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暗中一個陌生的聲音輕聲啐道。


    那聲音聽在耳裏,仿佛暗中竄過來的一尾昆蟲,將我輕輕叮咬了一下,引得我的身子不由自主朝著聲音的方向牽扯了一下。


    但,我已無暇顧及更多,因為我並沒有看到哥哥的蹤影,而且,我的左眼眼珠裂了。


    確切說,是爆了。


    伴隨著一陣鈍痛,我強睜著右眼,看著從左眼中飆出一簇鮮血,那鮮血升至半空,瞬間化為一團血霧,彌漫而下,將我的頭臉籠罩其中。


    我的鼻中聞到一股幹燥腥甜的青苔味道。


    我隻覺左眼一片漆黑,痛至麻木。


    血霧紛揚而下,一部分漸漸凝聚。


    我伸出手,攤開手掌,一片暗紅色的羽毛飄落掌心。


    “美意……你、你的眼睛可還安好……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我……我若不放出那血珠……你已經狂性大發、失了本心,你……好可怕……”畫海撲到我的麵前,滿臉淚痕,泣不成聲。那個金色的幼細圓環已係迴她的發尾,輕輕蕩漾在她的耳邊,與她的盈盈淚光相映成輝。


    “哥哥在哪兒?”我睜著一隻獨眼,輕聲問道。


    畫海盯著我的眼睛,捂著嘴,一邊流淚一邊搖頭,說不出話來。


    “我的身世是怎樣?”我又輕聲問了一句。


    畫海的頭搖得愈發厲害些,手指嵌進麵頰,不肯讓哭聲從嘴裏漏出半分。


    她的一滴眼淚被甩了過來,我隻覺臉上驀的一涼。


    “美意!別再問了,她不過是在哄你!”寄城推開畫海,捏住我的肩膀,麵無顏色,目光灼灼,啞著聲音道:“讓我看看你的眼睛到底怎樣了!疼不疼!能不能看到我?”


    我定定看他,右眼無妨,但左眼,已成黑洞——我感覺得到。


    “美意——”寄城痛苦低吼了一聲,臉扭成一團,仿佛一條被打斷腿的狗。


    “你看看你幹了些什麽。”寄城轉頭對著畫海,並未提高聲音,但那話聽上去又冷又惡心,仿佛是嘔出來的一樣:“你打爆了美意的眼珠。”


    “我……她吸你的血……”畫海麵色灰敗道。


    “你也知道她吸的是‘我’的血,與你何幹呢?”寄城的聲音從未像此刻這般陰冷,仿佛心中動了殺念。


    “那血珠在她眼中,引得她瞬間瘋魔,若不取出,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毀掉一顆眼珠總比毀掉整個美意強得多!”畫海嘶吼出聲:“我是為了救她!救你!難道是為了我自己!!你這般說辭,真是冷血!”


    “我從小與你相識,更兼之這一路走來,我會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寄城冷笑連連,繼而冷笑變成哭泣,轉身朝我伸出手,像是要將他的手指撫上我的臉。


    “美意,不怕……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對不起……對不起……”說到最後,他仰臉上望,仿佛是在對著暗中的什麽喃喃低語,語氣中全是歉意。


    我禁不住退後了兩步。


    “隻能這樣了。”寄城低頭望我,臉上浮現一抹古怪笑意,嘴角邊梨渦隱現:“我把我的眼睛換給你。”他一邊說一邊伸出右手兩指朝左眼插去。


    不等我反應過來,畫海一聲尖叫,死死抱住了寄城的胳膊,象牙白的臉上已無淚水,隻剩淚痕,眼睛裏似乎有野火劈啪燃燒。


    “一人做事一人當。”畫海冷聲道:“要換也是換我的,我承不起你這個情!信不信由你,我寧可不要這顆眼珠、換給美意,也不要美意變成麵目全非的邪魔!”


    話音未落,畫海的手已經摳到了眼眶。


    我知姐姐一向心高氣傲、亦不肯落人口實,她真是寧可挖出自己的眼珠賠給我,也不願意人家冤枉她、詬病她。


    “姐姐!不要啊!!”我大叫阻止——我已經失去了一隻眼睛,怎麽可以再讓他們也遭此大罪!


    也許還是有辦法的。我心中殘存了一絲希望。


    因為我不是別人,我是美意,是魚兒會唿喚我的名字、螢火蟲會縈繞著我飛舞、藍龍贈我明珠、神的使者為我指定星辰、火湖撒旦為我妥協讓步的那個美意啊!


    寄城擋在我和畫海中間,眼神沉鬱,麵如靜水,梨渦已經隱去,不知在思量些什麽。


    我心中有一絲奇異的感覺:我失去了一隻眼睛,如果姐姐因為心疼、愧疚而要將她的眼換給我,尚能理解,因為她畢竟是我的姐姐、畢竟是她親手打碎了我的眼睛。但是,寄城又是為什麽呢?我醒來在聖星堡才同他第一次見麵,同他的交情也不過是這短短數日的同行,他竟肯為我獻出一隻眼睛?!而且為什麽,他的語氣中有那般的歉疚之意?他有何對我不起?


    而且方才我狂性發作,咬噬他、吸食他,我感覺得到,他並沒使出全部的力氣來掙紮,任由我飲下了他的鮮血。可是之前,落英要拿他手腕上的血哺我時,寄城又表現得分外激動抓狂、嚎叫阻止,那又是為什麽呢?


    哎呦!!


    我突然想到了一點,腦子一轟,腳下一陣踉蹌:雖說我眼睛中那羽毛幻化成的血珠已被姐姐打得離了我身,但,我剛才分明吸食了寄城的頸中鮮血,已算是被血族哺了血,是不是就獲得了“聖族新生”……難道……難道我即刻就將變身成一個血族?!


    我一把推開寄城,伸手緊緊扣住了畫海的手。


    我盯著自己的手指,慢慢試著張開嘴巴。


    手指還是老樣子,白淨、微胖,無辜,卻很堅定,掐得畫海動彈不得。


    也沒有獠牙從我的嘴裏呲出來。


    我甚至沒有了對鮮血的饑餓和渴望。


    留在喉腔深處、寄城鮮血的餘味,如同將心事坦白成了湖麵上的水紋,曝光天下,羞恥難忍。


    我,並沒有在吸食完寄城的鮮血後,成為一個吸血鬼。


    也許時候未到?


    我的手指隨著我的心意,先是一鬆,再是一緊。


    就在這一鬆一緊之間,畫海已經掙脫了我的鉗製,再無猶豫,雙指一展,朝她自己的眼窩中挖去!


    “該死!該死!”陌生的聲音再次響起,聽上去甚是稚氣,卻又懊惱不已,仿佛一個大大生氣的小小少年。


    話音尚存,隻覺眼前有亮光閃過,一條——也許是幾條吧,我一隻眼看得甚是模糊——淡藍色的胳膊將畫海一搡,推到了地上,然後朝我一攏,竟將我抽身而起,我便騰雲駕霧般隨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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