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一向淺眠的我漸漸醒來,從非白的臂彎裏悄悄起身,撐著上半身細細看他,剛從欲海中休憩的非白看似平靜地熟睡著,絕美如昔,可是眉頭卻微皺,他在想些什麽呢?


    他的肩頭昨夜在歡海間掙出血來,我急急地下床又給他補紮了一下,比起素輝的手藝,綁得略有些像饅頭,但好在不再有血絲滲出。


    我輕輕替他拉上被子,剛剛下床,雙腿酸痛險些站不住,趕緊扶住拔步床的柱子。


    我臉上微赫地迴頭張望,可能是壓著饅頭肩膀了,絲幔間的他翻了個身,繼續甜睡著。


    我穿上衣物,輕輕打開門,外麵立刻閃出一人,卻是素輝,他看到出來的是我,似乎有些驚訝,剛要開口,我立時捂住了他的嘴,一指屋裏,素輝立刻會意,我又對他指指外麵,示意他到別處去說話,


    來到梅苑,當值的陌生武士看到我同素輝在一起,便躬身走開了去,我對他一笑。


    他長歎一口氣“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你們倆可總算在一起了。”


    我臉上紅了一陣,他又忽地擰了我胳膊一下,我啊地輕叫了一下,不解地看著他,他卻氣唿唿道:“永業三年你騙我送簪子給三爺,可害得我好苦,這九年來我就一直想著要再見你報這仇。”


    他昂著頭,氣鼓鼓而得意地看著我,好像小時候同我鬥我輕笑出聲,卻和素輝一樣,眼眶深深濕潤了:“當年情勢所逼,你也明白,我不能拉著你一起陪我死,好在我們都還走運,好好站在這裏,又能說上話。”


    我拍拍他的肩膀:“素輝,這兩年你過得好嗎?”


    素輝低低道:“還好,隻是覺得對不起我娘。”


    想起三娘,心中也是一堵:“三娘葬在那裏了呢?”


    “後山,”素輝難受得說道:“木丫頭,這兩年你吃了很多苦。”


    我笑著搖搖頭,望著朝陽初展,映著梅樹古質虯勁,我隻覺得一陣恍惚,多像八年前我每天醒來看著那朝陽。


    我在廚房裏忙著,後麵忽然闖進披頭散發的原非白,他一下子抓緊我的手,滿臉驚慌和怒意:“你。”


    我不慌不忙地甜甜一笑:“怎麽還沒有梳洗,我在給三爺做早餐呢。”


    他一愣,臉上浮上薄暈,鬆開了我的手,我依然笑著,撫著我發紅的手腕,他看在眼中,鳳目現著愧意,輕輕握上我的手,替我揉著,低低道:“早上不見你,還以為你又要離我而去了。”


    “木槿一直想為三爺準備一頓早餐,原來三爺心中不喜歡哪?”我低頭輕輕道。


    害羞地偷偷查看非白的臉色,他的眼中閃過狂喜,一言不發地雙手一緊將我帶入懷中。


    我的雙臂緊緊地圈著他,隻聽他慢吞吞地低低說道:“我隻是擔心晨寒露重,對你的傷勢不好,你可還好嗎?還痛嗎?”


    “傷口好多了,不痛了。”我對他笑著,可是他的鳳目一徑看著我,嘴角微勾,這才明白他指的是**之事,我一下子感到血上湧了起來,不自在地別過頭去:“你真可怕,好像這幾年你沒有碰過女人似的。”


    非白的低笑傳來,他笑道:“我也知道,你可知這幾年,我總是夢見你,可是一醒來,我的懷裏還空的,我幾乎要以為這一次我又做夢了呢,可是床上明明還有你的香氣,還有”他的表情有了一絲恍惚,我的臉徹底成了一隻熟透了的蕃茄。


    他吻上我的麵頰:“為什麽我還是沒有擁有你的實感呢。”


    “傻瓜,我不是在你身邊嗎?”我吻上他的脖子:“我都能聽到你的心跳,你可聽到我的唉?什麽東西糊了。”


    我一轉腦袋,卻見荷包蛋糊了,我趕緊掙開他,把那隻糊了的蛋放在盤子裏,又往裏鍋裏放了油,正要卻取另一個蛋,卻見原非白站在那裏,鳳目追隨著我:“三爺先去梳洗,我馬上就把早飯給端來。”


    他搖搖頭,對我柔柔笑道:“我等你。”


    我的心上柔情湧動,便替他搬了竹椅子,將他摁下:“來三爺,咱們排排座,等著吃果果。”


    他有些迷惑地看著我,但還是乖乖坐下,我偶爾一迴頭,卻見他一身名貴的雪白緞子,坐在油膩的小廚房裏萬份突兀,還像個小孩似的披著頭發,滿麵微笑地看著我忙碌的背影,心中有說不出的柔情溫暖,仿佛我這一生就在等這一刻一樣。


    我煮了些清粥,做了幾個荷包蛋,抄了個黃瓜,蒸了個饅頭,我舉起托盤,轉過頭來笑說:“三爺,我弄完了,咱們迴去。”


    他富有興味地盯著我的一舉一動,笑著陪著我迴到賞心閣,我有些擔心他會吃不慣我做的早飯,卻見他津津有味地啃著,我癡癡看著他,他笑問我:“你為何不用呢?”


    我誠實地說道:“我喜歡看你吃呢!”


