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沉默了。


    盧夫人說得沒錯,世人對李建成的功績和評價,著實偏頗了。


    李建成比李世民大了九歲,而李淵有不臣之心時,李世民還隻是被李淵在太原當官時帶在身邊的孩子,而此時,與李淵父子同心的李建成就已經獨當一麵,在河東老家結交潛結天下英雄,招賢納士,為李家日後的崛起收攬人才,洛陽,長安到處奔走,當時的李建成,可謂是風投物流,天下的青年才俊,沒有不拜服他的。


    太原起兵後,李建成也表現出了極強的軍事能力,這期間,他與李世民兩人,一個是左軍統帥,一個是右軍統帥,互相配合,一路勢如破竹,在西河攻滅高德儒之戰,霍邑攻滅宋老生之戰,潼關防守屈突通之戰,李建成的表現都不弱於李世民,甚至略有超過。


    入住長安,成了兄弟倆人軍功的分水嶺。李淵當了唐王,李建成當了唐王世子,李淵當了唐朝皇帝,李建成也隨即升級成了大唐太子,按照慣例,太子一般都是要留守京師協助皇帝處理政務的。因此在這段時間,李建成很少領兵外出作戰,沒有領軍作戰,自然少有軍功。但沒有人可以否認,他在後勤方麵的功勞。李世民、李元吉領軍在外,沒有一次是因為糧草不濟吃了敗仗的。


    要知道,即便是現在,李世民當了五年的皇帝。大唐也仍然沒從隋末大亂中緩過來,而在當年,李建成能在隋末大亂之時,保持幾十萬軍隊的糧草。這份在內政方麵的才幹,絕對是如今的李世民所不能及的。


    即便如此,李建成還是展現出來了自己的軍事能力。因為李世民對山東士族采取了‘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態度,劉黑闥二次起兵作亂,被李世民部擊敗,但是逃掉了。隨後劉黑闥借兵歸來,趁著李世民部抽調不及時,連克數州,唐軍不能敵。李淵先是派出了李元吉為帥,試圖擊敗劉黑闥,但是戰事不利。隨後三次換帥,最終李建成披掛上陣,督兵進討,不到兩個月,順利平劉黑闥之亂,還斬殺了劉黑闥及其族兄弟十一人,永絕後患。


    兄弟倆相比較,李建成擅長文治但武功也不弱,而李世民擅長武功文治就差了一點,後期的貞觀之治,那是李世民做了皇帝後,逐漸成熟加之有名臣良將輔佐才得到的。而比他大了九歲的李建成,從一開始就是一個文武雙全之人。


    若非如此,怎可能得到名滿天下的盧才女的青睞?


    ……


    麵對盧夫人的質問,李牧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他知道,眼前的女人,多半真的就是自己的‘生母’。作為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他沒有資格去責備,也應該有同仇敵愾之心。


    但是,這都是在他是‘李牧’的前提下。他是李牧,但此李牧非彼‘李牧’,這不是一迴事。


    盧夫人的仇恨,他感受不到。相反,從他認識李世民到現在,李世民對他可以稱得上一個‘好’字,雖然有些插曲,但是並不足以讓他恨上李世民。


    讓他承擔起李建成之子的義務,去造李世民的反。李牧更是幹不出來,這不光是私人感情的事情。因為他知道,李世民是一個好皇帝,中國曆史以來,談及明君二字,李世民絕對是一號人物。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功績可不是假的。李牧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雖然有係統這個金手指,自家常常能做到常人所不能做到的事,但這都是小事,不是大事。治理國家,絕對是一件大事。他沒有信心能做得比李世民更好,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性格,是做不了像李世民那樣,沒日沒夜的處理國家大事的。


    相比之下,他更想做一個天塌下來有高個頂著的閑散之人。


    “我是不會為你的仇恨,去做傷天害理之事的。”李牧把頭扭過去一邊,冷漠地說道。


    他不知道該用什麽態度,去麵對這個‘是自己生母’但又幾乎是陌生人的女人。他明白,既然承接了‘李牧’的身體,就應當負擔得起‘李牧’應該承擔的義務。但問題是,盧夫人對‘李牧’也沒有盡到任何的義務啊。


    這一點,從這具身體的本能反應,李牧就能感受得到。


    想當初,他不想迴馬邑找孫氏的時候,身體的反應非常強烈,就像是‘李牧’在天有靈一般。但是如今,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今日,哪怕這具身體裏的靈魂是真的‘李牧’,怕是他也會做跟自己一樣的選擇吧。


    又或者會像電視劇中的人物一樣,得知真相之後憤而造反,然後天下大亂生靈塗炭?


