撲了過來。馮瑩足未沾地,便是一招小擒拿手中的絕招,“撥雲拿月”,手腕翻處,五指徑扣向葉映紅的脈門。


    葉映紅也不示弱,也是人未站穩,寒玉匕帶起一道烏油油的光華,對準了馮瑩的右手,直切而下!兩人倶是進身的招數,動作之快,捷逾閃電,而葉映紅卻占便宜在手中有武林至寶,寒玉匕首。馮瑩一招“推雲拿月”,眼看五指可將她脈門扣住,突然一陣寒風起處,那麽不起眼的一柄匕首,突然閃起一溜光,也巳經切到自己的手腕處,想到剛才這柄匕首曾將九曲珠鏈切斷之利,慌不迭縮手迴招。但剛才進招之勢,如此猛烈,雖然見機得快,也自不及,隻覺小指一涼,將手縮迴時,小指尾上,已被削去了一節!耳聽得葉映紅“格格”嬌笑之聲,身形飄忽,已然箭也似躍進月洞門去,這一怒當直是非同小可,試想她從小便在馬算子門下,就算是宇內四邪本人,見了她也得忌憚三分,而且六年前,當白骨神君在塞北三強莊旁,要對蔡大強下毒手之際,正是她挺身製止。幾時曾吃過虧來?而如今卻在葉映紅的匕首之下,被削去了一小節手指,心中的難過,自然是可想而知。呆了一呆,扯下一幅衣襟,小指裹了,心中對葉映紅,已然恨之切骨!以至日後,生出無數事來。這是後話,表過就算。


    當下馮瑩滿腔怒火,穿進了月洞門,來到大廳之中,隻見大廳內所有紫色緞幔,巳全被拉了下來,其時雖近黃昏,但大廳中卻也可以看得清物事,首先映人眼簾的,竟是一個身高不滿五尺,手持短劍的矮老頭兒,人小劍短,宛若從小人國中來的一般,正是適才在大廳梁上,和自己對手的那一個!那矮老頭一見馮瑩,也是一怔,但眼光卻隨即注射到被六人圍在當中的方敏身上。


    那圍住方敏的六人,除了霹靂子石雷和那矮老頭之外,上首是三個身材瘦長的老人,麵貌差不許多,都披著一件黃色葛布衣服,頷下稀稀疏疏,幾根銀髯,根根見肉,看來神態飄逸無比,一望而知是不世高人。另外一個,膚色如鐵,禿頂光亮如鏡,前額凸出,一張獅鼻,掀天而生,異相之極,手中提著一柄碗口粗細的伏魔杵,黑沉沉的,也看不出什麽物事所鑄,略一晃動,便有勁風蕩起,可見此人功力之高。而葉映紅分明也進了月洞門,此時大廳中卻不見她蹤影。


    馮瑩心中,本來已是滿腔怒火,但一見這六個人,個個神儀瑩朗,倶是不世高人,而且霹靂子石雷又和他們在一起。她心思靈敏,立即想到那六人,一定是昆侖派長老,昆侖七子中的六個,想起師父所托,立即暫捺滿腔怒火,朗聲道:“六位前輩,可是昆侖派長老麽?”


    那三個黃衣老人中的一個,緩緩抬起頭來,道:“不錯,此處是非之地,姑娘不宜久留,速速離開!”方敏也循聲來看,看見馮瑩,失聲道:“馮姑娘,我叫你不要跟來,你偏跟了來做甚?”馮瑩幽幽地向他望了一眼,卻並不答理,轉向那老人道:“不知前輩如何稱唿?晚輩是北天山七禽門門下!”


    那老者“噢”的一聲道:“原來是馬兄的高足,我們有一些本派的事要處理,姑娘還是從速離去的好!”馮瑩知道他口中所謂“本派的事”,當是指將方敏殺死而言。


    以昆侖派長老的武功身份,和在江湖上的名聲,而要苦苦追迫方敏,非置他於死地不可,究竟是為了什麽,馮瑩姑娘始終百思不得其解,當馬算子初和她講起這件事時,她還不十分相信,但如今眼前昆侖六子,已將方敏圍在一起,卻不由得她不信,非但不退,反倒踏前一步,道:“六位前輩,家師有言,若是後輩遇到了如眼前這樣的事,務必向前輩進一言,請前輩切勿私下了結,寧願公諸武林,以昭公允!”


