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住處時,肖逸依舊眉頭緊蹙,未從長靖真人的話語中迴過神來。


    “增進修為的丹藥如此珍貴,長陽真人即使貴為道家掌門,但是一下子拿出數顆丹藥供元卓服用,此等手筆也委實過於豪奢了。”


    “神農赭鞭被鬼家所得,如今唯有鬼家能一次拿出數顆丹藥來。難道當真如孫伯約所說,道家已和鬼家聯合了?”


    “若是道家和鬼家聯合,那葛仙師府被滅一事,是否也有道家參與?”肖逸暗自一凜,不敢往下想,轉念思索道:“長靖真人是否知道了一些事情,才杞人憂天,及早安排道家傳承之事?”


    肖逸思忖許久,感覺思緒一片混亂,不禁猛地甩了甩頭,歎道:“世間之事,紛繁複雜,一旦墜去其中,哪還能沉下心來悟道修德?”


    昨夜耗神過度,今日又聽了一天論道,此刻頗有些承受不住,想起靜姝早上叮囑之言,遂道:“明日愁來明日愁,既然想之不通,就待日後再想不遲。”


    當即躺上床去,先默念一遍《清靜經》,拋開諸多煩惱,再沉心靜氣,涵養靈魂。


    一夜無話,待天亮睜開雙眼時,其眼神炯炯有光,已恢複至最佳狀態。


    來到大廳,與眾弟子匯合。忽覺廳中人數不對,仔細一看,發現其中多了銘覺、元卓、元聰三人。


    在大河樓時,肖逸和銘覺鬧得並不愉快,本想扭過頭去,避免尷尬,誰知那銘覺卻衝其抱了抱拳,雖未說話,眼神中充滿著友善和敬意。


    肖逸也忙迴之以禮,算是見過了。


    這時,那元卓站出來,說道:“肖逸師叔,聽聞你修為大進,已是道家二代弟子中的翹楚。元卓佩服的緊,若有機會,當向師叔討教。”口中說的“佩服”,可眼神冰冷,毫無佩服之意。


    與兩年前相比,元卓更加冷漠傲慢,就好似一柄鋒利的寶劍,處處透著傷人的寒光。


    無論如何,二人也曾相處許久,患難與共。可是,肖逸從其眼神中感覺不到一絲親近之情,不覺有些惋惜,心想道:“小小年紀,就達到成丹期。可是沒有深厚道法作為根基,失去自然本心,也不知還能在修煉一途上走多遠。”


    寒暄數句,肖逸聽其說話總是咄咄逼人,大有挑釁之意,頓感十分難耐。而且,奇怪的是,自己竟有些心慌意亂,有一種想要發泄的衝動。


    肖逸心知有異,忙找個因由,躲了開來。暗忖片刻,也不知何以至此,隻能想道:“或許元卓懷疑我殺了銘冉,我卻嫉妒他達到了成丹期,才會出現這等感覺吧。”


    少頃,眾人出發赴會,也就淡忘了此事。


    今日,第一家講道的是兗州名家。肖逸對名家之人頗為仇視,並對其明辨之道甚不以為然,聽到名家講道,登時興趣索然,暗道:“我便不信,這等無德無良之家,能講出什麽大道來。”


    然而,聽了片刻,肖逸卻提起了精神,驚歎道:“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名家之道。”


    名家講道之人正是那公孫諾,但聽其講道:“名者,名形者也;形者,應名者也。然形非正名也,名非正形也,則形之與名居然別矣。不可相亂,亦不可相無。無名,則大道無稱;有名,故名以正形。”


    隨後解釋道:“名,簡而言之,就是萬事萬物之名稱。沒有名稱,便沒有指代。沒有指代,便等同虛無無物。就好比人取姓名,如我公孫諾,名定之後,天下即有了我公孫諾,若無名,我則是一片虛無,不存於世上。又如,諸子百家確立名號,有了名號,世上方有了這一派,無名號,則無派。”


    這番話通俗易懂,百姓皆聽得明白。過去,世人隻知名家善辯,對其名學卻知之甚少。聽罷,無不有第一次認識名家之感。


    肖逸心道:“有名則有物,無名則無物,此話雖有些偏頗,但是仔細一想,卻也的確有些道理。就像人之姓名,世人眾多,若是不起名區別,統稱為人,這個叫人,那個也叫人,如何為世人區分?人在眼前,還可知道那人存於世上。若此人不在眼前,又如何證明世上有那人呢?而且,人這一稱謂也是名學範疇,沒有人之稱謂,人和禽獸之類亦無法區分。對天地而言,無名豈不就等同虛無無物嗎?”


    此時,肖逸不禁歎道:“名學,看似簡單,其實對人類認識萬事萬物有著不可取代之地位。”


    轉念又一想,更為驚歎道:“名學之所以令人感到簡單,實是已經深入人心了啊!”


    能夠將一家之道發揚到如此地步,怎能說該道不好呢?


    肖逸頓時對名家刮目相看,心中印象大為改觀。


    不過,聞者並非都如他一般想法。隻聽身旁的吳淩子說道:“名可名,非恆名也。彼名雖有一時之用,但並非永恆之名。天地無名而自行,無名方為永恆。名家將名如此細化,實是大違自然之道。”


    眾道家弟子無不點頭符合,對名家之道頗不以為然。


    肖逸知此乃兩家道論之爭,難免有尊己卑人之嫌疑,也就微微一笑,並未在意。


    其實,道家弟子自稱道家,又各有道號名姓,無不沿用名家之學。隻是人們對姓名太過熟悉,認為人有名姓乃是天經地義之事,已然忽略了姓名也是一門學問。


    聽那公孫諾繼續道:“循名督實,按實定名。名實相生,反相為情。若名實不符,或定名相亂,必生矛盾。為讓大家聽得明白,老夫講兩個故事作為引申。”


    百姓聽其講故事,頓時精神一振。


    公孫諾講道:“鄭國將未經雕琢過的玉稱為璞,周國將未晾幹的鼠肉也稱為璞。一次,一名周人從一名鄭國商人門前經過。周人問:‘欲買璞乎?’鄭國商人以為是玉,便說:‘欲之。’二人討價還價,忙活了半日,終於談定了交易事宜。結果,待周人將‘璞’拿來,鄭國商人一看,竟是未晾幹的鼠肉,大失所望,謝而不買。周人卻以為鄭國商人故意耍他,怒不可揭,與之理論。最後,鄭國商人召來夥計欲驅趕周人,周人這才落荒而逃。”


    百姓聽得有趣,皆是一樂。


    公孫諾道:“物不同,理應不同名。名實有誤,必至禍亂。是以,名實當則治,不當則亂。”竟將名實之學上升到天下治理的層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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