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姑娘道:“像你那樣,不但報不到仇,結果白白送上一條命。”


    阮偉本已不滿公孫姑娘的語氣,此時被她諷刺,心中雖氣,卻還忍住,慢慢道:“阮偉自會照顧,姑娘請自行方便。”


    說罷,急奔向十三公子太保居留的那棟宅院。


    來到宅院前,隻見燈光已無,跳進院內,仔細搜索一番,哪有十三公子太保的影子?隻剩下荒涼的空屋一棟。


    阮偉唉聲歎氣,深恨敵人已去,但心中並不再責怪那公孫姑娘,他到底是明理的人,當時因被複仇的火焰燒昏了神誌,此時略一思索,覺得實不應該對公孫姑娘說出那些不客氣的話。


    東方露出微弱的光線,阮偉思念母親的遺體及莊老伯的傷勢,於是不再尋找仇人的去處,急急向西湖靈峰寺奔迴。


    來到靈蛙寺山下,天已大白,九月的寒風吹皺了湖麵的綠水,柔波蕩漾著,顯出寂靜清晨的一點動態的美。


    阮偉沉重地爬上山頭,腦海中憶起母親慘死的景象,急急地加快腳步。靈峰寺前空曠無人,哪有疤麵婦人的屍體,就連昨夜的血跡,亦掃掩幹淨了。


    “當!”晨鍾響起,正是早課的時候,阮偉走上台階,踏入靈峰寺毆內,迎麵走來一個小沙彌,合什道:“師父在淨室內休養。”


    阮偉默默地點點頭,走到東牆下三間禪室向陽一間,可眺望整個山林,“赤眉大仙”緩緩睜開跟皮,沙啞道:“偉兒你來啦,你母親的屍體,我已命人收殮,棺木停在後殿。”


    阮偉哽咽道:“老伯,您……您的傷……”


    赤眉大仙微笑道:“不要緊,神龍掌未曾印在我要害上,我還可以拖下去,這又虧了那許老俠客二度救命,若非他及時來到,我在山下早被十個公子太保擊成肉醬,就是搶也搶不迴來。”


    阮偉道:“芸芸呢?”


    赤眉大仙笑道:“芸芸有緣,許老俠客帶她走了,我還是從老俠客一封留信內知道的,說要收芸芸為徒,五年後叫她替母親複仇!”


    阮偉道:“偉兒想即日曆練江湖,尋找仇人的下落,並且……我要找我的生父。”


    赤眉大仙吃驚道:“阮大成不是你的親生父親?”


    阮偉道:“母親說我姓呂,卻未說出我生身之父是誰!”


    赤眉大仙歎道:“這叫你孤苦一人,何處去找呢?”


    阮偉低聲道:“娘的靈柩,做孩兒的不能替她老人家守孝,爾後隻有等爹迴來處理。”


    赤眉大仙道:“這你放心!我自會命人照看,倒是你,孤弱一人,闖蕩江湖,實令我放心不下。”


    阮偉展眉道:“偉兒自信,隻要有毅力,天下無有不成之事,我小心行事,除尋父複仇兩件事外,不惹是非也就是了,隻是老伯……”


    赤眉大仙接道:“好!好!我的事,偉兒不必擔心。”


    說著從懷中摸出長形銀牌,上麵浮雕八個字道:“強權必滅,正義必張。”四周刻印梅花鈴鐺。


    赤眉大仙振色道:“我未想到許老客是正義幫內的妙手許自,老俠客隨信留下此牌,意思是說正義幫已伸手過問此事,諒十三公子太保再大膽,也不敢惹正義幫的!”


    阮偉道:“正義幫真有這麽大的聲勢?”


    赤眉大仙神采飛揚道:“說到當今武林,浙東有萬勝刀黃鎮國,此老設場授徒,桃李滿天下;皖南祁門有形意派的名宿八卦神掌範仲平,陳家墟有太極陳;皖北定遠府有神拳葉洪通;湘北沉陵有梅花劍客杜長卿;巴中有入雲鶴古子昂,景東有火神爺姚清字。”


    赤眉大仙一口氣說出幾位成名露臉的英雄,仿佛甚為勞累,停了一會,又道:“這幾位英雄好漢皆是名重一方的豪傑,當然還有不少的成名豪傑,然而以他們的聲勢和正義幫來比,就大大不如了!”


