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願聞其詳。”庭溪謙遜地低下頭去，靜待雲齊子指教。
“僅拿你與符文秦淵之事為例好了，鬆江百姓無辜遭兵燹戕害，而他作為攻城一方的統帥，成為了你為民報仇的目標，可他的罪責又非最重，在兩個選項中間看，似乎都有得亦有失，難以確定，對吧？”雲齊子笑問。
“是這樣的，無論我選擇哪個，感覺都不夠周全。”
“你為何不想想，越過一個統治權有限的名義盟主，直接把暴行的組織者與得利者解決掉呢？雖然事情可能多了點，民間也不免危險，可真的猛士，應該也不會在意幾個凡人敗類的把戲吧？”
“我……我隻是覺得，他作為因戰功受封寧國侯的最大得利者，與發生在鬆江的暴行怎麽也不會沒有關係。”
“關係有大小，能排序，按順序才能服眾，否則，很容易造成意料之外的變動。講道理一點，把他送上寧國侯之位的，更大程度上應該是他對姑蘇晉家的背信棄義才對。鬆江之戰從宏觀戰略上看，隻是對世族叛軍的最後一記敲打，而入城軍隊的掠奪根本不在計劃之內。要我是他，說不定還會因為盟友的肆意妄為造成的民心損失而懊惱，可顧忌小吳王的臉
麵，也不好發作不是？”
“可如果按照這個邏輯推論，難道我沒有辦法為百姓們討論一點公道了麽？”
“當然有，我剛才不是和你說過了麽？你把真正組織劫掠的西吳土財主們都拉出來，明正典刑，假如擔憂實力不夠，打不過他們的後台，你可以安心修煉，等待時機，也可以找幫手。總不至於你覺得他們無辜吧？”
“我隻是算不出次序，拿捏不清輕重。”庭溪擔憂地說道，“罪魁禍首是一個人還好，如果要同時裁斷那麽多人的罪惡，我隻怕事情鬧得太大，而且還會夜長夢多。”
“然也，假如世間的罪惡都能歸結於一人，那麽我們聚集天下誌士一戰討之，此世豈不早成仙境了？”雲齊子苦笑道，“你認為一個人有罪，又擁有能裁決他的力量，隻要他還有餘力，必然會掙紮，還會編造種種歪理邪說，以期證明他無罪，讓你沒有討伐的名目。世間道德法律，多半都有此類歪理邪說的影子，誰讓凡間韭菜一般一茬一茬的王侯將相，一個比一個德行經不起推敲。也正因此，王朝會隕落，宗門會衰亡，曾經高不可攀的一切，在塵埃落定後都變成了糞土一般的存在。”
“我道門超然物外
，方有此論，可儒門之人，絕不會讚同師尊的說法。”庭溪歎了口氣，“此番遊曆煌洲，我也見過不少合乎法理的惡行，可我難辨事理，也沒法有所行動。有些時候我居然開始覺得，儒門所言所述，仿佛隻是為了阻礙我東煌所有受壓迫的黎民百姓複仇而存在的。”
“雖無反骨，卻有了叛心，再想下去，可危險了。”雲齊子笑著摸了摸庭溪的額頭，“王權沒有永恆，教權也一樣，等有朝一日，曾經昌盛之教牆倒眾人推，再等到若幹年後世人靜下反思，你我才能真正客官地辨明道理。”
“可我等不了那麽久，正義總不能天天遲到。”
“你可以不等，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消滅所見所聞負罪之人。可你也想到了，事情會鬧大，而且夜長夢多，罪者會推人出來頂缸，會反過來稱你有罪，勾結四方力量圍剿你，到時候大戰爆發，百姓更要民不聊生了。”
庭溪悶了好久，最終壓抑著長歎了一口氣；“有些時候，真恨我為何想得太多，不能挺劍直上，快意恩仇。可我也怕，殃及無辜。”
“還是找個出頭鳥背鍋痛快，就像符文秦淵，你為百姓報了仇，秦淵的仇人們開心痛快，而掙得盆
滿缽滿的西吳劫匪們，更是能笑得在地上打滾。”
雲齊子的話仿佛在激庭溪，庭溪聽了更加難受：“妖魔鬼怪之能為遠比凡人厲害，我不周山斬妖除魔，肅清寰宇，向來絕無二話，今日竟然在一件凡間爭端上犯了難……歎矣……歎矣！”
“之所以你我修仙之人斬殺妖魔鬼怪無須猶豫，無非是雙方都默認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道理，互為仇敵。你要想把西吳的劫匪也任意斬殺別無二話，隻要換個身份，比如……一方魔頭。”雲齊子笑得溫柔，話語卻不祥，“其實也不用魔頭那麽嚇人，隻要打起旗子改朝換代，又或者喊一聲‘我賊寇也’，也不用再顧念別的了，大可直接動刀開殺。”
