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充滿了榮幸而又歡欣的賞菊會上,沒想到,春雪瓶所穿的那一套淡雅的衣裙,竟引起鸞英那麽深沉的傷悲,而當鸞英說出那衣裙恰似她妹妹玉嬌龍當年的衣服時,春雪瓶卻又因此而震驚了。


    鸞英的一句話語,在春雪瓶的心中,有如一聲驚雷,一道閃電,劈開了多年來籠罩在她心裏的層層迷霧,照亮隱藏在她母親身後的那個幽秘的世界。一瞬間,春雪瓶已乘著那一閃亮光心逐神馳,默默不語,木立如癡。鸞英見她那般情景,以為是自己失言惹起她的不快,忙又破涕一笑,十分歉疚地說道:“你看,我這個人就是易動感情,也不分個場合,總是晴晴雨雨,春姑娘你別介意!”


    春雪瓶立即迴過神來,說道:“哪裏話!睹物懷人這也是人之常情,沒想到我穿的這身衣服竟惹得玉嬸子這麽感傷;早知如此,我就不會穿著它到這裏來了。”


    鸞英滿含慈柔地瞅著春雪瓶,“你真會體貼人!”她隨即又迴過頭來對德五奶奶說道:“我在沒有見到春姑娘以前,一些女眷們都把她描說得又野又悍辣,簡直像一尊橫眉怒目的女金剛似的。可我今天一見到她時,才知道與她們所說的完全相反。說心裏話,不知為什麽,我剛一見到她就從心眼裏喜愛上她了!”


    德五奶奶聽得眉笑眼開,十分得意地說道:“可不是,像雪瓶這樣的姑娘誰見了會不喜愛!你德五哥就常在我麵前誇獎她,說春姑娘不但人品好武藝高,而且還很有計謀,臨危不慌不亂,沉著機智,比朝裏的許多將軍還強。”


    鸞英疑視春雪瓶,不勝羨歎地說道:“不想西疆竟會出你這麽靈秀的姑娘!”她隨即又把眼光移向春雪瓶的那身衣裙上,讚賞中仍帶著幾分無法掩飾的驚疑,情不自禁地又說了句:“也沒想到西疆競有人能裁縫出這麽精美的衣服!”


    仍在陷入追思細憶的春雪瓶,聽了她二人這些稱讚的話語,感到十分不自在起來,忙帶羞帶愧的說道:“老奶奶和玉嬸快別這麽說了,我小雪瓶實在擔當不起這般過譽!再說我就將感到無地自容了!”她察覺鸞英仍一個勁地打量著她身上的衣裙,驚疑的神色仍不斷地從她那一雙略帶悲淒的眼裏流閃出來。春雪瓶為了把話岔開,更為了進一步探證她心裏的疑念,她用手整了整衣裙,含笑問鸞英道:“我這衣裙真比得上京城剪裁的精美?”


    鸞英:“就是在京城裏也要最上等的裁縫匠人才剪裁得出來。不知春姑娘是在西疆哪兒請人做的。”


    春雪瓶笑了笑:“西疆哪有這樣的的工匠,又哪能買到這樣的料子!不瞞玉嬸子說,我這套衣裙原是出自京城。”


    鸞英:“春姑娘是這次來京後才新添置的?”


    春雪瓶含笑地搖搖頭。


    鸞英驚異地:“春姑娘莫非過去曾來過北京?”


    春雪瓶還是搖搖頭。她見鸞英眼裏充滿了困惑不解的神情,便又說道:“實話告訴玉嬸:這套衣裙原本不是我的,是我這次來京時西疆的一位親人送給我的。”她停了停,又若不經意地說道:“聽我那位親人說,這套衣裙還是她在十八年前從京城帶到西疆去的。”


    鸞英聽了也不再說話,隻臉上充滿了驚詫之色.又盯著春雪瓶的衣裙細細打量片刻,接著,她突然伸出手來撩起衣服下擺襟角處所嵌花邊看了看,忽然間,隻見鸞英那隻撩著衣襟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臉色也突然變白,嘴裏也不禁發出一聲輕微的驚唿:隨即喃喃般地說道:“天啦!哪有這麽湊巧的事情!這擺角花邊的接頭處也和我妹妹那件衣服一模一樣!”


    德五奶奶見鸞英顯出那般神色,也忙湊過來;問道,你又看出點什麽異樣來啦?”


    鸞英忙指著她尚翻在手裏的那毒角襟擺對她說道,德五嫂你看,我當年守著裁縫匠給嬌龍妹裁做這件衣服時,花邊嵌到這擺角處便用完了,我又叫人去新買一段來接上去的,當時因買花邊的人未帶樣去,買迴來的那段顏色略略淺了半分,我當時還曾為此悵憾多天呢!你看,春姑娘所穿的這件衣服,擺角處的花邊也是接嵌,接上去這段花邊顏色較前段淡了半分:天下哪有這麽巧的事來!”德五奶奶忙埋下頭去看了看,也感到十分驚異,說道:“不錯,這接上去的一段是略淺一些,怎的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


    鸞英凝神片刻,又緊緊瞅著春雪瓶問道:“春姑娘,請恕我多嘴,告訴我,送這衣裙給你的那位親人是誰?”


    春雪瓶早已成竹在胸,不急不忙地應道:“香姑姑姑。”


    鸞英先是怔了怔,隨即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不禁失聲唿道:“啊,是香姑!”接著她又迫不及待地連連問道:“香姑現在怎樣?她一切都稱心如意嗎?”


    春雪瓶:“香姑姑姑日子過得非常稱心,身體也無病無痛,一家人過得和美極啦!?”


    鸞英不禁以手加額,充滿虔誠地說道:“這就好了!可憐的香姑,我一直都惦掛著她,也時時都在想念著她呢!”


    春雪瓶也不禁被鸞英的熱情和一片好心所感動。她為了撥開迷障在她心裏的層層迷霧,便又試探著問道:“玉嬸怎會認識香姑姑姑?”


    鸞英:“香姑原是我那嬌龍妹妹的使女,是我嬌龍妹妹從西疆把她帶迴北京來的。她在我家住了兩年,後來又由我妹妹作主,將她嫁給一位從西疆軍營來的千總、,她才又跟隨那位千總迴到西疆去的。不想她。去就音信全無,算來已經快整整十九年了。”


    春雪瓶不由想起蓮姑曾在無意中對她說過的那幾句話來.“我娘二十年前便隨玉姑進關,曾在北京住過兩年,她曾多次眼看到玉姑和人爭鬥,是見過許多世麵來的。”這話又從鸞英口裏得到了證實。可見蓮姑所說的那個“玉姑”即是自己的母親,當然就是玉嬌龍了。春雪瓶並不就此罷休,又把話題迴到衣裙上來,隻要能肯定這衣裙確是玉嬌龍的舊物,她就可又多得到一條依據,心裏的迷霧也就不難慢慢撥開了。於是,她又試著對鸞英說道:“不想香姑姑姑還有這麽一段往事。要是玉嬸沒有認錯的話,這衣裙定然就是玉嬌龍姑姑的舊物。”


