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大雄開始在樹下來迴踱步,神情顯得急躁又憤恚,他一麵兩頭轉,一邊下意識的用手搓揉著衣襟裏沿和腰帶——正是黎莫野發現沾有血跡的地方。


    黎莫野已經認真考慮過該怎麽辦?若是沒有魯敬仙與姓龍的這一段淵源,憑著這樣一個十惡不赦的兇徒,他毫不猶豫便會下手剪除,但問題在於龍大雄曾經施恩於魯敬仙,無論這個情他們報答了多少,值不值得再為他付出,至少,黎莫野非常難以朝絕處做,他同時也很清楚,他的師叔亦不會讚成他朝絕處做——殺戮曾有救命之恩的人,決不是受施者能以輕易辦到的,不管那施恩者是個什麽惡毒東西!


    又朝地下吐了口唾沫,龍大雄站住腳步,衝著黎莫野狺狺而吠:“姓黎的,你剛才說了那麽多的廢話,編出一大堆莫須有的理由,我終歸隻有一個問題問你;天下之大,拿殺人放火、奸淫擄掠當吃白菜的角色並非隻有我一個,你憑什麽端端就一口咬定那件案子是我做的?”


    黎莫野憎惡的皺著雙眉,又冷又硬的道:“或許天底下也有和你習慣相同的兇人,但到底少之又少,而且昨晚上也沒有那麽湊巧投宿平安客棧,就算同時有個與你一般歹毒的人物亦在昨晚宿於平安客棧,卻不會有和你相同的作案手法,另外,加上你的反應,衣衫及身上的痕跡,這些通通連起來,若說那七條性命不是你害的,龍大雄,你倒反駁給我聽聽?”


    嘴巴翕合幾次,龍大雄額上凸浮青筋,臉紅脖子粗的突然爆發出來:“好,是我幹的,黎莫野,那七個人殺也是我殺的,奸也是我奸的,搶也是我搶的,我完全承認,你又能把我怎麽樣?”


    黎莫野幾乎氣炸了心肺,他竭力的按捺著自己,盡量將那股殺機壓熄,他咬著手指,眼睛望著地麵,好一陣,才漠然開口:“我一點也不感到驚異,龍大雄,我早就肯定這樁血案的兇手是你,你承認與不承認,在我來說並無二致;人間世上有許多種人,有些人天生慈悲和善,有些人便本性歹惡邪厲,事情一旦展開,是什麽人的傑作,便會像模子般刻印在那裏了……”


    龍大雄桀桀怪笑道:“現在你都明白了,頭尾都知曉了,姓黎的,你還有什麽手段可用?”


    黎莫野淡淡的道:“可施諸於你的手段很多,隻是——。”


    龍大雄再度狂笑:“隻是不能用,對吧?我曾救過你師叔魯敬仙的性命,如果魯老兒的師侄反倒殺了他的救命恩人,這個道理怎能說得通?豈不叫天下人齒冷,砸了你們一向標榜的仁義招牌?而魯老兒更恐怕連睡也睡不穩了……”


    覺得心髒抽痛,逆氣翻湧於胸膈,黎莫野麵色泛青,十分艱澀的道:“就這一次——龍大雄,我答允我師叔的事一定替他辦到,但對你而言,就隻這一次,待拿到解藥給你,你要跑得越遠越好,因為我若再遇上你,你已不對我構成任何拘束了……”


    龍大雄形色猙獰的道:“說得好,一朝拿到解藥,你立即便會發現我比你想象的辰光更要快當就露了麵,我會主動來找你,黎莫野,我找你的心意較你要找我還急切!”


    黎莫野慢慢的道:“我們一言為定?”


    龍大雄強悍的道:“當然一言為定!”


    黎莫野仿佛一下子就把這可怕的期約丟到腦後,他忽然展顏笑了:“告訴我,你昨晚都有些什麽收獲?”


    先是微微一愣,龍大雄也隨即故作豁達:“還算不差;從那對夫婦身上弄到千把兩銀票,一些金銀飾物,包括那兩個小娃子的金鎖片兩條,玉鐲子兩雙,至於另外那老頭與老太婆處,隻有幾百兩現銀,倒是他們的閨女有幾樣佩戴還算值錢……”


    黎莫野似乎聽得津津有味,他笑吟吟的道:“那年輕婦道與那閨女,都蠻夠勁吧?”