    六人一齊麵色一變,霹靂子石雷厲聲喝道:“你師父當真如此說來麽?”


    馮瑩道:“後輩並不敢撒謊!”那矮老頭冷笑一聲,道:“小姑娘,你講話時眼睛亂轉,隻怕有詐,你當真是北天山七禽門門下?”


    馮瑩此時,心中已不好受起來,再加剛吃了葉映紅的大虧,但總念著六人是武林前輩,師門至交,不可輕易得罪,才強忍心中怒氣,道:“當然是,這還能假冒的麽?”


    瘦老頭尖聲一笑,道:“口說無憑,聞得老馬若是差人行事,必將他當年威震天下,見令如見人的令符交與,你可取出一看,我們還有商量!”


    瘦老頭身量雖矮,但講起話來,卻轟轟發發,震耳欲聾,因此可知昆侖六子中,連最貌不驚人的,也功力不淺。馮瑩此時當然不知道那瘦老頭在昆侖派長老中,位居第三,喚作龍吟子,更有一門絕技,與佛門上乘內功,金


    龍禪唱,和邪派中的秘魔妙音異曲同工,喚著“龍吟功”,若是提氣一嘯,聲震山嶽,等閑武功的人,不等動手,已然軟癱了!


    當下馮瑩見他要自己取出師父的令符,方肯信自己是七禽門中子弟,心中雖又增了一分氣憤,但繼而一想,反正師父令符,正在自己身上,何不取出給他們一看,以免唇舌往返?答道:“既然前輩要看家師令符,待後輩取出交驗”


    她一麵說,一麵伸手入懷,話剛講至一半,下麵“便是了”三字,尚未出口,便突然一呆,原來她向懷中一摸,竟然摸了個空!


    她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七禽大俠馬算子早年行俠江湖,遇有不平之事,雖然相隔千裏,也必定插手管一管之時,那麵令符,在江湖上的聲威,還不十分昭著,直到五十年以後,馬算子歸隱北天山,武功與日倶進,終於將內家罡氣練成,卻極少在江湖上走動,但江湖上的閑事,卻一樣要管,凡有人求上北天山來的,隻要該出手相助,雖然他自己不再下山,但也要將那麵令符,交來人帶去,並曾聲言,見符如見人,若是再和持符人為難,便是和他過不去。


    試想馬算子的名頭如何之響,誰敢犯他虎威,因此“見符如見人”之說,武林中,人人皆知,令符一到,連宇內四邪中的人物,也要買賬,如今竟然失去,若是落在荒山野嶺之中,無人發現,還隻是一個大笑話,於事無礙,若是被黑道上的人拾了去,還當了得?怎容她不驚?她隻是想到自己不小心跌丟的,卻未曾想到,有被人竊去的可能!當下龍吟子見她伸手入懷,卻半晌伸不出來,想起剛才曾和她在大廳中動手一事,心中更是疑惑,冷笑一聲,道:“老馬的令符,乃是寒鐵所鑄,符作魚形,上篆”如人親臨“四字,姑娘為何還不取出來?”


    馮瑩被龍吟子用話一逼,更是無話可說,窘了半晌,方道:“那麵令符,不知何時失去了!”此言一出,六人麵上盡皆變色。龍吟子大聲道:“此女假托老馬名頭,不知是什麽東西,適才我們追那醜女,來到這間大廳之時,此女也曾幫手,不要放過她!”


    昆侖七子之中,以霹靂子和龍吟子兩人,脾氣最是急躁。盡管武功身份:巳是一流高手,天生的脾氣,卻是難改,馮瑩心中怒氣,全被他這番話引發。“呸”的一聲,道:“我還說你們是冒充昆侖派長老哩,你們算是什麽東西?”一言甫畢,隻見龍吟子和霹靂子兩人,一左一右,直向自己衝了過來〔馮瑩連忙想避時,向前後左右,連衝四下,三麵皆有大力擋住,不得已向另一麵逸了開去,而霹靂子和龍吟子兩人,卻立即退至原位,馮瑩定睛一看,就在那一刹那間,自己已然身不由己,和方敏並肩而立,也就是說,落入了六人的包圍中。