    鸞英解釋道:“既是香姑所送,就肯定錯不了啦!我心裏也在納悶,天下哪有這麽巧合的事情:一套衣裙同一樣的色,同一樣的料,同一樣的剪裁,同一樣的花,連花邊接頭都一一樣!現在可算已經弄清楚了,我畢竟沒有認錯。”她停了停,又說道:“我那嬌龍妹妹生前對香姑真是寵愛極了,她二人名是主仆,實同姐妹一般。這套衣裙定是香姑出嫁時我嬌龍妹妹送給她的。香姑興許是舍不得穿,才又送給你了。”


    春雪瓶感到她心裏的迷霧又被撥開一層,她已經能隱隱看到母親過去的一些影跡了。


    鸞英默然片刻,忽又充滿傷感地說道:“香姑可能還不知道最疼愛她的玉小姐在她走後不久就已經去世!春姑娘這次來京,她怎麽也沒請你給我們捎個信來!香姑可能早已把我們都忘記了!”她在說完這番話後,眼裏已噙滿了淚水。


    春雪瓶從鸞英那充滿感傷的話語中,隻感到一種由懷舊而生感歎之情,卻並無半點責怨之意。她從眼前這位雍容端麗的鸞英身上感到一種善良寬厚的心性,她被這種心性所感動,不知該用什麽樣的話語去安慰她才好。一向機敏的春雪瓶也被這複雜錯綜而形成的局麵難住了。


    恰在這時,一名宮女匆匆來到她三人麵前,說道:“王妃已經問起過春姑娘幾次了。現在王妃和各位夫人、小姐已經賞完菊花,正坐在前麵亭子裏用茶,請春姑娘和兩位夫人快快前去敘話。”


    鸞英和德五奶奶一聽,忙帶著春雪瓶向前麵亭子走去,德五奶奶邊走邊不安地說道:“我隻顧閑聊,卻把賞菊的事兒都忘了,真是失禮得很!”


    鸞英卻笑著對春雪瓶說道:“王妃召大家進府賞菊,全是為著春姑娘來的,春姑娘才是主客,我們都是陪襯,我卻把主客給占來了,再不去王妃定會感到掃興的。”


    德五奶奶也說道:“能得到王妃的寵愛,乃是極大的榮幸。像春姑娘這樣受到王妃特別恩寵的,據我所知,除春姑娘外就隻有二十年前的玉嬌龍小姐了。那次恰好我也在王府裏,一切情景都好像和今天一般模樣。”她用手向水池那邊一指,又說道:“那天王妃騎馬,馬被墜雪所驚,直向玉老夫人衝去,玉小姐舍命上前將馬攔住,才將老夫人救了下來。這事就是在水池那邊道旁發生的。當時那一場危3uww險景象,我至今迴想起來還感到肉跳心驚。”


    鸞英不禁雙手合掌,虔誠地說道:“那次母親遇險,全賴妹妹一片孝心感到神靈前來相助,方才化險為夷。不想為此競有人編造出許多謠言,胡說妹妹會使妖法,又說妹妹懷有高強的武技,也正是這些可惡的流言蜚語,才把妹妹逼到絕路上去的。”鸞英說完後,不禁又發出一聲催人淚下的歎息。


    春雪瓶隻默默留神地聽著。她又從德五奶奶和鸞英的談話中,聽到了一些有關玉嬌龍的往事。這些往事都是她不曾聽人說起過的。因此,她除了感到新奇外,也使她感到在弄清母親的身世上又多了一條可循的線索。


    三人談著走著,轉過一排石山便已來到了六角亭側。春雪瓶抬頭向亭裏望去,見亭子中央擺有一張白玉圓桌,圓桌四方各擺著一個同樣白玉雕花圓凳,王妃端坐在上方圓凳上麵,十餘位滿頭珠玉、滿身錦繡的夫人、小姐,全都聚集亭內,或站在王妃身旁,準備隨時聽候王妃旨意;或雙雙伏靠欄杆,彼此互話家常,借此一吐胸中的鬱樂。使春雪瓶感到有些刺眼和奇怪的是:王妃獨自坐在圓桌上方,其餘三方和玉凳都仍空著。因此,盡管亭裏坐滿了名媛貴婦,王妃卻仍然顯得孤零零的。更使她不解的是:有的人已經露出疲倦不堪的神情,可仍強自支撐著站在那兒,竟沒有一人到那圓桌麵前就坐。春雪瓶也不去多想,忙俯身向前,低聲對鸞英和德五奶奶說道:“看,那亭裏玉凳尚空著,你二老恐已累了,快到那兒坐坐去。”


    鸞英趕忙將她衣袖一拉,輕聲對她說道:“別冒失!已有王妃在位,誰還敢去與她平起平坐!”


    春雪瓶不由將嘴一撅,嘟嚷道:“哪來這樣的規矩!”


    她三人剛一繞到亭前,亭子裏的女眷們一見她們,頓時變得鴉雀無聲,一道道眼光都一齊向春雪瓶身上射來。這位來自西域,在她們心中充滿神奇,使她們既感到敬畏而又懷著幾分嫉妒的姑娘,沒想到竟長得這麽秀麗和標致!她那不卑不亢怡然自得的神情,在那一身淡雅中又顯出幾分華貴的衣裙的裹襯下更增添一種奇妙的風采,好似展翅出林的雛鳳,又似帶著朝霞飛來的野鶴。她一來到亭前,頓使滿亭姝麗都為之黯然失色。端坐在玉桌上方的王妃,一見春雪瓶到來,便滿含笑意地抬起手來,向她招了一招,啟口說道:“春姑娘,快到我身邊來,我正想和你談談呢。”


    春雪瓶忙邁步走進亭裏來到壬妃身旁,王妃指著她右旁玉凳說道:“坐,春姑娘。坐下好敘話。”


    春雪瓶望著王妃笑了笑,又迴頭看了看並立在她身後的德五奶奶和鸞英,略略猶豫了下,這才顯得不十分情願地坐了下來。王妃似乎已經察覺到了春雪瓶那顯得不安的由來,便對著鸞英和德五奶奶將手微微一擺,指著其餘的兩個玉凳說道:“你二人不必拘禮,也來坐下。”


    鸞英畢竟出身名門,立即落落大方地坐到下方的玉凳上了。德五奶奶雖亦跟著走了過來,卻仍在逡巡猶豫,顯得十分不安地說道:“這合適嗎?”


    王妃笑了笑,說道:“有甚不合適的!你家德秀峰也經常和王爺並座議事,況在今天來府賞菊的女眷們中數你年歲最大。”德五奶奶這才心安地坐了下來。王妃見鸞英和德五奶奶坶已坐定,這才迴過頭來問春雪瓶:


    “王府裏好玩嗎?”春雪瓶:“好看,不好玩。”


    王妃笑了笑:“京城裏好玩嗎?”


    春雪瓶:“好玩,但不自在。”.


    王妃很感興趣地:“哪些不自在。”


    春雪瓶:“人多,禮多,道路多,不如西疆自在。”


    王妃感到十分驚奇而又頗為不解地:‘禮多且不說了,人多有何不好?道路多又怎麽反而會不自在起來?”


    春雪瓶:“人多心也多,嘴也雜,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之事層出不窮;流言損譽,造謠中傷之事時時發生,叫人防不勝防,哪來自在!西疆人少,多與牛羊為伍,以草原為家,心懷坦蕩,習性剛強,彼此不和,拔刀相鬥,明來明去,不用心舌傷人,叫人痛快自在。京城道路雖多,去去來來,行必依道,迂迴曲折,令人難耐!西疆道路雖少,許多地方甚至不見道路,但直穿斜插,可以任你縱橫,任你馳騁,看去無路,卻處處是路,一馬隨身,便如龍遊滄海,鷹翔太空,豈不比在京城穿街走巷自由自在得多!”