    抹了下嘴巴,龍大雄像是頗堪迴味:“馬馬虎虎,我玩女人是越掙紮越能引起我的興趣——。”


    黎莫野緊接著道:“就像白家屯屯主的女兒那樣?”


    猛一瞪眼,龍大雄粗暴的道:“不錯,就像白家屯屯主的女兒一樣!”


    黎莫野仍然十分和悅的道:“龍大雄,既然她們都能因反抗而引發你的興趣,應該是正中你的下懷才對,為什麽你卻每在事後還殺害她們?”


    龍大雄又怪笑起來:“不為什麽,我的習慣便是如此,弄完了就非宰不可,正如同她們越掙紮我越有勁一樣,沒啥原因,隻是我要這麽做!”


    黎莫野道:“你在每次劫掠行為之後,也有殺人滅口的嗜好,這亦沒有理由?”


    龍大雄眯著眼道:“殺人還要理由?隨我喜歡罷了,高興殺就殺,而次次我都高興殺,所以我就通殺了!”


    笑了笑,黎莫野道:“老弱婦孺也一視同仁?”


    龍大雄不快的道:“不留活口是我一向的行為準則,還管他娘什麽老弱婦孺?凡是人我全不留命現場,有時連雞狗也一齊宰淨……”


    黎莫野點頭道:“總算對你又多了一層認識,龍大雄,你真是狠。”


    嘿嘿一笑,龍大雄居然非常自得自滿:“不狠還稱得上絕戶煞?”


    黎莫野道:“名至實歸,可不是?”


    挺起胸膛,龍大雄倨傲的道:“很快你也能知道我的手段。”


    黎莫野希望那一天盡早到來,他全心全意準備豁命而搏,他一點也不畏懼,一點也不遺憾——種下了因,便得接受那果。


    龍大雄斜睨著黎莫野,陰笑著道:“你在想什麽?”


    黎莫野平靜的道:“我猜你知道我在想什麽。”


    咬咬牙,龍大雄道:“姓黎的,你十分恨我,是不是?”


    黎莫野微微莞爾,他道:“不止是十分恨你,在我這一生裏,我還想不起憎惡哪一個人像憎惡你這樣深,老實說,連多看你一眼我都覺得作嘔!”


    龍大雄頓時臉上變色,他卻在頰肉的一陣痙攣之後強行大笑起來:“好,姓黎的,你一向都說真的,真話有時可惡,卻總是真話,至少比那些表麵巴結我,背地咒罵我的王八蛋們來得誠實!”


    黎莫野道:“你也知道你不大討人喜歡?”


    龍大雄幹脆的道:“我不需別人喜歡,同樣我也不喜歡別人,我隻喜歡我自己,這就夠了;姓黎的,放眼天下,多少烏煙瘴氣,混沌人情?真個有誰愛誰?人眼裏,人心間,全是填著財勢,充著厲害,喜歡與不喜歡,差別隻在於你對他的價值和影響而已,說多了都是鳥!”


    黎莫野笑道:“也有那不愛財、不畏勢,隻以忠孝節義為先,親情倫常為上的人,姓龍的,不過你遇得少,見得鮮罷了,這並不奇怪,因為在你廝混的圈子裏多乃卑劣醃臢之輩,寡廉薄恥之徒,再加上你個人的暴戾心性,兇殘本質,一腦門的妄誕荒謬思想,又如何接受又感應得了這人與人之間善良真摯的一麵?”


    喉頭間嗥著,龍大雄惱火的道:“你搞清楚,我們所看所經驗的是兩種人生,誰敢說我不對?”