“奪朝篡國，屠城滅族，原來是這個道理……”庭溪頗有內心涼透之感。
“所以說當個道士好，袖手修行，天下誰死誰活，都與我無管。好了，閑話說完，你也先下去休息吧！”
沉默了一會兒，庭溪忽然向雲齊子一拜到底：“請師尊責罰！”
“責罰？責罰什麽？”雲齊子有點奇怪。
“責罰我誤傷友宗門人一事。”
“……你可不背這個責罰。”
“良心難安。”
“……好。”雲齊子搖
著頭笑了，“傻孩子。”
庭溪辭別後沒多久，一個身影從居室深處重又走了出來，在雲齊子的對麵坐下了。
“想不到，堂堂雲齊子還會向徒弟灌輸如此危險的思想，實在不像我不周山兢兢業業的紫微長老。”袍服華麗的年輕修士麵無表情地盯著對麵的雲齊子，說。
“我的徒兒心性純良，可最近閱曆稍多之後，卻開始走極端了，無非心中疑惑難解。我不好看他因世事荒誕憋得入魔，所以給他指清明路而已。當罪人拿著惡法自證無罪，把罪人連同惡法一起處理掉，不是最有效率麽？”
“你說那麽多彎彎繞繞的，我聽不懂，對我而言，隻需要四個字便可解釋她的疑惑，‘弱肉強食’而已。”
“敢把此言放**麵上說，你也不像我不周山兢兢業業的七殺長老。你看看，我向來不順著你的話說，都幾百年了，你每次都提出異議，可也奈何不了我，所謂弱肉強食，解決得了問題麽？”
“隻要強大到足以解決問題便可。”
“你解決得了深海主宰之災麽？”
七殺長老沒有說話，隻是陰沉地看著雲齊子，過了有一會兒，他才開口。
“掌門告訴我，你已經有計劃了，所以讓我過來協助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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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拿你與符文秦淵之事為例好了，鬆江百姓無辜遭兵燹戕害，而他作為攻城一方的統帥，成為了你為民報仇的目標，可他的罪責又非最重，在兩個選項中間看，似乎都有得亦有失，難以確定，對吧？”雲齊子笑問。
“是這樣的，無論我選擇哪個，感覺都不夠周全。”
“你為何不想想，越過一個統治權有限的名義盟主，直接把暴行的組織者與得利者解決掉呢？雖然事情可能多了點，民間也不免危險，可真的猛士，應該也不會在意幾個凡人敗類的把戲吧？”
“我……我隻是覺得，他作為因戰功受封寧國侯的最大得利者，與發生在鬆江的暴行怎麽也不會沒有關係。”
“關係有大小，能排序，按順序才能服眾，否則，很容易造成意料之外的變動。講道理一點，把他送上寧國侯之位的，更大程度上應該是他對姑蘇晉家的背信棄義才對。鬆江之戰從宏觀戰略上看，隻是對世族叛軍的最後一記敲打，而入城軍隊的掠奪根本不在計劃之內。要我是他，說不定還會因為盟友的肆意妄為造成的民心損失而懊惱，可顧忌小吳王的臉
麵，也不好發作不是？”
“可如果按照這個邏輯推論，難道我沒有辦法為百姓們討論一點公道了麽？”
“當然有，我剛才不是和你說過了麽？你把真正組織劫掠的西吳土財主們都拉出來，明正典刑，假如擔憂實力不夠，打不過他們的後台，你可以安心修煉，等待時機，也可以找幫手。總不至於你覺得他們無辜吧？”
“我隻是算不出次序，拿捏不清輕重。”庭溪擔憂地說道，“罪魁禍首是一個人還好，如果要同時裁斷那麽多人的罪惡，我隻怕事情鬧得太大，而且還會夜長夢多。”
“然也，假如世間的罪惡都能歸結於一人，那麽我們聚集天下誌士一戰討之，此世豈不早成仙境了？”雲齊子苦笑道，“你認為一個人有罪，又擁有能裁決他的力量，隻要他還有餘力，必然會掙紮，還會編造種種歪理邪說，以期證明他無罪，讓你沒有討伐的名目。世間道德法律，多半都有此類歪理邪說的影子，誰讓凡間韭菜一般一茬一茬的王侯將相，一個比一個德行經不起推敲。也正因此，王朝會隕落，宗門會衰亡，曾經高不可攀的一切，在塵埃落定後都變成了糞土一般的存在。”
