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鳳坊。”


    媚娘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裏已升起一股興致,她笑了笑,又說,“你帶我去吃兩口怎麽樣?就兩口就行了。”


    雲白苦笑。


    這女人想去吃那兩口小吃,居然想的連軀體上傷口都已忘卻。


    “就吃兩口,我就容易滿足了。”媚娘又是一陣嬌笑,她說,“我知道你身手很不錯,隻要你帶我過去,江湖中也許沒有人敢欺負我。”


    她還是說錯了,並沒有是沒有人敢欺負,而是沒有人欺負得了。


    雲白身子忽然下沉,落到大地上,她的動作已夠快,但是下麵已有人忽然靠了過來,遠遠的矗立著。


    這些正是抬轎子的四人。


    黑衣黑發黑臉,連腰畔劍鞘居然也是漆黑的,麵無表情,神色跟死人一樣,甚至連眼睛裏都帶著死灰色。


    那種崩潰、絕望的死灰色!


    雲白忽然說,“貴幹?”


    “殺人。”一人忽然應聲,這句話仿佛根本沒有從腦子裏轉一下就出來了。


    “高姓大名?是何緣由?所行目的?”雲白說出的話已令媚娘吃驚,這些黑臉人已令她更吃驚了,但更令媚娘吃的還是雲白,這人的神經仿佛是鐵打的,絲毫沒有一絲輕顫。


    “天香樓四大高手,天鷹。”天鷹閉上嘴,不再說話。


    另外三個人也都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天痕,天賦天虎,天香樓裏的高手並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也許比江湖中大多數高數還要實在,因為他們進了天香樓以後還得深造,成為真正的高手。


    他們進天香樓之前本來就是高手,而且已成名,殺大多數人都像廚子切菜一樣,那麽輕鬆容易,也許也是一種享受,並不陌生,可是到了天香樓以後就不同了。


    他們到了裏麵最多是個很幼稚的孩子,裏麵的人會教他們如何去殺人,如何殺的快?殺的準?殺的穩?永遠都沒有爽,這個殺人的感覺在裏麵是徹底禁止的,進去的人很多,但是真正學會的人卻很少,所以活下去的也不多,有些人會在學習中出奇的死亡,也有莫名其妙的發瘋,這些人都不會有好下場的,大多已是活下去的人劍下亡魂。


    無論那個幫派那個組織裏有這樣一批殺人高手,都是一種幸運,因為敵人絕不會多,無論誰都不願有這麽一個敵人。


    天鷹麵無表情,又說,“我們是來殺天下第一美人,目的是令葉孤雲迴到天香樓裏。”


    這人迴答的很幹脆很簡單,他們本就不喜歡磨牙的人,絕不會喜歡磨牙,更不會知道磨牙裏麵還有別的樂趣。


    雲白點頭。


    她將媚娘抱得更緊,久久才說,“你們若是殺不了,會怎麽辦?”


    “他們不會殺不了的。”說話的人輕輕放下筷子,慢慢起來,後麵兩個白衣白發白臉的人輕輕披上披風。


    披風在夜色裏飄動,她的神色也在飄動,她的樣子仿佛是高貴而驕傲的鳳凰,翱翔在人間,應該受到世人的尊敬與愛戴。


    雲白思想中忽然掠出一個人的名字。


    “杭天鳳!”


    杭天鳳點頭,她說,“正是。”


    她冷冷的逼視著雲白,忽然說,“我來這裏的緣由已告訴你了,雲小姐也該將這女人讓出來了。”


    “哦?”


    杭天鳳的眼睛冰冷銳利如刀鋒,如果眼睛可以殺人,媚娘無疑已被割了無數道口子,她說,“你已霸占了我丈夫十幾年了,也該知足了,縱使你以前是葉孤雲未過門的媳婦,我也彌補了你們之間所受到的損失。”


    媚娘吃驚住了。


    她截然不知這人竟是葉孤雲的結發妻子,當然她也不會知道自己是葉孤雲未過門的媳婦。


    她沉思,沉思而痛苦。


    雲白暗暗憐惜,久久說不出一個字來了。


    杭天鳳說的沒錯,在情在理都是正確的,媚娘的確不該在跟葉孤雲在一起了,但是卻絕不該被殺。


    媚娘眼睛睜得很大,凝視著雲白,雖然沒有說話,目中的疑問卻已展露無遺。


    “我要殺她,是不是很過分?”


