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我一個箭步衝上去,高聲喚道:“龍戒!”


    寄城動作比我還快,伸手將我輕輕一拽:“小心!我來!”將我推到一邊,自己閃身躍進雪廊中。


    我心中淡淡一暖,一向膽小怯懦的寄城竟也這般勇敢起來。


    “真是有情有義!”蛛兒在身邊啞著聲音說,不知是讚歎還是嘲笑。


    “雪廊裏麵是什麽東西?”我跟著寄城也要進去,一邊迴頭急急問道。


    “可能是……但不應該啊,難道是魘君將他們放出來了?”蛛兒麵有疑色。


    “難道是那些被囚……”我“禁”字尚未出口,突然一陣腥臭氣息撲麵而來,眼前一暗,我被撞翻在地,數十人像潮水、像昆蟲,密密匝匝壓了上來!


    有人的腳踩踏在我的身上,我本能地抱住頭,將頭臉護住,盡力將身子蜷縮,什麽也看不見,耳邊是群獸喧騰的“嗬嗬”聲。


    “美意!你在哪兒!!”寄城的聲音夾雜在嗡嗡喧嘩聲中,從縫隙裏傳了過來。


    “我在這兒!”我奮力迴應,但聲音被窩在懷裏,根本傳不出去。


    兩隻冰涼的爪子搭上我的手腕,隻聽“嗷”的一聲,我的手被掰開,攤在我頭的兩側,我的臉露了出來。


    一張蒼白的臉懸在我的臉上,一頭亂蓬蓬的長發打著結,目光渾濁,掩不住驚恐和饑渴,直勾勾地盯著我,兩個巨大的黑眼圈仿佛兩團濕答答的烏雲團子,要降落成雨掉落到我臉上來。


    但至少,這個人——如果他是人的話——將他的胳膊支在我的肩膀兩側,用他的身子抵住了踩踏過來的腳步,那些腳步都踩在了他身上,但他好像完全不以為意。


    “放……放我……出去!”他兇狠地哀求著,說話顯得很生澀。


    我瞪著他,應該是“她”,因為她雖然說話艱澀,但聲音聽上去是個女子。


    我還沒來得及迴答她,她胳膊肘支地,一隻枯瘦冰涼的手在我的脖子和臉頰上抖抖索索,仿佛不知該從哪兒下手,最後停在我的臉上,死死掐住,結結巴巴道:“快……不放……我……我就……就掐死你!”


    突然她臉色一變,身子豎了起來,好像是有人將她提了起來。


    因為她揪著我的臉、不肯丟手,所以連帶著我也被提了起來。


    我去!


    疼得我半邊臉都要不翼而飛了!


    “趴在那裏做什麽,還不快跑!”提她起來之人嚷嚷著,聲音倒利索,轉身就不見了。


    “鬆開!鬆開……”我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想要拉下她的手。


    “你……你這隻該死的……蜘蛛!你……害得我們好苦!”她的手像是長在我臉上了,堅持不鬆脫。


    她說話的時候,下巴哆嗦著,嘴裏像是含著滾燙的水,沒法包住,也無法下咽,帶著恐懼和憤怒的口水噴到我臉上來。


    我知道她是誰了。她是那些被魘君囚禁的人中的一個。


    我顧不上疼痛,轉頭四望,頓時一陣暈眩。


    聽魘君和蛛兒、絲兒的對話,我知道他們在雪魘宮囚禁了一些人,但,我萬萬想不到竟然有如此之多!


    整個巨大的雪廳,烏壓壓快站滿了!


    至少成百上千個!


    每一個人看上去都男女不辨,麵色慘白,衣衫襤褸,蓬頭垢麵;每一個人都神情驚恐,惶然四顧,頂著巨大的黑眼圈,嘴裏無意識地哆嗦著、叨叨著。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們從雪廊裏湧出來,到了雪廳,發現無門無窗、無處可逃,發出絕望又恐慌的切切嘈嘈的聲音。


    魘君!你們到底幹了些什麽?!!


    你們藏身地底,苟延殘喘便罷了,為什麽要囚禁這麽多的人?!你們又是從哪裏抓來這麽多人?!


    抓他們是為了什麽!是為了攫取他們的噩夢嗎?是為了編織魘絲嗎?你們三隻雪魘蛛要那麽多魘絲幹什麽?!