    王妃聽了,先是莞爾一笑,接著又沉吟片刻,才悵然若失地說道:“你說的也不無道理。隻是,一般不曾去過塞外的人,興許還會把你的這番話當作奇談怪論呢。”


    鸞英在一旁也不禁若有所感的插口道:“我也覺得春姑娘說的很有道理。京城人多心多嘴也雜。這些年來,宦場中的勾心鬥角,市井裏流言蜚語,把人的心都折磨碎了,哪還有什麽自由自在!”王妃滿懷深情地望著鸞英,語重心長地說道:“你有此同感我是知道的,凡事宜往開處想。不自在中也有自在處,自在中也有不自在處,人總是這樣的。”


    春雪瓶已經領悟到了王妃那最後短短兩句話的涵義。她不禁暗暗吃了一驚,心想:看不出這位養尊處優的女人竟還能說出這樣通達的話來,她正好奇地凝視著王妃,王妃又迴頭來瞅著她含笑說道:“你把西疆說得那麽自在,難道你在那兒就沒遇上過不自在的時候?”


    春雪瓶爽朗地一笑:“有的,遇上過的。那些四處流竄的遊騎,那些入境來犯的外寇,還有那些伯克、頭人,他們就是一些不讓人們過得自由自在的罪魁禍首。和他們爭鬥,也要勾勾心,用點心計才行。也要提防他們的陰謀暗算!特別是和那些伯克,頭人打交道,真叫人不自在。”


    王妃聽她談到最後幾句,不禁微微皺起雙眉,嘴邊的笑容已漸漸變淡。她凝視著春雪瓶,似開導,又似解釋,說道:“朝廷對邊塞采取的是綏靖,對頭人采取的是懷柔,王爺遵旨行事,也有許多不自在處,這些都是國家大事,我們且不談他,還是來談點別的吧。”


    春雪瓶默不作聲了。


    鸞英見狀,忙轉換話頭,說道:“我家玉璣聽吳超大人說了那日春姑娘和巫朵司比武情景,高興異常,他平日是很難飲酒的,那天晚上也開懷痛飲了幾杯。當他飲得已有幾分醉意時,忽又詩興大發,說史書上曾記載有歌頌薛仁貴‘將軍三箭定天山’的詩句,反複吟詠,得意極了!他像這樣高興的情景,這些年來我亦很難見到一次了。”


    王妃:“你可記得他當時口占那首絕句的詩句?”


    鸞英:“記得。因他當時反複吟詠數遍,所以我已能記下。那首詩是這樣的:‘巾幗單騎入漢關,天山一劍鎮南番。元戎已逝將軍老,又見新詞頌木蘭。”’王妃亦低聲重吟了“元戎已逝將軍老,又見新詞頌木蘭”那兩句後,說道:“有氣勢,又貼切人情,還抒發自己的感慨,不愧出自翰林學士之手,確是一首好詩。”


    鸞英見玉璣的詩受到王妃的誇讚,高興得臉也不禁微微紅了起來,忙說道:“應該誇讚的還是春姑娘!玉璣這詩也是有感於春姑娘的勇武而作的。哪值得王妃這般讚賞。”


    春雪瓶雖然敏慧,但不甚解詩,她隻聽得似懂非懂,也就不便啟口,隻默默地坐在一旁,聽她二人對話。


    王妃隨又說道:“春姑娘當然是要誇的。這些天來,我和王爺幾乎天天都在誇說起她。但口誇哪及詩誇!口誇隻傳一時,詩誇可傳千載。一首《木蘭詞》便使木蘭留芳百世,若能有幾個像玉璣這樣的文人學士來作詩作文將春姑娘為國爭光的事兒誇誇就好了。”


    春雪瓶聽得心裏有些不自在起來,忙接口說道:“我小小春雪瓶所作的這場爭鬥算得什麽!在西疆,那些為抗禦外寇入侵而奮起和敵人爭鬥的人們,他們那些英勇壯烈的行為,那才真是可歌可泣,可欽可佩!那才應該大讚大誇!在西疆,雖沒有人為他們作詩作文,可有的是口誇心讚,這也就夠了。誰說口誇不能久傳!在西疆,許多古老英雄的事跡,都被人們一直口傳到今天。他們那些悲壯動人的事跡,也會永久口傳下去的。我小春雪瓶比起他們來又算得什麽呢!”


    春雪瓶說得十分動情,以致使王妃、鸞英和德五奶奶都為之屏息動容,久久迴不過神來。


    王妃滿懷欣慰地望著春雪瓶,說道:“難怪王爺那麽誇你,果然是有膽有識,誌氣不凡!”


    鸞英亦忙接口說道:“聽玉璣說,吳超大人在他麵前也把春姑娘大大誇讚了一番。說春姑娘不但武藝高超,而且智勇雙全,隻可惜是個女子,若是男子,定是棟梁之材!”


    春雪瓶笑了笑,說道:“我要真是個男子,那位吳大人興許又不會誇我是棟梁之材了!”


    鸞英不解春雪瓶這話何意,正在玩味,王妃卻也會意地一笑,說道:“春姑娘這句話,卻也道出了許多世故人情。”


    正在這時,宮女前來稟報:酒宴已經備齊。王妃隨即起身離座,領著春雪瓶、鸞英、德五奶奶和眾女眷,沿著來路向便殿走去。進入便殿,隻見殿堂兩端擺了兩桌酒席,席上用的全是金杯牙筷,玉盤銀碗;盤裏碗裏盛的也是海味山珍,豪奢已極。便殿中央另設小桌一張,桌上隻擺一杯一筷,另僅設冷菜、糕點、水果數碟,這顯然是王妃的席位。王妃站在殿中猶豫片刻,隨即命人將殿中小桌撤去,顧謂眾女眷道:“我適才便已說過了:今天是遊園賞菊,不必拘禮,我與大家同席進食。”她隨即轉過身來,攜著春雪瓶的手,並向鸞英和德五奶奶頷首示意,向南端席桌走去。王妃坐在上方,讓春雪瓶緊靠在她身旁,鸞英坐在王妃右手,德五奶奶又緊靠鸞英身邊。四人坐定之後,眾女眷亦各選相知紛紛入席就座。席間,菜肴是豐盛的,氣氛卻是拘謹的。一道道端上桌來的美味珍饈,幾乎是原樣不動地又端了下去。那些女眷們,在王妃的相勸下,一個個都在舉杯,也在舉箸,可杯隻沾了沾唇,箸隻染了染舌,一切都隻做到心領意會而已,誰也不肯多吃些下肚。春雪瓶看了這般情景,心裏不禁想道:這哪裏是在飲宴,簡直是在祭廟,坐在席上這些人,全都成了活菩薩了。她幾次想笑,卻又怕失禮,隻好盡力忍住。她也暗暗注意了下王妃,覺得王妃反而比那些女眷自然得多。她雖然也很少動筷?但隻要一舉箸,她卻是在津津有味地吃,毫無嬌揉造作之態m蹂每遇上她喜愛的菜肴,她除了自己吃上幾箸外,總要給春雪瓶拈上一片一角k狄財婀鄭凡是王妃喜吃的菜肴,也都很合春雪瓶的口味k二人在席上誰也沒有談論及各自對食物的喜好,但二人似乎都早已了解了彼此口味的習性u庖壞隳默的相通,很奇妙地使她二人不知不覺地更加接近起來t誑溜障時,宮女端來一個大銀盤,盤裏是一臠沒有切碎的烤羊肉。烤得黃中帶焦的羊肉上,插著一柄閃閃9獾男±刀u餘灘爍找歡鬆舷來,女眷們都傻眼了,一個個既不知該如何動手,也無意品17庵執忠岸腥臊的食物m蹂迴頭含衳源貉┢克檔潰骸按汗媚錚這臠烤羊肉是我特意吩咐膳房給你作的d慍315矗像西疆烤羊肉的風味不??br />


