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幹什麽?


    以死相挾要我放人的是她,叉開雙臂攔阻眾人逃生的也是她!


    我看著她瘦骨嶙峋的一張臉,一雙大眼占了半邊,眼神驚恐、焦慮又警惕地在人群中來迴閃爍——我心中一動,莫非,她在找人?


    “時間緊急,快召喚二龍吧!”寄城在一旁催促道。


    我點點頭,望向蛛兒,問道:“從這穹頂出去,是否就逃離了雪魘宮?穹頂之外是什麽地方?”


    “這穹頂之上即是你們來時的地道,”蛛兒伸手掐住自己胳膊折斷之處,以阻止繼續流血,聲音低沉道:“雪魘宮之上,之前是雜蕪繁複的水道,魘君特意將藏身之地選在這水道之下,我們三個用了數百年才挖出了雪魘宮,然後又用魘絲砌好。隻是不知為何,這水道竟然一夜之間變成了地道,我們本是水係蜘蛛,這一番變故,竟讓我們亂了陣腳……”


    聽到這兒,寄城瞅了我一眼——我當然知道為什麽,因為水道變地道是拜我所賜啊。


    當初在多方考量之下,我利用額上靈翅的靈力,將去往精靈古國的地下水道變成了地道,萬沒料到這水道之下竟還有乾坤,藏著這樣一個囚禁這麽多人的雪魘蛛的宮殿。


    “以前我和絲兒背著水汽化作的氣囊,帶著魘絲,穿過水道,去到陸上,趁人們不備或者酣夢之時,將魘絲纏繞在人的身上,那人就如同被魘住或者夢遊一般,隨著魘絲的牽引被我們順入雪魘宮中……”蛛兒的眼神飄向一邊,嘴角浮現一絲淡淡笑意,仿佛是憶起了同絲兒一起的時光,有一種心酸的暖意。


    “切!真是這樣嗎?”寄城截斷他的迴憶,不相信的語氣:“你們就算能將魘絲神不知鬼不覺地纏在人身上,你們也沒有本事讓人乖乖地穿行在水道裏啊,他們不唿吸的?”


    “他們不唿吸。”蛛兒帶著惱意瞪了寄城一眼:“說了你也不信,你不知道魘絲的魔力,它能讓人魘在噩夢中,屏住唿吸,不得清醒——你忘了嗎,方才我是怎麽把你和那個姑娘‘順’進雪魘宮裏的?你們愣著眼睛、直朝這個方向而來,完全忘記了唿吸!”


    “你——”寄城很不爽,怒道:“邪門妖道,利用迷惑和幻術,將無辜之人拘禁,你還沾沾自喜!”


    “喜不喜你怎知道!”蛛兒嗆聲道:“我同絲兒藏身地底,受魘君庇護,自是唯魘君馬首是瞻,難道還聽你的?”


    “我何時讓你聽我的?”寄城氣得一雙秀目眼尾發紅,像是兩枚被怒氣蒸騰卷起來的葉子,揚聲道:“你自己沒有判斷的嗎?看著這些人被你們折磨得不人不鬼,你於心何忍?”


    “交給魘君之後,我就看不到了。再說,我一隻蜘蛛,何來良心?我不過想要生存。至於你,在唾棄我之前,先想想你自己的身份,你是血族,當我看不出來嗎?你們……你們血族和人類,又是什麽好東西!”


    “夠了!有完沒完!”龍戒沉聲喝道:“族類紛爭,能不能先放到一邊?將這些烏泱烏泱的人救出去後你們再慢慢理論!”


    “我掐死你!我掐死你——”突然有人大聲嚷道:“你敢攔著我……”


    我迴頭一看,隻見一個瘦成一副骨頭架子的男人兩隻手死死卡在那個阻攔眾人逃生的女子的脖子上,男人的臉被亂糟糟的頭發蓋住了,看不到表情,但一雙手,骨節突出,青筋暴露,像動物發狂後露出的獠齒。


    “快點,美意!趕緊讓兩條龍將他們帶離此處,他們每個人都已在崩潰發狂的邊緣,再等得片刻,局麵要失控!”龍戒道。


    “二龍聽令!速將眾人馱出雪魘宮,送入地道,我哥哥他們現在尚在地道中,將眾人交予他們,讓他們想辦法將眾人送到陸上。”我吩咐道。


    哥哥,你若見到藍龍,自會知道我和寄城無恙,我一定會找到姐姐和紅色小鳥,將他們帶迴!