    “是的。”雲白久久又說,“你殺她的確很過分。”


    她不給杭天鳳說話,自己又接著說,“她現在已想不起以前的事,她若知道你跟葉孤雲有了關係,她一定不會想著跟葉孤雲在一起的。”


    “哦?”杭天鳳嘴角又露出譏笑,又說,“原來你失憶了?”


    “是的。”雲白又說,“你現在最好立刻離開這裏,去找你的郎君,還有你的孩子葉小雲,那才是你該找的人。”


    她說的是事實,她不希望跟杭天鳳動手,更不希望跟這人有任何的糾纏,無論是殺了這女人,還是被四大高手追殺,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所以她希望杭天鳳跟天香樓的幾個高手離開這裏。


    隻不過她還不知道杭天鳳會不會離開這裏,她還沒有把握,這時媚娘傷口已崩裂,鮮血從傷口滴滴滑落,雲白已有些急了。


    媚娘似已看穿了她的心思,“我沒事,你小心他們便是。”


    雲白暗暗憂傷。


    她也跟那個時候一樣,一樣的喜歡替別人著想,自己的安慰永遠都不在第一。


    “我知道你是什麽人,也聽說過你在唐門的故事。”杭天鳳笑了笑,又說,“所以我絕不會掉以輕心的,早已有了準備。”


    她忽然又瞧了瞧邊上的人,“這些人都是為了特地準備的,所以你不用替我擔心了,應該替媚娘擔心一下了。”


    “你還是不肯放過媚娘?”雲白瞳孔收縮,忽然又說,“隻要你出來,葉孤雲絕無不見你的理由,何況你還有一個兒子,葉小雲。”


    說到葉小雲,杭天鳳臉色變了變,久久又說,“我不是擔心葉孤雲不會見我,而是買個保險而已。”


    “哦?”


    “隻有媚娘死了,她才能徹底迴到我身邊。”杭天鳳鼻子已在喘息,仿佛正忍受著某種奇異的痛苦,“我相信你能將媚娘帶走,帶的遠遠的,我也相信媚娘不會去找葉孤雲,可是......。”


    她的目光落到媚娘身上時,竟已露出了難以描述的無奈跟恐懼。


    這女人懼怕的是什麽?難道她也很怕失去葉孤雲這個男人,很怕葉孤雲繼續跟著媚娘離開?


    一個年華即將逝去的女人,沒有丈夫陪著,沒有得到丈夫的寵愛與衝擊,那種痛苦又有多少人能理解?有多少能忍受得了,等到年華已逝去激情活力已消失殆盡的時刻,那種悔恨豈非是一種毒酒?能令這樣的女人無法活下去,就像是快要凋謝的鮮花,還未收到世人的尊敬與讚美,那種遺憾又有多少人能理解?


    雲白很明白這一點,所以她並不恨杭天鳳反而在可憐。


    媚娘久久又說,“你真的是葉孤雲的妻子?”


    “我是的。”杭天鳳冷冷瞧著媚娘,久久又說,“我已有了他的孩子,她的名字是葉小雲,他很強壯,很懂事,我每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就......。”


    “你不要說下去了。”媚娘忽然打斷了她的話,不停喘息著,軀體上的痛苦更深,但是心裏麵的痛苦呢,那種痛苦才是最大的痛苦。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抬起頭靜靜凝視著杭天鳳,瞧的很平靜,突然有這種平靜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特別是在受到很大的打擊下,在受到很大刺激下而生出的平靜,實在是一件可怕的事。


    她隻是靜靜的問杭天鳳,“你真的很在乎葉孤雲?”


    “是的。”杭天鳳本就在等著,她似也不願出手,因為他也沒有把握殺了雲白,就算殺了雲白,自己也不會有一絲好處的,所以她在等機會,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刻,她是絕不會出手殺雲白。


    跟這個江湖中唯一會歸西劍譜的人拚命,實在是一件可怕的事。


    圍住雲白四人掌中劍已出鞘,劍光竟也是黑的,黑而發亮,在夜色裏看來,說不出的詭異、詭秘不已。


    媚娘咬牙,勉強控製著自己傷口帶來的刺痛,她忽又出奇的笑了,笑的很溫柔,又說,“你一直沒有找葉孤雲,是因為知道他在我邊上?所以不想打擾他?”