    春雪瓶在烤羊臠剛一端上桌來的時候,便已經領悟到王妃的心意,一種感激之情亦已油然而生,加以那撲鼻而來的糊焦味和帶著些兒鬆枝柏葉的芳香,更在她心裏喚起一種鄉戀之情,驀然間,她好像已經迴到了西疆,好像又見到了艾比湖畔那些親人。極度的喜悅已使她忘了身在王府,故鄉的風味又使她激起食欲!因此,她等王妃話音剛落,便一下站起身來,將袖一挽,伸手盤中,拔出利刀,割下一臠,插在刀尖上,遞到王妃麵前,說道:“王妃請。”王妃舉起牙箸,接過肉去放在碟內。春雪瓶又揮動小刀割下一臠,也不舉筷,也不用刀挑,卻將刀插迴肉上,隨即順手抓起羊肉,送到嘴邊,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眾女眷被她這番舉動驚得目瞪口呆,一個個大睜雙眼,愕然地張望著她,王妃顯得興致勃勃,也用手從碟裏拈起那臠羊肉,和春雪瓶對吃起來。二人吃著吃著,臉上罩滿了幸福的光彩,眼裏充滿了歡快的神情,莊嚴的便殿早已變成了遼闊的草原,眾女眷在她二人眼裏似乎已經不複存在了。這對王妃來說,該是一種多麽難得的境界,也是多麽少有的時刻呀!對故土的深沉思念所引起的對童年生活再現的境界,很快過去了。當從容端莊的儀態重又迴到王妃的身上來時,已是酒終宴罷,女眷們該告辭出府了。王妃等眾人都一一退出便殿後,才攜著春雪瓶的手,把她送到殿外玉石階前,依依不舍地對她說道:“你別把我看作王妃,就把我看作是你的長輩,這樣你就可以無所顧忌地常來看我了。”


    春雪瓶:“王妃話雖如此說,可我隻要到了王府門前,看到府門上那些銅環銅包,看到站立在門前那兩排帶甲校衛,心裏就感到不自在起來,總想趕快遠遠地離開才是。”


    王妃:“我已派人給王府門前司閽知照過了:今後隻要是春姑娘來府,不得阻攔,也無須通報,讓你進來就是。”


    春雪瓶:“好,既是這樣,我會不時前來看望王妃的。”


    王妃欣慰地點點頭,隨即從她的左手腕上退下一隻碧綠的翡翠玉鐲,拿在手裏對春雪瓶說道:“這隻翡翠玉鐲乃是宮廷之物,原是皇後所賜,在我腕上已經戴了十七年了,恰好與你年齡相當,特以相贈,也算留個紀念。”她隨即抓起春雪瓶的手來,將玉鐲親自給她戴在腕上。王妃剛一給她戴好玉鐲,正在握著春雪瓶的手撫弄端詳時,她的眼光突然落到春雪瓶手上那隻閃爍著光芒的指環上麵,王妃好像著魔似的,隻呆呆地盯著那隻指環,站在那兒不動了。


    春雪瓶忙偷眼向王妃看去,隻見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嘴也微微張著,隻望著她手上的指環出神,胸前也在急劇的起伏。春雪瓶感到王妃神情有異,忙輕輕地問道:“王妃,您怎麽啦?”


    王妃抬起眼來望著她,眼裏閃射出奇異的光芒。她緊緊抓著春雪瓶的手,用一種顫抖的聲音問道:“姑娘,你這指環是從哪兒得來的?”


    春雪瓶不覺一怔,心裏忽然閃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她立即警覺起來,並不急於迴答,卻反問道:“怎麽,王妃覺得這指環好看嗎?”


    王妃並不應話,隻又緊緊地問了句:“你這指環來自何處?”


    春雪瓶也不禁有些慌亂起來。她略略遲疑了下,索性將心一橫,抬起眼來迎著王妃的目光,說:“是我母親的舊物。”


    王妃那雙睜得大大的眼睛裏,突然閃起一道驚異而喜悅的光芒,忙又問道:“你母親是誰?”


    春雪瓶為難地低下眼去,帶著幾分稚氣地低聲說道:“我不能告訴你。”接著她又輕輕地補了句,“我也從來沒有問起過母親的名姓。”她聲音裏帶著些委屈和傷感的意味,聽去令人感到是十分真誠的。


    王妃似乎已經感覺到了她可能有些不願向人傾吐的難言之隱,她迴頭看了看站在她二人身後不遠,正在用帶著幾分驚奇的眼光注視著她二人談話的鸞英和德五奶奶,猶豫片刻,臉上又慢慢恢複了平靜的神情,顯得十分泰然地問道:“你自稱來自天山,過去你是否曾在艾比湖住過?”


    春雪瓶隻點了點頭,沒吭聲。恰在這時,花園那邊通向內殿的花崗石鋪成的大道上,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春雪瓶不由舉目望去,隻見一群帶甲校衛牽著馬.簇擁著王爺,正邁步向內殿走去。一名宮女也匆匆從花園那邊走來。她徑直走到王妃麵前,躬身曲膝稟報道:“王爺迴府來了。”


    春雪瓶忙趁此向王妃告辭。她正要轉身走下石階,王妃忙又將她叫住,問道:“你來京後一向在何處安身?”


    春雪瓶:“有時住在德五老奶奶家中,平時多是住在虎幄北街‘四海春’客棧的劉掌櫃家裏。”


    王妃點了點頭,又對鸞英和德五奶奶二人說了句“你二位走好”!然後才在兩名宮女的攙扶下,退出便殿去了。


    春雪瓶隨著鸞英和德五奶奶出了王府,在分手時,鸞英拉著春雪瓶的手,充滿深情地說道:“我家也是住在虎幄街,離‘四海春’不遠,蔡幺妹和我家已來往多年,春姑娘如不嫌棄,請抽空到我家來玩,我全家都會感到十分高興的。”


    春雪瓶對那座使她感到親切而又神秘的“侯門帥府”,早就想進去看個究竟的了,沒想到今天竟受到鸞英這般熱情的邀請,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於是她立即爽然應道:“我知道啦,玉嬸的家就住在門前有一對大石獅的那座府第裏。我會來的,一定會來看望您的。”