    馮瑩心中不禁黯然,暗忖剛才自己因覺得隻有一個方向,沒有阻力,別以才向那方向躍出,卻原來兩人發難之時,早已有了主意,要將自己逼入包圍圈之中!看這六人所站方位,還像是一個什麽陣形一樣,要脫出此處,怕不是容易之事。


    馮瑩向方敏看了一眼,剛好方敏也向她望來,兩人四目交投,倶都在對方眼光中,看出了對方的心意,方敏感到馮瑩是在問他,你怎麽會與這五久遇上的?而馮瑩則明白方敏是在對她說:你看,終於牽入我神秘的身世問題中了!不待兩人講話,那老年人已然道:“龍吟,霹靂,此女不論是否老馬之徒,總與我們無關,叫她走吧!”馮瑩冷笑一聲,抗聲道:“我不走。你們六個成了名的人物,想欺負一個年輕人,我豈能坐視不救!”


    霹靂子和龍吟子兩人,迸出一陣笑聲,屋宇皆為之震動。那老者講話,卻仍是那麽心平氣和,向左一指,道:“這是摩雲子。”向右一指:“這是度天子。”又向那膚色如鐵,異相已極的老者指道:“這是青昊子。另兩人是龍吟子與霹靂子,老朽三風子。憑我們昆侖六子,豈是欺負後生小子之人?其中糾葛,武林中人一時難明,姑娘還是不要多管閑事的好!”


    當三風子一個一個介紹之時,馮瑩順著他的手指所指,又將圍住自己的人,仔細打量了一番,隻覺無一不是絕世高手,心知他們言出必行,自己此時若然離去,定可無事。但是她早已暗戀方敏,知道她自己在場,若論動手相打,固然無濟於事,但總比留方敏一人在此好些,冷冷地道:“我不走!”一麵向方敏一使眼色,手一探,緊緊地握住了方敏的手。


    方敏覺出一隻柔軟已極的手,將自己的手緊緊拉住,同時在馮瑩的眼色中,看出了她心中和自己同赴患難的決心,心內大是感動,也抗聲道:“六位前輩,名頭雖然響亮,也絕不是不講理之人,但卻對我苦苦相逼,總是說不過去,不如照七禽大俠之言,各位前輩若是對我有什麽事,可請武林公斷,到時我一澱前來,唯時間需在半年之後,因為在這半年之內,我還有緊要的事要辦,卻是一刻也不能夠耽擱!”


    他這一番話,實在講得委婉已極,但昆侖六子卻並不為所動。三風子又對馮瑩道:“姑娘再要不走,我們可要逐客了!”馮瑩心想,我早就知道你會如此,所以才緊緊地握住了方敏的手,倒要看看你有什麽法子,將我逐出這大廳之外和方敏分開?正在想著,三風子緩緩向前踏了兩步,每一步跨出,均有兩尺來遠,兩步一過,三風子已然來到兩人麵前,馮瑩和方敏正要後退時,三風子已然抬起手臂來。


    三風子的一切動作,看去極是悠閑,實則卻是快疾巳極,手一抬起,立即向前伸了兩伸,中指挺直,點向兩人的臂彎處,兩下皆未點中,手指隻點到離兩人臂彎的“尺澤穴”,但兩人卻同時覺得小臂一麻,互相緊緊握住的手,竟不由自主地鬆了開來。馮瑩和方敏一起吃了一驚,但尚未等他們有任何動作,三風子又踏前一步,左臂一揮,衣袖貼地卷起,一股大力,將馮瑩托了起來,如斷線風箏也似,直向外跌了出去!本來以馮瑩的輕功而論,一經跌出,便可以施展師父的七禽身法,穩住身形,但不知怎地,刹那之間,竟會一點力道也使不出來,待到真氣運轉如常時,人巳安安穩穩,落在大門之旁,也就是說,被三風子衣袖一卷之力,竟然卷出了兩丈開外!


