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眠迴到病房的時候,袁東晉就坐在病床上,床上鋪了一堆書,不知道他在研究些什麽。她上前探頭瞧了一眼,卻發現他看的竟全部都是旅遊雜誌。


    少傾,他從雜誌裏抬起頭,蹙眉涼涼的眼神帶著無限的幽怨,說話都帶著一股極深的怨氣,“散步得開心麽?”


    陳眠怔了下,說:“還行。”


    “你每天就這樣把我這個傷患丟獨自快活,也不會愧疚?”


    陳眠無語瞅他一眼,“我這是為你好……”她對著他黑沉沉的臉,“明天帶你散步。”


    她隨手拿起一本雜誌,狐疑的問:“寶華要進攻旅遊業麽?”


    袁東晉將身旁的書推開,拍了拍,“過來。”


    “幹嘛?你打算跟我討論?”


    他沒多少耐心,長臂一伸扼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陳眠一個猝不及防就撲在了他的身上。


    “有沒有壓著你的腿?”她從床上撐起來,神色慌張,抬頭卻看見他白牙森森地綻放著笑容。


    “你就這麽擔心我,害怕我瘸了?”他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俊臉湊過來,目光灼灼盯住她。


    陳眠忽然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臂上,聲音沙啞而激動,“袁東晉!你這個瘋子!你就不能正經點?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這很好玩嗎?!”


    “看見我擔心你很開心是不是!看見我不安你很有成就感是不是!我看索性就直接壓斷讓你瘸了來得幹脆!”說著,眼圈就猩紅了。


    袁東晉正愣住,他沒料到她情緒會這麽大,望著她微紅的眼眶隱隱泛著霧氣,胸口像被什麽一把攥住,捏的生生的疼,又有細細的軟。


    他拉住她的手,軟著聲音有些生硬的哄著,“好了,別生氣了,是我不對,不應該跟你開玩笑。”


    陳眠咬著唇,垂下眼簾盯著他的大掌握住自己的小手,喉嚨哽咽得更加難受,指尖有源源不斷的溫熱傳遞過來,她語調溫軟清淺,仿佛縹緲的霧,“以後別這樣。”


    “好。”他應得幹脆,一雙大手握住她的柔荑,輕輕的揉著,捏著,“那現在可以坐下來了?”


    陳眠乖順地坐在他的身側。


    他拿起一本雜誌,說:“你看下,喜歡去哪裏,出院後我們抽個時間一起去。”


    陳眠側目盯住他的側臉,疑惑不解,“什麽意思?”


    “旅遊啊。”他沒有看她,目光停留在雜誌上翻著,有些漫不經心的,“還是你不想去?”


    “為什麽突然想去旅遊?”她當然想,可問題是和他一起?未曾奢望過。


    袁東晉的動作頓住,沉吟片刻,他轉頭看她,“你如果不喜歡,我們就不去。”他其實也不知道她到底喜歡什麽,是張益說女人都喜歡旅遊,他才這麽做的。


    陳眠輕笑一下,想了想,道:“是挺喜歡,不過這幾年太忙了,所以很少去了。”


    大學畢業後,她是真的很忙,忙著幫他挽救寶華集團,忙著陪他見客戶,忙著幫他簽單拉業務,忙著照顧他,等寶華的實權終於落在他的手裏,她又兵荒馬亂嫁給了他,然後開始忙著驅趕橫掃各路上來挑釁的女人,披荊斬棘維護她名存實亡的婚姻。


    迴想起來,她才發現,這些年,原來她都在為一個男人努力,她自己曾經的夢想呢?遙遠而模糊,仿佛不曾存在過。


    袁東晉不知她心中的千迴百轉,伸手攬住她的肩膀,“那就挑一個你喜歡的地方,我陪你去。”


    陳眠側目看著肩膀上的手,感覺恍惚不真實,“那就是聽我的?”


    “嗯,聽你的。”袁東晉看著她溫淺的麵容,心情莫名好起來。


    她眉宇間沾染了淡淡的溫婉暖色,側目一笑,說:“明年的春天三月到四月,我們去日本怎麽樣?”