    鸞英見春雪瓶慨然答應了她的相邀,這才高高興興地上轎而去,春雪瓶也和德五奶奶坐上馬車離開了王府。


    馬車穿過大街,不疾不慢地向虎幄街駛去。春雪瓶默默地坐在車裏,迴想著在王府裏發生的一切事情。她做夢也沒料到,在僅僅半天的時間裏,她竟會遇上這麽多奇巧的事情:自己身上所穿的一套衣裙,竟引起鸞英的悲思,從而證實了這乃是玉嬌龍的舊物。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呢?這衣服並非得自香姑,實是母親箱中之物,按理而論,母親就隻能是玉嬌龍了。可人們都說玉嬌龍早於十八年前就已死去!而且據說她的墳墓就埋在西郊,一個已經死了而又埋了的人豈能複活!要說母親不是玉嬌龍,她又為何與玉帥有那麽一些又多又深的淵源?又為何與香姑過去身世的關聯和羅大伯十九年前大鬧北京城的傳聞那麽吻合?春雪瓶在沉思中反複推敲,“母親隻能是玉嬌龍”這個念頭在她心裏越來越增強,以致竟漸漸凝成了一個固執的信念。最後剩下來的就隻有“玉嬌龍已死”這個謎了,隻要能把這個謎一解開,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春雪瓶暗下決心,一定要解開這個謎底。她正凝神沉思間,突然感到有個好似包袱般的東西沉沉地落壓到她肩上來了。她不由吃了一驚,忙迴頭側眼望去,原來德五奶奶不耐困倦,在車裏打起盹來,使得整個身子都傾斜過來,頭正好垂到她的肩上,看樣子已經熟睡過去了。春雪瓶也不去驚動她,讓她穩穩靠在自己的肩上,又把思緒接迴到指環的事情上去了;王妃見到她手上的指環時那異樣的神情,以及對指環來曆的一再追問,還向她探問起了母親的姓名,這一切都使春雪瓶意識到了王妃也一定與這指環有關,她一定熟識曾經戴過這隻指環的人。但那人又是否玉嬌龍呢?春雪瓶忽又想起王妃曾經問她過去是否住過艾比湖的那句話來時,她又猛然閃起一念:這指環莫非原是駝鈴公主之物?王妃追問的莫非就是公主駝鈴?若真是如此,自己又該如何對她說去?是把自己已從羅大伯那兒聽來的實情告知與她,還是為了護顧母親將錯就錯,把真相含糊下去?春雪瓶在心裏反複掂量,竟為一時拿不定主意而心慌意亂起來。


    春雪瓶想著想著,馬車忽然停下,她掀開車簾一看,已看到了“四海春”門前。她輕輕將仍睡靠在她肩上的德五奶奶搖醒,笑著對她說道:“老奶奶,我沒有打斷你的好夢吧!車已到了‘四海春’客棧,我該下車了。”


    德五奶奶揉揉眼睛,也不禁笑了起來,說道:“人說‘前三十年睡不醒,後三十年睡不著’,我怎越老瞌睡越多了!”


    春雪瓶:“這也是一種福氣,你老一定會長壽的。”


    德五奶奶高興得笑眯了眼,說道:“你說話真中聽,我好像吃了付補藥似的。”她等春雪瓶跳下車後,又掀開車簾對她說道,春姑娘,沒有事便常到我家來走走,別見外,我們都把你當成是親人了。”


    春雪瓶迎著德五奶奶燦然一笑,說道:“我會來看望您的,老奶奶。我還要給您老送‘補藥’來呢!”她隨即又發出一陣清脆的笑聲,然後才一轉身,連蹦帶跳地跑進客棧去了。春雪瓶迴到內院,她感到自己滿懷思緒還需要好好清理一下,便不去驚動蔡幺妹,徑直迴到西屋,掩上房門,換了衣服,獨自坐到窗前,又將今天在王府發生的各種事情,仔仔細細地想了一遍。想著想著,她又站起身來,去到床前,把王爺賜給她的那柄寶劍從枕下取了出來,拿在手裏細細把玩著,迴憶著。她沒有認錯,這柄劍確是八年前她母親身邊之物,然何王爺又說原是玉帥的故劍,並還說曾在玉帥身邊佩帶多年呢?是從玉帥身邊落到母親手裏來的,還是從母親身邊落到玉帥手裏去的?春雪瓶正在百思不解,蔡幺妹忽然推開房門跨進屋裏來了。她一見春雪瓶便興衝衝地說道:“我還以為德五奶奶又把你拉到她家去了呢,原來你卻已經迴來了。”


    春雪瓶連忙站身起來,含笑說道:“我感到有些悶倦,沒去驚動蔡姑,便迴屋靜靜來了。”


    蔡幺妹:“那王府雖然豪華,卻也沒甚好玩的,在那裏隻能使人感到悶倦,還不如我這小院自在。”她向春雪瓶正握在手裏的寶劍看了一眼,略顯驚異地問道:“怎麽,又有誰要和你比試比試啦?”


    春雪瓶:“哪裏,我隻是取來賞玩賞玩罷了。”


    蔡幺妹隨即把劍要了過去,反複看了一會,不禁十分慨歎的說道:“這劍也確是一柄好劍,隻可惜玉帥一生榮貴也都是毀在這柄劍上。”


    春雪瓶不由全身一震,說道:“我在西疆時也曾聽德老前輩談起過這事,說有人將玉帥身邊寶劍竊去充作兵符,把落入官兵手裏的半天雲又從肖準手裏賺了出去,玉帥也因此獲罪,才被罷職迴京的。隻是不知那柄被人竊去充作兵符的寶劍,是否就是這柄寶劍?”


    蔡幺妹:“定然就是這柄寶劍。”她見春雪瓶眼裏流露著似仍未信的神色,忙又說道:“若不是這柄寶劍,然何又會到王爺手裏!這正是當年玉帥的副將田項作為罪證送迴京城來的。王爺是朝廷的軍機大臣,主持各路兵馬軍務,皇上將玉帥失職的事情交他查辦,這劍就一直作為證物留在王爺手裏了。”


    春雪瓶聽了不禁俯首沉吟,心裏仍然不解。她明明記得當她還在稍解事時便見母親身旁帶有此劍,然何又會是玉帥到了西疆才被丟失的呢!若它原是玉帥之物,那就應在十幾年前便已落到母親手裏的了。母親又是如何從玉帥身邊得到這柄寶劍的呢?至於它被用去充作兵符從肖準手裏救出羅大伯的事情,春雪瓶倒也想起來了,就在羅大伯在塔城被擒,她隨母親迴到艾比湖不久,一天,香姑忽然帶著哈裏木、艾彌爾、烏都奈還有馬強等人闖進她母親的房裏來了。隻見他們一個個都麵露驚惶之色,她正想聽聽他們要對母親說些什麽,母親卻把她支出房外去了。她隻好獨自去到木柵門前遊玩。一會兒,當香姑等人又從她家裏出來時,她曾看見馬強手裏拿著她母親那柄寶劍。為此,她當時也曾問過母親,母親隻說了句“這與你無關,休要多問”。過了幾天母親便帶著她離開了艾比湖,並在古爾圖以北的沙丘上看到羅大伯已被哈裏木他們救了出來,正飛馬向艾比湖馳去,從此,她便再也沒有在她母親身旁見到過這柄劍了。春雪瓶迴想起這段情景,心裏便已經認定,那次馬強將劍從母親身邊帶去,定然就是為救羅大伯將劍充作兵符用的,春雪瓶由此又聯想起她隨著母親在雪地上馳救玉帥的那幕情景,在她心裏曾經產生過的“母親隻能是玉嬌龍”的想法,立即又閃了起來。同時,與這柄寶劍的淵源也就有了關聯,也就使人易解了。


    蔡幺妹見春雪瓶凝神沉思,久久不語,將劍遞還給她,瞅著她問道:“你在想些什麽?是不是聽了我剛才所說的那番話後,擔心這劍會成妨主不祥之物?”


