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陰間遊蕩,被他們盯上的時候,隻感覺他們在一直、一直逼近,卻並不下口。我不能停留,卻也無法逃離,就是疲於奔命,直到精疲力竭、心死認命。”紫霞低沉著聲音道。


    眾人無人插話,不知他們是否跟我一樣,聽著紫霞的話,膽戰心驚。


    “終於到了那一刻,雙方的耐性完全耗盡,他們從我的竭力奔逃中體會到的樂趣也消耗殆盡,他們懶洋洋地擒住了我,有個心急的家夥,直接就劈開了我的腦袋,眾人分食了一隻2000多歲的貓的腦子……”紫霞終於說到了他被吃掉的過程,大家很不厚道地籲出一口氣。


    “我不知道一隻貓的腦量到底有多少,反正當那個家夥出現的時候,”紫霞說到這兒,緩緩伸出爪子,指了指自己的貓頭,繼續道:“分食我的時候,他沒有出現,吃完之後,他才現身,至今我都不知道他是如何發現異樣的,他盯著癱在地上、腦袋劈開的我,突然指指我,又指指眾怪物,嘴裏念出一長串稀奇古怪的話語,聽上去仿佛是某種帶著神秘力量的咒語,但,已經晚了,”紫霞習慣性地翻動了一下眼珠子,聲音裏摻雜了一聲獰笑:“所有那些分食我腦、沾染我身的怪物們突然發出淒厲的嚎叫,身子一邊扭曲一邊消失——仿佛在拚了命地掙脫著什麽,但最終還是消失了,隻有淒惶的尖叫聲縈繞耳邊,至今不去……”


    “聽!你聽到那恐怖的尖叫聲了嗎?”紫霞突然朝著風間呲牙一笑,沉沉問道。


    “你……你別嚇人!我什麽都沒聽到!”風間白著一張臉,顫聲道。


    “嘿嘿!”紫霞冷笑兩聲,不再理她。


    “隻剩下了我和那個家夥,他一身黝黑的肌肉,個頭矮小,卻極為靈活,像人,又不像人,感覺是沒進化完全的人和動物的混合半成品。當時的我,癱在地上沒了腦子,卻無比清醒,我拿被劈開兩邊的眼睛恨恨瞪他,但他仿佛對我頗有忌憚,根本就不跟我的眼神有任何接觸,隻是圍繞著我,在地上畫了一圈符咒,我一個符號都不認識,然後,他就坐在圈子外麵,再次開始念那串帶著神秘力量的咒語,一遍、一遍又一遍……”紫霞的聲音漸漸低下來。


    “然後呢?”寄城急聲問道。


    “還能有什麽然後,那咒語仿佛護了他的身,他起身將畫在地上的那圈符咒輕輕抹去,走近我,又稍稍後退,再次走近,又再次後退,三次之後,他……放心地從我腦袋被劈開處,鑽進了我的身體。”紫霞沉甸甸的聲音。


    “此後,我就變得極為兇猛殘忍,胃口驚人,尤喜吃腦,實在吃得太飽的時候,就將手中獵物的心給剖出來,研究把玩一番,有時候,興致來了,還給縫合迴去,更多時候,也就隨剖隨扔,硬是把個陰間鬧了個雞犬不寧。”紫霞沉聲淡淡道,說的話無比血腥,但語氣卻一副混不相幹的冷漠。


    “你後來到底是怎麽迴到紫袍人身邊去的?”我冷不丁發問。


    “他召喚了我。”紫霞陰沉沉地說。


    “哪個‘他’?”我追問道。


    “你口中的紫袍人。”紫霞老實迴答。


    “他不是說你是自己破土出來的嗎?”我又問。


    “你就當他是死要麵子才那麽說的吧。”紫霞陰聲道。


    “那到底是怎樣的呢?!”我有點煩躁。


    “有一天,我正在陰間,津津有味地嚼吧某個小鬼的腦子,突然就聽到他的聲音,就附在我耳邊——隻有他才有的那種聲音、隨時都厭倦得想去死一死的腔調,他說:‘你這隻賊貓,天上地下遍尋你不到,原來躲在這種地方逍遙。速速給我死迴來。’然後,我就死迴去了。”紫霞道。