    “是的。”杭天鳳鼻子抽氣,唿吸已變得不穩,“我已忍了十三年,十三年的日子,換作是你會怎麽辦?”


    媚娘沒有迴答這句話,而是說了另外的一句話,她說,“你現在已無法忍受了?”


    “是的。”杭天鳳忽然又說,“我也是女人,我不願意在等下去了,因為我很怕到了老的時候,見到他卻什麽都做不了,所以我要帶走他,你是不是也覺得很合理?”


    “是很合理的。”


    杭天鳳已笑了,這句話也是一個圈套,竟將媚娘死死套住,令她無法動彈,她笑了笑,又說,“可是隻要你活著,葉孤雲必定會去找你,我們的日子一定不會舒服的。”


    媚娘沒有想,也沒得動,又是一陣出奇的冷靜,久久忽然凝視著刀鋒,杭天鳳手裏的刀鋒,“你的刀遞給我看看。”


    “好。”杭天鳳將刀輕輕遞給媚娘,又說,“你要刀做什麽?”


    媚娘依然沒有迴答這句話,而是笑著說哦,“你能一直對葉孤雲好?”


    這句話問的令雲白吃驚,她忽然發覺這女人有些不對了,無論是怎麽看都不對。


    媚娘隻是細細瞧著冰冷的刀鋒,並未做別的事,如果遇到這樣的人,千萬不要小視,因為隨時都會做出令人吃驚令人意外的事來。


    她未做出意外的事來,也許是因為杭天鳳在說著自己感興趣的話題。


    “當然能。”杭天鳳想都沒想,忽然又說,“我們本是夫妻,我沒有理由對他不好,初次之外他還會得到天香樓勢力,還有自己孩子葉小雲......。”


    這個時候語聲頓停,刀光一閃。


    媚娘咬牙席卷在雲白的懷裏,一把刀插入軀體,竟露出一截刀柄,她咬牙輕嘶,“你最好不要忘記你說過的話,否則我不會放過你的。”


    鮮血從胸膛飛濺而出,箭一樣射在天鷹身上,天鷹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杭天鳳吃驚住了。


    雲白也吃驚,吃驚而憤怒,她柔柔抱住媚娘,抱住媚娘的同時,天鷹已躺在牆角嘔吐,他是個高手,殺人的時候多餘被殺,出手絕不會慢的,可是現在已慢。


    就在他看到雲白臉頰上的兇光,自己的身子忽然有了警惕,隻是警惕是不夠的,因為他麵對的是雲白,所以絕不會夠的。


    麵對雲白這樣的高手,如果軀體有


    了警惕,就必定好出手,否則一定已遲了。


    天鷹的確已遲了,遲了的代價就是失敗,但他並未死去。


    雲白已落到屋脊上,冷冷逼視著杭天鳳,冷冷的說,“我可以殺了你的。”


    杭天鳳點頭承認,“你的確可以殺了我的,你可以現在就來殺我,而且我一定不會阻止你的。”


    她笑了笑,又說,“何況我也阻止不了你。”


    媚娘掙紮著將胸膛上的小刀拔出,丟給杭天鳳,嘶聲說,“這是你的刀,你拿走,你的男人也拿走,我什麽都不要了。”


    雲白的手忽然一抓,刀驟然到了她的手裏。


    刀鋒上鮮血滴落更多,她握住的是刀鋒,此刻滑落的已分不清那是自己的鮮血還會媚娘的鮮血,也許他們的鮮血已融為一體,就像他們此刻,緊緊貼在一起了。


    媚娘目光漸漸暗淡,她的聲音也漸漸消沉,消沉而無力,她說,“我們離開這裏,好不......。”


    “好的。”雲白垂下頭,凝視著媚娘,“現在你想去什麽地方,我都帶你過去,隻要你高興。”


    媚娘微笑點頭,她點頭似已很無力,笑意卻更無力,她說,“我們去碧鳳坊去找吃的。”


    雲白點頭,身子忽然下沉,落到大地上。


    杭天鳳的臉已扭曲、變形,雲白並沒有動,可是給她的壓力卻是無法想象的。


    天鷹並未站起,天痕、天賦、天虎卻已動了不過是動了一下而已,突見刀光一閃,一把刀驟然定入天虎的腦袋,齊根定入,天虎慘跳嘶叫著跳起,足足跳起又一丈高,忽然無聲無息的落下,落下時軀體上竟已沒有了什麽一絲活力,死肉般一動不動!