    春雪瓶若有所思地:“佩帶過它的人雖都各自遭到許多不幸,但它卻又使半天雲脫禍得福,事在人為,與寶劍何幹!”


    蔡幺妹不由一怔,似覺她話裏有話,卻又不解她所指為何,隻緊瞅著她,眼裏充滿疑詫的神色。


    春雪瓶已感到自己失言,忙又說道:“這劍在王爺身邊已有八年,王爺不也是好好的嗎!”


    蔡幺妹:“我和你的看法都一樣,遇上不幸的事情,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卻去怪命怪運,甚至怪到房宅物件身上,都隻不過是在自己欺騙自己罷了。”


    二人正談著,劉泰保也進屋來了。他向春雪瓶問了一些在王府賞菊的情況後,忽又半打趣半認真地說道:“那天我在王府看姑娘比武時,就已經看出王妃對你顯得特別喜愛的那種神情來了。今天請你進府賞菊,不知她賞賜點什麽給你沒有?”


    春雪瓶:“臨出府時,她賜給了我一隻玉鐲,是從她手上褪下來的。”


    蔡幺妹忙說:“賜的也是一隻玉鐲?!快拿來給我看看。”


    春雪瓶對她話中所有“也是”二是雖然感到有些奇怪,但又不便探問,便忙走到床前,將適才褪放枕邊的玉鐲取來遞給了她。蔡幺妹將玉鐲拿在手裏反複把玩了會,不禁將它舉到劉泰保麵前,顯得十分驚歎地對他說道:“你看看,這是什麽樣的玉鐲呀!是上色翡翠,通身碧綠,隻有宮裏才有這樣的東西,可說是價值連城,一般平民百姓,就靠這隻玉鐲,一生都吃著不盡了。”


    劉泰保也拿過手去看了一會,忽有所觸地問蔡幺妹:“聽說王妃二十年前召見玉小姐時,賜給她的也是一隻玉鐲,你看這隻比她那隻如何?”


    春雪瓶一聽劉泰保提到玉小姐,立即注意起來。


    蔡幺妹凝思片刻,說道:“我當時也隻注視了下,並未細看,隻記得玉小姐那隻也是翡翠,碧綠碧綠的,與這隻也差不多,不同的隻是那翡翠玉鐲上鑲有鏤花包金,精巧極了,也是無價之寶。”


    春雪瓶不由全身一震,她母親手上戴的那隻玉鐲也正是碧綠色的翡翠玉石,也是鑲包了鏤花金的。她趁蔡幺妹遞還玉鐲給她時,隻顯得有些好奇地問道:“蔡姑是在哪兒見到過玉小姐手上那隻玉鐲的?”


    蔡幺妹又迴想片刻,說道:“十八年前的正月初旬,玉小姐第一次上妙峰山進香那天,我陪她到廟旁樹林裏會見一個人時,她舉手整理鬢發時,那玉鐲便露了出來,迎著太陽,光芒閃射,我當時隻偷偷地看了幾眼,還是走在我身旁的香姑告訴我,我才知道是王妃賜給她的。後來又曾見到過一次,就是那年的三月初四,也就是玉小姐投崖那天。她全身素衣,頭上手上任何珠花首飾未戴,隻帶了那隻玉鐲。後來我想:玉小姐興許是平時特別喜愛那隻玉鐲,才戴著它投崖,讓它給她殉葬的。”


    春雪瓶感到驚訝已極:她萬萬沒有想到玉嬌龍投崖那天,蔡幺妹竟也在場,而且在投崖時那隻玉鐲卻是戴在她手上的。一瞬間,衣裙、寶劍、玉鐲,母親身邊的一切都與玉嬌龍緊緊地聯在一起了。春雪瓶還不罷休,又緊緊地追問了句:“玉小姐投崖時,香姑也在她身邊嗎?”


    蔡幺妹忽已察覺到自己說得過多,便隻淡淡地應了聲:“香姑不在,她已離開京城迴西疆去了”隨即就把話拉開,迴頭和劉泰保談別的事情去了。


    春雪瓶也不便再多問什麽,忙收起玉鐲和寶劍,隨著蔡幺妹和劉泰保去東屋,準備吃晚飯了。


    晚上,春雪瓶躺在床上,久久未能人睡,她已選定玉府作為守候母親的最可望的地點了。


    日子在無聊的清閑中消磨過去。春雪瓶有時牽著大白馬出城去遛遛,有時到各名勝古跡去看看玩玩。晚上吃飯時,每天都總要從劉泰保口裏聽到一些各種各樣的消息或傳聞,既有京城各名門望族的寵辱榮憂,亦有各州縣的奇災異端。春雪瓶在無聊中也常有所獲,在清閑中卻總不平靜,晚上迴到西屋後,便是她自己的天地,她可以把整個身心都沉入到對母親和西疆的最深沉的思念。還有鐵芳,也常常在不知不覺間,驀然闖入她的幻境,把她的思緒搞得一團麻亂。


    一晃又過了十天。這天已是九月二十。春雪瓶吃過早飯,正準備到德秀峰家去看看羅燕,蔡幺妹帶著一位年輕的女子到她房裏來了。蔡幺妹一跨進房門便指著春雪瓶對那女子說道:“這位就是春姑娘,你自對她說去。”


    那女子帶著滿臉驚奇的神色,恭恭敬敬地走到春雪瓶麵前深深一福,說道:“奴婢給春小姐請安了!”


    春雪瓶感到把“奴婢”和“小姐”兩個稱唿連在一起非常刺耳,不禁皺了皺眉頭,望著蔡幺妹問道:“這姑娘是誰?”


    蔡幺妹:“玉夫人玉大奶奶的貼身丫環翠蘭。”她隨即又瞅著那女子說道:“翠蘭,快給春姑娘說出你的來意呀!”


    翠蘭低眉垂首恭敬地說道:“我家夫人派奴婢來請春小姐過府敘話。”


    春雪瓶沒做聲,隻抬起眼來將翠蘭上下打量了下,見她和自已的年紀也差不多,一張生得也還算清秀的臉,卻因過分的拘謹而變得呆板起來;一雙明亮的眼睛也由於低垂而顯卑微的神色。春雪瓶也不知為什麽,看著她那模樣,心裏競突然感到難過起來。她忙移步走到翠蘭麵前,拉著她的手,親切地問道:“你今年多大啦?”


    翠蘭惶然地:“十六歲。”


    春雪瓶:“我叫春雪瓶,快滿十七歲了,比你也大不了多少。今後別再叫我小姐,你也別再自稱奴婢了,咱們都是姐妹。”


    翠蘭不由抬起頭來,張著她那雙大大的眼睛望著春雪瓶,眼裏充滿了驚奇,閃滿了淚花。


    春雪瓶對著她親切地笑了笑,問道:“玉大人可在府裏?”


    翠蘭:“老爺一早便上朝去了。”


    春雪瓶:“好,你先迴去稟告夫人,說我隨後便來。”


    翠蘭為難地:“轎子已候在門外,請春小姐立即動身。”


    春雪瓶又皺了皺眉,迴頭望著蔡幺妹:“坐轎?!我才不坐那玩意呢!怪別扭的,叫人感到不是滋味!”


