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嘛教是佛教的支派,起源於天竺國,流傳到西藏、蒙古一帶,該地的居民稱喇嘛教的僧人為喇嘛。


    拉薩是宗教政治領袖之一的達賴喇嘛的駐地,故邑內高大的廟宇很多,經濟繁榮,道上來往行人絡繹不絕。


    阮偉心道,聾啞虎僧既是天竺之僧,來到西藏,一定借住在喇嘛廟內,便想進去探問一下。


    這廟宇在拉薩境內已算不小,阮偉以為大廟內,容易打探,哪知隨同溫義入廟後,請教幾位僧人都是純藏民出家,一句漢話也不會。


    阮偉、溫義也不會藏語,弄得雙方指手劃腳,咿呀半天,也無法說得清楚。


    藏內漢人不多,一時找不到翻譯,一位老僧見他倆不燒香拜佛,東問西問,以為找人,便上前問道:“兩位施主要找一位漢人嗎?”說的話雖是漢話,但發音卻不甚準,阮偉聽了半天才聽懂。


    阮偉忙點頭道:“是!是!我們要找一位漢人。”他想這廟內既有漢人,叫出來,請問一下,不是一切都解決了嗎!


    老僧怪聲怪氣道:“你們等一等!”


    那老僧走到廟後麵,盞茶工夫後帶著一位中年僧人,遙遙走來。


    阮偉暗道:“怎麽又是一位喇嘛,看樣子還是講不通。”他見到幾個僧人都是藏人,就以為喇嘛都是藏人,卻未想到也有漢人做喇嘛的。


    中年僧人來到後,阮偉吃力地道:“請問你懂不懂漢語?”一字一字說得慢吞吞的,生怕那中年僧人聽不懂。


    中年僧人語句清晰道:“貧僧本是漢人,當然懂得漢語。”音調竟是標準的金陵官語。


    阮偉覺得聲音好熟,不由仔細向那中年僧人端詳了一陣,這一端詳不打緊,驚得他大聲唿道:“鍾大叔,是你!你……你……怎麽做了和尚?”


    原來這位中年僧人就是在九華山頂救走受了重傷的劍先生,而一去隱身不見的鍾靜。


    阮偉再也想不到,拋棄在金陵的妻子、四年不見的鍾靜會做了和尚,若非聽到聲音,阮偉絕不會注意眼前光頭的僧人會是鍾靜。


    他這一大聲驚唿,引得四下僧人喇嘛齊都注目過來。


    鍾靜出家三年餘,忘卻紅塵一切,阮偉已長大,起先他也未看出眼前高大的少年會是阮偉,經阮偉一叫喚,他也認出,但見四麵驚動,不便談起,輕道:“隨我來!”


    廟後麵,地方寬大,房子一間一間排列下去,怕有百十間,想來都是僧舍。


    鍾靜等著阮偉、溫義進入自己的屋內,迴身道:“出家人忘塵,施主請坐。”語音平靜得出奇,好像並不認得阮偉一般。


    阮偉大聲道:“我是阮偉啊!鍾大叔難道不認識小侄了?”


    忘塵盤膝坐到雲床上,望了阮偉一眼,見他情感激動的樣子,搖了搖頭,仿佛不願見他似的,緩緩合上雙眼。


    阮偉傷心道:“大叔不認識小侄,倒不要緊,難道你能忘記了在金陵候你歸去的妻子嗎?”他以為鍾靜受了很大的刺激,故而失卻記憶,便想以話語來打動他,使他記起往事!


    忘塵端然而坐,絲毫無動於衷,好似在這世上,無他牽掛之人一般。


    阮偉低沉道:“你可知道,你的女兒,日日在唿喚著你迴去,難道你能忍心讓一位女孩兒家無父嗎?”


    忘塵眉頭稍稍一動,顯是心有所感。


    阮偉緊接著道:“你可知道,你的嶽母每日關心你的生死,傷心得日日流淚,你難道忍心讓一位老人家為你而傷心嗎?”


    要知鍾靜當年殘廢時,被天爭教主蕭無削去一臂,孫敏並不嫌棄,給他治傷,答應把自己的獨生愛女淩琳嫁給他。婚後,淩琳對他不好,千般作弄他,但每次都是孫敏製止淩琳的胡鬧,待他如親生一般的慈愛。


    鍾靜聽到嶽母因自己的生死不明而傷心得流淚,再也忍不住,睜開眼道:“你見過孫夫人嗎?”


    阮偉見他說話,是尚未忘卻紅塵,大喜道:“見過!見過!”


    鍾靜道:“她老人家身體還好?”


