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我要找出寄城複活的秘密。


    第二,我要從關風手中拿迴被他搶走的那一片衣袂——也就是我現在右邊胳膊上失去的那一小片皮膚。


    “你有什麽打算?”我問荒樹。


    她愣愣盯著追心消失的地方,神色淒清,語氣淡然:“這世上再無先王,寄城亦成了一個血族,你——我的王,已承繼了先王衣缽。先王囑托我的事,我都盡力了,我對這世間再無留戀……隻盼我王安然順遂,帶領巫影族在這天殺的世上殺出一條血路,荒樹……是不能陪伴在我王左右了。”


    “你要怎樣?”我問。


    “我,已在這血族的石山底下待了這麽些年,再也迴不到從前、迴不到世間的巫影族中去了。我王離開這裏之後,我就封住山體,自埋於山底,了此殘生。”荒樹綠瑩瑩的一雙眼睛,在一頭雪白亂發的映襯下,仿佛雪山崖壁上汪的兩畦清泉,通透,冷靜,厭世,決然。


    “你在瞎說什麽?”我低喝道:“我需要你,請留在我身邊。還有寄城,我現在就去找出他複活的秘密所在,給你一個交代!他,你知道嗎,你將他教養得甚好,善良、誠懇又講義氣,以前我不知道,但現在想起來,一路同行的時候,但凡提到與你有關的事情時,他總是麵色柔和、臉上有掩不住的笑意——他愛著你!你自己也說了,你就像是他的母親、他的朋友和老師!他需要你!不管他是不是變成了血族,他都一如既往地愛著你……”


    “我王莫要再說了!”荒樹打斷我,身子矮頓下去,頭發披散,掩住了她的臉,聲音嘶啞顫抖道:“自從他成為血族的那一刻起,我同他的緣分就盡了。從此以後,他跟我沒有任何關係,他盡可以安心做他的血族、追逐他的血族王位。我埋葬於此,世間之事再與我無幹。”


    “起來!”我蹲下身子,將那披披灑灑的亂發從她臉上撥開,看著她的眼睛,正色道:“寄城不是那種人!你從小撫養他長大,心中最是清楚!他的複活、他成為血族、他說他要成為血族新君,一定有他的原因!你知不知道他在聖星堡大殿中受到了什麽樣的侮辱?但他一離開那裏,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他來探望你,給你報信、給你信心,你怎麽能在這種時候……離他而去?巫影族怎樣?血族又怎樣?他從來不曾因為你是巫影族而瞧你不起!就算真有一日,他成了血族的王,我相信,他還是寄城、還是會對你像小時候一樣毫無保留地露出笑臉!你快快起來,我們一同去黃薔堡,找出寄城複活的秘密、找迴被關風搶走的那片先王的衣袂,然後,我帶你去找寄城!找到他,你所有的疑問都能當麵向他問個清楚!”


    荒樹垂下頭去,一言不發,有大顆的淚水墜落在地。


    寄城,你何嚐不是幸福的?被一個人這般惦記、無條件地關愛著,真是……好羨慕你。


    “……這是什麽?難道是……”荒樹突然抬頭,手裏舉著一樣東西。


    一枚暗紅色、閃著森森腥氣的細長釘狀物。


    “血釘?!”我和荒樹異口同聲。


    一定是。


    聖王無涯拔除了釘在追心身上的數顆血釘,最後留下了一根。當追心魂飛魄散之後,血釘就遺落在了地上。


    荒樹將血釘遞到我麵前。


    我伸手接過,手指禁不住一縮,那血釘托在手中,又是冰寒又是滾燙,甚是異樣。


    荒樹看著我手裏的血釘,喃喃道:“先王他……是再也迴不來了……”


    “你,可要將這血釘留下?”我將手中之物遞給她。


    “不要!”荒樹閃身避開,臉上是嫌惡和懼意:“……不要給我,我王留下吧,也許什麽時候用得著。”


    “好。”我順手將血釘抄進懷裏:“我們現在就去黃薔堡中。”


    “那黃薔堡是封住的。”荒樹提醒我。


    “能封得住,就打得開。”我拉住荒樹:“我們出山去。”


    突然想到一點,當初無涯留下一顆血釘,困住追心,封住了石山,讓追心“固守在此,自生自滅”,為何荒樹仍可在山裏山外自由出入?