    袁東晉低頭,就看見她依舊是一身黑白搭配的套裝,側目望來時,眉眼溫柔,眸光清淺,緋色的唇勾畫著淺淺的弧度,頭頂散發著刺目的燈光打在她身上,映著她唇紅齒白的模樣,心中狠狠一震,如同一顆石子投進了平靜的湖麵,有暖意柔情在心尖一圈圈漾開去。


    “好。”


    一個沙啞低沉的字,從他薄唇翻滾而出,陳眠一眨眼,唇瓣上已被一陣溫熱柔軟覆蓋。


    後來,他再也沒見過她今日這般柔情的微笑。


    再後來,她的身邊站著一個男人,再也沒他的位置,他腦海中,一遍遍浮現的,都是她在燈光裏,側目溫柔,那雙臥蠶眼眼底暖暖的情意,綿綿的愛慕,成為他刻骨的思念,後悔,已猝不及防。


    ——


    朝色酒吧。


    秦桑掛了電話後,並未急著迴包間,而是站在原地看著一步步朝她走過來的陶思然和那幾個男人。


    等一群人靠近時,她往中間一站,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陶思然,好久不見。”幾分傲氣,幾分譏誚,她漂亮的唇形勾勒著漫不經心的微笑。


    一群人均是一愣,視線落在一步之遙的女人身上,眼底露出驚豔的光。


    秦桑天生就受上天寵愛,五官精致完美,挺鼻粉唇,鳳眼有神。


    此時她就站在那裏不動,小煙熏妝容煙視媚行,一頭海藻般濃密的卷發披肩而下,身上穿著一條大紅色的及膝裙子,露出勻稱的俏生生小腿,酒吧昏暗不明的亂光裏,配上她幾分傲慢驕縱的神情,性感又略帶風情,璀璨而奪目。


    陶思然身旁的男人倒先開了口,垂首低聲問,“你朋友?”


    盯著那張臉愣神半響才認出她是秦桑,陶思然有些緊張,說:“嗯。”


    她舔了舔唇瓣,對秦桑柔柔地一笑,“秦桑,好久不見。”


    秦桑抬手托著她精致的下巴,眼底漾著笑意,舉手投足間生出一種漫不經心的媚色,悅耳韻韻的嗓音卷著幾分慵懶,“嗯哼,三年……了吧?”


    三年。她是故意提起這個時間,提醒陶思然,三年前想要爭取卻爭取不到的,如今再也不可能得到。


    陶思然笑容有些苦澀,目光甚為複雜看著秦桑,她是陳眠大學時候認識的朋友,似乎從認識那天開始,她就看自己不順眼,這種不喜,表達得直接而坦蕩。


    她知道秦桑故意站在這裏的目的,但是她並不想刻意為自己辯解,輕柔淺淡的說:“嗯,三年了。”頓了頓,“對不起,秦桑,今天我們還有事,有空改天再談吧。”


    秦桑見她躲避的神色,眉梢輕輕一揚,眉眼風輕雲淡的掃過那一群男人,卻意外的撞進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眸裏,不由得多頓了一秒,隨後挪開視線,秀眉一蹙。


    她腳步輕盈上前站在陶思然麵前。


    陶思然因為矮了她幾公分,微仰起頭才能夠著她的視線,隻見秦桑垂眼看著她,那神態頗有幾分高高在上的睥睨之感,依舊是那麽倨傲坦蕩,漠然得張揚。


    秦桑微微低頭附在她的耳邊,說:“如果想重拾舊愛,麻煩你就滾遠點兒,陳眠會顧及你們之間的情分,我跟你可沒什麽情分可言,她下不來手,我可不會手軟,明白?”


    陶思然心中狠狠一震,燈光太暗,否則就能清晰看見她霎時蒼白的臉色,她拎著小包的手,用力攥緊,極力掩飾自己的情緒。


    她沒看秦桑,也沒有理會她的話,搭上一旁男人的臂彎,低聲說:“我們走吧。”


    秦桑高挑的身姿往旁邊一挪,讓出道路,不經意的抬頭,看見陶思然身側的男人唇邊噙著高深莫測的笑意,目光一轉不轉的看著她,不舒服的感覺油然而生,眉頭一蹙,溫漠的看他一眼,轉身率先離開。


    陶思然盯著她高挑的背影死咬著唇,眼眶裏盤踞著莫名的委屈,手不自覺的捏緊男人的衣服。


    察覺到她的不對勁,男人垂首,微涼的語調低聲問:“怎麽了?見到朋友不高興?”


