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子,最近去哪兒了,怎麽好久不見呢?”放學迴家的那天下午,我剛剛下了安華大街,摩托車就要拐到胡同口的時候,還沒有機會向胡同口賣烤紅薯的魏婆打聲招唿,誰知魏婆搶先就開了口。然後,魏婆又壓低了聲音,顯得很是神秘地對我小聲說:“有好多天了,天天有個小夥子拄著個拐杖,右腿上還打著繃帶,總上這小巷附近見人就打聽你的消息,神經了一樣。逮誰就問你去哪兒了,附近差不多的人都知道他在找你了。”


    “繃帶拐杖?難道那天跌倒的人是是他,是那家夥?”怎麽那麽奇怪呢?曾經傷透了我的心的那家夥的情況我還是那麽擔心,還是那麽放在心上。看起來,好像我以前一切的躲避,一切的傷心全都是自我做繭,自我束縛的空中樓閣一樣不堪一擊。


    “你到底上哪兒了?怎麽問,你家人都不願說,可不急死個人呢”魏婆還在嘮叨個沒完沒了,“那娃真的好可憐就要急瘋了”


    我一句話也不想再搭理她了,任她那兒瞎白活去,隻管推著摩托車匆匆忙忙往巷道裏走。


    “那娃真可憐呢打著繃帶,還照樣天天來。”魏婆還在那兒喋喋不休,一扭頭,立刻驚喜萬分地叫起來,“妮子,你看,你看,他又來了”


    我順著魏婆的目光向那邊看去----嘿,果然,還真的是他就這一段日子的不見,那家夥,那家夥,他怎麽就變形的這麽嚴重呢:原先高大健壯的腰身此刻竟瘦削得我幾乎都不能立刻認出了,一把推上去就要被風吹到了一樣;小臉也憔悴得都發綠了,沒有色氣,沒有精神,走起路來,身形都幾乎搖搖晃晃走不太平了。右腿膝蓋上的繃帶雖然已經去掉了,可是走起路還一瘸一拐的,非常不利索呢,顯然沒有好齊整呢。


    我本來故作平靜平常的心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鑿擊了一下,剜心地疼,可是先前的屈辱如泰山般緊壓在我委屈的心頭,隻消片刻就讓我剛剛的一些些心疼眨眼間消失得不見蹤影。我實在看都不願再看那家夥,無論他的疾病,無論他的健康,無論他的一切,都與我統統無關了,我們本來就是走錯軌的兩架火車,還是平安地迴到各自的軌道比較好。我心下一橫,強忍著已經湧流到眼底的洶湧潮水勉強地走,故作頑強地走。


    “婉婷,婉婷,你別走,你別走啊”那家夥顯然已經看見了我,從遙遠的遠處就扯著嗓子吼叫。我不願聽,不想聽,更不敢聽,我生怕我會忍受不住,我會心一軟,撲到他的懷中嚎啕大哭,哭我的委屈,哭我的傷心,哭我所遭受的一切苦難


    無論身後的那個聲音我曾經多麽歡喜,曾經多麽期盼,多麽動聽悅耳,現在聽起來都是那麽刺耳,都是完全多餘的噪音罷了。我的腳步在加快,我立刻要逃,要趕快逃迴我那個雖然沒有多少溫暖,但至少風平浪靜,至少還有點兒親情的家去。


    可是,那家夥似乎在飛快地跑著追過來了,邊追還邊喊了,不太利索的腳遠遠地就整出亂下餃子一樣的混亂噪音來,還有因過分疼痛難忍,然而又拚命忍著還繼續努力追趕的粗重唿吸來。


    揪心疼痛的感覺竟然更密更實了,我幾乎就忍不住要迴頭了,就要哭著喊著撲到他寬厚的胸懷裏了。可我不能,那份分外沉重格外嚴重的屈辱感讓我不能停下,我暗暗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屈服,絕對不能停下”然而我的腳步一點點遲疑了,最終還越來越慢,幾乎就要停下了。我真的放不下他,放不下他的安危,放不下他的愛呀


