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對稱心,可謂是無微不至。不但三不五時地賞賜,更是想盡辦法,想給稱心賜個官職。


    稱心是樂伶人,屬於賤籍。按道理來說,是沒有資格當官的。即便是管轄她們的太常寺,也不允許賤籍為官。她們可以得到賞賜,但是她們不能做官。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樂伶人的待遇,比做太監還要慘。太監雖然身體殘廢,但太監有進身之階,內宦也有品級的製度,可以一節一節地往上爬。


    而樂伶人,通過聲色娛人,還是賤籍,沒有進身之階,還要麵臨著年老色衰的風險。所以很多樂伶人,在年輕貌美的時候,最想要的便是找尋一個良人,下半生有個依靠。


    如果不能覓得良人,多半也就是在出宮之後,在平康裏混口飯吃,晚景淒涼者比比皆是。


    李承乾在長安城當過城管,對這些樂伶人的下場清楚的很。為了給稱心一個保障,她已經謀劃很久了。但是謀劃這種事情,李承乾還是太嫩了一些,掌握不到精髓。她又不能以監國太子的身份,直接下令封稱心一個官兒。如果她真的這樣做了,必然會被以魏征為首的禦史台的禦史們口水淹死。


    堂堂太子被逼的實在是沒了辦法,隻好偷偷在自己的‘小朝廷’,封了稱心一個官兒。但也忒憋屈了點兒,稱心這個官兒,隻在東宮的範圍內有效,而且還不能告訴東宮的屬官們,也就是說,除了東宮的樂伎和宦官女使們把稱心當個官兒之外,沒人把她當個官兒。


    而稱心呢,還不敢在這些人麵前以官兒自居。樂伶人從小就被教導,她們是聲色娛人的賤籍。失寵的危機感時時刻刻伴隨著,失寵之後的樂伶人,活得不如豬狗。那個時候,對她最有幫助的人,就是這些宦官女使。樂伶人要靠著她們,才能出宮去,要靠著她們在宮外的關係,才能找到一個吃飯的地方。因此,稱心非但不敢在這些人麵前擺架子,反而還因為這個所謂的官身,怕她們心存記恨,散出不少錢財。


    李承乾不知道,她自以為是對稱心好的舉動,反而給她帶來了困擾。她隻看到了稱心每日愁眉不展鬱鬱寡歡,心裏頭著急,但是卻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麽。問也問不出,心裏幹著急。


    實在是沒辦法了,趕著朝議結束,李承乾把李牧給留了下來。屏退了左右,李承乾對李牧道:“大哥,我有件事兒……想求你。”


    “求我?”李牧笑道:“承乾,如今你已經是監國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陛下不在長安,你說了就算。想做什麽,便放手去做,什麽事兒,還得求我?”


    “哎呀,大哥,這事兒別人幫不了我,隻有你能。”李承乾湊到李牧身邊,急切道:“求大哥傳授我,如何能討人歡心?”


    “啊?”


    “大哥,你能娶到五位娘子,必有絕招。你千萬別敝履自珍,咱們兄弟又不是外人!”


    李牧苦笑道:“原來是這方麵……”


    李牧想了想,道:“其實討人歡心並不難,先猜猜她想要什麽,喜歡什麽,投其所好也就是了。”


    李承乾一愣,旋即歎息道:“大哥,我就是猜不著,所以才苦惱啊,實不相瞞,這件事縈繞在我心頭,每日每夜,讓我輾轉難眠,你說這人的心思啊,怎麽這麽難猜啊!”


    李牧正色道:“承乾,你我兄弟,大哥就直言不諱了。你現在走入了一個誤區,那便是,你給予她的,是你覺得她需要的,而不是她真正需要的,這就比方說,你覺得羊肉好吃,便認定天下人沒有不喜歡吃羊肉的,但就有那麽個人,吃羊肉如同服毒,你給她吃,她能開心麽?”


    “是這樣麽?”李承乾喃喃道思索了一會兒,她搖了搖頭,道:“大哥,你這樣說也不對。她如果不開心,為何不對我直接說呢?我跟她說了很多次,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就是,我的就是她的,什麽都可以給她。隻要她想要的,隻要我有的,絕對不會吝嗇。”


    李牧笑了起來,道:“承乾啊承乾,讓我怎麽說你好……你是大唐皇子,她不過是一個樂伶人。你為尊,她為婢。你給她的,這叫做賜予,她不敢不要,也不能不要,不要就是罪。但她想要的,她敢跟你說麽?你是可以對她予取予求,但除了你之外,這東宮裏頭哪個人地位不比她尊榮?就拿你的屬官們來說,若是讓她們知道,有一個樂伶人竟敢大肆地向你提出要求,你猜她們會不會為了一個清君側的名聲,把稱心拖出去杖斃?”