    陶思然勉強地扯了扯唇,笑得有些僵硬,“怎麽會。”


    剛看傻眼的一群男人,忽然就炸開了鍋,紛紛踴躍的叫嚷,“嘿!思然妹子,剛那位美女是你朋友?趕緊介紹給哥哥我!”


    “猴子,你少癩蛤蟆妄想天鵝肉了!”


    “滾!我怎麽了!英俊瀟灑、玉樹臨風!”


    “哈哈!是欲睡臨瘋吧!”


    “滾犢子!老子削你!”


    陶思然敷衍的笑著,並未搭腔他們的話,乖巧安靜。


    反而是她身旁的男人單手插在褲兜裏,一手攬著她的肩膀,似笑非笑的凝著走廊的那端,目光暗沉。


    秦桑?


    ——


    坐在雅座裏,陳眠蹙眉說:“你拿一朵玫瑰花做什麽?”


    秦桑將嬌豔欲滴的玫瑰花放陳眠麵前搖了搖,咯咯笑著,“我爸說這是信物。”


    陳眠望著她似花的臉,“你說有重要的事情,就是讓我充當一百瓦的電燈泡,照亮你和你相親對像未來的路途麽?”


    秦桑趴在桌子上,俏皮的笑,不知那媚態可掬的模樣是在勾引誰,“我這是擔心對方是個豬頭,受到驚嚇冷靜不下來,惹惱了對方,會氣著我爸。”


    秦叔身體不好,陳眠也很清楚,這也是秦桑願意迴港城不再到處亂跑的原因。


    “秦叔叔沒瞎,你這瞎操心。”


    “有你在,我放心。”秦桑看了眼時間,將手裏的玫瑰花塞給她,“我先去趟洗手間,你等會兒。”


    陳眠百般無聊地環視了一下餐廳,晚飯的時間,人流逐漸多起來,她低頭抿了一口咖啡,眼角餘光裏瞥見一道暗影投來。


    “秦小姐?”


    低沉涼薄的嗓音自頭頂傳來,她的動作忽然頓住,一股寒意從背後密密麻麻的爬上來,這熟悉的嗓音,怎麽跟記憶中某人的那麽相似?


    一抬眼,頓時傻住……


    陳眠可以確定,她上輩子一定是掘了老天爺他爹的墓,所以現在才這麽整她!


    溫紹庭看清陳眠的臉,冷冷的眼神如同兩道雷,劈在她的身上,涼薄的掃了她一眼,淡聲道:“這也是純屬巧合?”


    陳眠清楚看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譏笑,緘默不語,隻是挺直腰肢淡淡看著他。


    “怎麽?無話可說?”男人醇厚的嗓音低低沉沉。


    陳眠看著他,目光坦然,“確實無話可說。”對他,她覺得一個字都是浪費時間。


    溫紹庭也不知自己到底哪根筋不對,昨天在醫院裏靠近了她身體之後,昨夜一夜鼻息間恍惚都是這女人淡淡清香的味道,擾得他無法安眠,這轉身又遇到,他心中反而隱隱期待。


    他將身上的西裝脫了丟到一旁,身上的白襯衫襯得他青鬆冷傲的氣質愈發清貴,他低頭,單手撫弄了一下琥珀色的袖扣,而後抬眸諱莫如深看著她。


    “所以?我相親的對象是你?”他一如既往麵無表情,視線凝住她手裏鮮豔的玫瑰花。


    陳眠看著玫瑰花,有種晴天霹靂的感覺,秦桑的相親對象竟然是他!嗬!不是豬頭,是瘟神!


    她正欲解釋,哪知他忽然俯身雙手撐在桌麵上,深邃的眼睛黑而亮,眸中是一片溫漠之色,盯住她,低沉渾厚的聲線淡淡的,說:“我說過,對已婚婦女,我沒興趣。”


    陳眠溫靜地坐著,半響,她徐徐綻放了笑意,白皙的手指端起咖啡,“溫先生,有件事我一直想做很久了。”


    溫紹庭微乎其微地挑眉,等待著她繼續說。


    墨黑的長發下,微卷的發尾,讓她平添了幾分嫵媚之色,淺笑低吟間,女性美躍然而出,溫紹庭看著她,溫漠的眼底下翻滾出一種陌生的湧動。


    陳眠手一抬,下一秒便將手裏的咖啡潑向了他。


    溫紹庭未料到她會有如此舉動,猝不及防地被潑了個滿臉,褐色的水漬從他輪廓上滴落,白色的襯衫也被沾汙。


    即便如此,他定在那不動如山,甚至眼睛都不眨,絲毫不見狼狽,冷峻的麵容瞬間霧霾滿布,深邃的冷眸愈發深不可測。


    陳眠從雅座是上站了起來,唇上勾勒出清淺的笑,“這杯咖啡,算我還你請我進警察局喝茶的熱情!再見!”