    忘言。我閉了一下眼,這個名字像一顆流星,徐徐劃過,墜入我的心湖,浪花無聲翻湧,攪得我胸中凝滯了片刻,無法唿吸。忘言,請你一定要等著我。無論如何要等我迴去。


    藍龍和紅龍擺動龍頭,噴著響鼻,將龍身俯低,屈就眾人。


    人群中仿佛被驟然丟下一顆炸彈,將眾人的求生之欲轟然從心中炸到了臉上、手上和身上!


    人們七情上麵,猙獰扭曲,探著手臂,張著手掌,仿佛是從極暗之地生出來的陰鬱之草,飄搖蓬勃,瞬間就要將兩條龍吞沒!


    “莫要驚慌擁擠!人人都能出去!還請大家按序排隊!”寄城大聲道。


    但哪裏有人肯聽他的!


    人們瘋了一樣,像一灘蒼白的水流,密集無序地湧到了兩條龍的身邊。


    “我說過誰都不許走!!”那個執拗的女子再次用她鋒利的聲音將“嗡嗡”的雪廳裏的嘈雜聲劃出一個口子。


    我抬眼一看,倒抽一口冷氣。


    不知何時,她竟然掙脫了那個骨頭架子男人的手,並且反敗為勝,兩隻手箍著男人的頸脖,拖著他擠到了藍龍的龍身下麵——憤怒和恐懼讓她力大無窮。


    我說過,她的臉上,一半都是眼睛,現在,那對眼睛仿佛著了火,將她的大半張臉都卷在騰騰的焰火裏。她看上去已經完全發狂,臉上飛卷著憤怒和焦灼的火苗。


    而那個骨頭架子男,已完全放棄了抵抗,任由女子拖著他,眼神渙散,臉上是驚恐和迷茫——這個女人已經瘋了!她愛走不走,為什麽要阻攔我逃脫!


    “我去把她拉開,她恐怕已經失常,不能讓她阻了眾人。”龍戒低聲道。


    “好。”我點點頭。


    龍戒朝人群中擠了過去。


    “你們誰都別想走!誰都別想走!!”女子的手仍然箍在男人的脖子上,窩著身子衝著麵前的眾人大叫,聲音又尖又淒涼:“找不到我的妹妹,你們一個也走不掉!還琴!還琴!!你在哪兒!”


    她在找她的妹妹!


    “你找你的妹妹,我們走我們的……”


    “讓我們先走啊……”


    “你願找你找好了,幹嘛擋路!”


    “莫不是這人想自己先爬上那條藍龍?”


    “快閃開!別擋道!讓我離開這鬼地方!”


    “好可憐……不肯丟下妹妹自己獨活……”


    眾人沸騰著,繼續朝前湧著,恨不得將那女子碾成碎末、消散而去,不要擋道。


    “你們再往前擠,我……我就掐死他!”女子惡狠狠地說:“我找不到妹妹,大家幹脆都別活了!”


    “你不要這樣子啊,大家隻想逃命而已。你們姐妹情深、令人動容,但,人都在這兒呢,你妹妹若無意外,早就出來同你相認了。這許久都沒現身,恐怕是……已經……死了,也未可知。”人群中有人說道,聲音蓋過了眾人。


    “死了?還琴怎麽會死?她不會死的!這兒所有人都死光了她都不會死的!”女子狂叫,手上使勁,將那骨頭架子男掐得直翻白眼。


    “還琴!還琴——你出來,你快出來啊——”女子像一隻被雨淋得濕答答的絕望的鳥,聳著肩膀,嘬著嘴,發出寒冷又撕心的叫:“你出來——我帶你迴家——”


    眾人再是急著逃命,也被這唿喚聲激得惻隱心起,有人道:“反正已被囚禁許久,也不急這一時,幫幫忙找找她的妹妹吧……”


    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叫起來:“真的少了人!是我的鄰居!當初我和他一同被拘來,可是……淘春!淘春!你若聽見應我一聲!”


