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間,整個村莊仿佛蘇醒了,騷動了起來,家家戶戶都傳來了開門開窗的聲音,無數腦袋從緊閉的室內探出來,朝著這邊疑惑地窺探。


    “不好!”牧原少將失聲道,“快撤!”


    “是!”所有人應聲迅速撤退,訓練有素地翻越了屋後的圍牆,躍入山林,朝著山林深處奔馳。牧原少將奔出幾步後仿佛想起了什麽,又硬生生地折迴來,一把拉起了還坐著的慕容雋,足尖一點,便躍過了圍牆,飛速撤離。


    慕容雋沒有反抗,就這樣隨著他們撤退了。一路上無數杉樹枝條拂過他們的臉,簌簌落下冰冷的雪,冷得足以令人清醒。


    深入林中三裏地後,他們停了下來。山林深處的一片空地上有秘密的輜重和車騎,是他們原本就準備好撤離時用的。


    “走吧。”牧原少將翻身上馬,對在原地等待的傳令者吩咐,“立刻傳消息給空明島上的十巫大人,就說,我們已經完成了任務,即刻返迴!”


    “是!”等待消息的人露出狂喜的表情。


    “怎麽樣,這迴你也如願了吧?”牧原少將迴頭看著慕容雋,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手刃了多年的宿敵,痛快吧?跟我們合作,果然沒錯吧?”


    慕容雋沒有迴答,隻是蒼白著臉默默翻身上馬,扯下風帽遮住了半張臉。


    痛快?大抵是吧……在刀刃穿心、熱血噴濺的那一瞬,多年的仇恨爆發而出,淋漓盡致,的確是令整個靈魂都戰栗的痛快。如今那個人已經成為一具屍體,倒在一個荒僻村莊的角落,那些圍觀的愚昧無知的村民甚至不知道這個男人是誰——當他想到這一點,那種痛快忽然間又煙消雲散。


    人生短短幾十年,就這麽過去了嗎?


    他和堇然都已經走完了屬於他們的路,或許已經在另一個世界重新相遇。唯有他自己,還需要在這天地之間跋涉,不知道終點在哪裏。


    “走吧。”牧原少將看到他沉著臉不迴答,有些無趣,迴頭下令,“螺舟在燭陰郡的海灣裏等我們,得快點兒趕迴去。”


    “可是……高宣好像還沒迴來。”領隊的刺客有些猶豫,“不等他了嗎?”


    “哦?”牧原少將愣了一下——高宣是那個最後領命去割白墨宸人頭的戰士,可能由於驚動了村裏人,這麽一耽擱,沒能及時跟著隊伍撤退迴山裏。


    他透過密密麻麻的樹葉,往山下的村莊看了一眼,發現那個院落裏已經圍滿了人,驚唿和哭泣聲響徹整個村子,不由皺了皺眉頭。這種情況下,隻怕任何一個外鄉陌生人一露麵,大概都會被當作兇手被村民圍攻吧?


    “算了,看來一時是迴不來了。”牧原少將搖頭,策馬前行,“高宣身手不錯,那些村民奈何不了他,我們先出去,到了螺舟旁再等他。”


    “是!”


    一行刺客在大雪裏翻身上馬,穿過密林,悄無聲息地朝著北方海邊奔去,隻留下身後村莊裏的一片沸騰喧鬧。


    當同伴迅速撤離時,那個叫作高宣的刺客正在白墨宸的屍體邊俯下身,單膝跪地,拿出一把雪亮的解腕尖刀來。當牧原少將那句“撤離”的命令發出時,他略微猶豫了一下,卻不想放棄已經進行了一半的任務,試圖將頭顱割下。


    嚓的一聲,尖刀割裂血管,抵住了頸椎。


    “住手!”身後忽然響起了少女的哭喊,安心奮不顧身地撲上來,一把將這個殺手抱住,“壞蛋!不許殺我哥……放開,不許殺我哥!”