    “婉婷,你別走婉婷,我錯了”那已經不甚矯健越發還有些虛弱憔悴的身影,終於艱難異常地撲到我的摩托車跟前,雙手緊緊抓住摩托車的後視鏡。他的口中還一連聲用了就要沙啞成破鑼的嗓音,拚命對我叫著喊著:“婉婷,你別走婉婷,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那個一向最受我鍾愛的青春無敵麵孔此刻早已被眼淚一把,汗水一把地幾乎弄成了池塘裏打泥的小花豬的動靜來。而且,原先極富磁性,極幽默的嗓音現在就要整出破鑼的味道來。


    我的心著實很重很痛,可是我所受的屈辱也更加地重而且痛,我寧願把絞心般疼痛的淚水任由在心底嘩嘩流著淌著。我就是不在臉上帶有任何的表情,就那麽漠然地看著毫不關聯的遠處那麵破舊的牆壁,就是看也不看他,像是津津有味地看著與自己無關痛癢的人在那兒表演著毫無情趣的悲喜劇。


    “婉婷,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那家夥還在語無倫次地竭力道歉,抓住車把的手一點兒都不敢鬆懈,生怕一不留神我就又一次不見痕跡地完全失蹤了,丟失的貓貓狗狗小東小西破爛器物一樣了。那家夥口中的歉意更密更深了,“要不,你打我吧,罵我吧,越狠越好,就是求求你,千萬不要再離開我”那家夥傷心地完全痛哭了,小姑娘一樣難過傷心地抽泣著。純不知由於長久的用力,他的受傷的腿都已經提出強烈的抗議了,微微抖顫著,幾乎一時三刻就要站立不穩了。就這,那家夥還想極力掙紮著想要隔著摩托車衝過來抓我的手,往他蒼白的讓我就要心痛死的羸瘦麵皮上用力地抽,狠勁地打。


    我掙紮著向後極力縮了縮身體,就是不願讓他輕而易舉地勾著我。雖然我們隔著不過20公分的狹小距離,可是因為他的傷,因為他的痛,因為摩托車的阻隔,他已經力不從心了,就那麽一點點的距離,對他來說幾乎勢比登天了。他努力了好多好多次,就差那麽一線線的長度,就是不能夠不著我的手,我的心


    “你不打,我打”那家夥真是發瘋發狂了一樣,舉起自己曾經多麽有力的大手,對著自己瘦削得隻剩下皮包骨頭的已經泛著黃綠色的臉皮,用力地使勁地摑----啪,啪,啪,格外清脆響亮的聲音,即便300米外也許仍舊可以清清楚楚地聽得見。


    “別打了求求你別打了”我幾乎帶著哭腔衝向偉,衝向我實在割舍不下的他


    伴隨著摩托車稀裏嘩啦叮哩咣啷的倒地聲,我我故作鎮靜,故作深沉冷漠故作失望生氣的心,忽然間全擠出所有的柔軟,所有的溫情,所有的蜜意來。


    那夜的他,就緊緊地攥著我的手,片刻也不敢鬆,就那麽在深秋的寒夜裏,就著天上星星點點的星光,聽我如泣如訴的哭訴:我的委屈、我的失望、我的悔恨、我的無助一遍遍向我保證,向我發誓,向我懺悔還把這許多天來我沒有收看,沒有拆閱的那些太多太多的誠摯道歉和甜言蜜語一張張念給我聽,背給我聽還特別拿出了一幅他親手畫就我身影的簡筆畫----用三千四百五十六個“錯”字組成的簡筆畫


    那一刻,我的心完全柔軟了,完全釋放了我終於下了最後的決心----不管爸怎樣想,怎樣說,偉,我的偉,我的男人,應該見見我的家人了。即便那是又一個朝拜,又一個艱難的或許沒有什麽好結果的朝拜


    我也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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