    “天哪,是的,和我一間囚室的那個女孩好像也不在這裏!”又有人嚷道。


    “會不會還有人沒被放出來?”有人疑問道。


    “別讓我去找……打死我我都不會再轉迴去那個長廊、還有那間囚室……”有人說,聲音裏帶著深深的恐懼。


    眾人像是突然醒轉,開始在人群中尋找相熟相知的麵孔,唿喚聲此起彼伏。


    寄城走到我身邊,低聲道:“聽他們的言語,至少有十數人並未在這雪廳裏。”


    “我沒有騙你們!”女子鬆開手中的男人,一把將他推開,聲音亢奮,像煮沸的滾水:“不隻是我妹妹,你們的朋友、手足或者鄰人也有並未逃出、來到這大廳的!我們怎麽可以隻顧自己、逃脫出去,留下他們在這裏繼續受罪!”


    “可我逃竄出來的時候,看到那些囚室的門明明都大開著的啊!”有人說。


    “太慌亂了,根本就不知道門什麽時候開的,突然轉身就發現門大敞著,頭都懵了,根本顧不上管別人!”有人說。


    “蛛兒,你看看這些人中是不是少了十幾個人?有沒有你熟悉的麵孔並未出現的?”我問。


    “不記得了。”蛛兒搖頭道:“太多人了。開始的時候,還會留意被我‘牽引’迴來的人,到後來,人愈來愈多,已不想記住他們的麵孔,盡是一些從懵懂到驚恐、從驚恐到絕望的神情,我寧可不看,交給絲兒或者直接交給魘君。”


    寄城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厭惡的冷哼。


    “不過……”蛛兒躊躇道。


    “怎樣?”我問。


    “確實有個叫‘還琴’的小小少女,我記得她是因為她的名字很是特別,當她從魘中清醒過來,她反複小聲說:‘我叫還琴,我想迴家……’我注意到她的耳朵長得非常漂亮,又白又瑩潤,耳垂像一畦飽滿的水滴……看樣子,她確實不在這些人裏。”蛛兒輕聲道。


    “不怕報應!”寄城終於沒忍住,對著蛛兒啐道。


    “我去雪廊裏看看。”蛛兒突然說。


    “我同你一起。”我說。


    “……不用。”蛛兒道:“你還是待在大廳,跟你的朋友在一起。我看那兩條龍聽你召喚,你在這兒,以免局勢失控。”


    我看著他,一絲猶疑閃過。


    “不相信我是嗎?”蛛兒苦笑道:“放心,為了絲兒、為了你眼中絲兒的眼睛,我答應的事情都會做到。”


    有時候,除了信任,真的沒有更好的選擇。


    “蛛兒,你稍等片刻。”我轉頭對著眾人,大聲道:“看樣子確實有人沒有逃出來或者出了意外……”


    “就算死了我也要看到屍身!”有人嚷道。


    “我能理解。我和我的朋友現在就會深入雪廊,將其他人搜尋出來。至於你們,當務之急,是讓紅藍二龍將你們帶離此處,去到安全之地,請大家快快有序行動起來!”我揚聲道,又補充了一句:“時間就是他們的生命,耽擱不起!”


    “我不走!你們……你們也不許走,你們都走了,還有誰會來管我和妹妹的死活?”還琴的姐姐依然堅持著。


    “請別這樣!”我急得聲音都啞了:“我的姐姐還在那魘君大蜘蛛的手裏,我比你更急!你若不放心還琴,你留下來同我們一起尋找,但其他人,必須現在離開!隻要我在這兒,兩條龍必然迴來!”


    女子隔著人群與我對峙著。我迎著她的眼睛,沒有閃躲。


    “好……我信你,我留下來,同你一起,找不迴還琴,我就死在這裏。”女子一邊說,一邊將身子閃開,朝我走來。


    “還有人要留下嗎?”我衝著眾人問。


    嗡嗡聲響在人群上空滾過,但最終,沒有一個人站出來。


    “藍龍,紅龍,行動吧!”我點點頭。


    人們老實了許多,也安靜了許多,自覺有序地排起了隊。


    我看一眼寄城,龍戒也迴到了我身邊,還琴的姐姐亦走了過來。蛛兒站起身,等著我們。


    還琴的姐姐走到蛛兒麵前,下死命狠狠瞪了他一眼。蛛兒並未理會,抬腳跨進雪廊裏。


    “你……怎麽稱唿你?”我問。


    “我叫……”還琴的姐姐尚未說出她的名字,突然一陣淒厲短促的叫聲從雪廊深處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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