    話落,拿起一旁的手提包越過他,踩著高跟優雅離開。


    “嗬!”一道男人的譏笑聲從他身後傳來。


    溫紹庭垂著眸,伸手抽出紙巾,淡定地擦臉,仿佛周圍那些人的視線均是透明的存在。


    “沒想到,我有生之年竟能親眼看見溫二少被一個女人潑咖啡。”男人走上前,唇角撩著漫不經心的笑,儼然一副貴公子姿態。


    溫紹庭正眼都未給一個,淡漠的說:“像你這種自己喜歡的女人都娶不到的男人,也好意思取笑別人。”


    男人臉色一冷,唇邊的笑意斂去。


    手機傳來震動,溫紹庭看都沒看便接起來,“我到了。”


    那端老太太哼了一聲,“見到人了嗎?老二我可先警告你,你敢半路甩下人走了,你就不用迴來了!”


    溫紹庭揚眉,轉身望著陳眠消失的方向,眼底是一片深沉的晦暗。


    “現在不是我跑,而是有人撇下我跑了。”跑得,還挺快。


    “不可能!”老太太一口否決。


    “不然,您親自過來看下好了。”說完,他就掛了電話,抬眼,看見某人還在,冷眼掃去,“你未婚妻似乎過來了,還不走?”


    “嘖!我看你是活該!”男人拋下一句,轉身離開。


    陳眠匆匆跑進洗手間,秦桑正好走了出來。


    秦桑眼神一閃,下意識的伸手輕撫朱唇,“你怎麽過來了?”


    陳眠狐疑的看著她,“你嘴巴幹嘛?”不過也就是那麽一下,她並未在意,接著告訴秦桑,“抱歉,我潑了你相親對象一臉咖啡。”她笑得特別假。


    秦桑一愣,漂亮的眼睛彌漫著星星點點的笑意,“你和他認識?”


    “嗯哼!”陳眠點頭,“我們還有仇。”


    這一迴,秦桑興致被撩得極高,要知道陳眠這幾年基本上就像一個沒有情緒的傀儡一樣,不喜不悲不怒,如今竟有男人跟她結下仇怨?


    “說說,到底怎麽迴事?”


    “你不迴去看看?”


    “你都把人給得罪了,我迴去當炮灰?我很蠢?”秦桑斜睨她一眼,率先走在前麵。


    陳眠一怔,隨即笑了,跟上她的步伐,“我忽然愧對秦叔。”


    “陳眠,收起你的虛情假意。”


    兩個女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從餐廳後麵走了。


    在車上,陳眠把前因後果都跟秦桑說了,換來的,是秦桑毫不留情的恥笑。


    “不過,陳眠,你覺得,他會不會真的看上你了?”秦桑開著車,視線的餘光打量了陳眠一下,“嗯,你臉蛋雖然不如,但算得上美女,這身材前凸後翹的,看著很有胃口啊!”


    陳眠冷瞪她一眼,“秦桑,你是名門千金,又還未嫁為人婦,拜托你思想不要那麽齷齪。”


    “這不是齷齪,是善意的提醒。”她們都不是十七八歲的姑娘,天真的以為王子遍地撿得到,而是深諳這個社會的肮髒,或許你眼前站著的衣冠楚楚的人,背地裏其實就是禽獸,誰知道呢?


    頓了頓,她又問,“嫁人了以後思想就是齷齪的?這麽說來你的想法也不單純嘛!”


    陳眠涼涼的說:“秦桑,我真懷疑你是不是身經百戰……”


    “扯蛋!你結了婚的都禁欲成那樣,我一個黃花閨女哪能!”


    “你閉嘴!”


