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瓶忽聽身後傳來一一聲喝問,不覺吃了一驚,忙迴頭一看隻見離她身後十步遠處,站立一人,頭戴麥編圓帽,身穿淺藍色夾袢,腳下鹿皮短靴,一張略顯清瘦的臉上正閃著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注視著她。春雪瓶一邊打量著她,一邊問道:“你是誰?”


    那人含著滿麵笑容眨了眨眼,說道:“我是艾彌爾。”


    春雪瓶不覺驚唿了一聲,有如突然遇上親人一般,趕快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肘,說道:“啊,你就是艾彌爾叔叔!”


    艾彌爾閃著一一雙充滿喜悅的眼睛,將春雪瓶打量片刻,說道“八年不見,你竟長得這般俊秀,我幾乎都認不出來了。”


    春雪瓶想著適才在酒泉水池旁邊發生的事情,不禁急忙問道:“適才叫掃地老頭把我從酒泉堂裏叫出來的是不是叔叔?”


    艾彌爾:“是我。”


    春雪瓶“叔叔怎麽知道我到那兒去了?”


    艾彌爾:“你進去時,我正在堂壩前麵的那座樓上。你在下麵仰起頭來觀看樓上飛橋時,我便認出是你來了。等我趕下樓來,你已經進到堂裏去了。我知道豹二太太和童遊擊正在池邊亭上賞泉乘涼,怕你出事,才請那位看守廳堂的老哥去叫你出來的。”


    春雪瓶不服地:“叔叔何須為我擔心,我豈懼怕他們!”


    艾彌爾笑了笑:“我知道,我們這位飛駱駝連統兵數萬的肖將軍都未放在心上,哪會把那身旁隻帶著幾名軍校的童遊擊放在眼裏!我擔心不是怕你吃虧;是怕你任起性子來把事情鬧大不好收拾,也會誤了我的事情。”


    春雪瓶:“叔叔來肅州有什麽事情?”


    艾彌爾:“一言難盡。”這兒雖然僻靜,也非久談之地.不如到我住的那家客店去坐坐,我們再細細一談。”


    春雪瓶:“叔叔住在哪家客店?那店裏可還清靜。”


    艾彌爾:“我住在西門小街‘故人來’客店。那兒也還清靜,店主是個女的,姓劉,心地正直善良,我們那裏的人過往這裏,都到她店裏落腳,她亦多有關照,是靠得住的。”


    春雪瓶聽他這麽一說,也就放下心,欣然跟隨著他繞過北門,又向西門走去。一路上,春雪瓶想起蓮姑曾對她說起艾彌爾親手埋葬達美以及為達美之死悲痛不勝的那些情景,她對眼前這位艾彌爾叔叔,心裏倍加敬重起來,也倍感親切起來。兩人一路說說談談,不覺已來到店裏。艾彌爾把她帶到客店一一特別僻靜的房問裏,先給她倒來一碗茶,又掩上門,然後才轉人正話,對她說道:“春姑娘,你雖然沒說,我也知道你定是追趕你母親來的。”


    春雪瓶:“艾彌爾叔叔,你見我母親了!”


    艾彌爾點點頭:“見到了。我也是為追趕你母親而來的。”春雪瓶急切地:“你在哪兒見到我母親的?她現在哪兒?身體可好。”


    艾彌爾也不禁被春雪瓶那一連串迫不及待的問話惹得笑了起來:“你別急,讓我慢慢地講給你聽。”接著艾彌爾便將他這番來肅州以及見到她母親的經過一一講了出米。


    一月前,艾彌爾奉羅小虎的差遣,正在瑪納斯籌辦過冬的糧草,忽然碰到了從迪化辦完事迴倫古湖路過那裏的馬強。馬強告訴艾彌爾說,他在唿圖壁東南荒效的路上遇見了春大王爺。她騎著大黑馬,正在不斷地咳嗽,咳得厲害時便用手捂著胸伏在馬鞍上,似乎連氣都喘不過來。馬強看了心裏很難過,本想上前招唿她,扶她下馬歇息。可她一想到春大王爺那孤冷莫測的情性,心裏便不禁害怕起來,隻好躲避一旁,眼睜睜地看著她朝迪化方向一路咳去。艾彌爾和馬強也曾聽羅小虎談起春大王爺要進關去的事,並也知道羅小虎為她進關很感不安和擔心。於是,馬強便對艾彌爾說道:“春大爺此番定是進關去的,眼看她病得那麽厲害,一個人上路怎行!你過去和她比較親近,不妨趕去隨她同去,路上也好照應她一下。”艾彌爾立即應允下來,便將瑪納斯尚未辦完的事項交給馬強,第二天便騎著馬向東趕去。他一路馬不停蹄,一直趕到玉門關前都未見到春大爺身影,沿途向人打聽亦未探出半點有關她的蹤跡。艾彌爾心裏暗暗思忖下,估計春大爺既然有病在身,多半尚未趕過玉門關,前麵嘉峪關乃是人關必經路口.,不如趕到關前去守候著她,這樣豈不更為可靠省事。於是,他又一一馬來到嘉峪關,在關口附近馬強的一位朋友家裏住下,每天都到關口近旁蕩來蕩去,暗暗注視著關門門前。艾彌爾一連守候兩天,卻仍未見春大爺的蹤影。兩天來,他寸步不離關口,常常是飯都顧不上吃,實在餓極了便在攤上買來一些瓜果填填肚子。第三天又整整守候一天,眼見天已黑了下來,關前的小販都已散去,幾家店鋪亦已關門,關前更是冷冷清清空無一人。艾彌爾正想抽身離去,忽見前麵那高大的拱圓透著星光的關門洞口裏出現一個黑影,那黑影正隨著一陣碎蹄聲向這邊走來,艾彌爾趕忙迎上前去,那黑影已來到他的麵前。他抬頭一望,見一匹大黑馬上騎著一個身上披裹黑紗,臉上也蒙住一層黑紗的女人,盡管當時天已昏暗,可艾彌爾還是從熟悉的大黑馬和馬上那熟悉的身影,認出那人就是春大王爺來,他趕忙伸出手去一把拉住馬口轡韁,低低叫了一聲:“春小姐!”春大王爺微微一怔,厲聲問道:“你是誰?”艾彌爾趕忙應道:“是我!我是艾彌爾。”春大王爺隨又問道:“是你!你來幹什麽!”她的話音雖沒有怒意,可語氣卻還是冷冷的。艾彌爾忙又說道:“馬強在唿圖壁荒郊見到了你,說你病得厲害,我就趕來了,是來照看你的。”“不用了,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她的語氣已顯得溫和起來。艾彌爾又說道:“咱羅大哥也常常惦掛你,要是我不趕來,他也一定會趕來的。”春大爺不吭聲了。她隨即跳下馬,牽著馬,默默地向前走去。


    艾彌爾勸春大爺隨他一同到馬強的朋友家裏去暫歇一一夜。她拒絕了。艾彌爾又跟著她默默地走了很長一段路程,她才停下步來對他說道:“好了,你已盡了心,迴去吧!我不耐與人同行。迴去轉致你羅大哥,要他多多珍重!他處境危艱,我也常惦掛著他。告訴他,若一切天從人願,我很快就會迴到西疆來的!去吧,別誤了我趕路!”艾彌爾還想婉言相求讓他隨同前去,春大爺已顯得有些不耐,又說道:“你不用再多說了!你也知我性情,是從不改變自己主意的。迴去告訴香姑,我如……”


    艾彌爾講到這裏,突然把話打住,端起桌上茶碗連喝數口,才又正對聽得入神的春雪瓶說道:“就這樣,我隻好也和你馬強大伯一樣,站在那兒,眼睜睜看著你母親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那一片荒涼的戈壁灘上。”


    春雪瓶忙又緊緊追問道:“艾彌爾叔叔,你適才的話尚未講完,我母親要你告訴香姑姑姑什麽呢?”