    黎莫野沒有指說姓龍的不對,他早就明白無法再以任何言行去渡化對方——天底下有種人是永難渡化的,對這種人隻有一個超脫的方法,那就是死亡,死去的人不論是好人壞人,都不足以影響這人間世了。


    ×      ×      ×


    白家屯。


    幾百戶人家聚集在屯子裏,屯子四周圍繞著丈多高的土牆,牆頭上每隔一定的距離砌有堞眼,四角並築立碉樓,在土牆外,更挖掘了一條寬闊的壕溝,人們進出屯子,便得經過那屯前的吊橋,才能到達門樓。


    這是一處極有秩序和紀律的地方,雖然住在這裏的都是些尋常百姓,但他們卻是同一個家族的延綿繁生,彼此間都有著或多或少、或遠或近的血緣戚誼,他們長久以來便聚居於此,形成另一個小的社稷,而且,他們大多姓白。


    在一個土丘上俯看白家屯,黎莫野的表情沉鬱;他之所以表情沉鬱,不隻因壞的企圖有愧於心,更在於白家屯的形勢所凝聚成的一股壓力,江湖闖多了,陣仗也見得不少,什麽地方會具有若幹抗製的能耐,往往由該地的建築格局與氣宇感應就可體會出來,無論是有形的態勢或無形的兆候,全能在有經驗的行家心靈中發生直接的反射判斷,常常相差不遠。


    白家屯的形貌所給予黎莫野的印象,使他明白這乃是一個難以蒙混出入的地方,也是一個具有高度合群性同組織力的地方。


    龍大雄也在旁邊瞪眼盯視著白家屯,他的雙目中毫不掩隱的流露著仇恨的光芒,充溢著血赤的殺機,他兩手緊握成拳,上下牙齒磨挫——好像恨不能把整爿屯子搓碎咬斷。


    退到後麵席地坐下,黎莫野隨手拔了根枯草在嘴裏咬著,他怔怔的望著雲天遠處那一片茫茫的煙靄,腦子裏也像煙靄般的茫茫一片……


    是龍大雄的低吼聲把他從迷茫中驚覺:“你他娘坐在那裏發什麽楞?是什麽辰光啦,你居然還悠哉遊哉做你的白日大夢?到底你準備哪一刻才采取行動?”


    黎莫野無精打采的道:“看看白家屯的陣勢,大白天想要混進去偷解藥,幾乎不太可能,趕到入黑,成事的希望比較大些,要知道我們冒不得風險……”


    龍大雄怒道:“誰說一定要偷?搶也行啊,莫非你還怕他們發現你的形跡?”


    黎莫野沉著臉道:“我要暗偷不願明搶的原因是怕再生事端,怕再流血傷人;姓龍的,你和白家屯形同死仇,根本解不開這個怨結了,我卻不一樣,我還打算和他們有取得諒解的一天,若照你的意思,不管三七二十一蠻幹一通,將來白家屯又如何委屈求全?而我要盡量不露痕跡,也是為了便於取得解藥,萬一被他們發現我的潛入,你認為我們尚有多少次機會達到目的?”


    龍大雄暴躁的道:“不管你用什麽方法,隻要把解藥交到我手上就行,你可別給我耍花樣,故意磨蹭著拖時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黎莫野輕蔑的道:“你如果不耐煩了,可以自己下去要解藥,沒有人攔著你!”


    窒噎一下,龍大雄咬牙道:“好,我承認我現在沒那個本事,請問你,你是否一到天黑就開始動手?”


    黎莫野冷冷的道:“什麽辰光行動,我已經告訴過你,不要多問些廢話!”


    龍大雄氣得來迴踱步,一麵走著一麵不停的咻咻唿吸——假如他現在就有力量製服黎莫野的話,包準早就撲過來把黎莫野生啃了。


    一歪身躺了下來,黎莫野將雙臂枕在腦後,幹脆閉上眼睛靜歇養神;姓龍的那副德性,多看一眼都令他反胃,他閉著眼安慰自己:好在這種精神虐待的日子已經不長了。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其實,每一天都會曆經這個時辰,隻是有人覺得這個時辰來得太快,有人感到來得太慢罷了。


    龍大雄這一次算發了狠勁,從黎莫野一頭躺下,直至天色向晚,他硬是緊閉嘴唇,不出一聲,憋著滿肚皮的鳥氣強自按捺,他要看看黎莫野到底什麽時候才準備行事?當然,他更明白黎莫野若是有其自定的步驟方式,便算他急瘋了心也不管用!