    我拉著荒樹的手頓了一下,她是何等的聰明,立即明白我的疑問。


    “那血族之王的血釘確實是厲害,但我巫影族先王的‘劈山開路咒’,這世間可是無人能及,先王將它傳授於我……”荒樹說。


    “‘劈山開路咒’!等等,好像追心說過,他將這咒語告知過關風!”我愈發疑惑:“若關風亦知這開山咒語,那為何搶走了一小片皮膚之後就再也沒有進到山裏來過?這不像他那貪婪的性格!”


    “是的,關風確實再沒有來過這山中地底,你這一說,還真是奇怪——我們快走,太多事情要找尋答案!”荒樹終於著急起來。


    著急上火好過自我放棄。我心中暗想,若是有一日寄城知道將他撫養長大的異族“母親”生生死在我麵前,那我真是無法交代。


    “劈山開路咒就在我王的左手小臂上,請我王自行默記於心。”荒樹提醒我。


    我掀開衣服,露出肌膚,奇怪的字符進入我的眼簾,在我心中自動轉換,然後從嘴裏默念出來。


    通道隱現,引向山外。


    荒樹既已決定,就不再婆媽,拉著我的手朝著山外走去,再也沒有迴頭。


    我心中激動,腳步多少有些遲疑,沒有荒樹那般決絕。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再也不是人類少女美意,亦不是充滿著期待、一年後成為血族的美意;我是巫影族,承繼了巫影族先王的衣缽,身體裏流著巫影族的血,身上裹著在皮膚和衣袍之間自由切換的藻綠色外衣;還有這皮膚上鐫繡的咒語全部都屬於我、任我差遣使用,至少此時此刻,我正默念著咒語,開山劈路,無可阻擋!


    我再也迴不去了。


    迴不去就迴不去!


    路在腳下,朝前看,不停走,生命的荒原,就算路被掩埋,我也要淌出一條溝來。


    因為我是美意。


    “等等。”耳聽得荒樹一聲招唿,停了下來。


    我倆已來到了山外,站在山邊。


    “我王,可否求你……”荒樹有些遲疑。


    “請說。”我點點頭。


    “可否請你將這石山封住,任憑誰都莫再想入得山內,我想……為先王留得一片淨土。”荒樹切切看我。


    “我願意,可我,沒有這個能力。”我說——荒樹不至於天真到以為我能唿風喚雨、隨心所欲吧?


    她伸手過來,將我手臂衣袖向上卷高了些,指著皮膚上的一段咒語,說:“這是高階咒語,我連多看一眼都是褻瀆,更別說試著將其運用了。但你不同,你是新王,靈力勃勃,正可一試。”


    荒樹說著,看著我,臉上滿是期盼。叫人不忍拒絕。


    唉,這個荒樹,是個人物,我看到的她,可能隻是冰山一角,冰山之下的部分,要靠時間去顯露。


    我定定神,抬頭望望這血族地下世界裏,已經合攏的穹頂,這是血族的夜裏,無星亦無月,甚至連鴉鴉的暗雲都沒有,空蕩蕩的穹頂,有一種裸露的、不加掩飾的委屈,仿佛一張凹進去的笑臉,沒有了生命的點綴,沉澱的全是心酸。


    “這些白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離合,亦複如斯。”


    我想起躺在床上的歲月,哥哥不知從哪一本書裏,念出來的這句話,怎麽就牢牢記在我那稚幼的心裏。當時的我,聽在耳中,心中竟是淡淡的惆悵。


    這一刻,曾經的這句話突然湧上心頭。


    原來,這血族的穹頂上,是沒有雲朵漂浮、聚散的。而血族的生命,亦是沒有聚散離合、花開花落,有的隻是空洞的漫長,直到地老天荒。


    嶄新的咒語如同孕育的新苗,從我口中發芽,我幾乎能感覺到生命爆裂而出的掙紮!


    “啊——”荒樹一聲低唿,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嘴。


    我定睛一看,自己也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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