    艾彌爾略一猶豫,才又說道:“也沒什麽,我隻不過覺得她說得有點不大吉利,所以才沒有重說。你母親要我告訴香姑,說她萬一迴不來了,一切就照她臨行前的囑托行事。”


    春雪瓶不禁微微哆嗦了下,身上也不由生起一陣寒栗。她想起就在母親動身的前夕在門外也曾聽到母親對香姑姑姑說過這樣的話語。後麵那些語句雖然也未聽清,但她已猜到談的都是與自己有關的事情。春雪瓶不禁黯然神傷,勾起對母親深深的憂念。過了許久,她才又問道:“你看我母親精神可好?她可曾對你說過她此去的行址和打算?”


    艾彌爾:“行址去向你母親都一字未提,隻在我看她精神身體尚還不差,我才稍稍放下心來。”


    春雪瓶仍然愁容滿麵地:“我母親不管病得多麽沉重,她在別人麵前總是強撐著,不願露出苦痛的神色。即使是在我麵前也是如此,我是深知她的。”


    艾彌爾見春雪瓶憂思難解,便又安慰她道:“‘吉人自有天相’!這是你母親十八年前曾對我說過的一句話語。你也應該相信,像你母親這樣大難不死的女子,自有老天相佑,她會平安無恙的。”


    春雪瓶不由一怔:“十八年前?那時叔叔是否也在北京?”


    艾彌爾:“是的。我和你羅大伯一起,還有你烏都奈叔叔,都在北京。”


    春雪瓶還想問問他“大難不死”那句話指的什麽?可她又不知該從何問起,隻好把它當作一片疑絮裝存在心裏。天色漸漸黃昏,已是上燈的時候。春雪瓶準備告辭迴店,艾彌爾卻不放她走,留她吃丫晚飯再走。他讓已經站起身來的春雪瓶又坐下,隨即出房張羅晚飯去了。一會兒,一位年過半百、鬢發已皤的老婦,手裏端著一盤酒菜,隨艾彌爾身後進房來了。老婦看去雖然年歲已大,町行動尚還靈健,手腳也很利索,很快便將盤裏的酒茶碗著,一一擺好,隨即轉過身來衝著春雪瓶滿麵笑容地說道:


    “老身開這客店已經三十年了,單是姓氏就有劉、林、何三姓,左右街坊,往來過客,劉婆、掌櫃、林嫂、何媽各各叫法不一,任姑娘怎麽叫我都行。”她隨即爽朗地一笑,又說道:“我和艾彌爾叔叔,還有馬強,都是老熟人了,姑娘就請隨便用用,不必客氣。”


    春雪瓶從這老婦人身上感到一種坦誠豪朗而又熱辣辣的味兒,一瞬間,她隱藏在心裏那一點戒意即已完全消失了,也不知自己究竟該如何稱她才對。她正為難間,艾彌爾在一旁笑吟吟地對她說道:“我們都稱她劉姑姑,你就得叫姥姥才是。”


    春雪瓶立即衝著她親親熱熱地叫一聲:“劉姥姥。”


    劉婆喜得眼睛笑成一一道縫,連連說道:“誰說我劉婆是孤人命!我的親人可多啦!”她隨即又問春雪瓶道:“姑娘住在哪家店裏?”


    春雪瓶:“南街巷口‘祁連客店’。”


    劉婆不覺一怔:“那裏可不是你住的地方哇!”她又把臉轉向艾彌爾,“那家店正是和豹二太太住的院子門對門吧!哪能讓姑娘住在那兒!你等會就去把她的行囊取過來,讓她就住在我這店裏好了。”


    艾彌爾笑了笑:“你老盡管放心好了!那豹二太太雖然厲害,咱們這位春姑娘可也不是好惹的!她要真的犯到春姑娘頭上來時,不剝下她的豹皮才怪!”


    劉婆十分驚詫地注視了會春雪瓶,忽又若又所觸地問道:“姑娘也姓春?”


    春雪瓶也被她這弦外有音的問活觸動於心,一邊點點頭,一邊忙順著她的問話探問道:“怎麽?是不是也有與我同姓的女於來姥姥店裏住過?”


    劉婆凝思神馳片刻,忽又定下神來,說道:“是有位姓春的人來我店住過,也是在這問客房裏。”


    春雪瓶一下子站起來身來:“她是幾時來的,又是幾時走的?”


    劉婆見她顯出那般急切的神情,也不禁笑了起來,說道:“什麽幾時來的,幾時走的,那已經是十多年以前的事情啦!”


    春雪瓶眼裏閃起的一點希望的亮光,突然又熄滅了。失望使她的神情變得有些沮喪起來。艾彌爾趕忙把話拉開:“別再去聊那些過去的事啦,還是來吃飯吧!”他隨即也坐了下去,給自己斟一碗酒,又盛了一碗飯給春雪瓶,兩人便開始吃喝起來。


    劉婆又瞅了春雪瓶細細地看了一會,忽聽外麵傳來店小二迎客進店的唿聲,她才對二人說道:“正是過客投宿的時候,我出去照應照應,你二人慢慢吃吧!”她說完話,隨即轉身出房去了。


    春雪瓶悶悶地吃了一會,忽然停下箸賴,問艾彌爾道:“艾彌爾叔叔,你來肅州是不是還有什麽別的事情?”


    艾彌爾:“我來這兒,是要給一位朋友幫忙,去辦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春雪瓶一聽“棘手”二字,精神立即振奮起來,忙又問道:“什麽棘手的事情?”


    艾彌爾:“這事就與那個豹二太太有關:我一一位朋友的女兒落到她手裏去了,我一定要設法從她手裏把那姑娘救出來。”


    春雪瓶興奮得一下從座椅上站立起來,眼裏閃出亮亮的光彩,急切地說道:“叔叔快告訴我是怎麽一迴事,我一定助你一臂之力,救出那姑娘。”


    艾彌爾:“你有你的事,還足辦你自己的事情去罷,這不幹你事!”


