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告訴任何人, 包括爸爸。”


    聲音很輕。


    方棠瞅著她, 似懂非懂點點頭。


    “噢。”


    幾個月前,她曾聽過差不多的一句話。


    大人壓下聲音讓孩子幫忙做某件事,總會讓孩子誕生出難以言喻的神聖感。


    這種神秘兮兮的滋味,讓她最後沒能再詢問關於“頭子”的問題。


    就讓它繼續保持神秘吧。


    ***


    爸爸媽媽都記得方棠的事。


    在一年級的暑假,給她報名了美術班。


    而林澈沒能如願跟著一起學美術,倒是多學了個西洋棋。


    林母說藝術學多了會變感性,要培養一下孩子的邏輯能力。


    ——這句話他們一個字都沒聽明白。


    不過方棠高興,林澈也很高興。


    方棠高興是因為自己得償所願。


    林澈則是因為終於可以和棠棠一起上下學了!


    古箏班和鋼琴班是錯開上課的。


    但美術班和西洋棋班卻在同一時段。


    方家兩口子輕鬆了不少,他們不用再抽空接送小棠棠。


    林澈被方母委以“帶方棠一起上學”的重任。


    於是去上學的時候,林澈特別正經、特別負責地牽起她的手。


    手心幹爽溫暖。


    沒有她的手那麽軟,骨骼似乎更堅硬一些。


    林澈抿著嘴角,眉頭略皺,那寶相莊嚴的模樣完全符合老師們經常說的品學兼優三好學生。


    然而,到底是正氣凜然,還是道貌岸然,不得而知。


    方棠問他:“為什麽要牽手?”


    林澈迴答:“因為老師說了,過馬路的時候要手牽手走。”


    方棠覺得他在胡編亂造。


    “哪個老師?”


    “所有老師都這麽說。”


    林澈表情堪稱完美,讓人難以懷疑。


    實際上方棠認為老師這些話聽不聽都可以。


    她早就察覺到了,老師沒有那麽神奇。


    就是別的孩子沒有她特立獨行。


    林澈露出一副要堅決執行的樣子,她也就無所謂地任由他牽著自己,跟隨人流,穿過亮起綠燈的斑馬線。


    踩上街道另一端的地磚後,方棠手動了動,想要自由活動。


    奈何還是被林澈牽得很緊,她隻能善意地提醒他。


    “林澈,我們已經過街了。”


    “嗯。”


    林澈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仿佛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又嚴肅又無辜。


    方棠沉默一會兒,繼續提醒。


    “我們快到少年宮了。”


    “嗯。”


    “我們到教學樓了。”


    “嗯。”


    眼看上樓的台階已經逼近到腳下。


    她終於忍不住。


    “林澈,我們不用手牽手了。”


    “嗯!”


    林澈照舊那樣迴答。


    手卻牽得緊緊的,依然沒有一點兒要放開的意思。


    人在誕生出什麽新的品格、興趣之前,總是會發生一點“預兆”。


    就好像方棠對繪畫的興趣誕生前,有個集卡的預兆。


    牽手事件也是一個預兆。


    這件事情發生得理所當然又微不足道,很快就被方棠沒心沒肺拋之腦後。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迴頭追究,才驀然發現。


    聰明伶俐,備受喜愛,多才多藝……


    總之天之驕子的林澈,從這裏開始,悄無聲息又緩慢地誕出“麵對她時臉皮一定要厚”的美好品質。


    ——雖然目前,這個美好品質還不夠明顯。


    ***


    第二學年班上發生了一些變動。


    譬如說,他們教室搬到了二樓。


    譬如說,本來的自然老師被調走,換了個新的老師,姓陳。是個高高瘦瘦,顴骨凸出,看起來刻薄,不好相處的女老師。


    譬如說,同學們的座位全部重排,整個班級大變樣。


    方棠依然坐在教室第二排。


    文婷被安排著和江簡坐在一起。


    方棠怎麽都沒想到,她新同桌是……胡蝶。


    安靜蒼白,又莫名讓人覺得振翅欲飛的胡蝶。


    文婷和胡蝶就是兩個極端。


    沒事做的時候,文婷總是靠說話來打發時間。


    但胡蝶幾乎不糊說話,就算是下課,也安安靜靜坐在座位上,看看書,發發呆。


    方棠以為文婷的離開,意味著冷清。


    但實際上,現在她們位置比一年級還要熱鬧……


    熱鬧很多。


    因為男孩子都想和胡蝶一起玩。


    劉明洋就會湊近,以各種理由得意洋洋地和胡蝶說話。


    “我和胡蝶從小一起長大。”


    “我是對她最好的人!”