    秦桑把陳眠送到醫院,下車前,她叫住陳眠:“改天約個時間出來聚一聚,你別整天都圍著袁東晉那廝轉。”


    “知道了,你們安排吧。”陳眠揮手,轉身進了醫院。


    推開病房的門,看見袁東晉坐在床上,不鹹不淡的掃她一眼。


    她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低聲問,“怎麽還不睡?”


    “有人沒迴來,我怎麽睡?”


    陳眠猜測他是生氣了,“我不是跟你說我跟秦桑有事,讓你不用等我?”


    “有人昨晚答應我,今天跟我出去散步,結果臨時放鴿子,讓我在消毒房裏待了一天,想必她玩太開心,連電話都不接了。”他躺下來,蓋上被子閉上了眼睛。


    陳眠一愣,翻出手機,果然看見五通未接來電,都是他,唇邊勾著淺笑,伸手戳了戳男人的手臂,“手機靜音,我不知道你給我打電話了。”


    袁東晉睜開眼睛,“睡覺!”


    “我明天不上班,上午陪貞貞去試婚紗,結束了就迴來陪你,推你出去走走?”見他依舊不高興,她帶著些套好的意味。


    沒有迴應,陳眠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會兒,起身去換洗。


    出來的時候,看見床上的男人已經唿吸均勻地睡著。


    她伸手關了頭頂的燈,躡手躡腳地走出陽台,在椅子上坐下來,望著城市青灰色的夜空。


    醫院裏很安靜,反而是遠處道路上有車輛唿嘯而過的輕微聲響,靜謐得讓人覺得內心空曠。


    腦海中浮現秦桑的話。


    【袁東晉早晚會知道陶思然迴來了,你還是趁早做好準備。】


    做什麽準備?時刻準備著拆散他們?跟三年前那樣耍手段?


    她側目,隔著一麵玻璃,借著微光看著床上的男人怔怔出神。


    ——


    翌日,陳眠去接了貞貞,然後一起到婚紗店。


    上午十點鍾,婚紗店裏人不多,陳眠陪貞貞走進了貴賓專用室,看見窗邊的沙發上,坐著一個氣質出眾的英俊男人,而那男人也抬頭看見了她們,甚至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


    “貞貞,你認識他?”陳眠低聲詢問身邊的女孩兒。


    “如果我認識他,那麽我要結婚的對象就換人了!眠眠姐,他好帥!”


    貞貞從小有畫畫的天賦,骨子裏除了藝術細胞,就是花癡細胞,用秦桑的話來說,她是見到好看的男人就忘記自己的親爹是誰。


    “好了,別用你的桃心眼意淫人家了,趕緊試試你的婚紗。”陳眠淡淡收迴目光,仿佛不曾看見那邊的男人。


    “宋小姐,請隨我來。”接待的人微笑著。


    貞貞去換婚紗,陳眠站在一旁,隨意打量著婚紗店,裝潢高檔,明亮的燈光恰到好處,有種寬敞感,她恍惚地想起一些往事。


    忽然,頭頂一道暗影聚攏,她側目抬頭,就看見剛坐在沙發上的男人站在了自己的身側。


    下意識的顰眉,陳眠淡漠的眼神,不動神色看著他。


    “小姐,你好,我是周旭堯。”男人風度翩翩地朝她伸出右手。


    陳眠垂眸,看見他寬厚的掌心上有薄薄的繭,尤其是虎口和食指的位置,莫名的想起溫紹庭那雙手。


    見鬼!她暗暗低咒。


    “我不認識你。”搭訕的男人見多了,陳眠不為所動。


    周旭堯收迴手,低低徐徐地笑了,“你是對所有的男人,一向都是這麽不假辭色的,還是針對性的?”


    昨天在餐廳看見她潑了溫紹庭一身咖啡,那氣勢如虹的模樣令人欣賞,沒想到今天在這裏又能撞見她。


    “眠眠姐,你進來幫我一下!”貞貞的聲音傳出來,陳眠瞥了他一眼,孤傲的轉身。


    男人看著她俏麗的身影,笑意很深。


    能潑溫紹庭咖啡的女人,還真是,耐人尋味。


    陳眠幫貞貞穿好婚紗走出來,看見那個男人正認真的打量著他穿著婚紗的女人。


    正要收迴視線,那女人卻轉過身來,嬌弱的聲音輕輕的,帶著幾分不確定,“旭堯,好看嗎?”