    “她們敢!”李承乾怒極,咬牙道:“誰敢欺負稱心,我便殺了她!”


    “你敢麽?”李牧冷笑一聲,道:“承乾,這種賭氣的話,自己說說就行了。這話如果是讓魏征或者你父皇聽見了,後果是怎樣,你心裏有數!”


    李承乾頓時覺得後脖頸冒氣了涼風,他畏懼李世民。其實說起來李世民對他從來也沒什麽不好,從小請名師教導,關注各個方麵,嚴厲是嚴厲了些,但是舐犢之情卻是不少的。但就像是一物降一物,李承乾骨子裏懼怕李世民。雖然他愛極了稱心,但現在的他,卻也是不敢為了稱心,去忤逆他的父皇的。


    情竇初開的少年,總是多愁善感。李承乾現在就如同一個被棒打了鴛鴦的癡男怨女,整個人都沒了主意。


    李牧摟住李承乾的肩頭,輕輕拍了拍,道:“承乾啊,說到這個感情的問題……我就得問你一句了,你對這稱心,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是摯友?是主仆?是君臣?還是你將其視為奴隸,無視她的喜好和情緒,隻顧自己高興就行了?”


    李承乾急忙辯解:“我喜歡她,自然是她高興,我高興,她開心,我才開心!這些日子,我看她愁眉不展,而我卻連為什麽都不知道,我這心裏別提多著急了,飯都吃不下了!”


    “既是這樣我便幫你一把。”李牧起身道:“我去問問稱心,看看她到底是為什麽愁眉不展,你且在這兒等我消息,我問過了便來找你。”


    李承乾露出感激之色:“如此,那便多謝大哥了。”


    ……


    為了讓稱心住的舒服,李承乾把東宮的偏殿收拾了出來,讓稱心住在了裏麵。稱心自己哪敢住這麽大的宮殿,萬般央求之下,才讓李承乾答應,讓太常寺的所有樂伶都住了過來,好好東宮偏殿,成了樂伶人的居所,為此她沒少受到東宮屬官們的嘮叨。


    李承乾默認了這嘮叨,和讓稱心住得進一點相比,這點嘮叨又算得了什麽?


    李牧徐步來到偏殿門外,幾個樂伶人剛好出門,看到李牧嚇得急忙跪在地上。看她們肩頭聳動,瑟瑟發抖的樣子,李牧不禁十分無語,這樣好像襯得自己像是把她們怎麽樣了似的。


    “你們起來、”李牧知道,這些人的懼怕已經刻入了骨子裏,就算與她們和善,她們一時半會改不過來。幾個樂伶人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李牧道:“稱心在何處?叫她來見我。”


    “稱心在洗衣裳。”一個稍微年長一點的樂伶人顫巍巍答道,李牧抬了下眼皮,這樂伶人便像逃也似的飛奔去找了。


    不多時,雙手還沾著水珠的稱心,便隨著這個樂伶人,唿哧帶喘地跑到了李牧的跟前。李牧揮揮手,樂伶人們退下,隻剩下李牧和稱心二人。


    李牧打量稱心,端的是一個美人坯子。與獨孤九的不同在於,獨孤九是貌美之中,帶有獨特的英氣。而稱心則更相似江南女子,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一份柔弱,著實是一個紅顏禍水。


    “跟我走走。”


    李牧有五個如花似玉的老婆,稱心長得再美,他也不可能動心。稱心畏懼地偷瞄李牧一眼,見他眼中清明,心也踏實不少。亦步亦趨地跟在李牧身後,倆人走過迴廊,來到一處園景。有石桌石凳,李牧伸手示意了一下,道:“坐吧。”


    “奴婢不敢……”稱心小聲道,聲音嫋嫋,宛如江南女子,李牧知道稱心祖籍並非江南,她這口音,當是太常寺訓練出來的。


    “讓你坐,你就坐,我的話,你敢不聽?”