    我看著麵前這個掐住我的臉、麵目蒼白猙獰的女子,就算今天她隨著眾人一同逃離這雪魘宮,恐怕她的一生都會在噩夢中度過了。


    “美意!”龍戒和寄城擠過人群,掙紮著來到我麵前。


    一看我同這個女子的情景,龍戒二話不說,拍了一下女子的手背,女子一怔,手一鬆,龍戒將她一提,扔了出去。


    “沒事吧?”寄城伸手揉了揉我的麵頰,疼得我一咧嘴。


    女子被眾人擋住,並未落地,踉蹌幾下,將身子穩住,恨恨瞪著我,臉上除了一雙眼睛,瘦骨嶙峋。


    人群中突然一陣大的騷動,“抓到一隻蜘蛛!”有人揚聲大喝,隻見數人擁簇著蛛兒,將他搡了過來。


    眾人把我們四人圍在當中。


    蛛兒一臉漠然,不發一言。


    “這些……這些人都是你們抓迴來的嗎?”寄城低聲問蛛兒,有些不敢相信。


    蛛兒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默認。


    “真令人發指。”寄城不掩飾自己的厭惡。


    蛛兒淡漠一笑。仍未出聲。


    “是魘君將他們放出來、拖住我們的吧。”龍戒皺眉道。他灰藍的衣袍被奮力求生的人扯得亂七八糟。


    “應該是。”蛛兒終於吭聲。


    “那個女孩也是一隻蜘蛛!”有人在人群中大喊。我一看,正是剛才揪住我不放的那個女子。


    她擠過人群,來到我麵前,指著我,迴頭對眾人說:“你們看,她的眼睛也是紅色的!她根本就是一隻蜘蛛!”


    “殺了他們!”


    “踩死她!”


    “先放我們出去!迴頭再弄死你們!”


    “我恨你們!恨死你們!”


    “我不要再做惡夢了……”


    “我好害怕……”


    “餓死我了!”


    “我要迴家……”


    人群中,憤怒、恐懼、祈求、哀號,此起彼伏,猶如怪獸之口,要將我們四人吞噬。


    “得趕緊想辦法將這些人安全帶出雪魘宮,一為救他們,二為救我們,他們這般阻攔、纏夾不清,如何能找到魘君、將你姐姐救迴?”龍戒低聲道。


    “是。”我轉頭輕聲問蛛兒:“你將他們‘牽引’進雪魘宮,一定可以將他們送出去吧?”


    蛛兒抬頭望望著雪廳的穹頂,頓了一下,點頭道:“可以。”


    “我就想問一句,”寄城突然問道:“囚禁他們,是隨機的,還是專門挑選那些有過錯的人?”


    “隨機。”蛛兒並不掩飾,答道:“能找到人、並將其帶入地底宮中,已費了極大心力,並無條件專門挑選——再說,進了這雪魘宮,誰能不做噩夢呢!入宮之後,魘君自會細細篩選。不過,魘君說過,心思純良之人,他噩夢中的恐懼和絕望也尤為純正……”


    “算了,別說了!”寄城打斷他,濃眉豎起,臉上是厭惡和抗拒的表情。


    “篩選”!又是“篩選”!到底魘君在篩選什麽呢?


    隻是攫取被囚禁之人的噩夢,何須“篩選”?


    我想到姐姐,想到魘君對姐姐說“你有一雙如此明豔的眼睛……如珠如玉……”,背上一陣徹骨寒氣。


    “魘君到底在選什麽?”龍戒深知我心,向蛛兒問道。


    “我說過,不知道。他從不向我和絲兒提及,我們甚至連雪廊都很少進入。”蛛兒說。


    “可是魘君明明當著你們的麵說‘他的事情到了最關鍵的時刻’,還說他‘差的就是一對完美的眼睛’,你們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在做些什麽?”我心急如焚,絲兒已經死了,蛛兒到底是要幫我們還是魘君?他淡漠地說著話,到底是真是假?


    “魘君從不諱言,他在做一件‘重要的事情’,但他也從未主動告訴我們,那是一件什麽事情。我們也從來不問。”蛛兒看著我的眼睛,淡藍色的麵頰上,紅光閃爍。愈發令人捉摸不定。


    我望著蜂擁而至、想要逃離的眾人,又迴頭看看那黑洞洞的雪廊,心中思量,已拿了一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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