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那個女服務員是譚黯後,步妍溪心裏就隱約有種不安的感覺。


    於是看到滿身狼藉的譚黯從會廳跌跌撞撞地衝出來,她差點就以為裏麵發生了什麽“可怕驚悚”的奪愛事件。


    “我去看下承熙。”容桑也看到了會廳門口的亂象,他微微皺了皺眉,對步妍溪說了一句,便過去打探情況。


    而步妍溪遲疑了一下,望著譚黯消失的方向,也亦步亦趨地跟了過去。


    然而,剛轉過華麗的大理石台階,一個詫異而猶豫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步妍溪?”


    身後傳來一陣高跟鞋的聲音,她轉過頭,與一身白色鑲鑽連衣裙的吳悅瑤對視在一起。多年不見,吳悅瑤直發披肩,臉上畫著淡淡的妝容,明明是打小的好朋友,此刻卻陌生得可怕。


    看到她,吳悅瑤的神情略微有些波動,但是步妍溪看得出來,那絕對不是激動,而更像是一種意外的慌張。


    步妍溪心裏暗暗歎了口氣,麵上禮貌地點頭寒暄,“是我,好久不見。”


    “你……今天是跟著明昱琰來的嗎?”吳悅瑤似乎想起了些什麽,微擰的眉頭稍霽。


    “不是。”步妍溪卻扯了扯嘴角,“我們已經分手了。”


    吳悅瑤對她這些年的情況一無所知,王承熙也不可能告訴她那些,望著她驚訝不定的神色,步妍溪微微欠身,便繼續去找譚黯了。


    她知道吳悅瑤在擔心什麽。


    每個人對於知道自己不堪迴首的秘密的人,無論曾經多麽親密無間,都會要麽想盡辦法摧毀,要麽絞盡腦汁逃離。


    她也知道吳悅瑤在介意什麽,但她本身也不是熱情主動的性格,因此就隻能無可奈何地看著那段美好的友誼逐漸變味,冷淡,陌路。


    也不是沒有想過,假如當初她不知道吳悅瑤懷孕的事,沒有陪她去醫院,她們之間會不會依然如初。


    但是這個世界上,什麽都有,就是沒有假如。


    轉過金碧輝煌的走廊,盡頭兩側分別是客人專用的盥洗室,以及員工盥洗室。


    沒有仔細看上麵掛的牌子,步妍溪毫不猶豫地推開了更加氣派的雕花門,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似乎始料未及,硬生生與她打了個照麵。


    看到他,步妍溪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他果然來了,他真的來了,但他不應該在會廳嗎?刹那間,步妍溪的腦子“嗡”的一下,全都是亂糟糟的念頭,她是做好準備見到他的沒錯,可是就此刻而言,她措手不及。


    好像已經半年沒見過他了,他的眉眼依然冷漠沉靜得可怕,俊逸得無可挑剔的麵部輪廓微微緊繃,渾身散發著一股凜冽的肅殺之氣。


    小時候那個被寵壞的傲嬌大少爺長大,不知不覺就變成了危險的男人。


    注意到他眉眼微眯,仿佛在看到她的瞬間就籠上了防禦的姿態,步妍溪心裏五味雜陳,好半天才幹巴巴地說道,“你,你來啦。”


    明昱琰點了點頭,就要從她的旁邊走過去。


    “為什麽躲著我?”步妍溪拉住他的手臂。


    明昱琰倏地停下來,偏過頭,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按著她的手腕,慢慢地,不容拒絕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臂。


    “你想多了。”


    他的眼神很冷,好像在說她不應該出現在眼前,然後就擦著她的肩膀走出了盥洗室。


    “明昱琰!”


    步妍溪幾步追上去,擋到了他的麵前,胸口起伏不定,眼神也帶著幾分強忍的傷心欲絕。


    明昱琰往後退了兩步,平靜地望著她,“你還想說什麽?”


    “我……”攔住了他,卻又一時詞窮了。


    他現在這樣的態度,冷漠又疏離,黑白分明,擺明了不想再與她扯上任何關係。於是設想過的千百種的對白,還有必要嗎?


    一瞬間,步妍溪遲疑了。


    她想起了倚時寒說過的話,像一個合格的成年人一樣,學會疏遠,學會淡化過去嗎?