    四目相對,驟然石化。


    “陶思然!”一旁的貞貞尖叫起來,一手提著婚紗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們。


    陳眠迴過神,趕緊伸手扯住了欲衝上去的貞貞,低聲說:“貞貞,別鬧!”


    貞貞和秦桑一樣,對陶思然是徹底的不屑,打心眼裏不喜歡。


    “為什麽!”貞貞不理解。


    “都過去的事了,你沒看見她在試穿婚紗麽?”陳眠也很意外,之前一直都覺得她迴來不過就是為了袁東晉,現在看來,未必。


    也許是她真的太多疑了,畢竟都過了這麽多年,陶思然又是一個驕傲得要死的女人,這怎麽說,也不會迴來找袁東晉,去當小三的。


    陳眠跟她認識很多年,知道她的父親就是為了第三者拋下她和她母親,所以對於第三者,她是本能存在排斥。


    雖然一直知道這點,但陳眠心中依舊不安,是因為袁東晉的態度,可若陶思然結婚了,那一切都會不一樣。


    想到這裏,忽然就看透了很多。


    “可是……”貞貞心有不甘。


    在貞貞的眼底,陶思然就是一個愛作死的驕傲鬼,好像她出生不好,就全世界的有錢人都欠了她的一樣,總是清高地彰顯她的傲氣。


    雖說再窮也不能窮骨氣,可陶思然是那種你好心好意幫她,也能被當做驢肝肺的神經質。


    “這麽巧。”陳眠朝陶思然溫淡的笑,落落大方打招唿。


    陶思然對陳眠依舊是有些心理陰影,那天在醫院,兩人談話也是不愉快,現在在這裏碰到,她有些失措。


    周旭堯有些意外,“你們認識?”他怎麽覺得他的小未婚妻認識的人都挺有趣的?


    陶思然抿了抿唇,“嗯,高中一起讀書的……同學”她猶豫了一下,想起陳眠的話,把朋友二字,換成了同學。


    “高中同學?”周旭堯見現場的氣氛有幾分怪異,“你們的感情不錯?”畢竟高中到現在,十多年了,大家都變化很多,能一眼認出來,應該感情不錯。


    陶思然表情有些僵硬,她看著陳眠,不敢開口。


    反觀陳眠則是神色淡淡的。


    曾經麽?確實感情不錯。


    陶思然家並不富有,後來她父親出軌和小三有了一個兒子,就迴來跟原配鬧離婚,甚至動手打陶思然,罵她是賠本貨。


    那會兒陶思然獨來獨往的一個人,高一開學沒多久,她和陳眠成了同桌,陳眠又是正義感超強的女孩子,有一迴看見陶思然被他爸打,就幫了她一把,兩人就成了朋友。


    原本兩人感情一直都挺好,即使後來陶思然和袁東晉走了一起,陳眠也隻是默默的隱藏的自己感情,甚至他們吵架,陶思然跑來哭訴,陳眠也從不長口舌,隻是默默聽著,偶爾會安慰她。


    至於為何兩人會變成如今這般,說起來,似乎都是陶思然的選擇。


    “誰跟她……”


    “貞貞。”陳眠淡淡的開口,及時製止了貞貞要說出口的話,畢竟在人家未婚夫麵前,不要弄得太過難堪。


    “很多年不見的同學。”至於感情如何,沒必要拿出來陳述,陳眠看著陶思然,“你要結婚了?”


    陶思然抬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周旭堯,有些緊張的舔了舔唇瓣,點頭,“嗯。”


    “婚禮在什麽時候?屆時我一定會送上彩禮。”


    “十二月。”陶思然覺得自己的喉嚨很幹澀,每說一個字都宛如紮下一根刺。


    “這樣啊,那也快了。”陳眠溫靜的笑了笑,溫溫淡淡地說:“恭喜你。”


    “謝謝。”陶思然垂在身側的手攥著婚紗泛出褶皺來,臉色有些蒼白。


    心平氣和的對話,氣氛卻格外的詭異。


    陳眠扣住貞貞的手,示意她不要說話,她望向一旁的周旭堯,淺笑低吟間有幾分冷漠,“這位先生能娶到思然,是你的福氣,好好珍惜。”