    夜色更濃了,有風,寒峭的風,有露,冷清的露。


    忽然,黎莫野一個翻身站起,將罩衫往肩頭一搭,鳥也不甩龍大雄,大踏步直向土丘下行去。


    ×      ×      ×


    夜色如墨,無星無月,這一片深遠無際的黑暗,給予黎莫野行動上??大的掩護,加上他全身的黑衣,就仿佛蛇入這稠鬱的一片深黑中了。


    白家屯燈火疏落,梆鼓之聲不絕如縷,北地鄉村的居民生性淳樸篤實,大多早起早睡,眼下隻不過起更的辰光,屯子裏已似深宵般的沉寂。


    黎莫野小心的掠過壕溝,飛躍土牆,悄無聲息的潛進屯子;屯子裏這幾百戶人家並不算多,他稍稍尋視,便已發現了建築得最寬大深宏的一戶宅居——一般而言,地方的首要人物,居住的所在大都比較其他人的屋宇要來得氣派堂皇。


    很快來到座落於屯子中心的這座宅居,黎莫野輕悄得宛如一抹淡煙飄入,他發現了兩個巡夜的壯漢正站在屋角低聲聊天,但他卻沒有驚動對方,他很清楚,憑這些小腳色,決計不會知道有關逆氣丹解藥的機密。


    揀了一處亮著燈光的房屋摸進,黎莫野湊在窗隙間朝內打量,嗯,他看見一個坐在書桌前的人側影,那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一副慈眉善目的和悅生相,正一手撥弄著麵前的算盤,一手在簿本上記賬。


    黎莫野略一忖度,決定先試試房裏這個人再說,他不敢確定是否有效,但是這個人所能透露的消息,絕對會比外麵那兩個巡更的壯漢要多殆無疑問,萬一此路不通,或許可由他的嘴裏扯出其他知曉解藥機密的人來亦未可定;黎莫野極為謹慎推開窗戶,可喜的是窗戶未曾扣閂,竟輕輕啟開。


    約莫是有陣冷風隨著開啟的窗口灌進,算賬的老人驀然打了個寒噤,剛剛詫異的抬頭找尋冷風的來處,他已赫然看見黎莫野站在書桌之前,正十分爾雅的向他頷首微笑。


    老人定了定神,並不驚恐,亦不慌亂的靜望著黎莫野,似乎在等著眼前的不速之客表明來意。


    清清嗓子,黎莫野笑道:“老先生,夤夜貿然造訪,十分魯莽,還請老先生多加包涵。”


    老人形態安詳的道:“好說,壯士此時前來,可有什麽見教?”


    黎莫野低聲道:“不敢,隻是想請老先生賜交一點東西。”


    老人緩緩的道:“未知何物,尚請明示。”


    舔著嘴唇,黎莫野道:“貴屯有一種秘傳的禁製藥物,叫作逆氣丹,我想請老先生賜賞一點這逆氣丹的解藥。”


    神色微變,老人打量著黎莫野:“你為什麽需要逆氣丹的解藥?你是——”


    黎莫野有些窘迫的道:“有一個人需要這種解藥,老先生,請你成全……”


    老人冷下臉來,嚴峻的道:“不錯,這逆氣丹乃是本屯祖傳的禁製藥物,但本屯向不濫用,施加的對象不是十惡不赦的惡徒,便是淫邪的盜匪,據我所知,這逆氣丹已有六年之久不曾施用於人,隻在前些日用在一個其行如獸、其心如蠍的巨奸惡人身上,壯士,你可是替那個人前來討取解藥?”


    黎莫野一看情勢不妙,隻有故作糊塗:“老先生說的那個人是?”


    老人一字一頓的道:“絕戶煞龍大雄。”


    黎莫野覺得嗓眼發幹,站在那裏竟有些犯罪的羞恥感,他搓著一雙手,笑得連自己都十分尷尬:“我不騙你,老先生,我確是為了那姓龍的王八蛋前來求取解藥的,我知道這是一樁很不該為的事,而且我也非常厭惡那姓龍的,但……但我實在有隱情,身不由主,還得請老先生體諒寬恕,曲予周全……”


    如果是強取豪奪有像黎莫野這樣客氣謙懷又委屈容讓的,天下早就太平了;老人不禁嗬嗬笑了起來,麵色緩和了許多:“壯士倒相當客套,不過,若是別的人,老朽我或者可盡綿薄,隻這龍大雄,實在是無能為力,尚請壯士見諒。”


    黎莫野猶不死心的道:“我也明白這龍大雄不是個東西,頭頂長瘡,腳底流膿,壞到透了,可是我領受上命,無可推諉,非得救他這一遭不可,務必請老先生幫幫忙,隻這一次,下不為例!”