    蔡幺妹也說道:“我已告訴過翠蘭了,說你不會坐那轎子的,她怕夫人怪她不周,我才要她親自來試試。”她又把臉轉向翠蘭,“本來嘛,都在一條街,總共才不過幾百步的路程,憋著一口氣就能走到的,哪用坐什麽轎子!你迴去稟告夫人,說一會兒由我親自把春姑娘給她送到府裏來。”


    翠蘭這才稱謝告辭,退出房外去了。


    蔡幺妹又對春雪瓶說道:“玉夫人你已在王府見過的了,也是個心慈麵軟的賢惠人,在她麵前盡可不必拘束,她很大量,又很能體貼人,你去了就會感到這點的。”


    春雪瓶:“我在王府見到她時,就已經感到這點了。”


    蔡幺妹:“你快換換衣服,收拾收拾,我到櫃上去安排一下,咱們一會兒便動身。”她隨即返身走出房門去了。春雪瓶沒料到,她一心想到玉府看看的願望,立即就將實現,心裏不由暗暗感到一陣欣喜。欣喜之餘,她又不禁有些躊躇起來:這座使她心往神馳,使她感到親切而又神秘的帥府侯門,她能在裏麵尋到什麽,又能探到什麽呢?母親若果真是玉嬌龍,她對自己的這種行徑又將是感到怒惱還是欣慰呢?春雪瓶一邊思忖一邊從革囊裏取出一疊折好的衣服。穿哪一件呢?她心裏不覺一動,便取出另一件也是台奴給她從母親衣箱中挑出的衣裙穿在身上。這是一件淡藍色的衣裙,衣裙上隻繡綴著幾朵粉紅色的牡丹,顯得分外厴雅悅目。她穿好衣裙,又對鏡梳理好頭上的鬢發,戴上王妃賜贈的玉鐲。她剛好穿戴整齊,蔡幺妹便在窗外催她動身了。二人出了客棧,並肩穿過虎幄北街向南端玉府走去。不一會便來到玉府門前,春雪瓶又情不自禁地繞到石獅身旁,伸出手去拍拍它的頸項”笑著對蔡幺妹說道:“它一定已經認識我了,隻是不會說話罷了。”


    守衛在門前的兩名帶刀校衛,也被她這帶著稚氣的舉動惹得笑了起來。蔡幺妹一邊招手把春雪瓶喚迴身邊,一邊對兩名校衛說道:“這位春姑娘是玉夫人請來的客人。”


    兩名校衛一聽蔡幺妹說出“春姑娘”三字,顯得十分驚異,神情也立即變得恭敬起來。一名校衛忙欠了欠身子,說道:“啊,原來是春姑娘!夫人已經派人關照過了,快請進府!”


    春雪瓶隨著蔡幺妹進入府門,沿著左側經過一座宮宇的階前,直向內院走去。春雪瓶邊走邊舉目四望,隻見庭連廣宇,深院重樓,滿園古柏森森,雕欄隱隱,曲徑迴環,雖不比王府莊嚴壯麗,卻更較王府寧靜清幽,清幽中還別有一番威嚴氣象。春雪瓶正驚歎間,蔡幺妹悄聲告訴她說:這原是前朝一位王爺的舊第,因玉帥的父親為朝廷戰死,皇上念其忠烈,才將這座府第賞賜給玉帥的。春雪瓶聽了,也不由肅然生起一種崇敬之情。二人正說著,不覺已到了內院,眼前出現一道長廊,長廊這端接連內院石階,長廊那端通向一道圓門,圓門兩側是一道粉牆,正是那道粉牆把玉府整座庭園分為兩半,粉牆那邊顯然就是後花園了。春雪瓶不由停下步來,抬頭向粉牆那邊望去,隻見滿園樹木,扶疏枝葉,墨綠濃蔭,把一座後園覆罩得幽幽靜靜。透過樹梢,可以望見一角樓台,孤零零地座落在後園深處。使春雪瓶感到奇怪的是:那道通向後園的圓門緊緊閉著,不僅在門環上加上雙鎖,而且還在門上橫釘上幾根木條,看樣子似乎已將那座後園死死封閉。春雪瓶正望著後園凝思,蔡幺妹卻指著那一角樓台對她說道:“看,玉嬌龍小姐過去就住在那座樓上。她死後,那樓便一直空著,好好一座幽靜的後花園也荒廢了!”


    春雪瓶不覺微微一震,又舉眼向那樓角凝望片刻,問道:“人都已死了,為何她死後便讓樓空著,讓整座花園都荒廢了呢?”


    蔡幺妹遲疑了會,才淡淡地說道:“興許是玉府裏的人怕睹物思人引起悲痛,都不願再到這後園去了,所以才荒廢下來的。”


    春雪瓶又指著那道圓門說道:“不去也就是了,又何用加上雙鎖,還釘上那麽一些木條呢?!看去倒好像是在防賊似的。”


    蔡幺妹也不由向那圓門望去,當她的目光一觸及到那門的雙鎖和那幾根釘上的木條時,也不禁驚詫起來,說道:“奇怪,我往日來府時,見那門是關著的,也是鎖著的,但並未見釘有木條。今天為何又加鎖又釘上了那麽幾根木條呢?!”


    二人正站在那兒望著圓門驚疑不解,鸞英已經得報迎出廳門來了。她一見春雪瓶便笑逐顏開地說道:“我正惦盼著,還怕春姑娘不肯賜駕呢!已派翠蘭到府門外去探望過兩次了。”


    春雪瓶忙上前與鸞英見禮,說道:“玉嬸相招哪能不來呢!”鸞英又對蔡幺妹稱謝道勞兩句,便攜著春雪瓶的手穿過大廳向內室走去。鸞英一邊走一邊不斷地打量著春雪瓶身上衣裙,眼裏不時閃露出驚詫的神色。因有蔡幺妹在旁,鸞英雖然未便問起什麽,但春雪瓶心裏卻已經明白:鸞英定已認出這件衣裙來了,鸞英把春雪瓶和蔡幺妹帶進她的臥室,讓二人在一張圓桌前的繡凳上坐定,才又說道:“大廳裏太拘謹,還是在房裏敘話自在些。”


    春雪瓶正在環顧房裏的陳設布置,翠蘭手捧花茶盤來到了她的麵前。她趕忙站起身來伸手接過茶杯,並向翠蘭稱謝。翠蘭不禁愣了愣,隨即輕聲說了句“春小姐快別這樣”!她的臉也不禁忽地漲紅起來。蔡幺妹瞬了春雪瓶一眼,嘴邊浮起一抹欣慰的笑容。翠蘭獻過茶,便又退到玉夫人身後,站那兒不動了。春雪瓶望著翠蘭,心裏突然感到不安起來。鸞英似已體察到了春雪瓶那不安的神情,便迴頭對翠蘭說道:


    “春姑娘和劉嫂都不是外人,你自閑著去,有事我再叫你。”翠蘭應了聲“是”,退出房外去了。房裏便顯得寬鬆和寧靜。鸞英這才帶著幾分歉意對春雪瓶說道:“我早就想請春姑娘到舍下來敘敘的了,不巧家裏發生了一些事情,又叫我忙亂了一陣子,這才閑下心來,正好昨天有人給我家老爺送來了兩隻熊掌,我就趁此請姑娘來一起嚐嚐。”


    春雪瓶:“多謝玉嬸美意。西疆也有熊,可熊掌我卻還不曾吃過哩。”


    鸞英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裙,竟一下又把話題轉到香姑身上去了。她帶著十分眷戀而又關切的心情,問了許多香姑近況。春雪瓶都一一告訴了她。最後鸞英又呆呆地凝視著她身上的衣裙,滿懷傷感地說道:“我那嬌龍妹妹最疼香姑,香姑也最能體貼我那妹妹,要是當時香姑不離開我家,興許我妹妹也不會走上那條路了。”


    春雪瓶隻默默地聽著,不再吭聲了。


    房裏突然陷入一片沉靜。蔡幺妹又似若有所觸,又似想把話岔開,隨即插口說道:“我適才進院來時,見通向後園那道圓門已經完全封閉,這樣一來,偌大個花園就將完全荒廢,豈不可惜!”