    春雪瓶哪裏肯依,纏著艾彌爾左說右說,定要知道原委,艾彌爾被她纏不過,才停下酒碗,說道:“你要知道這事的原委,話就長啦!讓我來慢慢地告訴你:


    “有個姓趙名和的朋友,家住嘉峪關附近一個漢迴同居的村莊上,我這次來到嘉峪關,就落腳在他家裏。


    “趙和早年原是嘉峪關軍營中的一名哨騎,因他和你馬強伯伯是幼年交好的朋友,兩人意氣又十分相投,你馬強伯伯從烏蘇調至嘉峪關升為百夫長騎尉後,也將他升為哨騎十夫長。十七年前,你羅大伯大鬧北京城後,帶著我和你烏都奈叔叔一路闖州過縣來到嘉峪關前,不料這關口牆上早已懸掛著緝拿你羅大伯的圖像,關門內外亦是已布滿肅州府衙的捕快衙役,形勢十分險惡,我三人除非身上長出翅膀從空中飛過,不然是無法闖過嘉峪關去的。我和你羅大伯、烏都奈叔叔被困在一個迴部兄弟的家裏。我三人正在一籌莫展、焦急萬分的時候,趙和受你馬強伯伯的派遣,尋到那迴部兄弟家裏暗暗與我們聯絡來了。”


    “馬強伯伯那時既然是軍營中人,為何會派趙和暗暗來和你們聯絡?”春雪瓶不解地問道。


    艾彌爾:“你馬強伯伯過去在烏蘇軍營時便和我交情甚好,對你羅大伯更是欽佩萬分。他那時雖還不是馬賊,但卻已是處處向著我們的了。”


    “馬強伯伯怎麽知道你們已經來到嘉峪關了?”春雪帆又問。


    艾彌爾:“你香姑姑姑和哈裏木早在兩月前內此過關時,也是多虧你馬強伯伯的幫助才得以平安返迴西疆的。他們在那時便已將我和你羅大伯即將隨後到來的消息告知你馬強伯伯。他為了防意外,便派遣趙和巡哨在這肅嘉道上,暗暗打探我們的行蹤。因此,當我們三人剛一來到這嘉峪關前,你馬強們伯便已得知趙和的密報,他二人為了讓我們混過是夜守候在火前的那些捕快的耳目,幫助我們安全過關,趙和苦思得計,將我三人扮作騎哨,混在他的騎隊裏,由你馬強伯伯率領著,浩浩蕩蕩馳到關前,似裝出關巡邏,這才神不知鬼不覺將我三人送出嘉峪關,我們也因此才得以平安返迴西疆。從此以後,我和趙和便成為患難之交的好朋友了。


    “我迴到西疆幾年後,你馬強伯伯又隨玉帥重來西疆,在玉帥帳下當了一名旗牌官;趙和亦因戍期已滿,便解甲迴營,迴到家裏種地去了。


    “趙和的妻女杜氏,是個十分善良賢淑的女人。她與趙和成親後,多年不育,加之趙和平時又多在軍營,長期孤獨的生活使她盼望生得一男半女的心更加迫切起來。不料就在趙和護送我和你羅大伯、烏都奈叔叔三人出關那年冬天除夕的下午,杜氏因趙和要留在關上巡哨不能迴家過年,便做了幾樣菜肴給趙和送上關去。當她在迴家的路上,見路旁雪地上倒臥著一個已經斷氣的婦人,婦人懷裏還躺著個正在啼哭的嬰兒。那嬰兒看去尚未足月,裹在一件破舊的棉衣裏,凍得一張小臉都已發青,看去真是可憐極了。杜氏聽周圍眾人的談議,才知道那死去的婦人是個流人的妻子,從陝西來,準備去西疆找尋她的丈夫。不料剛過肅州,便在一個破廟裏生下了這孩子,靠在破廟附近的一好心人的周濟,才得以活下來。她因尋犬心切,不等滿月又掙紮上路,不想竟凍死在那裏。杜氏聽了那婦人的悲慘遭遇,心裏便已是十分哀感,眼看著那嗷嗷待哺的嬰兒,更是動了惻隱之心,便忙俯下身去抱起孩子,將她緊緊摟在懷裏。杜氏在眾人的慫恿和支持下,索性把嬰兒抱迴家,將她認作自己的女兒剛養下來。趙和知道後心裏也很高興,給孩子取名趙窈。從此,夫妻二人省吃儉用,一心一意地撫養著這可憐的孩子。直至現在,趙窈已經是個快滿十七歲的大姑娘了。她不但生得柳眉杏眼俊秀非凡,而且心性嫻柔,對趙和夫婦哎是十分孝順。趙和夫婦對她也是百般疼愛,情逾親生,一心指望將來招個誠實勤勞的上門女婿,以便晚年有個依靠。


    “趙窈還心靈手巧,剪裁刺繡樣樣皆精,特別是她編織的五彩絲帶,在嘉峪關方圓百裏幾乎是無人不曉,無人不誇。這事不想竟傳到了童遊擊的小老婆耳裏,就在我這番去到趙和家裏的前幾天,童遊擊的小老婆忽然派人去到趙和家中,要趙窈親自給她送幾色新近織成的絲帶到關上去。趙和知道童遊擊的小老婆是豹二太太的幹女,且對那豹二太太的所行所為亦有所風聞,便假稱女兒有病,由他將那女人所要的絲帶送上關去。那女人見了絲帶一連嘖嘖稱讚,真是愛不釋手。過了兩天,她又派人來到趙和家中,說要給童遊擊編織一條寬窄合意的腰帶,不由趙和夫婦推托,強行把趙窈帶上關去。那女人見趙窈長得俊秀,便欲替她幹娘豹二太太將趙窈買下。她又派人將趙和叫到關上,先是假情假義地將趙窈誇了一番,接著又甜言蜜語的說了許多豹二太太的好處,然後便將欲買趙窈的事說了出來。趙和聽了又氣又惱,頂撞了那女人幾句,便要將女兒帶迴家去。那女人東推西阻,隻是不肯讓她和趙窈相見。趙和便在關上吵鬧起來。童遊擊這才出麵調停,要趙和先迴家去,答應等他女兒將腰帶織好便立即派人將她送剛。趙和無奈,隻好依從。又過了幾日,趙和仍不見女兒迴家,便又到關上詢問,童遊擊卻忽然翻下臉來,說他已查明:趙窈原是杜氏於十七年前的大年三十那天從路上拾來的女嬰,本不是趙和的親生女兒。還說:豹二太太也在十七年前的臘月中生下一個女兒,正好也是於臘月底在客店裏被一個女人偷走的,說不定這趙窈正是豹二太太十七年前丟失的女兒。童遊擊還說,他準備將趙窈送交豹二太太,由她去認,若她認為確實不是她失去的女兒時,再送還趙和不遲。趙和哪肯依他,便又和童遊擊爭吵起來。童遊擊仗他權大勢大,不但不聽趙和分辯,反將他扣押軍營,直等童遊擊和他小老婆已將趙窈帶到肅州,才將趙和放迴家去。


    “我日前到趙和家裏去時,他剛剛被放迴家,夫妻二人正在為女兒被奪之事悲憤萬分。我因要留在關前守候你母親到來,分不開身去救他女兒,隻好勸他暫時忍耐一下,說等我辦完事後,一定設法將他女兒從豹二太太手中解救出來。我這番到肅州,就是專為打救趙和的女兒而來。我到此已經兩日,趙窈的下落雖已打聽清楚,隻是尚未想出一個如何才能將她打救出來的辦法。聽說豹二太太居住的院子裏,不僅請有保鏢護院,還經常住有黑山熊的弟兄。眼下童遊擊也帶著幾騎校衛住在那裏;還聽說黑山熊的兒子馮元霸亦於今天下午帶著七八條漢子從祁連山來到肅州,也都住在豹二太太院子裏。這一來,他們人多勢眾,就更難下手了!”