    “滾!”高宣不耐煩起來,手臂一震,將那個女孩如撣灰塵一樣彈開一丈。


    “姐姐!”安康連滾帶爬地上去抱住了安心,把她拖開,聲音發抖,“你打不過他的!別過去了……快跑,快跑啊!”


    “壞蛋!”安心拚命掙紮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一刀刺入了白墨宸的後頸。


    剛死去的人身體還是溫的,骨骼還沒有收縮,血肉也容易分割,雖然聽到村子裏已經開始騷動,高宣還是有把握在村民們圍上來之前將人頭幹脆利落地割下帶走。他低下頭去看了一眼屍體——那個心髒上的窟窿還在汩汩不停流出血來,就算是鋼鐵打的人也早已沒了氣息。他決定專心致誌地完成剩下的任務,繼續半跪在地上,轉動刀鋒。


    “住手!”然而,就在他剛轉動手腕的一瞬間,忽然間耳邊風聲一動,有什麽東西投擲了過來。他下意識地一躲,那東西擦著臉落地,居然是一團雪。


    誰?他愣了一下,眼裏凝聚起殺氣:難道除了這一家人,還有其他旁觀者?


    “快來人!殺人了……這裏殺人了!”那個嘶啞的聲音在院子外又響了起來,正是那個最初叫破這一切、驚動村裏人的聲音。隨著聲音,一個青灰色的人影從門外衝了進來,不顧一切地撲過來,赤手空拳地想要阻止這個殺手。


    該死的!這家夥是誰?!高宣心裏一怒,殺氣便騰了起來。


    然而隻看了一眼,他便發現對方腳步虛浮,竟是個毫無武功,甚至手無利器的普通人,簡直是送死一樣往自己這邊撞了過來。


    他冷笑了一聲,為了不耽誤時間,並沒有拔出那把尖刀,一隻手繼續旋轉著切割頭顱,另一隻手卻拔出了腰間的長刀,對著那個不知好歹的家夥攔腰便是一斬。


    然而,看到白帥橫屍就地,青衣謀士穆星北頓時狀若瘋癲,完全失去了冷靜,高聲喊著,居然不退不讓地直衝了過來!


    眼看就要被攔腰兩段,就在那一刻,高宣忽然覺得手腕一震,啪的一聲,手裏的百煉鋼匕首,居然匪夷所思地居中折斷!


    這是怎麽迴事?難道是——


    然而,高宣的意識隻能永遠凝固在這一刻了。悄無聲息地,一隻手從雪地上抬起,五指並攏,硬生生地插入了他的身體裏,一把捏碎了他的心髒!


    他沒有發出一聲喊就倒了下去,疊在了那具“屍體”上。


    血從他心裏汩汩流出,順著那隻手臂流向雪地上白墨宸的“屍體”——血從傷口裏倒灌著進去。仿佛汲取著新死者的力量,奇跡般地,白墨宸心髒上被洞穿的傷口居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一點地彌合!


    這一切無聲無息,在大雪中悄然飛速進行,沒有任何人留意到。


    當刺客頹然倒地的刹那,穆星北不顧一切地撲過去,將白墨宸扶起,聲音嘶啞,“白帥……白帥!”


    然而,在一眼看到白帥身上那把插入頸椎的刀時,他忽然說不出話來,雙手掩麵,跪倒在雪地上,號啕大哭起來。他哭得就像是一個孩子,宣泄著澎湃的痛苦和絕望。是的,他所有的夢想,已經破滅於此刻。


    他的王,死了!


    片刻,院子外麵已經聚集了一群人,個個手裏都握著鋤頭、弓箭,自發地包圍了這座新落成的小院。那些都是九裏亭的村民,第一次在這個民風淳樸的村子裏目睹了一起可怕的血案。怔了片刻,村長才帶頭闖了進來,一眼看到裏麵的情況,忍不住失聲驚唿:“天啊……這、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安心,安康,你們還好嗎?你們哥哥呢?”