    天虎本是天香樓裏極為出色的殺手,無論是殺人,還是被殺,都不會皺皺眉頭,他的軀體上別的東西不多,隻有傷口多,他受的傷也許大多數活著的人多,江湖中很少有人比他傷很多,從未皺眉頭,更未發出一絲痛苦的聲音,在杭天鳳心裏,這人本是個鐵打的人,無論在什麽時候,都休想讓他發出痛苦的嘶叫,可是現在已叫了。


    他的叫聲,仿佛是痛苦掙紮中的野獸,不僅僅是一種痛苦、悲哀,簡直是一種淒絕、淒慘。


    杭天鳳隻瞧了一眼,就激靈靈抖了抖。


    他死也不信會有這樣的現象,現在卻不得不信。


    天鷹、天賦、天痕這三個人不再動彈,他們的身子似已定入大地上,邊上兩個白衣白發白臉的手忽然握緊,連手臂上的青筋都已毒蛇般高聳著,但是久久沒有出手。


    他們本就不怕死的,可是現在仿佛已怕了。


    也許他們怕的不是死,死並不能令他們畏懼,一絲也不能,令他們畏懼的也許是那種殺人的殺法,死人的死法,那種情況實在令人無法忍受,無法麵對。


    好可怕的殺法!好可怕的死法!


    杭天鳳咬牙,身子卻已在輕輕抽動,她來這目的已達到,最好就是媚娘自己出手殺死自己,那樣子自己才免於陷入險境。


    無論什麽人麵對雲白這樣的對手,實在是一件不幸的事,所以她絕不會輕易跟雲白動手。


    雲白並未離開,冷冷瞧著杭天鳳的臉,“那把刀我已還給你了。”


    “我看到了。”杭天鳳已在咬牙,額角青筋已在跳動。


    她顯然努力控製住自己,現在不想在這個時候被那種壓力壓的崩潰。


    媚娘柔聲說,“我們該走了,如果去晚了,說不定就吃不到了。”


    她又在笑著,笑的更用力也更吃力了。


    雲白點頭,轉過身慢慢的走去,“你想吃什麽?”


    碧鳳坊裏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麽繁華、熱鬧,小吃的也並不多,也許天氣冰冷,也許外麵的樂子已少了,也許是別的原因,外麵的做生意的人並不多。


    烤紅薯的婦人拉了拉衣襟,看到雲白抱著個半死的女人過來,鮮血還在不停往下滴,嚇得趕緊推著小車往巷子裏逃走,賣糖炒栗子的小丫頭見到他們,眼睛都已發直,想離開卻被雲白死死攔住。


    “你們想做什麽?”她說出這句話的聲音都在輕顫,她顯然已恐懼到了極點。


    媚娘哭了。


    她沒有想到自己居然將別人嚇到,更沒有想到這裏並沒有想象中那麽繁華、美麗,那種熱鬧的街道上飄著盞盞花燈,她心裏想象中的街道是飄著無數盞花燈,然後還有很多少男少女在邊上追逐、玩耍,縱使自己沒有跟他們一樣,看到了也是一種享受。


    她努力想睜開眼,卻發覺沒有一絲力氣。


    她隻聽到耳畔柔聲變得更多,她隻能用力聽才能聽到幾句,雲白的聲音比情人的耳語更柔,也更動聽。


    “你現在這麽樣了?不要睡著,前麵就是花燈,......。”


    媚娘淚水更多,眼睛卻始終沒有睜開,臉頰上卻帶著笑意。


    “前麵就是花燈,隻要睜開眼睛,就可以看到花燈,還有很多少男少女在玩耍,......。”


    媚娘沒有睜開眼睛,努力擠出一句話,她說,“快抱緊我,我好冷。”


    河畔架起火堆,四周都是火堆,白雲抱住媚娘在中間,柔聲說,“現在怎麽樣了?是不是不冷了?”


