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搖了搖頭,道:“朕沒做過生意,如何能聽過?”


    長孫皇後在旁邊接過話,道:“陛下,臣妾聽過這句話。李牧的意思是,哪怕這件事對朝廷和門閥都有好處,但若是求著門閥來做,他們就會提出各種要求,事情反而不好辦了。”


    李牧點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人性就是如此,便如驢子一般,牽著不走打著倒退。臣若不略施小計,如何能把事情辦成?現在有太原王氏這個例子,臣先炮製他們一番,也給其他勢力打個樣兒,以後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愛卿有心了。”李世民感慨道:“在你這個年歲,朕雖然也開始領軍打仗了,卻沒有你這份謀略啊。愛卿,朕還有一事不明,你可否為朕解惑?”


    “陛下請講。”


    “你曾說過,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既然修路是一項穩賺不賠的生意,為何你自己不參與其中?”沒等李牧說話,李世民又道:“別跟朕說什麽視金錢如糞土的話,朕是不信的。”


    李牧苦笑一聲,道:“陛下竟能猜到臣要說什麽,臣真是慚愧。其實要說這原因嘛,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簡單來說呢,臣不想賺這個錢,太累,太慢,操心的事情也多。陛下您也看見了,臣光一個酒坊就夠用了,賺那麽多錢幹嘛呢?臣沒有家族,也沒有兒女,要來何用?臣經常說視金錢如糞土,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臣要錢沒有用處,所以也就懶得去賺錢。”


    李世民沉著臉不說話,李牧趕緊把裝逼的架勢收了收,繼續說道:“要說複雜的原因麽,臣確實也不具備做這個生意的本錢。”


    “嗬,你還缺本錢?”


    “臣說的不是錢財。”李牧解釋道:“臣所謂的本錢,是糧食,是人力,是地方上的影響力,諸如此類。”


    李牧正色道:“陛下,說起來這修路啊,還真不是隨隨便便能做的事情。哪怕陛下想做,恐怕也很難。就拿太原到長安這段路來說,若朝廷來修,所花費的錢糧一定比太原王氏多,至少也是兩倍以上。”


    李世民皺眉道:“這是為何,朕不如太原王氏?”


    “陛下,臣在工部已經有快半年了,也有了一些心得。一個工程,修路也好,修城牆也好,它是一件非常複雜的事情。就如同陛下熟悉的帶兵打仗,一樣的兵,不同將領來帶,起到的效果截然不同。”


    李世民點頭,道:“你說修路我不懂,但是帶兵打仗,確如你所說。”


    “還是拿太原到長安這段路舉例子,陛下與臣交談時,也曾承認。在地方上,朝廷比門閥的影響力要弱。換言之,在太原附近,太原王氏的麵子,要比朝廷更大。”


    李世民冷哼了一聲,卻沒有否認。


    李牧繼續說道:“若此事由朝廷牽頭,從上到下的官員,臣敢保證,必然會吃拿卡要。陛下撥付一百貫,到了幹活的人手裏,恐怕三十貫都剩不下。”


    李世民沉默了,他雖然很想說自己的治下官員廉潔,但他也知道,李牧說得是實情。


    “且不說民部錢糧不足,便是錢糧充足,工程就能順利麽?”李牧搖搖頭,道:“也不盡然,因為幹活的人明白,朝廷是給了錢的,而錢的大頭,都在管事的人手中。管事的人不幹活,他們卻能拿到更多。幹活的人心中自然不平,他們不平卻也沒辦法,因為他們指望這個活兒吃飯。陛下可知,這時幹活的人會怎麽做?”


    李世民硬邦邦道:“朕不知!”


    “我若是幹活的,我會消極怠工。因為無論我幹得快還是慢,我拿到手的錢也不會多。我幹得慢些,工程結束也慢,我還能多賺點錢。而從上至下管事的人呢,也樂得工程慢些,因為工程用時越長,他們得到的利益就越大。如此惡性循環之下,花費能不多嗎?”


    李世民的臉色有些難看了,聽李牧這麽一說,他算是明白了。民部撥下去的錢糧,為何總是不夠,就是有這些蛀蟲的存在!


    李牧沒管李世民如何想,又道:“最窩火的還不是這個,而是麵對這種情況,作為朝廷來講,還什麽都不能說。”


    “反了!”李世民怒道:“他們如此蠅營狗苟,謀取私利,朕還不能管了?”


    “陛下,您忘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呀。您可以管,但是水至清則無魚,您管了之後,誰替您幹活?就算迫於威逼之下,他去幹了,會盡心麽?修路這東西可弄虛作假不得,別表麵看著挺好,下一場雨就坑坑窪窪了,到了那個時候,就算陛下把人殺了,耗費的錢糧會迴來麽?”