    艾彌爾說到這兒,皺起眉頭,微微地歎了口氣,又說道:“春姑娘,事情的原委經過就是如此,我已全都告訴你了。眼下我在此也是孤掌難嗚,要救趙窈,隻有趕迴西疆,約集三二十騎馬賊弟兄闖來肅州采取硬拚硬奪了!”


    春雪瓶聽了艾彌爾這番長長的敘說,除了對趙和一家的同情和對豹二太太等人的憤激外,心裏還同時蕩起層層微波,她總覺這事有些蹊蹺,在對趙窈采取陰謀強奪的後麵,可能還有別的隱情,隻是個中情況她一時也並不清楚。適才還為這“棘手”的事兒顯得精神振奮的春雪瓶,在聽完這事的原委後,卻又一言不發,陷入一陣沉思。


    艾彌爾也是一籌莫展,義端起酒碗獨自悶悶地喝著。一會兒,劉婆已安頓好旅客又進房米了。她一眼就瞧出了盤裏的菜並沒動用多少,立即瞪了艾彌爾一眼,說道:“別隻顧說話就不顧肚子了!話要說,菜也要吃啊!”


    艾彌爾笑了笑:“我一直在和春姑娘講趙窈受騙被奪的事,竟連飯菜都忘記吃了。”


    劉婆:“趙窈也真可憐,竟落到豹二太太這樣一個女人的手裏去了!你要救她,還是盡快趕迴西疆去把馬強等人約來,若再遲延,一旦豹二太太將她帶迴祁連山裏,那就更難辦了!”


    艾彌爾:“我打算明日便動身迴西疆,快馬也得四十天後才能趕來肅州,但願那時豹二太太仍在肅州城裏就好了。”


    一直在沉思中的春雪瓶突然插進話來,問劉婆道:“姥姥,聽說那豹二太太原是本州前任府官方大人的小妾,不知確否?”


    劉婆:“確是這樣。”


    春雪瓶:“既然如此,她怎的又會落人黑山熊的手裏去了?這黑山熊難道竟真敢攔路搶劫本州府官親眷?”


    劉婆:“黑山熊稱霸祁連山多年,原是不曾在肅、甘兩州地界上幹過剪徑勾當。那次搶劫豹二太太,聽說原是一夥從外地竄來肅州準備去投奔黑山熊的流賊幹的。後來那夥流賊起了內訌,豹二太太才又落入黑山熊手裏。”


    春雪瓶:“童遊擊強奪趙窈,他的借口是認定趙窈乃是豹二太太十七前在客店裏被一個女人偷走的女兒。這事說米惝恍蹊蹺。姥姥可曾聽人說起過這事?那豹二太太是否果曾有個女兒?又是否果然被一女人偷走?”


    劉婆不勝感慨地:“這事當年在肅州曾鬧得滿城風雨。那豹二太太丟了女兒是真,隻是並非如她所說是被別人偷走的,而恰恰是她乘人之危,昧著良心將自己的親生女兒抱去,偷偷掉換一個難產後正在昏迷中的女人的兒子。她幹了那件虧心事後便匆匆離店上路,也正是因為這樣才落人黑山熊手裏的。這也算是報應!”


    春雪瓶不禁驚心,說道:“這女人怎這麽心狠!竟做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來!”


    劉婆:“心狠的女人是什麽殘忍的事情都幹得出來的。豹二太太忍心用自己的親生女兒去換別人的男孩,無非是為了在方大人麵前爭寵,結果是害了別人母子,也害了自己的女兒,而今又想借口強奪趙和的女兒趙窈,其實趙窈本就與她無關。我還記得清楚,十七年前她在甘州道上的客店裏偷偷幹那以女換子的勾當,是在大年三十的深夜;趙和的妻子在嘉峪關道旁拾來趙窈卻是大年三十的下午。要從甘州道上的客店趕到喜峪關前,快馬也須兩日才行,何況趙和妻子拾女的時候還在她換子之前,可見童遊擊和他小老婆是在存心詐奪,趙窈決不是豹二太太的女兒。”


    春雪瓶:“豹二太太這樣的女人哪裏還配作人母親!且不說趙姑娘並非是她女兒。就是她女兒,趙姑娘也不該再認她了!”


    劉婆:“隻是那姑娘既已落入她的手中,若不盡快救出她來,恐怕就要毀在她的手裏了!”


    春雪瓶:“據艾彌爾叔叔所說,眼下住在豹二太太院子裏的也隻不過三二十條漢子,這都是一些為虎作倀之徒,平時隻會仗勢欺人,諒他們也無多大能耐!我這番進關,除了追趕我母親外,也是為了要來闖闖祁連山的!黑山熊雖然不在,正好他兒子馮元霸也帶著一些人馬到肅州來了,我明日便設法闖進院去,伺機先將趙姑娘救出再說。艾彌爾叔叔隻須備好馬匹,在院子外麵接應一下就行了,何須趕迴西疆搬動人馬,白白延誤許多時日。”


    艾彌爾:“春姑娘雖然劍技高超,奈何院內不比草原,到處是壁巷欄杆,礙手礙腳,施展不開。加以她院裏又人多勢眾,稍一疏忽就會失手,萬一出了差錯,我怎對得起你母親,更不好向你羅大伯交待。”


    春雪瓶笑了:“艾彌爾叔叔,你怎麽也變得謹小慎微起來!我母親常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是去定了,叔叔不必為我擔心。隻是我救出趙姑娘時,你又如何才能保得她平安離開肅州,這事還得好好商量一下才是。”


    艾彌爾見春雪瓶說得認真、堅決,也就不再阻攔她了,隻沉吟片刻,才又說道:“趙和哥哥處我已和他說好,隻要救出趙窈,他便再也不能在這嘉峪關安居度日的,隻有帶著妻女投奔你羅大伯去。眼下最難辦的確是趙窈救出來後如何才逃離肅州?這姑娘又不善騎馬。”


    劉婆慨然說道:“我這客店也還僻靜,趙姑娘被救出來時,不妨先到我店裏來避避,等風聲一過,再慢慢設法混出關去。”


    艾彌爾滿懷感激而又不安地:“這又得讓姑姑為我們擔冒風險了!”


    劉婆爽朗地一笑:“人誰沒個急難處!助人就要助到風口子上,太平好人倒是誰都當得來的。”


    艾彌爾:“聽說姑姑早年為救一位帶著嬰兒逃難的女子,還讓你丈夫何大叔也賠上了一條命。”


    劉婆的神色隨即黯淡下來。她凝思片刻,不勝感慨地說道:“這事也與那豹二太太有關。興許當年從我店裏逃走的那女人手裏的孩予,才真正是豹二太太的親生女兒!這事迷迷離離,叫人不解。至於我那當家的,他的死是咎由自取,死得雖然可憐,但並不冤。街坊四鄰,大家心裏有數,多年來誰也不在我麵前提起這事。


    我心裏明白,大家知道我劉婆的為人,都在為他隱惡,為我顧臉!”