    媚娘沒有說話,也沒有了動作,事實上她早已死去,就在她說出很冷的時候,她已死了。


    直到此時,她的淚水才落下。


    她靜靜的抱著媚娘坐在大地上,冷風掠過,一絲冷意也過不來,片片枯葉飄進來時,已化作灰燼。


    夜色裏冷風更冷,枯枝擊打著窗戶,就仿佛是鬼手在拍打,說不出的邪異而詭秘。


    葉小釵目光一直瞧著夜色,沒有一絲倦意。


    她迴過頭來,就看到白小葉忽然從椅子上飛起,射向夜色裏,“我去找一個人。”


    “你找誰?”


    白小葉沒有迴答,身子飄動更急,他的身法跟白雲同出一脈,快的像是一朵白雲,快的神秘而奇異。


    他停下就忽然頓住!


    地上的血跡並未幹透,門板已破碎,裏麵的燈光依然燦爛、輝煌,桌上還擺著十幾道小菜,筷子隻有一雙,沒有人,連一個都沒有。


    這裏顯然經過很激烈的惡鬥,自己的娘親是不是還在上麵?


    白小葉縱身掠了上去,窗戶已破碎,裏麵沒有人,自己的娘親不在,雲白也不在。


    他已要瘋了。


    沿著外麵打鬥的痕跡一路搜索,就找到了一座府邸。


    “天香樓!”


    天香樓是葉小雲呆的地方,白小葉縱身飛行掠了進去,他知道葉小雲呆的地方,正是那間空空蕩蕩的院子,裏麵而且絕不會有第三個人,裏麵隻有鏡花陪著他。


    葉小雲絕不會讓第三個人踏入裏麵!


    院子裏隻有劍,一名真正劍客住的地方無疑要求很高,葉小雲要求的更高。


    白小葉落到裏麵就感覺到背脊被冷汗濕透,其間的劍氣有多兇猛可想而知了,他說,“葉小雲?”


    “在!”不遠處本來沒有人的,隻有劍,一口劍齊根插入大地,但是此刻忽然有了人,一個人緊緊握住劍柄,長劍已破土而出,人的眼眸冷如明星。


    白小葉沒有說話,靜靜瞧著他的手,瞧著他的衣著,長長吐出口氣,久久才說,“打擾了。”


    葉小雲愣了愣。


    邊上的鏡花也吃驚住了。


    兩個劍客見麵難道隻有這一句打擾了?這顯然不是很有道理。


    白小葉縱身掠出,往燈光很亮的地方飄去。


    葉小雲沉思。


    他遇到事情的時候首先去思考,這是他的習慣,他知道做一項判斷跟抉擇之前,必定少不了細心的思考。


    鏡花瞧見白小葉離開,離開說,“我們快跟上。”


    葉小雲握住鏡花的手身子飛出四丈,才說,“為什麽要跟上他?”


    “他過來並未為了跟你決鬥。”鏡花目光閃動,隻見白小葉往廳堂的方向奔去。


    白小葉四處搜索著,門丁跟侍衛絕不會察覺到他的,他絕不會給別人一次發現的機會。


    他就貓一樣伏在瓦片上,似已與瓦片融為一體。


    一道劍光飄過,葉小雲身子還未落下劍已刺出,片片瓦片凋落,無數道人影驟然從菊花叢中射了出來。


    葉小雲身子淩空一翻,兩個起落,已到了堂上。


    隻見一個女人冷冷瞧著他。


    披風在燈光下飄動,她的神色也在飄動,她的樣子仿佛是高貴而驕傲的鳳凰,翱翔在人間,應該受到世人的尊敬與愛戴。


    白小葉腦中中忽然掠出一個人的名字。


    “杭天鳳!?”


    杭天鳳沒有說話,她的臉色仿佛還未從驚嚇中鎮定下來。


    葉小雲雙手扶劍,輕輕一禮,“孩兒給娘親請安。”


    杭天鳳點點頭,“這是你朋友?”


