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海今天尤其美。她站在大人和夫人之間,身量已比肩夫人,身著紅袍,腰間白色絲帶纏繞成結,劉海梳上去,露出光潔額頭,眼波粼粼,如珠如玉。


    她真美好。我心中喜愛,居然直直走過去抱住她。在心裏輕輕喊了一聲:“姐姐。”


    畫海先是一愣,旋即抱緊我,在我耳邊低聲又熱烈地說:“美意!你終於醒了!太好了!我是姐姐!”


    她的懷抱不同穿雲,溫暖,有一種懶洋洋的清香。抱著她,腦子暖烘烘的,舍不得撒手。


    美意,美意……


    好像有人在叫我。一迴頭,所有人正安靜含笑看著我、等著我。是大人在喚我。


    “美意,歡迎你。我是你的大人。我們等這一天很久了。”大人朗聲說道,眼睛盯在我臉上,微有笑意。雖然在笑,但眼神並不肯在我臉上停留太久。而且他沒有拉我的手,也沒有抱我。


    “美意,”夫人走到我麵前,很自然地伸手把我額頭的亂毛往後抿,一邊溫聲說:“你醒了?我是夫人,能聽出我的聲音嗎?”她如此明豔,卻又如此溫柔,仿佛已經很自然地問過我千遍萬遍“你醒了?”,隻等我一句慵懶的迴應。


    她一手牽我,一手牽起畫海,眼波掠過穿雲,最後停在大人的身上。我被從未有過的巨大的幸福包圍著,完全沒有注意到牽著我的手的那隻手冷如寒冰。


    大人向眾人頜首致意,輕撚手指,打出清脆聲音,瞬間一人手中多了一隻細巧金杯,我也有!我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我的手裏多了一個杯子!太太太神奇了!我端著杯子,望向畫海,她朝我輕輕擠了一下眼睛,嘴角滿是笑意。我再望向穿雲,他正在看我,但,好像又不在看我,眼神空洞平靜。


    眾人舉杯,齊聲道:“敬紅薔堡!敬美意!”我激動得手指哆嗦,一口飲盡杯中白色液體——什麽嘛,不就是從小他們用奶瓶喂給我的牛奶嘛——不喜歡喝,我撇撇嘴。放眼四周,眾人皆飲,滿臉欣喜滿足神色。


    畫海湊近我耳朵,悄聲說:“咱們跟他們喝的不一樣,但過了今天,我就不用再喝這種東西了——今天是我的大日子,也是穿雲哥哥的生日,你能醒過來,簡直不能更好了!”她始終拉著我的手,手心燥熱濕潤,汗津津的。


    大日子?“什麽大日子?”我問畫海。


    “嗯……幾句話說不清,等你去了就知道了,總之,是真正的‘大事’!”說到“大事”的時候,她語氣微顫,顯見得很是激動。


    我被她說得心癢難耐,轉身去尋穿雲:“哥哥,哥哥,我也要去看‘大事’!”,他立馬打斷我說:“你剛醒,哪兒也不去。”


    拜托,正是因為我剛醒,錯過了十幾年好玩的、有意思的事情,才更要一樣不落地補迴來啊!當即就心中不樂,撇嘴想哭,又看穿雲懶得理我、轉身欲走,我突然大喝一聲:“我就要去看‘大事’!”


    暴喝之下,廳堂瞬間安靜。所有人齊刷刷望向我,我一陣羞恥,想躲起來。大人踱步過來,問清原委,對著我和穿雲簡單吩咐:“美意當然要去。族中盛事,豈能少她一個。再說,明年此日,也是她的大日子了。”


    穿雲點頭稱是。麵如白紙,神情恭順。我聽到能去,一陣高興,伸手攀住大人的胳膊,搖晃起來。大人定睛在我臉上,棕色的眼睛霧氣森然,他眨了一下眼,似乎要驅走霧氣,辨認什麽,動了一下嘴,但沒說什麽,輕輕用另一隻手拿下我拽著他胳膊的手。那隻手挪開我的手時,我感受到了一種溫和的堅定。


    溫和地對我。堅定地拒絕。


    有人進來通知眾人:時辰已到,現在出發。


    大人和夫人領頭,眾人魚貫而出,穿過一條深深的走廊,走廊盡頭有一扇門,門不大,銀白色的門麵上鐫刻著正紅的花朵,花瓣膩滑,花汁飽滿,貴氣逼人,唿之欲出。剛走近,花門從中間自動開啟,隱入牆內,猶如花朵四散,落英入泥。我完全看呆了。


    花門之後,黑暗中,看得到寬闊台階,有數十級之多,向下延伸。台階的盡頭,是一輛通體透明的——列車——是的,穿雲曾舉著一張圖片對著熟睡的我耐心地、一遍遍地說“列車、列車”。我閉著眼睛看見過。但那是金屬的,白色或藍色的,而這一輛,我不知道它是什麽做成的,但它晶瑩剔透,龐然高大,一眼望不到尾,車內燈火通明,晶光燦爛,又神秘又威風,在黑暗中猶如一個美夢,令人傾心卻不敢逼視。


    我站在這輛透明的列車麵前,大氣都不敢出。黑暗中有人輕輕握住我的手。冰涼但熟悉。我側頭看他,是那個在我熟睡時,告訴我“列車”是什麽樣子的人。想到這一點,心中有暖流湧動。我用力迴握他。


    我要登上這列車。“大事”,我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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