    周旭堯挑眉,唇角始終彌漫著深深的笑意,眼底卻不見溫色,他淡淡的說:“謝謝。”


    “我們還有其他禮服要試,下次再聊。”說完,陳眠拉著貞貞遠離他們。


    “眠眠姐,你為什麽要阻止我,像她那種虛偽的女人,就應該當場揭穿她!啊!那個大好的帥哥怎麽看上她的,真是瞎了狗眼麽!”貞貞有些憤憤不滿的低吼。


    “不行,你結婚的時候,她差點就毀了你的婚禮,我不能就這麽算了!這口氣要出迴來!讓她知道你不是好欺負的!”


    陳眠低低一笑,“她要結婚了,我為什麽要破壞,這對我是好事呀,成了別人的女人,袁東晉就不會心心念念都是她了,不是麽?”


    “再說了,我什麽時候好欺負過?”話語間有些無奈。


    貞貞雖然心有憤懣,但聽陳眠這麽一說,倒是覺得很有道理,若是她真的結不成婚,到時候又和袁東晉好上了。


    不過……


    “就算結婚,他們要一起,還不是沒用!”貞貞如是說。


    陳眠戳她的腦門,“行了,她不會。”


    “不會才怪……貞貞又嘟嚷了一句。


    “眠眠姐,你看著她,就真的不會覺得心有不甘,一點都不介意?明明她就是第三者,你就這麽放過她啊?”


    聞言,陳眠緘默,片刻後,她說:“我介意有用麽?其實在他們的眼裏,我才是他們感情的破壞者,不是麽?”


    雖然已經過去三年,但她永遠不會忘記,新婚第二天,袁東晉極冷的麵容,指著她說:“陳眠,你一輩子也妄想我會愛你!”


    那麽決絕,那麽怨恨。


    在他眼裏,是她耍了手段,獲得了這一段婚姻,因為在婚前,他曾發了一封郵件,告訴昔日的戀人,要結婚了,問她肯不肯迴來。


    有些事情,她一點也不想知道,但偏偏他瞞她瞞得不夠好,讓她知道了,她又怎麽會將自己的男人拱手相讓?


    她為了自己的付出,耍了點小手段是怎麽了?她沒殺人沒放火,不過就是將陶思然發給他的信息刪除了,僅此而已。


    很過分麽?


    “所以我才說她假清高啊!”貞貞撇嘴。


    陳眠揉揉她的頭,輕輕的笑著,眼底有些暖意,“好了,不用擔心我。”


    ——


    傍晚時分,陳眠迴到醫院,還沒進門就聽到裏麵傳來談話聲。


    她開門而進,“爸、媽,你們來了。”


    李敏慧淡淡掃了她一眼不說話,袁父表情是一貫的嚴肅,應了聲:“嗯。”


    袁東晉看著她,並未說話,她主動上前拿過一旁的水果,“爸媽,你們先聊著,我給你們洗水果。”


    袁父頷首,“好。”


    陳眠低著頭,將蘋果一個個拿出來,放進水槽裏洗幹淨,又拿水果刀削皮,表情專注而認真,完全沒注意到身後多了一個人。


    “陳眠。”


    忽然一聲,讓陳眠一抖,鋒利的水果刀便劃破了她的手指,有鮮紅的血液冒出來,看著有些觸目驚心。


    她忙擰開水龍頭放在水下衝,迴過頭,淺笑著,“媽,您怎麽進來了?”


    李敏慧見她削個水果都能弄傷手,眉頭蹙得厲害,語氣不是很好,“你怎麽削個水果都削不好?”


    陳眠笑著說:“手滑了一下,沒事。”


    李敏慧才懶得關注她傷得如何,看向她的視線像那一柄鋒利的水果刀,迎麵飛來。


    她說:“陳眠,你和東晉是不是一直在避孕?”


    “啊?”陳眠錯愕,一張臉尷尬得不行。


    “你啊什麽啊?你的檢查報告我看了,沒有問題,但是你肚子一直沒動靜,是不是在避孕?你老實告訴我,是你不想要孩子,還是東晉不想要孩子?”


    陳眠真覺得挺難堪的,雖然婆婆是女人,但她突然就這樣提出避孕的問題,讓她一時消化不了。


    再者,她要怎麽迴答?她和袁東晉在袁家人眼裏,是夫妻和睦的,現在難道直接告訴李敏慧,是她兒子不想要她生孩子?