    “我和她長大後會在一起。”


    據說,劉明洋經常會這樣和別人炫耀。


    胡蝶似乎也沒有反駁。


    所以大家都很羨慕劉明洋。


    見到她們座位旁邊孩子過多,林澈同樣會緊張地飄過來。


    隻是他大多數時候,都隻若無其事地和方棠一個人說話。


    ***


    時間很快到九月末。


    遊泳館引進了遊戲機。


    三生活區遊泳館,一般在夏天過完的時候就關閉了。


    遊泳的生意不能做,老板似乎舍不得場地,就在其它幾個季節做點別的。


    之前都用來喝茶打麻將,但今年老板不滿足於賺個茶錢,辟出來一個小空間,放置了十台遊戲機。


    這下,遊泳館就熱鬧非凡了。


    男女老少都對遊戲機感興趣的很,幾乎沒讓機器休息過。


    方棠一直想玩,就是搶不到位置。


    有天江簡氣喘籲籲敲開她的門,告訴她“林澈搶到了,你快去玩!”


    林澈搶到了。


    那就是林澈的遊戲機。


    林澈的東西就是方棠的東西。


    所以,沒有一個人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茶館裏不止林澈一個人。


    胡蝶和劉明洋都在。


    圍在一起。


    見到她進來,林澈立刻露出一排小白牙,對她笑著揮揮手。


    “棠棠,這邊!”


    他酒窩襯著兩顆尖尖的虎牙,特甜。


    林澈一邊說話,一邊站起身:“坐我這裏!”


    方棠暫時沒坐下,而是用有點鄭重的表情看向胡蝶,像個成年人一樣打招唿:“你們也來玩嗎?”


    ——她覺得對胡蝶展示出小孩子的模樣,很羞恥。


    胡蝶點點頭。


    林澈解釋:“這台是我和胡蝶同時占到的,所以我們商量了一下,一起玩。”


    方棠明白過來,“噢”地應了聲。


    這些機器都隻有《街頭霸王》一個遊戲。


    林澈像勤勞的小蜜蜂,左飛飛右飛飛。


    給她介紹機器怎麽操作,哪些人物可供選擇。


    方棠隨便選了個角色。


    叫隆。


    她聽到旁邊安靜了一會兒,劉明洋開口:“胡蝶,你占的位置,所以你先玩。你選什麽人物?”


    話音落下不到兩秒,又悶聲悶氣道:“選春麗吧。我喜歡春麗。”


    對戰角色就這樣拍案而生。


    方棠的隆,對胡蝶的春麗。


    兩個女孩都是第一次玩,對遊戲有點摸不著頭腦。


    尤其是胡蝶。


    方棠有點“遊戲底子”,在林澈的指導下,勉強能打出一整套升龍拳。


    彼時胡蝶的春麗還隻能來迴沒頭蒼蠅似的亂跑。


    劉明洋指導了三分鍾,耐心就完全耗盡。


    他顯得十分著急,說話跟放鞭炮似的。


    “按k!按k啊!”


    “先下再集氣然後按上,最後打k,就能踹他了!你怎麽老記不住!”


    “氣功拳連起來呀!你行不行呀?”


    “你真笨!春麗這麽簡單都玩不好!”


    方棠盡可能讓自己的角色看起來很笨拙,最後勉勉強強贏了胡蝶。


    胡蝶一直沒有太多表情,維持著臉上冷淡的神色。


    她並沒有因為遊戲輸掉就氣惱,雙手平靜地離開控製台。


    “我不會玩這個。”


    方棠違心道:“我也不太會,隻是運氣好贏了你。”


    胡蝶對她微微一笑。


    劉明洋眉頭皺得老高,拉拉胡蝶的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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