    阮偉道:“不知這正義幫在江湖上,所作所為如何?”


    赤眉大仙歎道:“自十年前正義幫立幫以來,可說無愧於天下,為武林道上做下不少轟轟烈烈之事,唉!哪知既有了正義幫,偏偏還有一個天爭教,卻令多少英雄豪傑死在他們手下。”


    停了一頓,接道:“偉兒此次行道江湖,萬萬要尊敬正義幫內的人,卻也不可去招惹天爭教,知道嗎?”


    阮偉依依辭別莊詩燕,帶著輕裝,仍穿著單薄的白衫,匆匆就道。


    這一日,來到浙東嘉興縣,青石板的街道,在黯獵的天色下,更顯幽暗,欲雨未雨的天氣,是最今人難耐的。


    阮偉身邊帶著足夠應用的銀票,那些都是赤眉大仙給他的,他也不在乎錢財,就在城中一家大客店中住下。


    阮偉雖僅十四歲的年紀,身材卻長得很高大,看來倒有十六、七歲的樣子。


    客店的夥計不把他當作孩子,尚以為他是一個遊學的士子。


    阮偉性喜讀書,行囊中帶了不少書籍,他一住入客店中,就展書閱讀。


    外麵下著微微的細雨,阮偉索性不再動程,預備明日再考慮自己的去處。


    夥計送進晚飯,看到阮偉在專心讀書,隨口搭腔道:“客官是進京趕考的吧?”


    阮偉抬頭笑道:“不是!不是!”


    夥計奇道:“客官一表人材,怎不入京參加今秋大考呢?”


    阮偉搖頭問道:“嘉興城內可有知名的武林人物嗎?”


    夥計更是奇異,心想此人明明是個文人,怎會打聽武林中人,但卻客氣的迴道:“我們嘉興會武的,要算萬勝刀黃老英雄最有名,城裏懂得幾下子的,哪一個不是黃英雄教出來的,客官要是去學點防身武藝,找黃老英雄是再好不過!”


    阮偉心道:“老伯也提過萬勝刀黃鎮國其人,此人既是廣收門徒,定然對江湖近況十分熟悉,明日且去打聽一下。”


    阮偉賞給夥計一點碎銀子,夥計千謝萬謝道:“客官要是到黃老英雄那裏去,通知小的一聲,小的可以送客官去。”


    他見阮偉出手大方,巴不得再撈一點外快。


    阮偉搖手道:“不用了,我自會找到。”


    第二日清晨,阮偉練完內功,到街上打聽到萬勝刀的教館,就逕往拜訪。


    黃鎮國僅是一個武師,排場卻十分闊綽,那黑黝黝的大門前,竟有兩個身著青衣的家人站在那裏。


    阮偉近前,輕聲道:“萬勝刀黃老英雄可是住在此地嗎?”


    那兩個家人斜眼打量一會阮偉,其中矮個的道:“不錯!正是黃英雄的住宅。”


    阮偉誠摯道:“在下可杏拜見黃老英雄一麵?”


    那矮個家人不耐道:“既是拜訪黃老英雄,不懂規矩嗎?”


    阮偉吃驚道:“不知有何規矩?”


    矮個家人斜視阮偉道:“要拜黃老英雄為師,第一次見麵哪有不帶禮物之理,否則,哼哼!若能舉起門前那隻石鎖,也可麵見黃老英雄!”


    阮偉轉眼向門前望去,果見兩側各放一隻三尺高的石鎖,石鎖上微有青苔,顏色暗灰,顯是已有很久沒有被搬動過。


    阮偉笑顏道:“在下並不是要拜黃老英雄為師,隻是有一事相煩。”


    矮個家人狂傲道:“有事相求黃老英雄更應備禮物來才對。”


    阮偉來時匆匆,並未想到還有這種硬性規矩,一時到哪裏去購買禮物?不覺訥訥道:“這個……這個……”


    矮個家人眼睛瞟向石鎖,冷笑道:“舉石鎖是別想的哪!要見黃老英雄,哼!快點辦些禮物才是。”


    矮個家人見阮偉一臉書生相,再見他年紀輕輕,斷定他無法舉起石鎖,而且在這種天氣,隻穿單衣,說不定就是個窮酸書生,要向主人借幾個盤費,是故出言甚是不遜!