    劉婆說著說著,情緒也漸漸變得激動起來,誰能料到在她那經常含滿笑意顯得十分慈祥而又爽朗的而容裏,竟也隱藏著生活的痛苦和辛酸。


    艾彌爾知道是自己適才的那句話觸起了劉婆的舊痛,他不禁悔疚得低下頭去。


    春雪瓶卻又從劉婆的談話中觸起許多疑團,她本想再問問當時的詳細情景,以便理出一些疑團的端緒。可她看到劉婆那激動中所流露出來的含有滿肚哀怨的神情,她不便啟口再問下去了。房裏沉靜片刻,還是劉婆先開口說:“還是來商量救人的事情要緊,這才是大事!”


    艾彌爾隨即又將他已經打探到的豹二太太院內的一切情況告訴了春雪瓶,並和春雪瓶商量,提出是否等馮元霸帶著從人迴到祁連山,童遊擊也返迴嘉峪關後,再行動手。春雪瓶卻說有他們在場更能湊興,她這次進關也有一半是衝著他們來的。再說遲則生變,她仍力主明日即行動手。艾彌爾拗她不過,隻好同意。最後二人商定:艾彌爾於明晨早飯後便去到祁連客店與春雪瓶會合。春雪瓶將備好鞍鐙和行囊的大白馬交他,由他將馬牽至下麵街口巷內豹二太太院宅的後門門前等候,春雪瓶或混或闖進入院去,尋到趙窈,便將她從後門送出交與艾彌爾,再由艾彌爾領著她繞僻靜街道去到劉婆客店,就在店裏暫時隱藏下來。春雪瓶守住後門,一直等艾彌爾和趙窈平安脫離險境後,才上馬出城直奔甘州。商量已定,春雪瓶正準備告辭迴店,艾彌爾卻又拉著春雪瓶一再叮嚀,要她進院後千萬小心,並說:若實難以得手,便及早脫身出院,以免吃虧。


    春雪瓶瞧著艾彌爾那顯得憂心忡忡的樣子,一時間竟忘了身居鬧市並在客中,不禁仰起頭來發出一串清脆的笑聲,那笑聲灑滿庭院,穿出窗欞,飄向空中。她突然變得有些野獷起來,踢開坐椅,站到屋子中央,一揮手昂然說道:“叔叔擬心我會吃虧?不會的。我才不吃他們的虧呢!我明天進得院去,當然最好是智取,是暗救。萬一不行,也隻有硬奪了。不動手則罷,動起手來,不管他馮元霸童遊擊,也不管他有多少護院莊客,我定叫他們膽破魂飛,讓他們識得我春雪瓶的厲害!叔叔接到趙姑娘後,盡管放心前去,我量他們不敢來追!若真要來追,也隻讓他們向我追來,到了肅州城外,我就更好放手懲治他們了!”


    春雪瓶一席話,說得艾彌爾也不覺豪起興來。他一拍桌,虎地一下站起身來,伸出大拇指衝著春雪瓶說道:“真是好樣的,不愧是咱們西疆的飛駱駝!明天叔叔一定接應好你!”


    劉婆睜著雙驚異的眼睛緊緊地盯了春雪瓶一會,說道:“春姑娘真是一身英氣一身膽,你可算是我劉婆見到過的第二個女豪傑了!”


    艾彌爾向劉婆投去詫訝的一瞥,嘴唇也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卻終於沒有說出口來。


    春雪瓶告辭劉婆起身迴店了。為了不引起店裏住客的注目,她勸止了艾彌爾的陪送,獨自從內院裏走了出來。她剛跨出店門,忽見店門右邊街道上來了一騎,馬上那人舉目向店門簷前懸掛的燈籠看了一看,便立即勒住坐馬,翻身下鞍,牽著馬向店門走來。


    春雪瓶心裏不禁怦然一動:“好熟悉的身影呀!”她情不自禁地迎著那牽馬的來人走去。相距隻有幾步遠了,來人已察覺有人向他走近,他迅即警惕地抬起頭來。迎著店門簷前照來的燈光,春雪瓶看到了一張她非常熟悉的麵孔。她瞅著那張依然冠得那樣英俊、依然是清秀中帶著幾分憨厚的麵孔,她的心不禁急劇地跳動起來。


    她怎麽也不會想到,站在而前的竟是曾經多次偷偷闖進她的心裏,攪得她心煩意亂的那位無名少年!這時,那少年也正抬起頭來看她。可由於她是背燈而立,那少年看不清她的而日,當然也就未能認出她來。少年正要邁步從她身旁繞過,春雪瓶忽的伸手一攔,說道:“沒想到咱們又在這兒見麵了!”


    少年驚詫地:“你是誰?”


    春雪瓶迅即橫跨一步,側過臉來迎著燈光,瞅著少年說道:“怎麽,不認識我啦?”


    少年注視著春雪瓶,怔了一怔,冷冷地說道:“啊,是你?”


    春雪瓶一直瞅著他:“是我。你還是認出來啦!”


    少年愣了下:“你怎麽也到這肅州來了?”


    春雪瓶:“你不是也到這兒來了嗎?你能來我也就能來。”


    少年有些窘,想抽身過去。春雪瓶還不等他邁開腳步,忙又跨前一步,說道:“怎麽,你還在為去塔城路上發生的事兒生氣?你說說,你還想不想知道我那匹大白馬的來曆?”


    少年又是一怔,隨即十分認真地說道:“我的確還很想知道。不過,請你相信,我問馬並無惡意。”


    春雪瓶笑了笑:“那大白馬是一個姓羅的長輩賜給我的。”


    少年眼裏閃過一道驚喜的亮光,忙壓低聲音說道:“啊,半天雲!不錯,是他的馬匹。”


    春雪瓶:“你認識半天雲?”


    少年點點頭:“隻和他見過一麵,是在西疆從石河子去瑪納斯的路上。當時正碰上他和一幫遊騎廝殺。”


    春雪瓶猛然想起兩個多月前她和母親下天山時,羅大伯在途中曾給她講過在瑪納斯附近被一幫遊騎所圍,一個姓鐵名芳的少年挺身上前相助的情景。她不禁驚唿道:“啊,你可是鐵芳?”


    鐵芳十分驚詫地:“姑娘怎麽知道我叫鐵芳?”


    春雪瓶:“你在瑪納斯道上仗義救助羅老前輩突出重圍的事,羅老前輩已對我說起過了。你的姓名我也是從他那裏聽來的。”


    鐵芳的神色突然變得溫和起來,臉上也露出了親切的笑意。


    他一拱手,帶著幾分歉意地說道:“過去多有誤會。不知那位羅老前輩是姑娘什麽人?”


    春雪瓶含著深沉的笑意,瞅著鐵芳,隻不吭聲。


    鐵芳見她不應聲,又試探著說道:“我想姑娘一定也是他們的人了。”


    春雪瓶:“可我偏偏就不是他們的人。”


    鐵芳困惑而又有些尷尬地:“啊,是這樣。那我就失言了!請恕我冒昧。”


    春雪瓶見他文縐縐的樣子,不禁想笑,可她還是強忍住了,便又問道:“你是路過這裏,還是來這裏有事?”


    鐵芳遲疑了下,說道:“我來找人打聽一件事情,隻需在此逗留半日。”


    春雪瓶:“你還準備往哪兒走?”


