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一)</strong>


    天色慘淡有如情場失意少女的眼睛。


    她黯然無光。


    仿佛世間上已沒有任何事物可堪留戀。


    一陣悲哀而淒冷的簫聲飆進了鏢局。


    簫聲聽來空洞而單調,既沒有特殊的節奏,也沒有高低抑揚的轉變。


    它是那麽淒冷!


    它是那麽平淡!


    但在平淡中,它又是那麽令人心碎!


    龍在田在鏢局的大堂中,盤膝就地而坐。


    衛七龍則人如標槍,直立在師尊的背後。


    簫聲韻律始終不變,始終如一。


    倏地,一陣琵琶之聲,混進了簫聲之內。


    不久,又有一陣琴弦聲,在遠方遙相唿應。


    樂聲淒怨蕭殺,如刀鋒,似利箭,更像是一隻無影無形的魔爪,緊緊抓著別人咽喉。


    姚五等人若還在鏢局中,他們的魂魄恐怕已去之八九。


    這是一闕殺人魔曲。


    龍在田當然知道,來者就是昔日的同門師兄,也是今時天絕教的地劫法師。


    ×      ×      ×


    悲曲響起。


    龍在田與衛七龍俱是神色木然,臉上的表情沒有半點變化。


    突聽一人和著悲曲,唱起悲歌。


    那是一個老人的歌聲。


    老人在唱:


    “浮雲滄海兩無憑,


    愁腸歲月幾生憂;


    曉月繁星人頭白,


    絕域蒼茫命怎留?”


    老人唱曲,聲嘶沙啞,曲已非曲。


    歌已變成奪命魔咒。


    衛七龍一直站在師父背後,直到老人唱至最後一句之際,身子竟然微微一震。


    龍在田雙目低垂,到了此時,忽然發出一聲長嘯,把外麵傳至的悲曲衝破。


    琴聲、琵琶聲、簫聲,突然同時全部中斷。


    天階上,梧桐樹旁,忽然悄悄地出現了幾條人影。


    一人衣白,發白,胡子也雪白。


    唯是他手中簫,漆黑如墨。


    這老人正是地劫法師。


    在地劫法師左右,一人手抱琵琶,一人提著一具古琴。


    抱琵琶的是地魔女。


    提古琴的是地煞星。


    他們都是地劫法師的弟子。


    又有一老人,禿頂白臉,長髯幾及小腹,一雙眼睛灰蒙蒙有如死魚一樣。


    他就是歌者。


    樂聲雖已中斷,嘶啞蒼涼的歌聲卻仍在繼續。


    這是清唱。


    可惜這不是出穀黃鶯般的清唱。


    而像是地府幽魂在更深夜半的哀號。


    剛才他唱的每一個字,龍在田和衛七龍都聽得很清楚。


    但這時候,這老人所唱的,卻不是漢語,倒不知是何種語言。


    ×      ×      ×


    堂中殺氣更濃。


    龍在田忽然霍聲站起,鬢發俱張:“天絕法師,看劍!”


    這禿頂白臉的人,就是天絕教的天絕法師。


    龍在田手中無劍,口裏卻是大唿著看劍。


    他的劍不在手中,而是在天階梧桐樹上。


    梧桐樹有枯枝。


    龍在田身如巨鳥從堂中飛出,手一伸,枯枝已在手。


    龍在田內力深湛。


    雖然手中隻有三尺枯枝,但卻和用百煉精鋼鑄成的利劍沒有什麽分別。


    他身法如電,人甫從梧桐樹旁落下來,電光石火之間,枯枝尖端已刺在天絕法師的心坎穴上。


    天絕法師冷笑,身形一閃,避開枯枝。


    接著,隨手一指,劃向龍在田左耳下要穴。


    他雖在動手之中,口裏卻仍然歌唱如儀。


    隻是他的歌聲漸漸變得尖銳起來。


    韻律也比剛才快捷得多。


    龍在田卻不時發出震耳欲聾的暴喝之聲。


    兩人俱是當今武枰絕頂高手,而且這是以快打快的一戰。


    戰況之激烈,委實已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驟眼看來,這兩人的身形,簡直就是兩隻在半空中飛翔的怪物一樣。


    因為他們屢次躍起,離開地麵逾丈交手!


    兩人都在竭力搶占先機。


    在這種情況下,天絕法師的歌聲終於中斷了。


    但地劫法師那空洞而單調的簫聲,又再次響起。


    他是在協助天絕法師。


    但衛七龍並不是個呆子。


    他絕不能容許地劫法師利用簫聲來分散龍在田的精神和力量。


    他揮劍衝前。


    一具古琴,一把琵琶,阻住了他的去路。


    衛七龍冷喝:“讓開!”


    琴與琵琶沒有讓路,反而雙雙向他疾劈過來。


    當然,這已在衛七龍意料之內。


    兩股巨大的壓力,一起向衛七龍湧至。


    這兩人一出手,就像是在拚命。


    二命拚一命,固然拚。


    就算用兩個人的性命,才能幹掉衛七龍,也是在所不惜。


    世間上能從他們兩人阻攔下穿過去的人絕不多。


    他們也絕不相信這個黑衣青年會有這麽大的本事。


    然而,他們錯了。


    衛七龍能被江湖中人推列為中原七條龍之一,並不是因為他的三個師父是南三龍,而是因為他的武功造詣的確出類拔萃,不比師父們遜色。


    當然,在目前的階段,衛七龍的內力是比龍在田略遜一籌,但他還年輕,隻消假以時日,他的成就必然可以超越龍在田,甚至淩駕在南北六龍之上!