    阮偉想不到盛名甚顯的老英雄,是這樣的勢利小人,心想也可能是守門家人刁難,仍是笑臉道:“在下隻是想請間老英雄一事,此次忘記帶來禮物,下次專誠來訪時,當再奉上。”


    矮個家人仰天一笑,譏諷道:“若是人人都像相公一樣,來打個秋風,我家主人這樣排場,是白食來的嗎?”


    阮偉自小讀書雖多,性情仍不失少年好強脾氣,他心想哪有這種硬要禮物的規矩,當下他怒氣一生,穩步走向石鎖旁,微微躬身,左手提著石鎖,運起內家真力,暗中唿道:“起!”


    隻見那隻有數百斤的石鎖,竟被他一手輕易舉起,他神色不變,又慢慢放迴原地,轉身走向矮個家人身邊,微蹙雙眉道:“可見得黃老英雄的麵嗎?”


    矮個家人臉色大變,連連道:“見得!見得!請!請!”


    阮偉瞧不起這種勢利小人,冷哼一聲,毫不客氣邁步而入。


    矮個家人和另一家人傻眼相瞪,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


    原來凡是要見萬勝刀黃鎮國的訪客,皆都打聽到黃鎮國性貪好禮的習慣,沒有一人不備禮求見,更未有一人敢舉那石鎖。


    阮偉走完石砌小路,轉彎便見一個百尺見方的廣場,這天氣候雖是陰暗欲雨,場上仍有數十個赤膊漢子在練功。


    廣場左邊中央,有一棟廣闊的屋字,阮偉直向那屋字走去,練功的漢子見到他走入,以為他是來練藝的,無人答理阻攔他。


    進入那屋字,隻見又是一間大廳,地上滿鋪著厚草席,四壁用白紙黑字貼著練功口訣,廳中正有幾對衣衫整齊的青年人在舞刀換掌。


    大廳內側有一條走道迴廊通入,大概那後麵就是萬勝刀的居家之室。


    阮偉站在廳前,即有一個手持鋼刀的年輕後生走上前,橫目問道:“找誰?”


    阮偉來時本抱著恭敬的心理,但在門前被攔,引起極大的惡感,此時又見此人滿麵兇氣,不由臉色微慍,道:“在下要見萬勝刀!”


    忽有一人從阮偉身後走上前,至那年輕後生邊,附耳低語。


    阮偉一眼就看出後來之人,正是大門前個子較高的家人。


    那後生聽後,顏色大變,擺手揮走高個家人,眼中露出疑惑,卻含笑道:“客人小小年紀有此神力,敢問找家師有何要事?”


    阮偉見他客氣,也即微笑道:“在下找萬勝刀黃老英雄,有一點小事相煩。”


    走道內走出一高大身材的老人,哈哈笑道:“是誰要找老夫?”


    口氣之狂,一派倚老賣老之態。


    年輕後生匆匆走上前,也在高大老人耳邊,低語數句。


    高大老人“哦’了一聲,轉目向阮偉打量了一番,又是哈哈笑道:“年少出英雄,果是不錯,小朋友何事,且問來看看。”


    阮偉心中已甚卑視萬勝刀,但仍有禮道:“久聞老英雄名聲蜚然,桃李滿門。在下能得拜見,實乃有幸。”


    萬勝刀笑道:“敢情小朋友是和十三公子太保有仇羅!”


    阮偉不疑有他,正色道:“在下和十三公子太保有不共戴天之仇!”


    萬勝刀“嘿嘿”笑道:“憑小朋友這點舉石鎖的力量,要和十三公子太保作對,哼!還差得太遠。”


    年輕後生厲色道:“你還不知‘潑風刀’孫笑天的刀法,是跟我師父學的嗎?”