    他……也是這麽想的嗎?


    步妍溪的手慢慢垂下來,慢慢側過身,讓開攔在他身前的路。


    看到她這副茫然又泫然欲泣的模樣,明昱琰沒有動,眼中卻浮現出一抹譏諷的神色,“你現在擺出這副柔弱的樣子是想給誰看?時寒?還是容桑?我記得他剛才抱你的時候,你可不是現在這種神態。你是故意想讓他覺得我在欺負你?還是你天生就反複無常?”


    步妍溪猛地抬起頭,卻見他的臉色依然冷冰冰的,“我不是傻子。你費盡心思折騰這麽久,又是上前線,又是做時寒未婚妻的,不就想逃避對他的感覺?”


    他的眼神讓步妍溪不舒服,她沉默了片刻,艱難地問道,“你就非要這麽說話?”


    “你想讓我怎麽說話?”明昱琰忽然向她逼近一步,然後在她下意識躲讓的慌亂裏,他冷冷地勾起嘴角,“你又想聽到什麽?步妍溪,我根本不知道怎麽麵對你,是你非要纏著我的。”


    步妍溪冷靜了下來。


    她很認真地看了他一會兒,“你覺得我天南地北地追你去前線,隻是做戲?”


    她問得太認真,明昱琰停頓了幾秒,才淡淡地應道,“對。”


    他就站在對麵,咫尺天涯的距離,眉眼堅定而淡漠,步妍溪忽然就笑了,“那就好,別人也都是這麽想的。”


    “那以後我就不纏著你啦,那樣太累了,還動不動有生命危險,太可怕了。”她輕快地笑道,“不過對你應該沒影響吧,畢竟你說過的,你不會為不值得關注的人浪費心神。”注意到他的眼神一變,她又趕緊說道,“反正,看到你現在很好,就很好。”


    “我也該成長啦,不能那麽反複無常,不能再傷害我愛的人,就像你說的……”


    砰——


    喋喋不休的話語,被忽然擦著臉頰而過,重重砸向牆壁的拳頭所驚住。步妍溪呆呆地望著從那皙白的拳指間逐漸溢出刺目的紅色,鮮血沿著漂亮的骨節滑落,墜地,在她的鞋邊綻放。


    “明,明昱琰?”她幾乎是哆哆嗦嗦地握住他的手臂,著急地想看清他的手指,纖細的頸脖卻被他的另一隻手掐住。


    “你不覺得可笑嗎?”明昱琰低頭看著她,眉眼的深沉凝結成了寒意,一字一頓地問道,“你以前怎麽不對我這樣?”


    為什麽,那時候不能學會成長,不能學會不傷害他,不能學會愛他呢?


    為什麽,她學會愛的那個人,不是他?


    他是多麽愛她啊,為她勾畫未來的藍圖,為她做好了一切可能的迎難而上的準備,從沒給自己留一點後路,可是她怎麽對他?


    他等了她那麽多年,她卻那麽輕鬆就愛上了別人,他到底輸在哪裏?他到底哪裏比不上那個人?他不明白,他又不是給不了她未來,又不是不為她著想,還是他不夠深情?可是除了她,他的心裏也放不下第二個人。


    “對不起啊。”步妍溪噙著眼淚,“對不起……”


    “我對你不夠好嗎?”明昱琰卻附到她耳邊,低低地問道。


    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是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卻在微微發抖。


    步妍溪閉了閉眼,“你先讓我看看你的手,我……”


    “還是我不夠愛你?”低低的聲音卻打斷了他,繼續自顧自地問道,“不夠溫柔?不夠體貼——為什麽不告訴我呢?你不說,我怎麽知道我要改哪裏?”