    地魔女與地煞星無疑都是世間難尋的高手。


    衛七龍仍然能一陣輕風般,從他們的中間穿過去,直接麵對地劫法師。


    地魔女、地煞星相顧愕然。


    細看之下,兩人的腰際,俱已被衛七龍的劍劃破了一道口子。


    他若不劍下留情,地魔女與地煞星現在已到了陰曹地府!


    <strong>(二)</strong>


    簫聲終於停下來。


    地劫法師盯著衛七龍。


    他忽然道:“好,好,好極了,果然不愧是南三龍得意的弟子。”


    衛七龍劍尖指地道:“前輩若還不離開此地,晚輩說不定隻好得罪了!”


    地劫法師輕輕的歎了口氣:“實在的說一句,本座並不想殺你,但除此之外,卻又已別無選擇的餘地。”


    衛七龍的目光閃動。


    “你若一定要逼晚輩出手,那也無話可說。”


    地劫法師幹笑道:“麵對本座,你居然還有這份自信,難得!難得!”


    衛七龍道:“家師常教誨弟子,縱遇強敵,隻要是為正義而戰,千刀萬剮尚且不辭,又何必理會對手的武功是否在自己之上?”


    龍在田聽進耳裏,不由一怔。


    他從來沒有這樣子對衛七龍說過。


    但他已明白必然是神龍張說的。


    “好狂妄!”


    地劫法師冷冷一笑,黑漆如墨的鐵簫突然出擊。


    衛七龍陡地身形一閃,耳聽風聲,憑聲辨位,連看也不去看,反手就是連環十二劍一起刺出去。


    地劫法師一聲輕嘯,接下十二劍,騰出左掌,突然淩空疾擊衛七龍的胸膛。


    他掌力陰柔惡毒,且專攻敵人必救之處,配合著黑鐵簫的點穴功夫,威力之強,委實無可比擬。


    但衛七龍身法奇異,忽而疾如鷹隼,忽而矯若遊龍,眨眼間又像是鯉躍波濤,既沒有一定的規則,出手之際也全無門路可以窺睹。


    他以一人之身,集合了南三龍之長,倘若單純以武學招式而論,他的武功甚至已超越了三位師父其中任何一位。


    地劫法師一上來就認為自己的武功招式詭異奇特,要收拾南三龍的弟子,並不是難事。


    但百招過後,他已發覺到,形勢並不如想象中般單純。


    到了此際,地劫法師已把輕敵之心完全收斂,準備施展渾身解數的功夫,務求先擊敗了衛七龍再說。


    他本可擊敗衛七龍。


    隻要他在一上來的時候,全不放鬆對方,那麽憑他數十年內力的修為,最少可以有六成的贏麵。


    但此刻賓主之勢已易,搶占了上風的並不是地劫法師,而是衛七龍。


    地劫法師這時候才後悔,但已太遲了。


    衛七龍沒有讓龍在田失望。


    他不但製止了地劫法師的催魂簫聲。


    而且還一劍刺穿了地劫法師的咽喉。


    ×      ×      ×


    地劫法師一死,龍在田已無後顧之憂了,遂更全神貫注地施展生平絕技,與天絕法師周旋到底。


    倏地,龍在田手中枯枝,被天絕法師的雙掌緊緊夾著。


    兩人隻是相隔咫尺,四道充滿殺氣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擊。


    假如眼光也能殺人的話,那麽他們兩人現在必已同歸於盡。


    <strong>(三)</strong>


    枯枝忽然逐寸化為灰塵。


    兩人站立的姿勢還是沒有改變。


    目光也是同樣森冷逼人。


    但兩人的臉上都已同時變得慘白,仿佛已完無血色。


    衛七龍不理會他們進行到怎樣的情形。


    他隻是靜靜的站在他們三丈之外,動也不動。


    但若有誰要闖進這三丈範圍之內,他的劍就會殺人。


    連地劫法師這等絕世高手,尚且不免為他所殺,天絕教雖然高手眾多,但在這時候又有誰敢攖其鋒?


    地魔女和地煞星雖然那是地劫法師的弟子,但他們卻沒有萌起為師報仇之念。


    突聽一陣“錚琮”異響,地煞星的琴弦斷了。


    接著,地魔女的琵琶,也從中一分為二。


    他們毀掉古琴和琵琶之後,瞬即消失在遠方之外。


    天絕法師突然怒叫了幾聲:“叛徒!叛徒!叛徒!”


    他的臉色更加可怖,額上每條青筋突現。


    龍在田凝視著他,忽然冷冷的道:“想不到你比地劫法師更強!”


    天劫法師咬牙冷笑:“龍老兒,你又何償占到了半點便宜?”


    他倆的聲音已變得很虛弱。


    兩人的內力最少在這一戰中消耗了十之八九。


    龍在田幹笑,身子有點搖搖欲墜的感覺。


    天絕法師歎了一口氣,說道:“青山長在,綠水長流,你我將來還有再次碰頭的機會,那個時候……”


    龍在田搖頭道:“不再有這機會了,老夫已決定,無論自己能否活過今天,都要先把你殺了再說。”


    天絕法師嘿嘿一笑道:“你有這份把握?”


    “當然!”


    說著這兩個字的時候,龍在田已鼓盡最後一口內家真氣,唿的一聲向天絕法師劈出一掌。


    雖已是強弩之末,威力也絕不尋常。


    天絕法師知道這次已無可逃避,也隻好咬緊牙關,揮掌相迎。


    這一掌,可說是強打硬接。


    石破天驚的掌聲響起。


    天絕法師突然口中鮮血狂噴,身如柳絮般飄搖不定。


    他慘然一笑:“龍老兒,本座畢竟還是看低了你。”


    龍在田沒有迴答。


    他臉色蒼白,有如死人一樣。


    他再也無法保持著站立的姿勢,緩緩地蹲下了身子,盤膝坐下。


    當他盤膝坐下的時候,天絕法師已然氣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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