    要說十三公子太保老麽“潑風刀”孫笑夭的刀法,是跟萬勝刀學的,未免貶低十二公子太保的身份,原來“潑鳳刀”孫笑天在少年時,確實跟黃鎮國學過幾路刀法,但他後來成名於江湖上的第一刀法,卻是跟一個異人所學,黃鎮國老著臉皮拉上這一層師徒關係,是為了裝裝門麵。


    要知萬勝刀之所以成名,一是臉皮厚,二是徒弟收得多的關係,真實功夫卻沒什麽。


    阮偉既知十三公子太保中有人是黃鎮國的徒弟,心中不但卑視,且厭惡萬勝刀的為人,當下拂袖轉身就走。


    萬勝刀冷冷的道:“小朋友不留下幾手就走了嗎?’


    阮偉聞聲不理,直走而出,他一走出大廳,驀覺背後刀風刺來,心下一驚,急展“暗影浮香”,輕飄飄的躲過年輕後生的暗襲一刀。


    年輕後生一刀失著,未看出阮偉的身法,以為他巧巧躲過,當下又是一刀正麵刺去。


    要知刀法要砍不要刺,年輕後生使的是花招,想一刀刺到半腰,急變砍法,要叫阮偉一刀便逃不了。


    阮偉恨那年輕後生暗中偷襲,見他正麵刺來,刀法無力,自身雖不懂招數,卻知捏準機會,竄身而上,預備給他當麵一拳。


    年輕後生刀才出手,突覺眼前一花,一刀刺出便不易收迴,隻聽“砰”的一聲,麵上結結實實挨了阮偉一拳。


    阮偉倉淬出手,力量使得並不大,卻也把年輕後生打得滿臉是血,跌坐在地上,鋼刀撒手飛落一旁。


    黃鎮國想不到自己徒兒如此不濟,一招便敗在人家手上,但見阮偉那路身法奇妙無比,自己上去,也不一定會贏。


    別的徒弟,人雖多,都是一些飯桶,隻是跟黃鎮國練得一些莊稼把式,誰也不敢上去替同門爭迴麵子。


    黃鎮國老臉一紅,幹咳了一聲,想說幾句話掩飾掩飾。


    突地,黃影一閃,黃鎮國身邊落定一位身著杏黃夾衣褲、垂腰長辮,約有十五歲的姑娘。


    那姑娘拉著黃鎮國的手,叫道:“爺爺,怎麽迴事?”


    黃鎮國看到自己孫女黃小英來到,心下大喜,原來黃小英在六歲時,便被她爹爹送到峨帽山雷因大師門下為徒,每年迴家探親一次,算來已學了九年功夫。黃鎮國不便自己出手,便有意叫孫女爭迴麵子。


    黃鎮國故意氣道:“這小子把你師叔打傷。”


    黃小英自幼在山上學藝,養成任性的脾氣,急向阮偉皺眉叫道:“喂!你為什麽打傷我師叔?”


    阮偉看對方是個女子,懶得嗜嗦,轉身迴步走去。


    黃小英喝道:“站住!”白手飛拋一物。


    阮偉轉身看到飛來一物,以為是暗器,一招“暗影浮香”飄身躲開,暗器落地,原來是個手釧。黃小英看清阮偉的閃退身法,忖道:“這是什麽身法?”當下不敢怠慢,搶身攻出一招,那招來勢恰恰和手釧飛來的路子一樣,阮偉不假思索,閃身一飄。誰知黃小英玲瓏透頂,攻招才出即刻變招踢去,


    阮偉那一閃,正好湊上黃小英那一腳,生似阮偉的身體送到黃小英腳上給她踢一般。


    阮偉本不會武,哪裏逃得過黃小英的算計,隻覺腰上一陣劇烈的疼痛,


    雖體內自然產生卸勁,消去不少力道,但已被踢翻倒在地上,滾了一個跟鬥。


    阮偉被踢得昏頭昏腦,呆坐在地上。


    黃鎮國哈哈大笑道:“憑小朋友這點身手,連我孫女一招都擋不住,還到江湖上現眼報仇,你就是有十條命也活不了!”