    鐵芳:“去甘州,再迴中原。”


    春雪瓶:“好,咱們還會見麵的。”她又瞅著鐵芳笑了笑,然後便一轉身飄然向街口走去。當她整個身影已隱沒到黑暗中時,才又迴過頭來向店門前望望,見鐵芳仍牽著馬站在那兒,正在向這邊愣愣地張望著。春雪瓶不禁輕輕地笑了。


    春雪瓶迴到祁連客店,城樓上已鼓響二更。她進入內院客房後,洗過臉,將房內屋角四隅、帳後床腳察看一遍,便熄燈就寢。她剛迴房時,本來感到有些倦意的了,可上床後翻來覆去卻總睡不著,艾彌爾所談見到她母親的情景,在店門口和鐵芳意外的相逢,這一切都使她縈繞於懷。母親的音容笑貌,鐵芳的舉止神情也反複交替地在她眼前出現。十七年來,春雪瓶破例兒第一一遭嚐到了輾轉反側的滋味。牆外小街上行人早已絕跡,院內院外都是一片靜寂,隻有小街對麵豹二太太宅院裏那座臨街不遠的樓房,還燈火通明,並不時傳來陣陣嬉笑聲、琴聲與喝叫聲。那些嘈雜而喧囂的聲音裏,充滿了野欲和放蕩的意味。隻有富豪而又不倫不類的人家裏,才可能混雜著這種令人厭惡的風情。春雪瓶正想捂住耳朵,忽然,嘈雜聲漸漸低沉下去,樓上又飄起一陣悠揚的琵琶聲。


    隨著又有一個非常稚嫩的聲音和著琵琶曲調,顫顫巍巍地唱起一支小曲來。那歌聲,那曲調,聽去如泣如訴,淒婉動人。春雪瓶不覺惻然心動,她支起身來側耳聽去,隨著微風,一字一句飄進她耳裏來的是:


    萬裏遨遊,百二關河天盡頭。山禿窮而陡,水惡聲似吼。


    四月柳條抽,百花無錦鏽。一陣狂風,不辨昏和晝。因此上,把萬紫千紅一筆勾。……堪笑儒流,一領藍衫便罷休。才入黌門口,文字輒丟手。扁額掛門樓,榮華已盡夠。坐吃饅頭,不向長安走。因此上,把金榜題名一筆勾。……


    春雪瓶聽了似解非解,隻感歌詞表出的內容與那淒婉的曲調不甚相稱,一種索然無味之感把她適才油然生起的一縷悲惻的心情又衝淡下來。她透過窗外圍牆,注視著那座燈光閃閃人影憧憧的樓房,矗立在四圍一片漆黑陰森的院子裏,顯得特別古怪神秘。


    春雪瓶心裏突然閃起一個念頭:何不趁此潛入院內探它一探,查查院裏的道路,也看看那樓上住的究竟是一些什麽樣的狗黨狐群!


    春雪瓶想做便做,她迅即翻身下床,從行囊裏取出絲帶,束緊腰身,也不帶劍,隻將弓袋掛在腰問,推開窗,一躍上牆,向小街兩頭看了看,然後才跳下牆來,穿過小街,又躍上大院牆頭,看清院內牆腳周圍確無任何可疑動靜時,才輕輕跳了下去。她沿著一條花園小徑小心地向樓房走去。她一邊走一邊舉日四望,見前麵院門尚大開著,門前站著四條帶刀的彪形漢子,其中有兩名還足身穿半甲的軍校。大門內人右側是一排耳虜,共是四間,每問房裏都亮著燈光。透過花叢,可以看到每間房裏都住有三三兩兩腰束寬帶、腳紮綁腿好似保鏢護院的漢子。他們有的在猜拳喝酒,有的在擲骰賭錢,誰也沒有閑心來留意一下園裏的動靜。春雪瓶潛身靠近樓房,跨過欄幹,在走廊柱頭前站了一會,然後才閃到花廳璧角,透過窗格向廳裏望去,見廳裏擺著兩張八仙方桌,桌上擺滿酒菜,各圍坐著五六條體形慓悍、麵目兇橫的漢子,正在逞強鬥量地豪飲豪喝。春雪瓶從那些漢子一個個穿著一身不合時的衣服來看,已猜出他們就是艾彌爾所說的跟隨馮天霸剛從祁連山下來的山賊。這時,樓上琵琶曲調已經終止,接著又響起了琴弦清歌。春雪瓶移身來到花廳後璧,正準備跨上樓梯,忽見樓口上出現了兩個人影正蹭著樓梯向下走來。春雪瓶忙閃身躲到樓梯後麵,見下來的是兩個丫環打扮的年輕姑娘。兩人手裏各端著一盆洗臉水,一邊走一邊低聲交談著:“童姑奶奶帶來的那位趙家姑娘,她日前派人送信來說,是二太太的親生女兒。可二太太算來算去日期不對,結果還是落得一場空歡喜。”走在前麵那位個子稍高一點的丫環說。


    “童姑奶奶還強說那姑娘相貌像二太太。二太太是圓盤臉,杏眼雙眼皮;那姑娘卻是瓜子臉,風眼單眼皮,哪一點像?!虧她還自誇她有眼力!”走在後麵那個稍矮一點的丫環說。


    高個兒丫環:“那趙姑娘相貌也還算得上是個上等貨。可她一天到晚老是哭哭啼啼的鬧著要迴家,二太太準會把她當作中等貨賣到遠地去當娼的。”


    矮個兒丫環:“不會的。你還不知道二太太的脾氣。這姑娘雖然不是她親生女兒,但既然鬧了一陣,也算沾了點兒邊,她就不會虧待她的。……”


    二人已經下完樓梯,邊說邊穿過走廊走進廳側一間耳房裏去了。


    春雪瓶想聽聽她二人究竟談些什麽,便忙跨出欄幹,繞到那問耳房後麵,恰好那後牆有扇小窗,她便緊貼小窗旁邊,偷偷窺視著裏麵,傾聽她二人的談話:


    高個兒丫環:“我也聽姐妹們說過,不管是誰,隻要有人說她哪一點長得像二太太,準能得到厚待。我原來一直不解這是為什麽,現在琢磨起來,興許與二太太想念她親生女兒有關。”


    矮個兒丫環:“二太太為人處事,心腸雖然狠毒,可再惡毒的老虎也不吃兒,二太太這些年來為了找尋她失去的親生女兒,也不知求神燒了多少香,流了多少淚,叫人見了也心酸;姐妹們多已摸到她這點心病,因此,為了不被賣去當娼和不被送進山裏去供那幫山神爺糟蹋,都千方百計地求人把自己身上的哪一點說成是像她,這樣就能得到二太太的恩典。”


    高個兒丫環:“聽說童姑奶奶就是給服侍二太太的王媽磕了個頭,王媽便在二太太麵前說童姑奶奶的眉毛生得像她,二太太才將她嫁給了童遊擊。不然,她恐怕早被送去當娟了。”


    矮個兒丫環:“這話不假,院裏的人都知道這事。”


    高個兒丫環:“你沒有一點兒像二太太的地方,她又怎會一直把你留在身邊?而且還十分寵信你哩!”