    他掰了一塊饅頭往我嘴裏送,我張口接著,咬住他的手不放,兩個人笑作一團,這時兩個青衣小婢端著銅盆和毛由進來,左首那個小丫頭正是薇薇,看到我們互相嬉笑著喂食,有些不可思議的目瞪口呆,我趕緊站起來,端過來說道:“今天讓我來伺候三爺。”


    薇薇的眼珠子機靈地一轉,脆生生地說道:“是,夫人。”


    她拉了拉旁邊發呆的丫頭退了出去。


    我伺候著原非白梳洗,為他絞毛巾,他擦著臉,然後我笑迷迷地遞上毛巾,又拉他到鏡台前坐下,一切就像在昨天。


    記得以前剛作他的近侍丫頭時,我總要感慨一番,非白的頭發像墨玉一般,可是今日翻開頭發,卻發現了很多白發,心頭不由一酸。


    這幾年我做男人對於梳頭也越來越有心得了,一會我替他在頭頂綰了個髻子,目光移向鏡台上,隻有幾支玉簪,他果然還是隻喜歡玉簪,我便拿起桌上那支用鑲金補的那支長長東陵白玉簪給他簪上。迴看銅鏡,卻見他的鳳目瀲灩地瞅著我,我趴在他的肩上,雙手從後麵圈住他,笑問:“三爺,木槿梳得好嗎?”


    “好,我最喜歡木槿梳得頭了。”他在鏡中看著我低低說道,漆黑的鳳眸有著一絲媚惑,十指與我勾纏,低聲道:“這莫不是夢。”


    他忽然轉過身來,我驚唿中已將我挪到他的腿上,急切地吻鋪天蓋地下來,好像要證明這不是一個夢,而我卻在他滿是龍涎香的吻中再次沉淪,又溫存半日。


    用過午飯,他本待拉著我逛著後山,未及出門,卻聽到苑子裏七星鶴的歡叫聲,好像有人進苑子的警報,我緊張起來,難道是原清江?


    非白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對我笑著搖搖頭:“莫怕,此刻父王正在洛陽陪陛下過上巳節。應該是韓先生來了。”


    他吩咐韋虎守著我,自己便前往品玉堂。我便信步在莫愁湖邊散步,站在老梅樹下遠眺對麵的湖光山色,深深地吸了一口西楓苑裏飽含梅花的香氣,神清氣爽,想起昨夜的纏綿,心中一片柔情蜜意。


    粼粼波光反射入我的眼,正映著對麵山腰處一片嫣紅。


    韋虎在我身後躬身道:“夫人大傷未愈,我們迴去。”


    “韋壯士,那是櫻花林。”我收迴了我的視線,對他笑著:“我想去看看?”


    我微笑地看著他,他凝視著我許久,微歎著點點頭。


    櫻花怒放,蜂蝶戲舞,我讓韋虎守在林外,癡癡地站在芬芳的櫻花雨中,腦中閃過非玨的笑顏:“木丫頭,我記得你是在這櫻花的樹下告訴我你的名字的,對嗎?”


    其實非白早就知道非玨練那無淚經,會忘了我,所以永業三年那年中秋之夜,他對我說非玨遲早會妻妾成群,等他迴突厥他早已不記得我這個醜丫頭了。


    一隻野灰兔被我驚動了,奮力奔向一棵燦爛的大櫻樹,驚慌地一轉彎不見了。


    我走到那棵最大的櫻樹下,想起來了,就是在這棵大櫻樹下,非玨羞憤地將阿米爾他們踢下樹,然後紅著臉地對我看了半天,往事如潮,似櫻雪飛舞。


    我走到大櫻樹下,掏出酬情在盤根錯節的樹根下挖了一會兒,取出一個滿是泥土覆蓋的楠木盒,裏麵是兩塊幹幹淨淨的白鵝卵石,兩塊各自歪歪扭扭地刻著花木槿和原非玨兩個人的名字,那是原非玨在我的要求之下,我握著他施著內功刻的,當時握著他的手感覺就像是拿著一根電鑽,我感歎這樣的奇跡,所以故意刻得很慢,連帶字也不怎麽連貫,可他看不清,又不敢嚷煩,所以總是不停地問:好了麽?木丫頭,你別老捏著我的手,萬一傷到你就不好了。


    非玨,對不起,永業三年,我沒有跟你一起迴去,都是我不好,我輕輕地在心中說道:你雖把我給忘得一幹二淨,還在弓月宮中那樣的羞辱我,可是我不怪你,你後來又機緣巧合,治好了我的眼睛,可惜卻沒有認出我來,看來我倆終是錯過,而我永遠永遠會記得你的好,若再有來世,你一定不能忘了我,而我也一定會跟你走。


    我把兩塊鵝卵石又放迴金絲楠木盒中,然後又放迴原處,將泥土蓋上。


    可能附近有窩小兔,那隻跑走的野灰兔又從大櫻樹後折迴來,離我一米遠處,謹慎地看著我。我對她笑笑,正要伸手去捉它,它忽地受驚逃走了,我驚迴首,卻見眼前正站著一個目光極犀利的長須美髯公。


    我心中微訝間已聚起精神,慢慢站起來,微微福了一福:“見過韓先生。”


    韓先生微還一禮:“很久不見了,木姑娘。”


    他禮貌地客套幾句,並未像素輝和韋輝一樣稱我為夫人。


    “其實,”他歎了一口氣,歎笑道:“老朽應該稱您為君老板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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