    雷聲霹靂一響,大雨傾盆落下,黃鎮國他們都躲入廳中,阮偉卻仍如一尊泥菩薩坐在那裏。


    頃刻阮偉全身濕透,頭腦被雨水淋醒,不停轉念道:“我憑什麽報仇,我憑什麽報仇……”


    黃鎮國向那挨了一拳的年輕後生道:“去把這小子攆出去!”


    年輕後生正要出口惡氣,喚得兩個師兄弟,冒雨出廳,準備把阮偉連踢帶拖弄出去。


    阮偉仿佛未看到年輕後生來勢洶洶,隻是瞪著一雙令人憐愛的大眼,露出失望、悲痛的神色。


    倏地黃小英嬌喚道:“且慢!讓他自己出去。”轉頭向黃鎮國嬌聲道:“爺爺,讓他去吧!他已被我踢傷了。”


    黃鎮國十分喜愛這個小孫女,難得是她一年中下山迴家團聚幾日,不忍令她失望,轉臉向阮偉喝道:“還不快走,要在這裏討打嗎!”


    阮偉轉目向黃小英瞥了一眼,掙紮爬起,一瘸一拐走出廣場。


    直到阮偉影子消失在雨線中,黃小英仍沉迷在阮偉最後一瞥中,那說不出是感激,還是仇恨,也許是感激與仇恨各自參半吧!


    小雪初降,通往皖南的官道上,已不如春夏時的行人絡繹;寥落的旅客披著皮祆子,拖著載貨的驢子,沉重地走著。


    阮偉騎著一匹駿馬,心頭如萬馬奔騰,思潮不停的泛上他的腦際:“我一定要練成驚人絕藝,但到哪裏投師學藝呢?”


    他傷心的離開萬勝刀那裏後,便買了一匹馬,任意狂奔,隻想尋到一位高人,好拜他為師。


    “借光!借光!”後麵叱喝著,頃刻就疾馳過一匹健馬。


    阮偉拉正偏向一邊的馬,仍是無神打采的緩馬慢馳。


    突見那奔去的健馬,飛掠馳迴,到了阮偉的身邊,陡然煞住,馬唿啦啦的吹著氣,馬上的人卻沉穩道:“小兄弟到何處去?”


    阮偉看到麵前的騎士,是個三十來歲、麵貌灑脫,透著剛毅神色的中年人,身著錦緞灰抱,左於拿著馬裏,挺直的腰杆,十分穩重的樣子。


    阮偉並不以為此人來得奇怪,搖了搖頭,表示到哪裏去,連自己也不知道。


    中年騎士跟著阮偉也放緩馬韁,搭汕道:“小兄弟貴姓啊?”


    阮偉隨口答道:“小可姓阮。”


    中年騎士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哦”了一聲,他不禁對麵前這位少年人的沉著感到驚奇,心想自己是有名的穩重,哪知他比自己還穩重,阮偉隻在想拜師學藝的事,人家間他姓,亦不奇怪為何要問自己的姓氏。


    中年騎士似在自語道:“我看你很像一個故人呀!”隨著暗笑道:“天下相似的人多得很,我何必疑心呢?”


    他微微一笑,又搭汕道:“小兄弟,我看你滿臉憂色,有什麽心事嗎?”


    阮偉心有所思,不覺直口答道:“我想拜個師父,但到哪裏去找呢?”


    他這旬話本已在心中思索再三,此時說出,竟是十分自然,仿佛是訴出一件難解的問題。


    “眼下就有一個人大有名的武學名家,你為什麽不去求他收你為徒呢?”


    阮偉心中一振,追問道:“是哪一位?住在何處?”


    中年騎士笑道:“此人是形意派名宿‘八卦神掌’範仲乎,就住在前麵祁門縣。”


    阮偉自語道:“範仲平!範仲平!”突然他想起此人莊老伯曾提到,但不知是否和黃鎮國一樣的人物,若是的話,不如不去打擾。


    中年騎士道:“八卦神掌範老前輩名震江湖,小兄弟去找他,保管沒錯!”