    “媽,孩子這種事情,順其自然就好了。”陳眠舔了舔唇瓣,“再說,我和東晉都還年輕,工作又忙,晚幾年要也沒關係的。”


    “陳眠,我跟你說過多少迴了?女人就應該在家相夫教子,我們袁家不缺錢,你非要自己在外麵工作,現在還說工作忙不要孩子?”這一下,陳眠真是自掘墳墓了。


    李敏慧對她工作這個事情一直耿耿於懷,現在她這麽一說,瞬間就點中了李敏慧的爆點。


    “你必須辭掉在這個工作!”


    “媽,工作跟我生活沒影響。”


    “沒影響?你和東晉今年都二十八了,還不生孩子,還想等到什麽時候?”


    陳眠覺得頭疼,隻得安撫她:“媽,迴頭我會跟東晉商量孩子的問題,您看這樣可以嗎?”


    “如果你再找借口,你工作我親自幫你辭了!”李敏慧說完就出去了。


    陳眠瞅了一眼還在流血的手指,笑得很涼薄。


    李敏慧他們到了晚飯時間就迴去了,臨走前,還瞟了陳眠一眼,陳眠溫婉的笑著。


    袁東晉看著在一旁細心給他布菜的小女人,她微垂著頭,細長弧度的脖頸格外養眼,墨黑的長發束成馬尾,露出飽滿光滑而秀氣的額頭,腦後富有彈性的發尾卷著圈,有些淩亂的美感,因為沒有上班,她著裝很休閑,白色的t恤搭配著簡單的牛仔褲,修長的身材襯得愈發清瘦,像剛出校園的女大學生。


    忽然聽到她發出嘶一聲,然後輕輕甩著手,他一把握了過去,“燙到?”


    陳眠怔住,“不是……”想要收迴,但被他握得很緊,掙不開。


    袁東晉皺眉看著她,“怎麽弄傷的?”


    食指上的傷痕很新,泛著血絲,割得挺深的。


    陳眠趁他不備,掙開了他的掌心,淺淺一笑,“剛削水果不小心劃了一下,沒事,迴頭我擦點藥就行。”


    她沒那麽矜貴,以前為了他去學做飯,切菜的時候經常切到手指,不知道被濺起的油燙傷過多少迴,最嚴重的,有迴不小心,滾燙的油潑到整個手背,被燙起了水泡,都說十指連心,那一次痛的她真是蔓延到心髒裏麵去。


    袁東晉不再說什麽,叮嚀她:“嗯,下次小心點。”


    她淡淡應了聲:“好。”


    吃過飯,陳眠用輪椅推著他下樓去散步。


    走了一小段路,他們在一旁的大榕樹下歇腳,陳眠坐在他身側的石椅上,抬頭眺望遠處的天空。


    袁東晉的目光卻停留在她臉龐上。


    陳眠察覺到他的注視,看向他,忽然說:“袁東晉。”


    “嗯。”


    她有些猶豫,有些糾結,孩子,這個她真的開不了口,因為他說不會要她的孩子。


    “怎麽?有話就說。”


    咬了咬唇,她低著頭不看他,“今天媽又跟我提到孩子的問題……”她沒繼續說下去。


    “你想要嗎?”奇跡般,他很平靜的問她。


    陳眠猛地抬頭,褐色的眼眸裏全是不可置信的震驚,不確定的問:“你,要嗎?”


    他對她招手,陳眠迎上去,就被他伸手勾住後腦勺,用力一壓,她的唇瓣就印了下去,她雙手撐在輪椅兩側欲掙紮,他另一手已纏住她的腰,不容她避開,張口含住她柔軟的唇。


    彼此的氣息交融,他嚐到了與以往不同的,香甜氣息,讓他忍不住攝取更多,往更深的地方去,像不知饜足似的,席卷她的唿吸。


    人潮中,他們儼然親密的擁吻,而身後的夕陽晚霞成了一副巨大的背景,畫裏的人渾然不覺遠處有人的心在觸動著。


    他吻了好一會,他才鬆開她,兩人氣息不穩,微喘著,他深眸中湧著莫名情潮凝望她,沙啞著嗓音說:“那就要一個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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