    阮偉道:“孫前輩身體安康……”


    鍾靜一聽嶽母安健,便又閉上眼睛,阮偉衝身上前,一把扶在鍾靜肩上,搖動道:“大叔!大叔!你別閉眼睛,你要迴去啊!你不能讓孫前輩為你日日不安呀!”


    鍾靜歎道:“出家人忘塵,你怎麽總是要提起出家人塵世之事,是何道理?”


    溫義在旁,忽然“噗嗤”笑道:“出家人心本無塵,既是忘塵,心內總有可忘之事,與其日日抑製忘懷,煩惱自苦,何不一吐為快?”


    鍾靜被溫義說動,睜開眼道:“無塵、無塵!出家人應是無塵,我怎麽要叫忘塵呢?”


    溫義笑道:“可見大叔塵世間還有不能忘卻之事,才會取名忘塵,想把它忘記,人生百年,何其短促,大叔何必非要出家忘卻塵世的事呢?出家做什麽?”


    阮偉附聲道:“對!對!百年後,什麽都沒了!大叔有家有室,應該還俗才對!”


    鍾靜歎道:“那個也不是我的家,還俗有什麽用?”


    阮偉急道:“怎麽不是大叔的家,淩琳大嬸不是大叔的妻子嗎?……”


    鍾靜怒道:“不是!不是!她根本不是我的妻子……”


    阮偉一愣,暗道:“她怎麽不是你的妻子啊?”


    鍾靜悲聲接道:“她哪是我的妻子啊!若是我的妻子,怎麽會從無一日愛過我呢……”


    淩琳未嫁給鍾靜前,已愛上呂南人,其後她以為呂南人死在深壑中,但不十分相信,在母親的主持下,嫁給鍾靜,卻根本不愛他,婚後為了呂南人,便拿鍾靜出氣,鍾靜卻十分愛她,終日忍氣吞聲。(這段前因,請見飄香劍雨前傳,凡十二集。)


    鍾靜垂頭喪氣地歎著,娓娓敘道:“那天離開九華山,等劍師伯身體安複後,我便急匆匆趕迴家,離家數月,我雖知道淩琳從未把我當做丈夫愛過,內心卻十分思念她,十多年來,她為我養了個孩子,我總覺得她已經是我的人了,還再說什麽愛不愛呢?隻要她與我生活在一起,我便感到非常幸福滿足了!


    “迴家時,我本想悄悄進去,讓她們驚喜一下,哪知在花園內,竟看她與一位男子談笑風生,滿麵歡愉,結婚這麽多年,她從沒這樣笑過,她也沒這樣歡樂過。


    “頓時,我恍然大悟,難怪婚後百般折磨我,難怪她不愛我,原來她早已心有所屬了——


    “那男子名滿江湖,長得又英俊瀟灑,不像我是個殘廢人,而且又早我認識淩琳,既然淩琳與他在一起得到幸福,又何必去幹擾他們呢?何必再去做一個受氣的丈夫呢?我但覺活在世上空虛得很,便極力想離開這世上一切。


    “於是我向最荒僻的地方流浪,數月後,漂泊到康藏一帶,從強盜手中救下一位老喇嘛,那喇嘛道行很高,來到拉薩,我便隨他在這廟內出家了!


    “兩年多來,有時午夜夢迴,想到塵世上一切,總是割舍不斷,我以為自己道心不夠,卻不知佛家本無塵,我這俗人要入佛,還不知我能不能夠呢!”


    溫義低低道:“凡人皆能成佛,隻是大叔心中還在愛著大嬸,才念念不忘……”她女孩子家,說到“愛”字,不由粉頸低垂。


    鍾靜猛力用手捶著腦袋,怒聲自責道:“我要忘記她!我要忘記她……”他連叫了十數聲,到得最後,聲嘶力竭,唿不出一點聲音。


    阮偉不平道:“那男子是誰呀,他太不應該如此了!”


    鍾靜嘶啞道:“為什麽不應該呢?”


    阮偉大聲道:“淩大嬸既已嫁給大叔,無論如何,那男子不應該乘大叔不在家時前去勾引大嬸,阮偉見著此人,定要好好教訓他一番!”


    鍾靜神色奇特道:“假若那人是你的親人呢?”


    阮偉氣道:“那我更要尋他理論,若他真是存心不良,阮偉不認他這個親人!”


    鍾靜遲疑一會,終於咬牙切齒道:“那人便是正義幫主呂南人!”


    阮偉失聲一唿,他再也想不到,勾引淩大嬸的男子,會是領導數萬正義男兒的幫主。


    鍾靜歎道:“正義幫主俠名滿天下,我鍾靜瑩火之光,怎堪與他相比!”