    話剛說完,那人已策馬疾奔,不一會兒離開十餘丈遠,隻見他右手農袖隨風向後飄揚,看不出那矯健的身形,竟會是一個斷了右臂的獨臂人。


    阮偉暗暗決定:“看他本身就是個會家子,既是他推崇的老前輩,一定非徒負虛名之輩。”


    於是他決定了行止,也決定了心中久思不得的拜師念頭。


    祁門縣南,有一棟莊院式的宅屋,這日清晨雪落得遍處皆是,宅屋的院門被雪封成白色。


    院門被打開,雪片紛紛落下,露出一個蒼頭如雪的老仆人,他向四周一看,果然在院前一棵鬆樹下,盤膝坐著一個白衫少年。


    老仆人低頭歎了一聲,喃喃道:“少年人真不知保重身體,一大早又來啦。”


    白衫少年聽到開門聲,忙睜開眼睛,站起凍得有點發麻的腿。拍掉身上的落雪,緩步走到正在打掃門前的積雪的老仆人麵前。


    他躬身一禮,問道:“老伯怕,範老前輩迴來了嗎?”


    老仆人抬頭停帚,搖了搖頭,就又低頭打掃。


    白衫少年不再問,隻是轉過身子,緩步走迴。


    老仆人忍不住抬頭間道:“小相公,你每天到此詢問,已有半月,不嫌煩嗎?”


    白衫少年轉目問,微笑地搖了搖頭。


    老仆人歎道:“老主人不知何時歸來?明兒不要再來了,這麽冷的天氣,會凍壞了身體。”


    白衫少年感激道:“謝謝!”道謝後,即孤獨地離開。


    老仆人又是歎息一聲,他真想不透這少年為什麽一定要拜老主人為師,學到了武功,有什麽用呢?


    第二日清晨,雪落得更大。


    那座莊院的大門,今日要比往日早打開半個時辰,老仆人伸出頭一看,嘿!那白衫少年已盤膝在等待了。


    老仆人今晨顯得有點不太寧靜,但仍假裝沒事,低頭掃雪。


    白衫少年近前,恭聲道:“老怕伯,範老前輩迴來了嗎?”


    老仆人抬起頭,終於笑道:“昨晚迴來了。”


    白衫少年喜道:“可否請老伯伯傳達,說阮偉求見?”


    老仆人搖頭道:“老主人昨夜迴來就又走了。”


    阮偉忍不住露出懊喪的神色。


    老仆含笑道:“可是我已把你每天早晨來問候的事情,跟老主人講了,老主人好像很感動你的誠心,說可以收你為徒。”


    阮偉喜出望外,巴不得跑上前去抱住老仆人。


    老仆人轉迴身,從門內提出一小堆精裝的禮品,遞到阮偉麵前說:“老主人說收徒弟可以,卻不收一點禮物,所以還請你帶迴去。”


    阮偉尷尬地收迴禮物,心中卻讚歎道:“到底是真正老英雄,不貪一點財物。”


    老仆人接著道:“老主人答應收你為徒,但要有一件事需你做成。”


    阮偉虔誠道:“老前輩有什麽事吩咐,晚輩一定盡力做到。”


    老仆人憂形於色道:“我看這件事不容易做到呢!”


    他帶阮偉走進院門,來到宅屋前一丈餘,那裏豎立一根粗可合抱、有一人高的石樁。


    老仆人手指石樁道:“主人說,要學他神掌,必先要有拔此石樁的能力,否則憑誰也不收。”


    阮偉默默的挽起衣袖,懷抱石樁,開聲吐氣,大喝道:“起!”