“我道門超然物外
，方有此論，可儒門之人，絕不會讚同師尊的說法。”庭溪歎了口氣，“此番遊曆煌洲，我也見過不少合乎法理的惡行，可我難辨事理，也沒法有所行動。有些時候我居然開始覺得，儒門所言所述，仿佛隻是為了阻礙我東煌所有受壓迫的黎民百姓複仇而存在的。”
“雖無反骨，卻有了叛心，再想下去，可危險了。”雲齊子笑著摸了摸庭溪的額頭，“王權沒有永恆，教權也一樣，等有朝一日，曾經昌盛之教牆倒眾人推，再等到若幹年後世人靜下反思，你我才能真正客官地辨明道理。”
“可我等不了那麽久，正義總不能天天遲到。”
“你可以不等，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消滅所見所聞負罪之人。可你也想到了，事情會鬧大，而且夜長夢多，罪者會推人出來頂缸，會反過來稱你有罪，勾結四方力量圍剿你，到時候大戰爆發，百姓更要民不聊生了。”
庭溪悶了好久，最終壓抑著長歎了一口氣；“有些時候，真恨我為何想得太多，不能挺劍直上，快意恩仇。可我也怕，殃及無辜。”
“還是找個出頭鳥背鍋痛快，就像符文秦淵，你為百姓報了仇，秦淵的仇人們開心痛快，而掙得盆
滿缽滿的西吳劫匪們，更是能笑得在地上打滾。”
雲齊子的話仿佛在激庭溪，庭溪聽了更加難受：“妖魔鬼怪之能為遠比凡人厲害，我不周山斬妖除魔，肅清寰宇，向來絕無二話，今日竟然在一件凡間爭端上犯了難……歎矣……歎矣！”
“之所以你我修仙之人斬殺妖魔鬼怪無須猶豫，無非是雙方都默認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道理，互為仇敵。你要想把西吳的劫匪也任意斬殺別無二話，隻要換個身份，比如……一方魔頭。”雲齊子笑得溫柔，話語卻不祥，“其實也不用魔頭那麽嚇人，隻要打起旗子改朝換代，又或者喊一聲‘我賊寇也’，也不用再顧念別的了，大可直接動刀開殺。”
“奪朝篡國，屠城滅族，原來是這個道理……”庭溪頗有內心涼透之感。
“所以說當個道士好，袖手修行，天下誰死誰活，都與我無管。好了，閑話說完，你也先下去休息吧！”
沉默了一會兒，庭溪忽然向雲齊子一拜到底：“請師尊責罰！”
“責罰？責罰什麽？”雲齊子有點奇怪。
“責罰我誤傷友宗門人一事。”
“……你可不背這個責罰。”
“良心難安。”
“……好。”雲齊子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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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溪辭別後沒多久，一個身影從居室深處重又走了出來，在雲齊子的對麵坐下了。
“想不到，堂堂雲齊子還會向徒弟灌輸如此危險的思想，實在不像我不周山兢兢業業的紫微長老。”袍服華麗的年輕修士麵無表情地盯著對麵的雲齊子，說。
“我的徒兒心性純良，可最近閱曆稍多之後，卻開始走極端了，無非心中疑惑難解。我不好看他因世事荒誕憋得入魔，所以給他指清明路而已。當罪人拿著惡法自證無罪，把罪人連同惡法一起處理掉，不是最有效率麽？”
“你說那麽多彎彎繞繞的，我聽不懂，對我而言，隻需要四個字便可解釋她的疑惑，‘弱肉強食’而已。”
“敢把此言放**麵上說，你也不像我不周山兢兢業業的七殺長老。你看看，我向來不順著你的話說，都幾百年了，你每次都提出異議，可也奈何不了我，所謂弱肉強食，解決得了問題麽？”
“隻要強大到足以解決問題便可。”
“你解決得了深海主宰之災麽？”
七殺長老沒有說話，隻是陰沉地看著雲齊子，過了有一會兒，他才開口。
“掌門告訴我，你已經有計劃了，所以讓我過來協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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