    稱心嚇壞了,連道:“奴婢不敢!”李牧的名聲,她可是聽到太多次了。最早是從太常寺的老人口中聽到的,說有個叫逐鹿侯的,在外頭開了一個戲院,收留了不少教坊司的人。無論男女老幼,他那兒都收,到了那兒,隻需要排戲演角兒,不用聲色娛人。儼然說成了一個天堂,那時候稱心便想,如果自己人老色衰的時候,也能出宮去到那裏就好了。至少這輩子也算有個著落,不用擔心流落街頭。但她也隻是想想,拍在她前麵的前輩那麽多,即便有幾個名額,也恐怕輪不到她。


    到了東宮,李承乾也經常跟她說起李牧。言談之間滿是敬佩,李牧做了什麽事情,邸報寫得清楚。李承乾和李牧之間,也經常有書信往來。李承乾對稱心是不設防的,什麽事情都會跟她說。稱心不敢置評,但都記在了心裏。


    今日見到李牧,心中無比緊張。她不知道李牧找她是為了什麽事兒,但察言觀色乃是樂伶人的本分,看李牧的表情,她也能猜得到,未必是好事。


    “我問你幾件事,你老實地迴答。如果有半句撒謊,我是什麽人你也清楚,我讓你死,縱然是太子護你,也沒辦法。”


    稱心趕緊跪在李牧腳邊,強忍著懼怕顫聲道:“侯爺請問,奴婢不敢撒謊。”


    “好,你若肯老實迴答,我自然也有賞給你。”稱心不敢應聲,李牧瞧了瞧她,道:“你與太子之間,可有逾越之處?”


    “沒有!”稱心急聲說道,但聲音越來越小,抿了抿嘴唇,道:“奴婢自是不敢逾越,不過、太子殿下拉過奴婢的手……”


    李牧心裏明了,清了下嗓子,道:“這件事我知道就行了,不可再對任何人說。你要清楚,自己是什麽身份!這叫邀寵媚上,若是被別人知道了,你的命就沒了。以後,太子再這樣,你就躲開。明白嗎?”


    “奴婢記住了。”


    李牧思忖了一下,道:“太子的心思,你懂吧?”


    稱心緊抿著嘴唇,眼淚含在眼眶,道:“奴婢從小在太常寺,這些事情,都聽前輩們說起過。”


    “那你怎麽看?”


    “奴婢……”稱心張了張口,她悄悄抬起頭,看了眼李牧的臉色,她不知道李牧來找她的目的是什麽。如果李牧是為了促成她與李承乾,她一個樂伶人,沒有半點拒絕的可能。但如果正相反,她迴答了,很可能也會丟掉性命。


    李牧冷聲道:“我與你說了,撒謊會怎樣?”


    稱心一個激靈,道:“奴婢、奴婢不敢!隻是奴婢身為賤人,若太子……奴婢也不敢拒絕。”


    “如果我告訴你,陛下已經知道此事,你又作何想?”


    稱心懵了,旋即反應過來。如今的天下,說了算的是皇帝,就是眼前這位輔政,怕是也比太子的實權大,她依仗太子是依仗不了的。陛下對她的存在,已經非常不滿。沒有殺她,隻是不想惹得父子生了嫌隙,她的命,隨時都懸在半空。


    稱心撲在李牧的腳邊,哭泣道:“求侯爺救命,您怎麽說,奴婢就怎樣做。”


    “是個聰明的。”李牧悠悠道;“我的夫人如今在揚州,平康裏的戲園子也少個人經營。你若有心思,這戲園子送你,隻是從今往後,你得按著我說的去做。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我讓你說什麽,你就說什麽。能做到,榮華富貴,你若做不到麽,剩下的話我也就不說什麽了。”


    “這……”稱心露出了不可思議之色,但這份誘惑對她來說,根本不可能拒絕。上一秒還在哭,下一秒卻怎麽也哭不出來了,梨花帶雨的模樣,著實是很俊俏。


    稱心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連連給李牧磕頭,道:“奴婢的命是侯爺的,侯爺說什麽,就是什麽。”


    李牧冷笑一聲,道:“若我讓你給太子下毒,你當如何?”


    “我……”稱心怔住,雙目失神,顯然陷入了痛苦的掙紮之中。李牧也不逼她,等著她的答案。


    過了很久,稱心才道:“太子對我情意深重,奴婢寧願死,也是不肯傷害太子。若侯爺想讓奴婢去加害太子,那奴婢唯有自盡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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