    這一來,馮瑩方知昆侖七子,果然名不虛傳,三風子剛才一連兩點,解了自己和方敏緊握的雙手的那一下,分明是內家罡氣,隔空點穴手法,她既然想到了六人的厲害,更不肯讓方敏一個人落在他們的手中,甫一落地,接著足尖一點,一式“鷹擊長空”飛身入大廳,還隻當三風子,不等自己落地,便要再將自己趕出,一進入大廳,便接著使一式“鷂子覓食”,頭下腳上突然向下一沉,眼看頭要碰到地上,立即一個翻身,安安穩穩,站在地上,抬頭一看,想是本來巳然對方敏進逼了一步,此時卻又一齊退開,人人麵上,皆有驚訝之色,連霹靂子石雷,雖是一個瞎子,也不例外。


    隻聽得三風子“咦”的一聲,道:“龍吟,此女剛才那兩式,確是老馬的七禽身法,江湖上別無所傳,卻是假不得的。”


    龍吟又道:“雖說如此,但焉知她不是背師行事?咱們與老馬多年未曾相遇,怎可聽她一麵之詞,況且她身上又未見有老馬的令符!”馮瑩一旁聽出三風子是講理之人,忙道:“前輩和家師雖然多年未曾見麵,但以後總有相見之日,我若是漫天撒謊,難道竟不怕家師責罰麽?”她講完這幾句話之後,好半‘晌無人出聲。好一會兒,三風子才緩緩道:“姑娘,實和你說了罷,此是敝派:之事,就算是令師親至,隻怕也難以從命!”


    馮瑩心中大急,一頓足,道:“敏哥,你也是的,不是說到雲南去嗎?怎麽又在貴陽城中耽了這麽久,是怎麽遇上他們的,他們又怎能夠知道你是!誰?”方敏心中暗歎一聲,道:“馮姑娘,你真的還是聽他們的話,離開這裏罷,我就不信昆侖派長老聯手對付我一個人這件事,武林中人,會不聞不問!”馮璧見方敏話中意思,分明是要和昆侖六子硬上,這倒正合了她的心孀


    意,哈哈一笑,意態豪邁,道:“敏哥你說得對!”突然一個箭步,躥向前來,迸指如戟,直點龍吟子脅下的“大包穴”,龍吟子驟出不意,向旁一閃而開,馮瑩也隻是要他向旁一閃,立即向方敏身邊靠去,但尚未見到方敏,隻聽得七孔刀厲晡之聲,眼前兩個人,突然擠了過來,正是摩雲子和度天子,兩人各伸一掌,攔在當前。馮瑩因聽七孔刀的厲嘯之聲,想到方敏也已和他們動上了手,心想江湖上傳說,昆侖派長老,七人之中,隻有兩人練成了內家罡氣,其中之一,淩霄子已於六年前,突然在昆侖山飛雲嶺上自刎而死,練成內家罡氣的,便隻有三風子一人,眼前攔住自己這兩人,不知功力深淺如何,倒要試他們一下!


    雙臂疾伸,左右雙掌,一齊施出,“砰砰”兩聲,和度天子,摩雲子兩人手掌相交,覺出對方內力一觸即收,未存著傷害自己的主意,更是放心,雙掌翻飛,片刻之間,連施七掌,每一掌之中,皆夾著點穴,叩穴的手法,所點的全是兩人人身要穴。兩人誌不在傷她,被她一輪急攻,竟然向後退出,馮瑩衝了過去,隻見方敏七孔刀法,已極散亂,與他對敵的,乃是三風子,衣袖飛展,勁風習習,馮瑩用足氣力,竟會衝不過去,剛想一拚,突然自上而下,眼削生出一堵黑色的牆來,退後一步一看,哪裏是什麽牆壁,竟是青昊子伏魔杵,在自己麵前,“刷”的揮了下來!


    馮董想起剛才在黑暗之中,和人動手的情形,雖覺得個個全是高手,但武功也比自己好不了多少,那時還是在黑暗之中,誰也不認得誰的情形之下,如今他們已知道自己是北天山七禽門下人物,身為長輩,總不好意思對自己下毒手,卻要給自己占了不少便宜去,說什麽也要將方敏救出來,躲過他們再說,因為看他們的情形,當真是要將方敏置之死地方始甘心哩!


    主意既定,一等伏魔杵化成的黑牆,攔到了自己麵前,退開一步,便不再躲避,足尖一點,竟直向伏魔杵撞了過去!


    馮瑩心思靈敏,昆侖六子的心思,全都給她料中,六人當然不會對她下毒手,青昊子見她一頭撞了過來,反倒大吃一驚,唯恐傷了她,在好友麵前,無法交代,連忙撤杵迴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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