    這樣的姿勢幾近擁抱,步妍溪惦記著他的手傷,沒敢推開他。周圍都是久違又陌生的氣息,她有刹那的恍惚。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初中的時候,他們總是不太對付。他嘲諷過她太傲,買過檸檬迴敬她,當著全班朗讀過她摘錄的情詩,還把薯片塞到她手裏陷害她,鬧過很多誤會。但他也誤喝過她的水,不小心與她十字相扣,教她打過籃球。她記得放學的走廊裏,他的指腹輕輕按在唇上的感覺,也記得他用法語逗她,說她是他的理想。


    她更記得他們之間的每一個擁抱,每一句話,每一個細節。


    ——我的感情裏沒有曖昧這個詞,隻有喜歡和不喜歡。


    ——隻是覺得神啊信仰的從你嘴裏說出來,很不可思議。


    ——你不說,我怎麽知道能為你放棄多少?


    ……


    ——步妍溪,我錯了,你不是我的理想。


    醉醺醺的衣帽吻,為他苦學的法語,漫天燦爛的煙花,甚至在他指尖綻放的滿天星……一點一滴,人生無常。


    一如多年前在摩天輪的鬼使神差,她以為會是生命中再重要不過的儀式,其實也不過眨眼就結束了。


    那麽多的迴憶,怎麽可能忘得掉。


    可是如果……如果當初忍住做朋友就好了。


    如果是朋友的話,他現在就不用這麽痛苦了。


    “我盡力了,步妍溪……”耳邊,明昱琰的聲音滿滿都是深沉的疲憊,帶著一絲潰不成軍的顫抖,“我愛過你,我盡力了……”


    不知道從哪裏生出了一股勇氣,步妍溪用力扒下他掐住自己脖子的手,然後去看他受傷的手,神情懇切,“我們先去醫院好不好?你手肯定骨折了,萬一留下後遺症怎麽辦?”


    “用不著你多管閑事。”明昱琰低低地吼了一聲,一時沒控製好力道,直接把踩著高跟鞋,毫無準備的她甩到了地上。


    再次與冰冷的瓷磚地板來了個親密接觸,步妍溪本就紛亂的腦子懵了兩秒,卻是不合時宜地想到:如果放在電視劇裏,這個時候被前男友甩到地上,應該會來個懷孕小產的惡俗情節吧……


    下一秒,她就聽到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容桑和王承熙的身影先後出現在走廊轉角。


    旁邊,員工盥洗室的門也開了。


    譚黯麵色驚駭地盯著她的裙擺。


    驚駭?


    步妍溪忽然有點恍惚,再轉過頭看向前方的三個男人,王承熙驚恐,明昱琰臉色煞白,就連一向從容淡然的容桑都目露震驚。


    順著他們的目光低下頭,看到了黑色禮裙的裙擺下的一抹殷紅。


    幾乎是瞬間,步妍溪一下子紅了臉了,卻是忍著被摔的疼痛,扶著牆,有些顫顫巍巍地站起來。


    “你沒事吧?”率先反應過來的譚黯連忙去攙她。


    “有衛生巾嗎?”在三束詭異各異的目光裏,步妍溪臉色通紅,卻是麵無表情地問譚黯,“我來大姨媽了。”


    “……”


    “哦,哦,我去拿。”譚黯明白是聽了半天牆角的自己誤會了,先是把口袋裏的紙巾給她,然後像隻無頭蒼蠅般在原地兜轉了一圈,才鎮定了下來,“好像領事那裏有,我去幫你拿。”


    沒有看王承熙一眼,她的身影飛快地消失在視野裏。


    王承熙極不可微地鬆了口氣,看著步妍溪迅速背過身,動作利落地擦了擦地,然後像隻兔子一樣竄進盥洗室,不禁喃喃自語道,“我剛才怎麽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念頭……”


    容桑神色冷淡地瞥了明昱琰一眼,也隨之推門走進了盥洗室。


    “你的手怎麽了?”這時,王承熙才注意到好友受傷流血的手,不由驚唿了一聲。


    再聯想到步妍溪剛才慘白著一張臉,跌坐在地上的痛苦模樣……這裏剛剛不會發生了一起家暴,啊不對,暴力事件吧?


    王承熙大驚失色地想道。


    “沒事。”明昱琰的臉色很難看,卻是頭也不迴地走過他的身邊,“我先迴去了,祝你幸福。”


    王承熙傻眼了,“喂?什麽意思啊?”


    “東西,東西拿來了!”與此同時,譚黯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卻驀然發覺走廊上隻剩下王承熙一個了,高舉著某物的手不由一抖,東西便滾落到了他的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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