    矮個兒丫環得意地:“我是全靠運氣好,是臘月十五生,今年又是十七歲,恰巧二太太那丟失的女兒也是臘月十五生,又與我同年。二太太說,我與她女兒同八字,不能讓我命不好。還說她將來定要給我找個好人家,決不能讓我去作妾當小。”


    春雪瓶心裏突然一動:自已不也是臘月生,不也是十七歲。隻是不知自己的生日究竟是哪一滅,母親也從未對自己提起過。她以自己也與那樣一個毫無心肝令人厭惡的女人的女兒同年同月生而感到很不是滋味!甚至還不禁有羞憤和傷心起來。春雪瓶更沒有想到,像豹二太太這樣一個專幹殘害年輕姑娘勾當的狠毒女人,竟也還有愛女之心,甚至竟還有著那麽一種又似癡情又似怪癖的奇異天性!這豹二太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女人?春雪瓶不禁又突然感到迷惑起來。她也無心再細聽那兩個丫環的談話。抽身又向樓房走去。她正在計算如何上樓去時,忽見靠近花廳左角的欄幹外麵,有一株枝葉茂密的大榆樹,樹幹緊靠樓上走廊欄幹,密密的樹葉把枝幹遮掩得嚴嚴實實。春雪瓶便輕輕爬上樹去,隱身枝上,向樓上花廳望去。花廳很大,四壁擺滿檀木鏤花坐椅,廳中繡凳上坐著.一位花枝招展的年輕姑娘,手撥琴弦,正在唱一支不堪入耳的下流俚曲。她一邊啟.吻弄姿地唱著,一邊還不時向坐在花廳東壁的兩名漢子飛去一道道的媚眼。春雪瓶注目向那兩名漢子看去,她一眼就認出了,坐在左手的那名漢子正是她下午曾在酒泉池邊看到過的那位童遊擊。坐在右手的那名漢子,看去不過二十來歲,矮矮的身材卻長得卡分壯實,紫銅臉,濃眉環目,頭上包著綠色絲帕,赤露袖外的左臂上,纏裹著一塊帶有血跡的白布,一望而知是新近受傷的。他似乎並未聽那姑娘唱歌,隻斜靠著身軀,一隻腿高高擱架在坐椅的扶手上麵,兩眼凝視廳角,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在他和童遊擊的背後,各站著一位姑娘,正在不停地給他二人搖扇。春雪瓶心想:這受傷的漢子興許就是馮元霸了。花廳隔壁是一間小屋,屋子中央擺了一張方桌,靠內壁處是一架高高的供案,案上供著一一尊磁觀音像。像前香煙繚繞,還擺了一盤黃橙橙的供果。一位婦人正跪在地上,雙手合掌,嘴裏也在喃喃地念著什麽,旁邊一位年輕的女子正俯身和她說話,又不斷在用手去扶她,似乎在勸她起來。那跪著的婦人雖然是背向窗外,可春雪瓶已經認出她就是豹二太太來了。她身旁那女人也正是她幹女、童遊擊的小老婆。春雪瓶隻看出豹二太太是在求神,可聽不清她嘴裏在禱念些什麽。她便輕輕一閃,從樹枝上躍進走廊,側身走到小屋窗前,向屋裏看去,見豹二太太已在她幹女的勸扶下站起身來,滿臉淚痕地坐到桌旁,口裏還在喃喃不停地說著:“都怨我,是我造的孽;是我舍棄了她!我那可憐的女兒!”


    她幹女忙給她奉上一杯茶來,勸她道:“幹媽,你何苦這麽傷心!這姓趙的妞兒既然不是,大家再慢慢設法給你尋找就是。菩薩保佑,終有一天你會找到我那幹妹妹的。”


    豹二太太傷心地:“隻要我能知道她的下落,我願拿出我的全部家產去把她換迴來。甚至再減其十年陽壽都行。”


    她幹女:“這次都怪我冒失,才惹得幹媽這麽傷心。我看這趙家妞兒留在這兒還會時時觸起你的難過,不如讓我把她帶走算了。”


    豹二太太抹去淚水,瞪了她幹女一眼,說道:“你把她帶走?你帶到哪兒去?你那男人不也是隻饞嘴貓!留在你身邊準會變成個禍害,還是把她留給我好了。她雖不是我女兒,但既然鬧了一場,也算有緣,我不會虧待她的。我明天還準備去請裁縫來給她做兩件新衣服哩。”


    她幹女:“可她一天到晚不吃不喝,老是哭哭啼啼,你對她再開恩,也是買不到她的心呀!”


    豹二太太一豎眉:“你去告訴她,不要不識抬舉!她再要哭哭啼啼,我就把她送進山裏去!”


    她幹女:“送進山裏去不合算,憑她那長像至少也還能賣上二百兩銀子哩。”


    春雪瓶不由打了個寒戰。這時,她忽然聽到樓上東頭那邊的一間屋子裏隱隱傳來一陣啜泣之聲。她心裏已經明白:趙窈一定是被關在那間屋子裏的了。春雪瓶感到一切都打探清楚,已沒有必要再留在那兒了。於是,她一躍下樓,仍沿舊路迴到客店,倒上床,一會兒便睡著了。


    第二天,春雪瓶吃過早飯,便到客店門外溜達等候艾彌爾的到來。她一邊溜達一邊不時注意著對麵大院前的動靜。一會兒,她忽見昨晚在房裏談話那位矮個兒丫環從院門裏走出來,向小街那頭街口走去。春雪瓶忙走上前去暗暗跟在她的身後。那丫環走到街口一家裁衣店裏,對一位正在剪裁衣服的老板模樣的人說道:“聞老板:我家二太太要給一位新來的姑娘做兩件衣服,要你今天上午抽空進院去給那姑娘量量身腰。”


    聞老板忙停下活來,.滿臉堆笑地:“啊,是豹二太太府裏嗎?我裁好這件衣服隨後就來。”


    丫環:“你一會兒來就行了。我家二太太也剛起床,還沒有吃早飯呢。”她說完這話,便又返身迴到院裏去了。


    春雪瓶心裏一動,立即想起一個混進院去的辦法。她迴頭向後麵街口客店門前一望,見艾彌爾已站在那兒,正在向店裏張望。春雪瓶忙走上前去和他打了個招唿,便把他帶人後院自己的房裏,把自己昨夜進院打探時聽到和看到的情況告訴了艾彌爾。她還告訴艾彌爾說,豹二太太適才派丫環去街口請裁縫店老板進院去給趙姑娘量體裁衣,她準備趁此機會假冒作店裏的夥計混進院去,這樣便可毫不費力地見到趙姑娘,也準能輕而易舉地把她救出來了。她和艾彌爾說好,一切仍照昨晚在客店裏商量好了的辦法行事。春雪瓶匆匆收拾好行囊,將弓袋藏帶腰問,去至店堂櫃台結清房費飯款,叫店小二牽來大白馬,搭上行囊,便和艾彌爾離開了客店。二人走到街口,春雪瓶將馬交給艾彌爾。艾彌爾接過大白馬,又對她叮嚀了句:“你千萬小心!”便牽著馬拐進小巷,向大院後門走去。


    春雪瓶在街口站了片刻,見巷裏靜寂無人,艾彌爾進巷也未引起小街兩旁閑人的注意,她才返身來到裁縫店門前,對正在收拾量繩、灰包的聞老板說道:“聞老板,我家的二太太上午有客,給新來姑娘量衣服的事,要你改在下午去。”


    聞老板連忙應聲道:“好的,好的。我還正準備要去呢!”