    阮偉勸道:“大叔總該迴去才對,免得孫前輩不安心,再者那個家,大叔不應拋開不問。”


    溫義也道:“與其在這整天痛苦,倒不如迴去看看,說不定是場誤會……”


    鍾靜辛苦趕迴家,見到妻子與以前戀人相談,便以為她不貞,一怒出家,數年來苦苦思索,也覺得不應不問個清楚,當下道:“你們別說了,就在近日內,我會迴去看看的……”阮偉聞言心喜,溫義笑道:“大叔迴去,可要還了俗呀,否則大嬸就是想跟你和好,也不敢說了!”


    阮偉奇道:“為什麽?”


    溫義笑道:“你這身打扮,要她如何敢與你和好呢?”


    阮偉輕笑:“簡直亂說!”


    鍾靜被他倆一說,暫時拋下愁容,問道:“你們來這裏做什麽?”


    阮偉當下把九華山頂鍾靜負著劍先生去後,以及山上的一段經過,全盤說出。


    鍾靜讚道:“你秉性忠厚,才會得到奇緣,天龍十三劍乃天下第一劍,賢侄將來的前途,一定無可限量。”


    鍾靜想了一會,又道:“傳說在西藏昆侖山脈那裏,有座庫庫什裏山,高有九千仞以上,山上有棟廟宇,說那廟宇在古時是有名的聖廟,全廟由佛像到屋柱,全部都是由黃金建造,傳說很逼真,但誰也沒上去過,也沒有人敢上去,因為那山上終年積雪高堆,是西藏可怕的冰川地區,到了那裏,常會陷足雪中,被活活埋死。


    “數年前西藏來了兩位天竺僧人,聲言要找到那座聖廟,大概其中之一便是聾啞虎僧,他約你四年後相見,不知是否約你在那裏相見?”


    阮偉搖頭道:“沒有約定那裏,想是那位老前輩在庫庫什裏山等我,小侄這就要到那裏找找看。”


    鍾靜道:“賢侄武功高超,自不會怕冰川雪堆,但這裏距離昆侖山脈有千裏之遙,路途艱險困難,很不容易走到。”


    阮偉問:“可知有商隊通過那裏?”


    鍾靜道:“有是有,但很少有商隊過藏至昆侖山脈至新疆,寧可從青海繞道。”


    阮偉道:“大叔,小侄這就告辭了。”


    阮偉與溫義告別鍾靜後,費了幾天的工夫,才問到一個梨牛商隊,為了爭取時間,不惜冒險抄個捷徑,直入新疆,他倆參加商隊,第三日便開拔。


    沿途氣候十分寒冷,晝夜的氣溫,相差甚大,常常會刮起狂風來。


    風光倒也不錯,高原上的居民不似拉薩的居民,拉薩那邊因地勢的關係可以從事農耕,居處固定,便以石建築樓房,名曰石碉,人居樓上。


    但高原上,是以山牧為生,時常移動,概用帳房,那帳房不似蒙古包,它們都是依靠絕壁,支以掛梁,成四方形,上覆犁牛毛織成的毛毯,更用犁牛糞堆成低垣,以禦寒風。


    有時一天可看到很多的四方帳房,養著大群的綿羊和犁牛,但也有時一天看不到一個。


    行了八天後,已經連著兩天沒看到人跡了,這天氣候低沉,大家都感到唿吸不大舒適。


    幾個老走此道的犁牛商,神色非常惶恐,仿佛有什麽禍事來臨似的。


    帶隊的老商隻叫大家好生管著牲口,也未說出原因,阮偉與溫義藝高膽大,看不出什麽異樣,也沒有把它放在心上。


    一到下午,霍然天邊轟隆一響,雷電閃閃,阮偉以為要下大雪,才會雷電交加。


    哪知打了半天雷,一點也沒下,帶隊的老商人吩咐大家趕緊躲起來。


    一時商人紛亂起來,阮偉正在查問原因,西邊“唿唿”大響,頓時滿天雪花亂飛,五指不辨。


    那雪花不是天上下的,竟是高處上的積雪,被大風吹成雪片,飛揚而起。


    阮偉隻覺站不穩腿,風大得嚇人,響聲震耳欲聾,他看不見前麵,隻有大聲唿喊:“義弟!義弟!你在哪裏?你在哪裏?”


    他的內功雖然精湛,但這大風中唿聲一出,便被吹散,半晌都不見溫義的迴音。


    阮偉急得不顧自己,在這大風中走來走去,喊道:“義弟……義弟……義弟……”


    霍然,一大片雪花蓋來,阮偉站不住腳,竟被那雪花卷去,一時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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