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韓恬離開了觀音寺,王宇誌便再沒有走出過觀音寺的大門,與寺中其他和尚一樣,早睡早起,有規律的食宿。白日裏,眾和尚都是誦讀經文的較多,而王宇誌不是和尚,卻也一樣,整日呆在一個屋室中誦讀經文,而此屋室,正是圓寂的格桑靈位之所在。


    按照中原佛家的理論,修佛之人圓寂之後,都要經過九九八十一天的超度,是為“九九歸天”,而這觀音寺,多半也有如此的傳統。格桑的靈位設在了自己原先的屋室,待超度完畢之後,便會將格桑的靈位移到專門的屋室,以待後人祭奠。為格桑進行超度的人,多半也是格桑的徒弟,連同王宇誌,一坐十數人,都是在格桑靈位前誦讀經文。


    為格桑超度的第六天,王宇誌同前幾日一樣,已經開始了當日的誦讀經文,突然有個和尚找他,由於誦經之聲嘈雜,他便站起身來,拿著經書就走出了屋室。一到屋室外,就聽那和尚說道:“王施主,烏瀟太師叔讓你過去一下!”


    王宇誌應了一聲,那和尚便在前領路,王宇誌跟在其後,到了烏瀟所在的院門,那和尚便示意離開,王宇誌一人進到院中而來。烏瀟所在的屋門敞開著,王宇誌進到院中,一眼便看到了烏瀟在院中的一個墊椅上盤腿坐著,正自閉目養神。


    王宇誌忙上前行禮,拱手說道:“大師安好,不知喚晚輩何事?”


    烏瀟並未睜眼,淡淡說道:“先坐下吧!”


    王宇誌看到在烏瀟的不遠處,有一個與烏瀟座下同樣的墊椅,便學著烏瀟的樣子,也坐到了墊椅之上。等王宇誌剛一坐下,就聽烏瀟對其說道:“你感覺伍子胥為人如何?”


    王宇誌說道:“伍子胥好文習武,勇而多謀,是一位難得的將相之才!”


    “你上次與我講道,伍子胥為報父、兄之仇,將楚平王鞭屍三百,還留有詩雲,叫作‘知否申胥本楚人,引吳攻楚有私因。可憐祖國好兒女,半作伍家償命身。’如此一言,他還是將相之才嗎?”


    王宇誌卻說道:“大師突問此言,想必是有話講,不防直言!”


    “先迴答我的問題!”


    烏瀟依然語氣淡淡,王宇誌便開始講道:“伍子胥生逢亂世,雖身名顯赫,業績累累,但對於伍子胥複仇之故,後人多有異議。我想,要是有錯,也不能怪其人,隻能怪其時!”


    “怪其時?怎麽講?”


    “春秋時期,各國之間戰火連天,伍子胥的父、兄被權勢爭鬥所害,自己也顛沛流離,輾轉幾國都無處安身,幸得吳王闔閭重用,方才為人為事,如此背景,怕是誰都難擋其怒,難挫其鋒!”


    “當時的時局,與現在的江湖相比,又有何處不同?”


    “看之天壤之別,實則一樣,因欲而生,因利而害,我輩談論古人,後人談論我輩,當年的伍子胥,其實也在當世!”


    “既然一樣,伍子胥之異議又為何怪其時呢?”


    “當今的江湖,英雄豪傑眾多,名門正派正盛,似我輩中人,都在始終不懈、竭盡全力的維護江湖之安定,武林之大同,與春秋的立世之道不同,為人為事自然也不同!”


    “你有如此的悟性,又這麽喜歡誦經念佛,不如拜我門下,歸依佛門如何?”


    王宇誌卻是有些發愣,立即苦笑道:“大師見笑!晚輩有欲有求,顧左思右,還未到看破紅塵之時,不能依大師之見!”


    烏瀟一聽王宇誌之言,便睜開了眼睛,隨後說道:“那你明明知道出了大事,卻又為何在此,強裝無事,為那格桑師侄誦經念佛呢!”


    烏瀟所謂的“大事”,自是指幾日前,烈日無故找上門來,其背後定有原因。王宇誌見烏瀟正色的看著自己,便說道:“原本死去的,應該是我,是格桑大師把命換給了我!”


    烏瀟見到王宇誌手中拿著一本經書,便說道:“你手中的經書為何?”


    王宇誌忙道:“是《度苦經》!”


    “你可知曉其意?”


    “有些懂,有些不懂,有些半懂!”


    “不是佛門中人,又不曉所行之事,那你做這無用之功,又豈能有所思之效!”


    烏瀟一語,卻也道破了王宇誌內心的矛盾,即要平了對於格桑的愧疚,格桑是佛門中人,卻又不知從何做起,隻能學著一些和尚,誦經念佛,可又難見其效。王宇誌接不上來,卻又聽烏瀟淡淡說道:“年輕人,去做你該做的事吧!”


    王宇誌還是無言以對,足以見得,格桑的圓寂,對於其他和尚,雖顯得如同無事,但對於王宇誌,則是巋然獨存、重於泰山,在愧疚與烏瀟口中“應該做的事”之間,他終又選擇了前者。片刻之後,王宇誌便說道:“我說過,要為格桑大師守喪百日,如果離開,怕是會有一生之憾,其他事,還是暫且放下吧!”


    烏瀟無奈,又是閉上了眼睛,隨後歎道:“既然如此,那就去吧!”


    王宇誌見到烏瀟之狀,自己便沒有再言,下得了墊椅,走至烏瀟跟前,拱手說道:“晚輩退下了!”


    烏瀟閉目不言,沒有理會王宇誌,王宇誌便轉身就走,哪知未到門口,烏瀟又開始說話了。烏瀟淡淡說道:“年輕人,慢走!”


    王宇誌一聽便停了下來,重又走了迴去,走至烏瀟跟前,又拱手說道:“大師還有話講?”


    烏瀟說道:“我屋中桌上有兩本經書,你去取來?”


    王宇誌頓了頓,便走向了烏瀟的屋室,進到屋中,就見得了一床一桌一墊,十分簡單幹淨,王宇誌看到桌上有兩本書,便走近拿到了手中,並未多看一眼,走出了屋室。王宇誌剛一走近烏瀟,就聽烏瀟對其說道:“你以後要是誦經,就念這兩本書吧!”


    王宇誌見手中的兩本書都是封麵無字,便打開了一本,隻見得字跡潦草,行列不工,費上三分力才能讀通讀順,便問道:“這是什麽經書?”


    烏瀟迴道:“這兩本書,是我悟出來的調息之道,你每日念上幾遍,對你必有用處,至於那《度苦經》,就不要枉費時間了!”


    王宇誌又看了幾眼那本書,便把目光轉向了烏瀟,重又拱手說道:“多謝大師賜教!”


    烏瀟沒有應答,王宇誌便再次離開了,出了烏瀟所在的院子,重又向著來時的路徑,慢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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