    他帶領村民往後走,看到滿地的屍體,腿都忍不住發軟。


    “村長……他們、他們殺了我大哥!”少女的聲音再度響起,安心拉著安康,跌跌撞撞地從後院跑了出來,大哭,“是這群穿黑衣的壞人殺了我哥!他們、他們殺了我哥……嗚嗚嗚……他們是壞人,殺了我大哥!”


    “他們是壞人?”看著滿地的屍體,看著痛哭的少女,又看了看嚇得呆若木雞的安康,村長下意識地將他們摟過來,拍了拍,安慰道,“現在沒事了,別怕。”然而,心裏卻是一陣嘀咕:這麽多人來這裏,隻為殺一個人?而且這滿地的死人,難道都是一個人殺的?看來這個剛搬來村裏的外來戶也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啊……


    “村長!事情有點不對頭啊,”就在這一刻,有村民俯下身奓著膽子看了一下,嚇得連忙站起來,“快看,這些死了的人個個都是金色頭發!根本不是我們空桑人!”


    “金色頭發?難道是冰夷?”村長畢竟是村子裏唯一去過郡府的人,聽到此話倒抽了一口冷氣,看了一眼新搬過來的這家人,嘀咕道,“冰夷怎麽會潛入這裏來殺人?對了,你們自稱是從帝都搬來這裏,難道……你們的大哥是什麽大人物不成?”


    “他們的大哥,是空桑的元帥,白墨宸。”


    忽然間,有一個聲音低低地替她迴答了。是那個號啕的人止住了哭聲,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語氣木然開口,對著這群拿著鋤頭、鐮刀的山野村夫說話,似是宣布著一個噩耗,“空桑的元帥,死在了你治下的村子裏!你們這群沒用的家夥,個個都該受死!”


    什麽?!村民忍不住齊齊聳動,看向了地上那個說話的人。


    酒館的老板認得,那個蹲在屍體旁邊的青衣人,正是住在自己店裏的那個人——他一直鬼鬼祟祟地隔著窗戶觀察這戶新搬來的人家的動靜,剛才,也正是他第一個發覺了這裏的異常,不顧一切地衝了出去喊人。


    隻可惜,還是沒有辦法阻攔那群刺客的襲擊。


    “什麽?!他是白、白帥?”村長不敢相信地失聲驚唿,看向了那對姐弟。安心啜泣著,點了點頭,終於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又是驕傲又是悲傷,“是的!我大哥,是空桑的大元帥!他、他不讓我說出去!可是、可是現在……”


    姐弟倆哭得傷心,村長卻隻覺得如墮冰窟,不寒而栗。


    是的……空桑的大元帥,白墨宸,居然在自己的治下被冰夷暗殺!這個天大的罪名,不要說是他區區一介村官,哪怕是北越郡的郡府大人都承擔不起!


    “還不快去追刺客!”那一刻,他下意識地大喝,帶頭追了出去。還沒有明白怎麽迴事的村民們連忙一哄而上,跟在村長後麵朝著後山飛奔——這些拿著鋤頭、弓箭的村民,完全沒想到剛才耽擱的那一會兒時間,足以讓那些滄流帝國的刺客遠走高飛。


    院子裏仿佛一瞬間空了,隻有穆星北沒有動,呆呆地坐在地上,臉色比死人更蒼白。


    這些北越郡的鄉下人能做什麽呢?以為靠著鋤頭、鐮刀和弓箭,就能對付那群滄流帝國的刺客嗎?而且,白帥已經遇刺,就算把那些刺客都抓迴來又有什麽用!他垂頭坐著,看著自己辛苦輔佐十幾年的雄主成為了一具冰冷的屍體,眼裏有黑色的光逐漸浮現。


    那是絕望,是憎恨,是不甘心!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穆星北抱著頭喃喃,一遍又一遍,神誌恍惚。白帥是天命所歸的王者啊,怎麽會就這樣死在冰夷手上?葬身於這個荒僻的村莊?不……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是真的!


    青衣謀士在下雪的蒼穹下大喊起來,安心和安康也忍不住撲在地上大哭,哭聲交織著喊聲,迴蕩在空蕩蕩的村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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