    “你就‘死’迴去了?”寄城問道。


    “我隻能‘死’迴去啊,我已經死過一迴,是個僵屍了。”紫霞不以為然道。


    “身體裏帶著那個你們稱作‘惡靈’的怪物‘死’迴去的?”畫海一本正經地問。但我突然很想笑。


    “不帶著他,難不成還把他托付給誰保管?”紫霞冷聲道:“那惡靈的同類都在吃過我的腦子後一並湮滅,就隻剩了他一個,他若不附在我身上,他哪裏都去不了,就憑他自己,他是不可能離開陰間的,嘿嘿!”


    “紫袍人再次見到你的時候、當他發現你開始吃腦挖心的時候,他沒有任何懷疑嗎?”我冷靜下來問道。


    “誰知道。他城府甚深,我到底隻是他身邊的一隻貓。”紫霞的聲音有些淒涼。


    “他從未提過嗎?”我又問。


    “從未。”紫霞迴答。


    我心裏隱隱有一種不安,但那念頭一閃而過,太過迅疾,仿佛一個人從窗口匆匆而過,我隻看到了那人卷起的一角衣袂,隻要我能想起那衣袂是什麽顏色,我就能知道那人是誰——但,我想不起來,那衣袂的顏色已融在灰撲撲的風中,無法辨認。


    “……幫幫我們……那個人會出現,我會帶著他迴到舊地,去複活……”我突然憶起那惡靈的話,大叫一聲:“我知道了!他要去複活陰間他那消失了的同類!”


    “那就是了。”哥哥突然出聲道:“我曾經在大人的藏書閣裏看到一本書,書上記載數千年前,陰間出現了一種怪物,力氣大,胃口大,吃任何活著或死去的生命,挖腦食髓,極為殘暴,被稱為‘惡靈’,但不知為何,突然一夕之間,消失得幹幹淨淨、了無蹤影……原來是這樣,”哥哥看了一眼紫霞繼續道:“那惡靈靠著咒語和附身於你,存留至今,就盼著有朝一日,能獲得某個人或某種力量的扶持,將他的同類複活喚醒。”


    “哼哼,如此厲害、令整個陰間都聞風喪膽的惡靈,居然是因為分食了一隻貓的腦子而全族湮滅,甚有意思!”落英冷笑出聲。


    “紫霞不是一隻普通的貓,他至少存活了7000年了!”我白了落英一眼。


    “你這個蠢材!”落英又將白眼翻迴我,冷笑道:“就算是一隻活了1萬年的貓又能怎樣!美意,你總是抓不住重點,你為什麽不看看這隻貓是誰養的呢?還一口一個‘紫袍人’,你是真糊塗還是假天真,你果真不知那‘紫袍人’是誰嗎?你也不知現下你額上雋刻的這枚紫色的翅膀到底代表什麽嗎?”


    “我寧可不知,這也非我本意。”我冷然道。答案,我會自己去找,我也一定能夠找到,我才不稀罕你這個狂妄自大的家夥對我評頭論足、指指點點!