    老人歎了口氣:“非不為也,是不能也,像這樣的暴戾兇殘之徒,救他一次便不啻坑害了更多善良,尤其是,他與我們白家屯有一段不共戴天的血仇,此仇不報,白家屯上下永難安心;如今本屯擒之殺之唯恐不及,又怎會施之以解藥?壯士高明,若設身處地替我們想想大概也不會允諾此請吧?”


    黎莫野急道:“可是,我受命而來,肩負重托,非要完成任務才行……”


    老人正色道:“壯士可乃黎莫野?”


    窒怔了一下,黎莫野隻有硬著頭皮苦笑:“正是在下。”


    老人凝視著他,沉緩的道:“隻你一開口求取逆氣丹的解藥,我就猜到來人是誰了;黎壯士,你已救過那龍大雄一次,何苦再救一次?須知你這不是在救他,乃是將無窮災難轉嫁到更多無辜者的身上,再說,你已為了龍大雄開罪了本屯,莫不成你就值得為了此獠與我白家屯正麵對立,非要流血殘命不可?”


    黎莫野臉龐發熱,背脊上卻是一片森寒,他幾近囁嚅的道:“我,我是不由自主,這其中另有因緣……”


    老人平靜卻堅決的道:“黎壯士,恕老朽不能給你解藥;休說解藥保管贈予之權不在老朽,即使老朽有此權力,也難以效命,黎壯士,你多擔待了!”


    黎莫野失望的道:“真不能從權一次?”


    老人搖搖頭,淡淡的道:“不能,如果黎壯士欲加報複,老朽我賤軀在此,可任憑處置。”


    黎莫野聞言之下,又是一陣臉紅,他拱拱手道:“老先生言重了,我黎莫野豈是這種不明事理、逞強霸道之輩?老先生不願賜賞也就算了,還請另提一人,由我轉去求他。”


    老人道:“你是想叫我把這個難題推到別人頭上?黎壯士,你就省卻了吧,但凡本屯上下,不論是誰,也不會答應你這要求,哪怕鋼刀架頸,血濺三步,我也包你拿不到一分一厘的解藥!”


    黎莫野低聲下氣的道:“我如果取到解藥,是我與另外那人的事,老先生無須煩心過慮,隻要老先生指出個姓名所在,我自有我的方法!”


    沉吟片刻,老人站起身來,道:“你既不死心,黎壯士,索性我親自引你前去見一個人。”


    出自本能的警覺,黎莫野脫口道:“希望老先生不是引我墜入陷阱。”


    老人微微一笑,道:“白家屯裏,不出那種奸刁卑陋、口是心非的小人,而且我前你後,若我有意暗算於你,你不必猶豫,盡可下手對付我!”


    黎莫野幹笑著道:“是我失言了,老先生。”


    走在前麵將門啟開,老人招唿著黎莫野隨他穿過一條走廊,又經過一個月洞小門,已來到一處小庭園裏,庭園中並沒有什麽奇特或巧致的設計,環境卻相當清爽幽靜;靠在一叢矮樹邊,有一幢獨立的精舍,在這個時候,還有燈火自精舍的窗口間映出……


    一麵輕輕走路,黎莫野邊低聲問道:“現在還不知老先生尊姓大名,真是失禮得很……”


    老人頭也不迴的道:“老朽管平,是替我們屯主管賬的。”


    “哦”了一聲,黎莫野道:“原來是管老司賬。”


    管平道:“小小一個賬房,當不得如此稱唿。”


    言談之間,他們已來在那幢精舍門前,管平走上一步,不急不緩的叩門三聲。一個眉清目秀的青衣小童將門開了,一看是管平,極有規矩的垂下雙手,道:“管大爺尚未歇著麽?”