    李牧不覺得自己能做到這種事情,他來到這個世界,是想讓這個世界變好。而不是讓生靈塗炭,更何況,他現在也不是一個人了。他有妻子,他還有三個孩子,多了這麽多的牽扯,他不可能把他們也堵上。


    所以他必須得拒絕,而且拒絕得必須幹脆,不能給盧夫人任何一點幻想。


    “你——”盧夫人想指責李牧幾句,但是話到嘴邊,卻發現自己什麽也說不出來。


    怎麽說得出口啊?兒子是不假,但是作為母親,養都沒養過一天,就讓他背負起仇恨來?不要說李牧,她自己都覺得說不過去。


    盧夫人真的沒想過,與兒子相認之後,還會發生這樣的插曲。她淒然笑了一聲,道:“既如此,這裏的事情,你看著辦吧——”


    “你不管了?”李牧意外地看向盧夫人,覺得有些不可理解,鬧這麽大的聲勢,說放棄就放棄了?


    “我說過,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的兒子。”盧夫人看著李牧,認真道:“娘想把這天下給你,娘想讓你為你父親報仇——但如果你不想做,那便不做。娘欠你太多,不會逼你做任何事情。”


    “我……”李牧不知說什麽好,但‘娘’這個字,就是卡在喉嚨裏說不出口。


    盧夫人也不強迫,笑了笑,把容嬤嬤喚了過來。


    “嬤嬤,我已與我兒相認了。”


    容嬤嬤臉上沒有意外的神色,顯然早就已經知道了消息。容嬤嬤看向李牧,躬身施禮,道:“見過少爺。”


    “我不是——”李牧還想解釋一番,盧夫人卻道:“你可以不認我這個娘親,但我一定要認你。嬤嬤跟隨我多年,不是外人,這句少爺,你也當得。”


    李牧隻好歎了一聲,算是應了下來。


    “我累了,此間的事兒,都交於我兒處置。”盧夫人看向容嬤嬤,像是強調似的,道:“我兒說什麽,就是什麽!”


    “諾、”容嬤嬤應了聲,順服地低下了頭。


    盧夫人走出門外,原路返迴了自己居住的小院兒。李牧目送她走遠,迴頭看了眼客舍的門。


    “齊王,出來吧!陛下托我給你帶個話兒,隻要你能棄械投降,知錯能改,承擔錯誤,他就會想辦法網開一麵,饒你性命啊……”


    ……


    一盞茶時辰後,齊王一幹人等被捆了個結實,押解出來。


    他們不是沒有頑抗,但是無奈容嬤嬤實在是厲害。全副披掛在身,裝備有了加成之後,戰鬥力提升也不是一星半點。燕弘信等人,看著挺嚇人,但麵對容嬤嬤的‘野蠻衝撞’,竟然連三個迴合都撐不住,被劈成了兩半。


    陰弘智、李佑等人哪裏還敢繼續抵抗了,都趴在地上,等著被捆了。


    至此,四方王俱死。


    大齊王朝,隻剩下李佑和陰弘智兩人。


    “為什麽!”陰弘智被押解出來的時候,瞪著眼珠子看向容嬤嬤,他與盧夫人相識,當然見過容嬤嬤。看到容嬤嬤,他就知道必然是盧夫人那裏出了岔子,事情無法挽迴,他也認了,他隻是想知道這到底是是為什麽!明明說好的事情,怎麽說變就變了!


    容嬤嬤不發一語,她對陰弘智沒有好印象,沒有義務去迴答他的疑問。聽他繼續聒噪,一個手刀砍昏了了事。


    “李牧!”李佑路過李牧的時候,拚命掙紮想撲向他:“你這個奸詐之人,你敢跟我堂堂正正打一場麽?”


    “啪!”李牧抬手一個嘴巴,李佑掙紮得更劇烈,罵道:“你讓他們把我鬆開,這算什麽本事!”


    “啪!”