    哥哥像是忘記了某件事、然後突然又被提醒了,舉目看我,眼光在我額頭輕輕掃過,動了動嘴唇,最終,什麽也沒說。


    “那惡靈既已在紫霞身上蟄伏了5000年,可見他複活同類之心熾,怎麽突然因為美意的兩句話而現出真身、全麵崩盤,乃至落荒而逃,著實令人費解。”畫海在一旁輕聲冷語道。


    “恐懼。巨大的恐懼。”忘言輕聲說。


    “那惡靈蟄伏5000年,卻一朝逃離,隻是因為,他無比的恐懼。”忘言望向眾人,最後把目光落在我臉上。天哪,天哪,陽光傾瀉在他蜜色的麵頰上,給他的臉鍍了一層淡淡金光,又清秀又莊嚴;他的眼睛被陽光耀成琥珀色,穩穩又安靜地看著我,我突然有一種想為他而死的衝動。


    “美意,美意!”一個陰沉嚴厲的聲音突然響起,我瞬間清醒。那是紫霞的聲音,我記起來,“他擁有一流的讀心術”,我定定神,把臉別開去。


    “為什麽那惡靈會怕成那般模樣,我反複思量方才美意對他說的最後兩句話,突然發現,那兩句話根本就不是美意說的,”說到這兒,忘言頓了一下,這次我不再抬頭看他,隻是迴憶著我說過的兩句什麽話。


    “一句是:‘這一蟄伏就蟄伏了5000年,是嗎——你倒是沉得住氣。’另一句是:‘現在你又打起了‘我’的主意,是——嗎?’這兩句話根本就不是美意平日的語氣——因為這是一個人在借了美意的口說出的他想說的話!”忘言加重語氣、篤定道。


    “太玄了!誰能借著美意的口說出他自己想說的話!真是笑話!”寄城嚷道。


    “還記得那惡靈對美意說的最後一句話嗎?”忘言不疾不徐道。


    “‘我隻是……若能尋到機會,我想複活他們……他們吃了你的貓……但那種折磨,無窮無盡……放過他們吧……’,就是這句話,對不對?”畫海淡淡說道,卻將那惡靈絕望哀求之聲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倒吸一口冷氣,忍不住望向她的臉,隻是想確認是她在說話,而不是那惡靈又迴來了。姐姐有這個模仿他人說話的本事,我竟然不知!


    我揣摩著惡靈說的最後一句話,突然額頭正中陡然一跳,帶著我的眼睛也猛然一跳,我、我看見了——我居然看見了那個從窗口匆匆經過的人,他被風卷起的衣袂,是什麽顏色!


    “他恐懼,但他怕的,並不是,美意。”忘言清晰道,聲音甚輕,仿佛是怕驚到某人。


    我心中一顫,刹那間,千頭萬緒,湧上心頭,我輾轉迴旋,已將諸事想了個通透——那紫袍人,還有這無法撕裂的靈翅,已經……已經與我合為一體!一時間,我萬念俱灰,長歎一聲,淚水滾滾而下。


    一雙手悄悄爬上我的胳膊,然後一點一點向上挪,一直挪到我的肩頭,停在那裏片刻,然後突然一把將我死死摟住——是無影手!是那雙消失了太久、久到我幾乎已經忘記它的無影手!


    我一把環抱住自己的肩頭,將手緊緊覆蓋在無影手上,想到初初醒來,我第一次照鏡子,無影手將我緊緊摟著,仿佛隻是在昨日,此刻卻已物是人非,我落到這般境地,再也忍耐不住,哭出聲來。


    “美意,我說過,我願與你肝膽相照,”忘言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溫和又堅定:“不論在你身上發生何事,你會有何改變,我說過的話,絕非妄言,永不食言。”


    我抬起頭,忘言就站在我身邊,眉清目秀,風輕雲淡,眼神卻灼灼然專注盯著我的眼睛。我鼻中聞到他清香氣息,周身卻籠在他的一陣隱然霸氣中——這太奇怪了,一向纖弱文雅的忘言居然流露出一種不怒自威的王者風範!


    “你——”我剛說了一個字,就被忘言伸手一帶,將我籠進他的臂彎,頭頂響起他的聲音:“諸君小心!有異物靠近!”


    我掙了一下,勉力抬起頭來,隻覺眼前一暗,一個黑色大物從天空俯衝下來,一頭栽進了水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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