    哪知石樁如生了根,紋絲不動。


    他退後跌坐在地上,盤膝用起功來,氣運一周後,頓覺體力充沛,走上前,又抱著那石樁。


    此時他不用力拔,隻是緊抱著石樁,四麵用勁,想把它搖動。


    片刻後,但見在石樁上的雪片化成清水流下,雪花飛落他身上,即刻融解成水,整身自衫濕透,足足一盞茶後,那石樁仍是屹立如舊。


    老仆人看見阮偉辛勞的樣子,忍不住搖頭歎息。


    再過一盞茶時間,阮偉突地鬆手摔倒地上,他竟是活活累得站立不住。


    一坐地上,他又即刻盤膝調息,體力恢複後,仍是合抱那石樁,暗暗用勁,企圖將它搖鬆動後,再把它拔起來。


    如此再三,老仆人搖頭走進宅屋內,到第三次仍是無效,阮偉調息後,含淚站起,他默默呆視一會,倦弱的放下衣袖,遲緩的走去。


    當老仆人端出熱茶糕點,阮偉已去得沒有蹤影了。


    匆勿半月過去,天氣越來越冷,阮偉身上僅加披一條白裘,每日清晨都到這莊院來拔石樁,直到精疲力盡,才含淚而去。


    每日早上,阮偉隻看到那老仆人,卻不見“八卦神掌”範仲平,也不知八卦神掌到底口來沒有,他也懶得間老仆人,僅埋頭拔那石樁。


    這一日,阮偉一大早就來到這莊院年,昨日過於疲勞,再加上十餘日的積勞,他感到今日胸中好像有塊石頭壓住,十分不暢。


    他也不調息,一到石樁旁,就脫下白裘,微微提氣,抱著那石樁,默運一會七年苦練成的真氣,陡然大喝一聲:“開!”


    突然,阮偉覺得喉中癢癢的,再也忍不住,張嘴急咳,一般血箭,立時噴射而出,灑得滿石樁皆是鮮血。


    阮偉全身一軟,頹然落坐地上,淚水如潮湧出,心中悲痛莫名,血仍在緩緩流著。


    他心想此生再也無望拔起這石樁,當下抓起皮裘,強忍站起,就欲離開。


    忽聽耳畔有人慈祥道:“不要動!”背心被抵上一隻手掌。


    他覺那手上湧出陣陣熱流,阮偉急忙坐下,強運四散的真氣,和那湧入的熱流融合。


    好不容易才接過那外來的真力,足足過了頓飯時間,阮偉已可運氣自如。


    背後手掌一撤下,阮偉翻身就跪在地上,拜道:“多蒙前輩搭救,免使阮偉喪失苦練數載的內功。”


    阮偉麵前坐著一位須眉俱白的老英雄,額上累得沁出粒粒汗珠,慈笑道:“起來!起來!”


    阮偉從命站起,老英雄指著石樁,又道:“這東西深埋地下一丈有餘,非具三十載內家真力莫想拔起,你每天竭盡真力來拔,今日竟被搖動,你小小年紀有此內功造詣,已很難得。”


    阮偉心中一動,哪知老英雄接道:“但我仍不能收你為徒!”


    他緩緩站起身來,隻在說話時間,已恢複耗損的真元,矍鑠道。“你有這種堅毅精神,老朽甚為欽佩,老朽十一年前在終南山上,遭遇到一件事,深深感到老朽雖徒有盛名,武功卻是平凡得很。”


    他深注阮偉又道:“你縱然學到老朽全身武功,在江湖上亦不過爾爾,碰到老朽十一年前遇著的青年,走不了十招就要敗下陣來,你這點武功又有什麽用呢?”


    他歎息一聲,接著道:“‘八卦神掌’範仲平聲名在江湖上是響當當的,但他在十一年前就灰心了,發誓不再以武功炫耀於人,若有人求他傳授武功,除非拔起他在十一年前埋在屋前的石樁,不然就是天降奇材,亦不願收徒!”


    “八卦神掌”範仲平說完話,神情激動,要知具有拔此石樁能力的人,也就不會拜他為師了,他此舉用意純在推卻別人的相擾,因他自覺本身武功,實不足為他人之師。


    阮偉心感範仲平的救命之恩,哪會再打擾他心中的決意,躬身一揖道:“晚輩仰慕老前輩的風節,來此求教,哪知前輩有此苦衷,恕晚輩不知之罪,隻是晚輩蒙前輩的賜助,心實感銘無已!”


    範仲平手撫白須,豪笑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小友之傷由老朽而起,老朽當盡綿薄之力。”


    “大恩不言謝”,阮偉釋然拜辭。


    範仲平送阮偉至門前,臨去時,他豪邁地道:“以小友的資質與毅力,數年內不難學成絕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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