    “而且陛下也要考慮名聲,若您真的下旨斥責,這些管事的就會加諸於民夫身上,民夫知道是怎麽迴事嗎?他們隻會覺得陛下暴虐,到時候您的名聲可就——”


    李世民咬牙切齒,怒道:“那太原王氏來做,就不同嗎?”


    李牧點頭道:“陛下算是說對了,此事若太原王氏來做,就不一樣了。”


    李世民不服氣道:“哪裏不一樣,你說出來!”


    “首先從這個錢糧用度來說。陛下用的是官吏,官吏跟陛下可不是一家人呐。但是太原王氏,用的管事都是家仆。這些家仆世世代代與太原王氏捆綁在一起,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而且就算有了虧空也好查,所以在吃拿卡要這方麵,他們要節省不少。”


    “再者,太原王氏若要修路,肯定是要先聚攏流民。陛下若聚攏流民,流民會覺得陛下是應當的。您是皇帝,他們是子民,陛下有義務讓子民吃飽穿暖。但是太原王氏不一樣,他們拿出糧食,就是要找人幹活的,能幹活,有飯吃,不能幹活,沒飯吃。流民不會覺得太原王氏應該,這也是一個不一樣的地方。”


    “然後就是效率和質量問題。對於太原王氏來說,他們修路是為了收過路費的。若他們把路修的特別差,下一場雨就坑坑窪窪,他們就要去補路。這一來一迴,就產生了花費,若總是返修,他們就要賠錢,所以他們一定會在修路的時候,就把活兒給幹好了。他們用的是自家的錢糧,而不像朝廷修路,過手的都是官吏,官吏使用的不是自家的錢糧,自然不會心疼!他們來修路,修不好陛下還可以問責,太原王氏總跑不掉吧,他們必然會有所顧慮,從而保證質量。”


    “臣與陛下差不多,有錢無糧,手底下還沒靠得住的人,做這個買賣付出的代價太大,一不小心再弄賠了犯不著。加上臣不缺錢,也就不想摻和了。”


    李世民以手扶額,歎道:“朕聽了你這些話,心裏十分難受。朕常常想,隻要朕以國士待之,臣子們必將以國士報之。但是為何,事實卻不是如此呢?”


    李牧小聲道:“陛下,臣以國士報之,陛下怎麽不以國士待我呢?”


    “你說什麽?”


    “臣啥也沒說。”


    李世民瞪了李牧一眼,道:“有時候朕真是覺得奇怪,你不想取其利,為何還要費這麽大的勁攛掇這件事,對你有什麽好處?”


    李牧一本正經道:“陛下,臣隻不過是為了百姓——”


    “你覺得真會信麽?”


    李牧歎氣道:“陛下,您不要對臣有偏見。您也說,臣沒有利益可得,那臣能是為了什麽呀?臣能想到這件事,是因為臣想到此舉可以養活不少流民,真就是這麽簡單而已。”


    “真的?”


    “呃……”李牧無奈道:“還有、那個……與人鬥其樂無窮嘛,陛下真是慧眼如炬,慧眼如炬。”


    “朕就知道你是這麽想的!”李世民一副‘你還能騙過我’的表情,道:“休想欺瞞朕,朕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


    “陛下聖明——”


    李牧已經不想說什麽了,這世道是怎麽了,說點實話怎麽就沒人信呢?難道是自己的‘人設’有問題?我就這麽看起來不像個好人嗎?


    “行了,你也莫覺得委屈。這件事朕就全權交給你,不過國舅那邊,適當你也打個招唿,不然輔機還以為朕真的涼薄呢。”


    李牧看了眼長孫皇後,老實地應了下來。


    長孫皇後笑道:“李牧,你看本宮做什麽,你以為本宮會泄露消息不成?”


    李牧略顯尷尬,索性就承認了,道:“臣惶恐,臣確實這樣想的。”


    “你這小子!”李世民笑道:“皇後與朕一體同心,小事或許會提前告知國舅,但是在大事上,皇後從來都不會糊塗,你莫要把皇後當成了尋常婦人。”


    李牧趕緊起身行禮:“臣冒犯皇後,望請恕罪。”


    “這有何可怪罪之處,你能有這樣的想法,倒顯出你對陛下的忠心。”長孫皇後把李牧扶起來,道:“本宮從來不求娘家多顯赫,不吃了虧就行了。”


    這話李牧聽懂了,五個字,落下可不行。


    “李牧啊,朕還有兩件事得跟你說。”


    李牧心道,怎麽又有事啊,但還是一臉恭順道:“陛下請講。”


    “這頭一件事麽,是關於太子和越王的學業,你好歹也是崇文館的教授,抽空也該去授課了。還有,朕聽皇後說起,你會製作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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