    鸞英顯得有些心緒不寧地:“那後園這些年來本就很少有人去,早已是荒廢的了。不料前幾天又發現了一些可疑形跡,我家老爺擔心怕有盜賊乘虛潛入,把那裏作為藏身之所,為了防盜,才命人把通向後園之門封閉了的。”


    一直在旁默默凝神聽著的春雪瓶,當她聽鸞英說出前幾天後園發現一些可疑形跡,又聽她說起盜賊可能乘虛潛入把那兒作為藏身之所時,她心裏不覺怦然一動,立即閃起一個奇怪念頭:那後園原是玉嬌龍生前居住的地方,假若玉嬌龍果然未死而又重迴北京,她定然要潛迴那兒看看,這是情之所使;她興許還會就以那兒作為藏身之所,這也是勢之所迫。春雪瓶想到這裏,她的心也不禁急劇地跳動起來。她立即凝神運氣,強鎮下心裏的激奮,讓自己重歸平靜,細細地去推敲她二人的談話。


    蔡幺妹聽了鸞英那番話後,又不以為然地說道:“堂堂吏部侍郎大人的府第,哪個盜賊有這麽大的膽量竟敢偷到這裏來了!要防他們潛入後園把那兒作為藏身之所,封門還不如派人住進後園去,這樣豈不更為妥當!”


    鸞英嘴邊掠過一絲苦笑,說道:“偌大一座府第,府裏人又不多,若讓外院男丁住到後園,進出亦多有不便,內院丫環女仆,誰又願去住荒涼的地方!”


    蔡幺妹似已會意,忙附和道:“大奶奶說的也是。”


    二人又閑聊了幾句,蔡幺妹便稱說店裏有事,起身告辭了。鸞英哪肯應允,一再苦苦挽留。蔡幺妹見鸞英顯得十分情急,便笑著說道:“大奶奶別以為我是因為你今天沒有請我,我劉嫂介意了才要走的。我要真是這樣,我就不會來了。確是因為今天泰保不在家,店裏又離不開人,我必須迴去照料一下才行。”


    鸞英見她說得懇切,方才讓她抽身離去。房裏隻剩下鸞英和春雪瓶二人了。鸞英和春雪瓶談話也更為隨便,對春雪瓶的態度也更加親熱起來。鸞英又緊緊靠坐在春雪瓶身邊,拉著她手,不停地問這問那,充滿了關切,充滿了疼惜。二人談著,問著,忽又談起和巫朵司比武的事來,鸞英把她所聽到的人們對春雪瓶的誇讚,興衝衝地一一告訴了她後,忽又問道:“聽說王爺還賞賜給你一柄寶劍,你喜歡那柄劍嗎?”


    春雪瓶唯恐引起鸞英難過,隻淡然應道:“喜歡。”她正想把話拉開,不料鸞英又緊緊地問了一句:“你可知道那柄寶劍的來曆?”


    春雪瓶再也無法閃避了,隻好說道:“知道。王爺在賜劍時就已經對我說了,那劍原是玉帥舊物。”


    鸞英的臉上不禁露出傷感的神色。她默然片刻,才又黯然說道“那柄劍曾在先父身邊佩帶多年,乃是先父生前極為.心愛之物,後來亦因那柄劍坐罪丟官,我家玉璣曾幾次想上疏陳情,懇請朝廷賜還故劍,都因心懷餘悸,未敢輕率,不想卻落入姑娘手裏了。”


    春雪瓶聽了,心裏感到又是十分難過,又是歉疚不安,便忙說道:“既是這樣,小雪瓶將寶劍送還給府上就是。”


    鸞英連忙說道:“姑娘休要誤會,我決無要姑娘還劍之意。”她隨即又顯得非常後悔地說道:“我這人也真是,怎麽竟在姑娘麵前談起這些來了!”


    春雪瓶仰起臉來望著鸞英,充滿了真誠地說道:“我小雪瓶確是出自一片真心,早在玉嬸未說這活之前我就曾起過還劍玉府之意。”


    鸞英不由一下將春雪瓶擁在懷裏,將臉緊緊貼在她的額上,充滿疼憐地在她耳邊說道:“你的心真好!比你的武藝還好!”她隨著話音,眼裏竟湧出一串熱淚。


    二人默默地相偎了會,才又坐正身子。鸞英眼裏雖仍噙著淚水,臉上卻又掛滿了笑意。她又對春雪瓶說道:“說真心話,那劍能落到姑娘手裏,我和玉璣都為此感到十分欣慰。”她說了這話,又凝著春雪瓶看了一會,見她臉上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便又說道:“那劍落入了姑娘手裏,還是玉璣對我說的。他當時就曾對我說過這樣的話:‘這樣也好,這也算不辜負了那柄寶劍!’他還說:‘寶劍本應贈與烈士,紅粉才應送與佳人,像春姑娘這樣非凡的女子,就又當別論了:送她紅粉還不如贈她寶劍!’可見玉璣確是為此而感到十分欣慰的。”


    春雪瓶隻閃起一雙亮亮的眼睛,望著鸞英燦然地一笑。笑裏帶有謙遜,笑裏充滿謝意。


    鸞英也隨著寬慰地一笑,說道:“但願姑娘好好珍藏那柄寶劍,別再讓它落入賊人手裏就好了。”


    春雪瓶顯得十分好奇地問道:“聽說玉帥就曾丟失過那柄寶劍,不知是在府裏還是在軍營被人盜去的?”


    鸞英:“我至今也還弄不明白。先父當年平時總是將它掛在書房壁上,隻記得自從妹妹死後,我去書房就再也沒有見到過那柄劍了。”


    春雪瓶不覺又是一怔,便不再吭聲了。


    正在這時,翠蘭進房來了,她向鸞英稟報道:“啟稟夫人,蘇管事迴府來了,他說請妙峰山元君廟道士做道場超薦玉小姐亡靈的事,已和廟裏的道長談好了:定在十月初一開壇請靈,十五日午時超薦上表,請夫人到了上表那天準時上山進香祭奠。”


    鸞英隻點了點頭,便又讓翠蘭退出房外去了。


    春雪瓶知道妙峰山是玉嬌龍投崖的地方,也知玉嬌龍投崖是在三月初四,十月三十又非忌辰,鸞英為何要在這時上山祭奠,她感到疑詫不解。春雪瓶決心到時也上山看看,她對妙峰山充滿神秘,對玉嬌龍之死充滿疑雲,她決心要撥開密布在她眼前的那層迷霧,解開她多年來藏在心裏的那個迷團。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春雪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聶雲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聶雲嵐並收藏春雪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