    說一句話,一個大嘴巴。十來個嘴巴過後,李佑就哭了,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被打的。


    容嬤嬤來到李牧跟前,道:“前院還有數百齊王的舊部,府外,城中,齊王的人馬至少也有一兩萬。而我們這邊才有百八十人,如何決斷,公子拿個主意吧。”


    李牧思忖了一下,道:“想把齊王已經束手就擒的消息散播出去,隨後關閉前院後宅的大門,先等一等,不著急。”


    “諾、”容嬤嬤沒有問為什麽,轉身就去執行了。


    ……


    “……經過一夜交戰,齊王已經束手就擒,供認不諱。爾等叛軍,若再不迷途知返,天黑之後便再無機會了……”


    隔著門板,裏頭傳來喊聲,大齊眾將麵麵相覷,滿腦袋問號。


    被擒了?也沒見大軍攻入城中,怎麽就被擒了?


    不是說對峙呢麽?怎麽一下子就被擒了?


    這到底是是怎麽迴事?


    門外,幾位齊軍將領互相遞了個眼色,湊到了一個角落。


    其中一個‘保皇黨’道:“諸位兄弟,齊王乃皇帝親子,我諒那李牧也不敢真的縱火,多半還誆咱們。不如從各個方向同時殺將進去,我看院中人馬其實不多,顧此失彼,必然難以應付。”


    幾個都尉互相看看,一人開口道:“你所言甚有道理!來人啊!”


    當下便有幾名將校持刀上前一步,沉聲應道:“標下在!”


    這些人可不是他們從附近州縣臨時綁來充數的那些炮灰“農民軍”,而是真正的行伍中人,原本就是齊州折衝府的人,行止還是頗有章法的。


    幾名將領齊刷刷地退了幾步,同時拔刀出鞘,指向提議衝進去的幾個人,大喝道:“把他們拿下!”


    最先說話的將領驚道:“這是何意?我們真是自己人!你們想幹什麽?!”


    昔日的同僚們此時卻狂笑起來,提高了嗓門道:“你住口!我等食朝廷俸祿,怎麽可能跟著齊王反了朝廷!昔日朝廷兵馬未到,我等孤掌難嗚,這才虛與委蛇,拖延時辰。如今天兵將至,我等自然棄暗投明!可笑你等居然附逆!拿下!統統拿下!”


    最先說話的將領,此時才明白這些人是什麽意思,不禁破口大罵:“少在這兒裝好人,齊王殿下賞賜的時候,也從來沒見你們少拿過!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可不像你們——”


    “那你就去死吧!”話不投機,雙方頓時大打出手,亂成了一團,雙方戰鬥時輾轉騰挪,也不知臉上身上,被人踩了多少腳。


    外邊這一番言語,牆內眾人也是聽得一清二楚。


    李牧和王將軍對視一眼,滿眼狂喜。本來一顆心還有些吊著,此刻終於全放了下來。牆外戰鬥沒有持續多久,很顯然,忠心於齊王李佑的人還是少數,沒多大一會兒,就被消滅殆盡了。


    靜了片刻,又響起了一個聲音:“侯爺容稟,我等棄暗投明,願追隨侯爺,報效朝廷,還望侯爺成全!”


    李牧看了眼中微微有淚花閃動的李佑一樣,不禁暗暗歎息一聲,搖頭道:“小孩兒,何苦來哉耶?”


    李牧知道,此時該是安撫的時候了,否則那些叛將叛軍已是驚弓之鳥的心理,多疑的很,弄不好又反了。


    原本他們反了,上邊還有個齊王壓著,李牧再無能,他們多少還有秩序,再要反了,連齊王他們都不能追隨了,唯一的出路就是投鼠忌器,抓住自己要挾朝廷,那就真的完蛋了。


    於是,李牧果斷地打開大門,迎了出去。這時不能示之以弱,不管是太過防範,還是戰戰兢兢,都可能令人產生心理變化。李牧哪怕隻有一人,也得用氣勢壓住他們,當然,必要的安撫、賞賜也是不可少的。還要靠他們做榜樣,收編城中兵馬呢。


    等李牧重新迴到院中時,外邊的齊軍已經搖身一變,重又變成了朝廷兵馬。王將軍為了在李牧麵前有所表現,主動承擔起通知全城,叫他們“易幟”的任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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