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長匆忙走出大玄關,騎馬往平手政秀的家飛奔。看小說首選更新最快的


    雖然天氣晴朗,但正月的風依然像霜一樣冰涼刺骨。


    晴空之下,愛馬噴吐著白氣。


    (爺爺死了……那麽深思熟慮的爺爺……)


    信長不能接受政秀已死的事實。


    平日常教訓信長的平手政秀,在信長心目中是分量很重的人物,他的地位甚至還在信長的父親信秀之上。


    政秀外表溫文敦厚,腦中卻蘊藏著無窮的才智。織田家與美濃齋藤家的聯姻,即是政秀的主


    張。而至今信長家能夠平安無事,也要歸功於政秀的輔佐。


    此外,政秀也建議信秀捐錢在伊勢與熱田興築廟宇;他十分重視信秀在織田一族中的家格,曾與大雲禪師商量,建議信秀獻金四千貫作為修理京都皇宮的費用,由政秀送往京都,這使得達官貴人感激織田家而開始有所往來。


    根據後人山科言繼卿在《言繼卿記》的記載,尾張的這位外交官與朝廷女房奉書連歌師的宗牧交往密切。因此,平手中務大輔政秀堪稱是織田家的名外務大臣,聲名遠播。


    近來,信長身邊事務多半由政秀代理,如今政秀突然切腹自盡,信長頓感束手無策,也是理所當然。


    政秀家在那古野城的大手門再過去一點,信長從現在住的古渡到那裏也有一段距離。屋右一棵赤鬆,屋左一株白梅。


    “我是信長,我要直接進去了。”


    信長揮鞭通過大門,往前奔馳。


    他比前去通知此事的政秀三男甚左衛門更早一步到達,但無人在玄關迎接。


    “殿下來了!”聽到守門人唿聲的監物、五郎右衛門兄弟,雙眼紅腫正要出來迎接時,信長已到了政秀的房間。


    “爺爺!”信長自己破門而入。


    一陣清香,眼前出現一具全身白色裝束的屍體。


    由於怕信長惱怒,所以兄弟們對父親的屍首不敢隨意移動。看小說首選更新最快的


    榻榻米已被血染黑,右手持刀已氣絕的老人,臉孔有如半睜著眼的蠟像。


    “爺爺!”信長跪倒在政秀身邊。


    “啊!您的衣服……”監物叫了起來,他唯恐信長的衣服沾染了血跡。


    “你們別過來!”


    “是!”


    “五郎右衛門!”


    望著屍體的信長,突然對他們兄弟大吼,把他們嚇了一跳。


    他們認為信長還在為上一次不願割舍那匹馬的事情生氣。正因為他們這麽認為,所以五郎右衛門才會投向林佐渡與柴田權六。而這也是造成父親自殺的原因之一,因此兄弟開始為這件事自責。


    “把爺爺的事告訴我,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是!昨天他的心情看起來很好,還邀我們兄弟三人一起喝茶。”


    “然後呢?”


    “昨天和今天一樣都是晴朗的天氣,他將窗子都打開,看著庭院的梅花,傾聽黃鶯的叫聲……”


    “繼續說下去!”


    “後來,他說至今為止,他所考慮的盡是一些小問題,這句話讓人百思不解。”


    “小問題是指……”信長皺著眉頭思索,“接下去呢?”


    “他說春天來招引他了,並且說花和黃鶯都十分美好……總之,他說的話都令人匪夷所思。後來我們三人登了城,他就一直留在那裏,也寫了遺書。”


    “什麽?有遺書嗎?監物,快把遺書拿來。”


    兄弟們突然變了臉色。


    “父親可能精神錯亂,所以我們覺得遺書不值得一看。”


    “什麽?爺爺精神錯亂?”


    “是……是的!”


    “你們給我住口,你們已經看過遺書了吧?剛剛到城裏來通報的甚左,還說爺爺做了完美的十字形切腹。如果一個人精神錯亂,怎麽可能進行完美的切腹行動。你們一定是趁著甚左不在時偷看了遺書,並且不想讓我看,是不是?你們這些可惡的家夥,還不快點把遺書拿來?”