    管平安詳的道:“七爺睡了不曾?”


    青衣小童道:“還在書房裏看書,管大爺可要我去通報一聲?”


    管平道:“不必了,你自去安歇吧,我和一位朋友直接去見他。”


    青衣小童讓開一邊,候著管平偕同黎莫野先後進入了屋裏;在黎莫野與那青衣小童擦身而過的當兒,他還不忘向小童好奇的目光報以微笑。


    進門是間小巧的客堂,管平對這裏似乎非常熟悉,他引導黎莫野走向客堂右側的一條通道,短短的通道盡頭,又是一扇門扉。


    管平隻在門上敲了一下,裏麵已傳出一個清越的聲音:“哪一位?”


    管平笑道:“我是老管,七爺好興致,這麽夜了還不睡覺?”


    裏麵那人也跟著笑了,隨即起了推椅跨步的響動:“有事麽?進來談吧。”


    一邊伸手推門,管平邊道:“你那位好朋友來啦,七爺。”


    早就滿心狐疑的黎莫野臨到進門之前突然扯了管平一把,低促的道:“屋裏的人是誰?你叫他七爺,莫非就是——”


    不待他將話說完,管平已搶著道:“別管屋裏的人是誰,黎壯士,隻一推門不就明白了麽?”


    可不是,門一推開,在閃亮的燈火照映下,白家屯的總教頭單邦正負手而立,更對著有些失措的黎莫野點頭微笑哩!


    管平低聲道:“裏頭請,黎壯士。”


    咽了口唾沫,黎莫野硬起頭皮跨入室內,方待扮出一抹苦笑,單邦已抱拳為禮:“有段日子不見了,尊駕近來可好?”


    黎莫野又咽了口唾液,頗為窘迫的道:“老實說,這些天的辰光可真是難過,倒是七爺你氣色不錯……”


    拉過幾張椅子來,單邦先請黎莫野與管平落座,才和和氣氣的道:“這麽晚了,尊駕巴巴來到本屯,想是有極緊要的事情?”


    黎莫野不但一肚皮的驚疑,更是一頭霧水——單邦素性冷凜剛直,不苟言笑,尤其在與他發生了這等衝突之後,不啻深仇已結,但眼下單邦對他,不僅沒有擺出慣有的僵寒神色,亦未曾表示出憤怒怨恨,居然一反常態,和顏悅色之外再加上不適當的三分禮遇,如此的狀況,說是有違情理已不足解釋,簡直就好像上天排錯了時間,弄岔了人際關係一樣玄秘——宛如壓根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宛如他們老早就是一對好友也似!


    單邦發現黎莫野的神情明暗不定,充滿了迷惑疑慮,不由淡淡笑了:“我在問,尊駕來到本屯,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


    吸了口氣,黎莫野定下神來,謹慎的道:“七爺,呃,你怎麽忽然這麽客氣起來?我原以為一朝相見,不論何時何地,你必然怒目相視,惡言相向,進而大動幹戈,不死不休……你是那麽痛恨我、氣惱我,你絕對不會對我有絲毫諒解的念頭,但,你卻為何又對我如此禮遇?”


    單邦平靜的道:“你說得對,我不會諒解你的所行所為,不會寬恕你劫走龍大雄的橫霸作風,更不能淡忘你加諸於我們的折辱及羞侮——這些我全銘記在心,如鏤如雕,我時時刻刻都在期待尋你雪恥,時時刻刻都未忘找你複仇,不止我們的恥、我們的仇,還得加上老屯主的痛苦及悲憤……”


    黎莫野呐呐的道:“那……那你為何仍在以禮相待?”


    單邦緩緩的道:“憤怒仇恨發自內心,也該隱於內心,叫囂謾罵並不足以表示仇恨的深淺,反而流於粗陋;再說,彼此糾葛了結之前,你來到了我們的地方,總是我們的客人,事情的因果不會改變,又何必非要先撕破臉不可?”


    黎莫野暗暗歎氣,心裏在操那龍大雄的祖宗,要不是攪了姓龍的這檔子歪事,何興今晚的麻煩?看情形,此番而來,恐是自撞馬蜂窩,善罷不了,樂子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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