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李牧便醒了。這一夜他睡得十分不好,被李世民從太極殿踹出來之後,高公公便把他帶到了東宮,沒辦法,作為一個有丁丁的男人,除了東宮,他也沒有別的去處了。


    顯然,李世民也起的很早,李牧這邊剛傳完衣服,就有一個小太監過來穿口諭,讓李牧去長樂門,幫鄭氏母女收拾東西,收拾好了,趕緊滾蛋,沒有召見,不得隨意入宮。


    後麵那半句,李牧隻當沒聽到。他是內務府總管大臣,就算是公務,也得經常入宮,說不讓就不讓了?皇帝了不起啊?有能耐別用內務府賺的錢呐?


    不過這話,他是不敢當著李世民的麵說的。


    李承乾這熊孩子還沒起床,早膳自然也沒有預備,李牧想吃也沒得吃,畢竟不是自己家,隻好空著肚子,來到了長樂門。讓他頗為意外的是,鄭觀音竟然做了早飯。雖然隻是清粥,但是有的吃,總比沒得吃強啊。


    聞著清粥的香味,李牧口水直流,但他不好意思開口,就那麽站在旁邊,盯著人家的粥碗看。


    “逐鹿侯……沒有吃飯麽?”


    “還沒。”李牧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眼神盯著李婉順手裏的碗,眼珠子都要掉進去了。


    鄭觀音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猶豫了一下,又道:“那……逐鹿侯要不要吃一些?”


    “那怎麽好意思啊!”李牧笑逐顏開,話音未落,已經上手了。他拿著盛粥的勺子,先給最小的李婉言一勺,然後又給李婉順一勺,再給鄭觀音盛了一勺,還剩下一多半,用嘴吹了吹,舉起瓷盆直接給幹了。


    母女三人呆呆地看著他,這叫什麽人啊,這也太自來熟了!


    李牧吧嗒吧嗒嘴,見母女三人都盯著自己,道:“你們怎麽了?胃口不好麽?”


    最小的李婉言聽到這話,趕緊低頭吃了起來。李婉順也是一樣,隻有鄭觀音,把自己的碗推給了李牧,道:“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點是福氣。”


    “那我就不客氣了,等會出了宮,我再設宴款待隱太子妃。”說罷,又是一碗下肚。


    粥喝沒了,鄭氏又拿出了前幾日高公公送來的糕點,李牧又塞了幾塊桂花糕進嘴裏,喝了口茶,壓了壓,才算是飽了。兩個孩子吃得慢,李牧與鄭氏一邊等著,一邊聊起出宮之後的事情。


    “逐鹿侯,該帶的東西,昨晚我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沒有什麽麻煩的,裝上車帶走就行了。隻是在臨走之前,我有一個疑問,還請逐鹿侯解惑。”


    “您請說。”


    鄭觀音笑了一下,道:“我想知道,你為什麽如此維護我們母女。實不相瞞,前些日子,我見了魏公,在魏公口中,得知了你的一些事情,魏公對你的評價,和我親眼所見的你,實在是有些出入。魏公的人品,我是信得過的,然而你的所做所為,又與魏公描述不同,這便讓我疑惑了,到底哪一個你,才是真實的你。”


    不等李牧迴答,鄭觀音又道:“這個疑惑不解開,我始終是放心不下。我本該是一個早就死去的人,活到現在,完全就是為了兩個孩子。若是你設計騙我,我倒是無所謂,隻是這兩個孩子——”


    李牧笑了,道:“您有此疑惑,也是正常的。是我沒有解釋清楚,其實昨日我來長樂門,除了陛下讓我來之外,還有一個人,也托付了我。”


    “還有一個人?”鄭觀音微微皺眉,問道:“是誰?”


    “太上皇。”


    “父皇……”鄭觀音下意識脫口而出,旋即警惕起來,緊皺眉頭,道:“你讓我如何信你?你是李世民的寵臣,如何與父皇有所牽連?怎麽可能?”


    “難道魏征沒有跟您說麽?”李牧笑道:“我與太上皇是忘年之交,我們倆一起爬過太極殿,在房頂上喝醉過酒。太上皇得以出宮,也是我出的力……這就說來話長了,還是等您跟太上皇見了麵,你們慢慢再聊吧。”


    “與父皇見麵?”鄭觀音越聽越覺得離奇,道:“出了宮,還能與父皇見麵?李世民會答應?”


    “這有什麽不答應的啊,難道您不想見到太上皇麽?”


    “我……”想到李淵,鄭觀音的眼眶有些發紅。她是李淵欽點的太子妃,若不是因為李淵看好她,以李建成風流的個性,太子妃之位不一定能輪到她。


    想起當年種種,再看如今物是人非,鄭觀音畢竟是個女人,怎能不心生感慨。


    “隱太子妃,我知道你心中有種種的擔憂和疑慮。我現在也沒有辦法讓您放下這些擔憂和疑慮……您不妨這樣想,如今陛下已經下旨,讓您出宮。您不出宮,肯定是不行了。想想這些年您在長樂門形同幽禁的生活,出宮之後,情況就算再壞,也不過如此了吧。為何不敞開心扉,嚐試一下呢?”