    春雪瓶又說道:“二太太要借你量繩、灰包用用,你下午進府時就不必再帶來了。”


    聞老板忙將手裏的量繩、灰包遞給春雪瓶,說道:“既然豹二太太需用,拿去用用就是,我店裏還備有多的。”


    春雪瓶接過量繩、灰包,迴身便向大院門前走去。她剛走到門口,幾個守衛在門前的帶刀漢子一齊舉睛向她盯來。其中,一位臉上印著一條長長刀疤的漢子上前攔住她問道:“你這小妞來幹什麽?”


    春雪瓶:“豹二太太派人來叫我進府去給她家裏人量裁衣服的。”


    臉上印著刀疤那漢子斜瞅著她:“你可曾見到過我家二太太?”


    春雪瓶:“我新到聞老板店來不久,還不曾見到過豹二太太。”


    漢子閃了閃他那雙被刀疤扯斜的眼睛:“二太太見了你定會稱心如意的!”他讓開了去路。


    春雪瓶忙抽身向內院樓房走去。她聽到身後傳來了那幾個漢子的笑聲。還聽另一個漢子說道:“好標致的小妞,自己投進網裏來了!”


    春雪瓶剛走到走廊後麵樓口,見昨夜談話那個高個兒丫環端著一盤吃剩的早點下樓來了。她忙追上前對她說道:“豹二太太可在樓上?我是聞老板店裏派來量裁衣服的。”


    高個兒丫環看著她,眼裏突然閃出驚詫的神情,說道:“是二太太叫你來的?!你會裁縫衣服?!”


    春雪瓶點點頭。


    高個兒丫環仍張大著一雙巳由驚詫而變得疑訝的眼睛在她臉上轉來轉去。並顯得有些慌亂地說道:“你見到過……不,我是說我家二太太見到過你沒有?


    ”


    春雪瓶也不禁被她那驚訝的注視和慌亂的神色弄得奇怪起來。她仍不動聲色地說道:“你家二太太不曾見過我,我也不認識她。煩你去給我告知她一聲,就說我來量裁衣服來了。”


    高個兒丫環把木盤放在欄幹上,將春雪瓶引上樓去,要她等候在廳外走廊上,她隨即穿過客廳,進到裏麵小屋去了。?換岫,隻見廳旁小屋的門簾被一隻白嫩嫩的手掀開,豹二二太太側身撩裙從門裏走了出來,緊跟在她身後的便是她那被丫環們稱作童姑奶奶的幹女兒和高個兒丫環8膳兒扶著她在靠窗的一把太師騎上坐定後,才迴頭吩咐高個兒丫環道:“大翠,去把那姑娘叫進廳來。?br />


    大翠應了一聲,便忙走出廳來向春雪瓶一招手,說道:“叫你進去。”


    春雪瓶跟著大翠剛一走進客廳,豹二太太和她幹女兒都大張著一雙驚奇的眼睛在她臉上瞟來瞟去。她幹女兒看著看著,突然不禁輕輕地驚唿了聲:“果然像幹媽,真是像極了!”


    豹二太太那張鬆弛而又顯得有些憔悴的麵孔t,突然煥發出驚喜的容光,那薄薄的唇邊也立即浮起一道笑容。她舉起手來向春雪瓶招了招,說道:“過來,小妞。到我麵前來,讓我好好地看一看。”


    春雪瓶強忍住從心頭生起來的一陣厭惡,移步走到她麵前站定,滿不在乎地瞅著她,看她如何舉動。


    豹二太太又將她全身上下打量,一番,隨即抓起她右手撫弄了會,問道:“你姓什麽?取名沒有?”


    春雪瓶:“我叫春雪瓶。”


    豹二太太:“哪裏人?”


    春雪瓶:“西疆天山人。”


    豹二太太不由一震:“聽說天山有位叫春大王爺的女人,你可認識?”


    春雪瓶瞅著豹二太太,不點頭,不搖頭,也不應聲。


    她幹女在旁說道:“那春大王爺是個神出鬼沒的人物,一般人哪能見得到她!再說,究竟有沒有這樣一個春大王爺也還說不準,傳說的人誰也沒有見到過她。”


    豹二太太想了想:“你說得也是。”她又迴過臉來瞅著春雪瓶問道:“你今年多大啦?”


    春雪瓶:“年底便滿十七歲了。”


    豹二太太:“你是臘月生?”


    春雪瓶點點頭。


    豹二太太一下站起身來,兩眼睜得大大的,眼裏閃出一種奇異的光芒,又迫不及待地問道:“你是哪天生?”


    春雪瓶看著她好似著了魔一般的模樣,心裏不禁想笑。可一種隨之而來的厭惡之感又把她心裏的那點兒笑意驅散了。她隻淡淡地說道:“你問這幹嗎?!”


    豹二太太顯得非常固執地:“你一定得說出你的生日來。”


    春雪瓶有些不耐了。她冷冷一笑,說道:“我從不算命,誰也別想打聽出我的生日來。”


    豹二太太不但並未因此而生氣,卻更加顯得心情迫切和緊張起來。她緊緊抓住春雪瓶的雙手,連珠般的問道:“你是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吧?你娘也說不準你是哪天生的吧?是不是這樣?是這樣的吧!……”


    春雪瓶不禁打了個寒戰。她好似受到侮辱一般,心裏突然惱怒起來。她甩開豹二太太的雙手,大聲喝道:“你在胡說些什麽!我是來剪裁衣服的,不是來算命,誰有空閑來和你嘮叨生庚八字!”


    豹二太太愣住了,久久沒有迴過神來。就在此時,樓下庭園裏忽然傳來一陣鬧鬧嚷嚷的唿喝聲和雜亂的腳步聲。一時間,隻聽得人聲鼎沸,整個院子都好像翻騰起來。豹二太太吃了一驚,這才迴過神來,正要叫她幹女兒下樓去看看動靜,矮個兒丫環氣急敗壞地跑上樓來稟報道:“二太太,不好了!一個年輕的壯漢打傷了守門護院闖進裏來了。他在花廳裏大吼大鬧,口口聲聲要你下去見他,不然,他就要闖上樓來尋你來了!”


    豹二太太突然把臉一沉,罵道:“我算養了一群飯袋,一群廢物!那麽多護院、莊客,竟攔不住一個年輕漢子!”


    矮個兒丫環:“那年輕漢子來勢勇猛,進院後又撂倒了兩個山上下來的莊客。”


    豹二太太惡狠狠地:“那年輕漢子是個什麽樣人?他來找我幹什麽?”


    矮個兒丫環囁嚅地:“聽一個山上下來的店客說,他去年曾大鬧過祁連山寨;三天前又在山路上幫助一個姓德的殺傷了一些莊客。”。


    豹二太太的臉上突然浮起一個古怪的笑容,長長地歎了口氣,說道:“啊,原來是那個姓鐵的小子!老娘也正要找他要人呢,他卻又找上門來了!”


    春雪瓶不由不怔:來者莫非是鐵芳!?她突然感到有些意亂,心也急劇地跳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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