    “是!”兄弟們彼此對看了一眼。


    虛空供養


    兄弟們把遺書隱藏起來,自然是有原因。


    因為這封死諫狀,裏麵的嚴厲話語,是兄弟們不曾聽父親說過,偏又是要留給信長看的。


    “——經常對你諫言但不得其效的政秀這不肖之身,已經切腹自盡,如果您可憐愚者之死,那麽請再確認下麵諸條。第一條,要成為有用之人,即要成為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足以庇護他人。”


    前麵寫的一條,頗富人情味,但接下來的一條,卻令人感到困擾。一、請勿再著奇裝異服,腰間莫再係掛繩、帶等令人發笑之物,並且勿隨意披上袒胸外衣到他地拜訪,這些都足以令尾張一國蒙羞。


    遺書中盡是斥責信長以箸係發等行為的嚴厲口吻,希望他能知錯改過。


    兄弟們認為如果此信被信長看到,必定令他勃然大怒。如此一來,家人的性命難保,因而感到極度恐懼。


    無論如何,信長原就對他們兄弟沒有好感,而父親的死,也是由於兄弟的不合作,因此他們才想以父親精神錯亂為由,而將這封死諫狀隱藏。


    信長在窗下抓起桌子,他的視線在他們的身上遊移,大聲咆哮:


    “遺書呢?五郎右衛門,你讀給我聽。”


    由於信長的神情懾人,因此五郎右衛門隻好照辦。


    “快點讀呀!”


    “是!是!無論如何,這是在精神錯亂下所寫的遺書……”


    他還找理由來解釋,然後才顫顫抖抖地念了出來。信長仰臉朝上,合起眼睛,一動也不動。


    在五郎右衛門讀完遺書的同時,三男甚左衛門也迴來了。


    信長依然緊閉雙眼,毫無動靜。


    他到底在想什麽呢?


    信長坐在椅墊上,四周一片死寂。


    然後——


    “原來如此!”信長睜開一向如炬的眼睛。


    “混蛋!”信長大聲叱喝,並將攤開在五郎右衛門麵前的那封遺書搶了過來。


    “是!”


    “聽著,今天你們三人給我守在這裏,知道嗎?”


    “是!”


    “不要說他是狂死……”


    信長本想要這三兄弟好好安葬父親,但欲言忽止。


    讓不明白父親心意的孩子來供養,是毫無意義的。


    信長起身,將諫狀收入懷中,走出玄關。


    (爺爺死了……


    春天來招引我了,花和黃鶯都十分美好……他留下的那些話都令人匪夷所思。)


    走出玄關看見隨後趕來的前田犬千代已經領著兩匹馬在外等候。


    信長默默地接過愛馬,上了馬鞍,揚鞭而去。犬千代也一言不發地跟隨在後,他們並不迴城


    ,而往莊內川的河堤奔馳。


    途中,信長的坐騎突如風馳電掣,兩騎間的距離拉開很遠。


    當犬千代隨後跟到時,信長已下馬到了河堤下。冬日的河川,水底小石清澈可見,信長撩起衣擺站立其中。


    他仰望長天,眼裏燃燒著火光。犬千代知道信長正拚命抑製著那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


    信長在悲哀時,總是兩眼直視著天空。


    “爺爺!”信長歎了一口氣輕聲叫著。


    “爺爺呀!難道您要我一個人走完人生嗎?爺爺如果活著,我一切事情都可依賴爺爺。難道您認為我起步太晚了嗎?”


    想到這裏,隻見兩道淚水從紅眼眶裏流出來滑過臉頰。


    “爺爺!為何您活著時不教我更堅強些呢?爺爺!您為何那麽傻?”他朝天空咆哮著。


    “在這世上,也隻有您一人是向著我的,爺爺,這是信長獻給您的供水。喝吧!喝吧!”他用腳踢著水,冬日河川的水花像銀珠般濺在信長的身上。


    “爺爺!”此刻的信長十足像個稚童。


    “您喝吧!這是我供養您的水。爺爺!您這個大傻瓜。”


    就這樣,信長不停地用力踢水。之後,他雙手抓著褲管,“哇”地叫了一聲。他依然顫抖著身體在水中亂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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