    鄭觀音點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如今也隻能這樣了。”


    這時,兩個孩子吃完了。被高公公派來幫忙搬家的太監宮女早就在門外等著了,李牧一聲召喚,大夥兒一起進來,不一會兒就都裝在了車上。


    李承乾派來一隊東宮率衛負責護送,一行人從宮門出來,穿過皇城,來到了朱雀大街。


    李重義和獨孤九一早就在這兒等著了,看到李牧坐在一輛馬車的車轅上,手裏拿著一根鞭子,像是在駕車,又是東宮率衛送出來的,不禁有些奇怪,急忙靠了過來。


    “喲,你倆來了。”


    “大哥,你受傷了?”李重義天生對血腥味敏感,靠近李牧的瞬間就聞到了。


    “哦、”李牧指了指肩膀,道:“被一個孫子偷襲了,這事兒待會兒再說。你先去一趟天上人間,跟太上皇說,人已經接出來了,讓李有容準備好接風宴等著拜見母親,我們一會兒就到。”


    李重義點點頭,調轉馬頭,先行一步。獨孤九駕著馬車,跟在李牧旁邊,投去眼神詢問李牧是否要坐過來,李牧搖了搖頭,他便跟在了後頭。


    鄭觀音在馬車裏聽到李牧和李重義的對話,撩開簾子問道:“逐鹿侯,你剛才說什麽拜見母親,誰要拜見母親?”


    “啊,忘了跟您說。”李牧迴頭解釋道:“現在太上皇身邊,還有一個還珠郡主。她也是隱太子的女兒,她的母親是突厥始畢可汗的女兒,您或許不知道這段過往,具體怎麽迴事,還是見了麵之後,讓太上皇跟您說吧。”


    鄭觀音還真不知道,按照李有容的說法,李績送她們母女迴突厥的時候,鄭觀音還沒嫁給李建成呢。正是因為長孫無忌以‘胡姬’攻擊李建成,才有了後來李淵欽定鄭觀音為太子妃的事情。鄭觀音出身滎陽鄭氏,琴棋書畫精通,無論是家世,才學,容貌,都是無可挑剔的,選她為太子妃,就是為了堵住如長孫無忌這樣人的口。


    這樣說來,也算是一段淵源呢。


    聽到還有丈夫的子嗣在世上,鄭觀音也不知自己是個什麽滋味了。她在嫁給李建成之前,便聽說過李建成的風流之名,因此並不覺得奇怪。但她畢竟是李建成的正妻,自己的丈夫處處留情,還是讓她有些不太舒服。


    隻是人都已經走了,說起這些也沒有意義了。那個孩子,既然是丈夫的骨血,也算是自己的親人了。這樣想著,鄭觀音的心裏竟隱隱多了一絲期待。


    說是親人,絕對不是虛言。


    在這個時代,正妻和妾室的地位好比天差地別。皇室如此,民間亦如此。庶出的子嗣,不能叫自己的生母為母親,因為他們的母親是這個家裏的正妻,他們隻能叫正妻母親。妾室,隻是生育的工具,沒有一個母親完整的權力。


    鄭觀音作為李建成的正妻,理論上,李建成的所有子女,都要稱唿她為母親。這樣的親情關係,在這個時代被視為是理所當然。如果李有容不認她做母親,就是李有容不孝,這個罪名可不小。


    車輪軋在路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距離天上人間越來越近,鄭觀音的心情也越來越緊張。她不時撩開簾子,看一眼街道上的景物,兩個孩子也好奇地瞪圓了眼睛往外看。對於她們來說,這是人生第一次離開皇宮,看到這花花世界,什麽都是新奇的。


    崇仁坊本就離皇城不遠,沒多一會兒,便到了天上人間門口。李淵早已在門口等著了,看到鄭觀音從馬車上下來,李淵也是動容,李建成的影子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裏,眼眶瞬間變紅了。


    “父皇!”鄭觀音從馬車上下來,看到李淵,立刻控製不住情緒,崩潰大哭了起來。李淵也是老淚縱橫,彎腰把鄭觀音扶起來,一句話也說不出。


    李牧瞧了眼李淵身後,李有容麵無表情,看不出悲喜。李牧也能夠理解她這樣的反應,畢竟鄭觀音不是她的生母,而且她對李建成,也沒有什麽感情,甚至心存恨意。此時見到他的正妻,能親近得起來才怪了。


    不過當李淵為她介紹鄭觀音的時候,李有容還是乖乖地叫了母親。李牧心裏一陣舒爽,小樣兒,以後又多了一個能治你的人了!


    他還沒高興多大一會兒,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


    “觀音,是你嗎?”


    鄭觀音順著聲音看過去,頓時露出驚喜之色:“鷗姐姐!你怎麽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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