    “不是。”葉小雲解釋著,“這是孩兒的劍道對手,一個十三年的對手。”


    “十三年?”杭天鳳的眼睛已皺了皺。


    “是的。”


    “你殺不了他?”杭天鳳眼中已露出嚴厲之色,久久歎息,目光忽然又逼視著白小葉,“有這般能耐,也許你是白小葉?”


    白小葉點頭。


    他的目光卻落到杭天鳳鞋麵上,金黃色的綢緞上竟帶著血跡?


    “你剛出去過?”


    杭天鳳不語,臉色變得很難看,她知道白小葉是媚娘的兒子,也知道這人過來,必定會跟自己拚命。


    白小葉已急了,“你是不是去過平安客棧?而且在那裏殺過人?”


    杭天鳳忽然冷笑點頭,“你的娘親已被我殺了,你為何還呆在那裏不出手。”


    她本以為白小葉身手絕不會好到哪去,因為他們都是後輩,後輩的身手再好,也是有限的。


    可是她想錯了,就在這句話說出的瞬間,已發覺錯了。


    一道劍光驟然刺出,快的出奇,快的出乎意外,她身子想躲開已發現遲了,劍光刺進軀體的瞬間,另一道劍光驟然飄出。


    葉小雲的劍。


    兩道劍光立刻緊緊纏在一起,就像久未見麵的一對情侶,忽然纏在了一起。


    白小葉抽劍抽身,快的令人無法想象,劍光卻沒有一絲亂跡。


    任何人刺出那一劍又匆忙的抽迴,必定會有所慌亂,特別是受到葉小雲的那一劍壓迫下


    ,更難保持穩定。


    葉小雲的刺出的每一劍,幾乎都是致命的一擊,幾乎都是將別人刺死於劍下的劍招!


    也許正因為他是白小葉,所以還活著。


    杭天鳳掙紮著站起,軀體上還在流血,傷口距離心髒不足一寸,白小葉刺出的一劍明明刺中她的心髒,卻偏偏沒有刺中,就在另一道劍光刺出的瞬間,那口劍有了偏移,也許隻有一點偏移而已,但是已足夠,足夠令她活著。


    劍光縱縱,劍氣飄動間,兩口劍已到了遠方。


    鏡花咬牙,輕輕一禮,“就此別過。”


    她忽然掠了過去,她的輕功本就不錯,無論誰跟著葉小雲後麵,輕功想錯都很難錯的。


    杭天鳳靜靜凝視著遠去的劍影發怔,這個時候後麵幾條人影忽然貼了過來。


    “追不追?”


    “當然要追,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這人殺了。”杭天鳳眼中還帶著畏懼之色,忽然軟軟坐在座椅上。


    邊上十幾條人影箭一般射了出去。


    十幾個江湖中高手中的高手,無論是什麽人麵對這麽樣的人追殺,都很難幾乎沒有可能逃過。


    劍光飄動間,葉小雲忽然又刺出了十幾劍。


    一劍比一劍快,一劍比一劍猛,非但沒有一絲亂跡,力氣更沒有一絲消弱之處。


    “好快的劍,真不愧與我起名後雙劍之一的葉小雲。”白小葉身子扭曲,變化了十幾個姿勢,才刺出了一劍,可是卻落了空,想要刺中葉小雲,簡直比登天還要難。


    葉小雲沒有笑,臉上一絲表情,“我隻想問你一句。”


    “你問。”白小葉身子忽然落到河麵上湖麵上,是西湖。


    他們不知不覺間已到了太湖上,太湖上停靠著幾艘畫舫,裏麵燈火輝煌,歌舞縱縱,外麵的寒意飄飄,裏麵的人似乎並未感覺到。


    鏡花跟到這裏,已累了個半死。


    不遠處十幾條人影似乎也好不到哪去,停在河岸上的林木叢中,靜靜瞧著後雙劍拚命。


    葉小雲喘口氣,掌中劍驟然刺出,水麵頓時起伏不定,漣漪縱縱間,白小葉已落到畫舫上,不停喘息著。


    劍刺空!又刺空!!


    葉小雲冷冷笑了笑,“你看到我娘親去殺你娘親沒有?”


    “沒有。”白小葉頓了頓,忽然又說,“可是你......。”


    葉小雲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又說,“你看到自己娘親的屍骨沒有?”


    “沒有。”白小葉忽然怔住,他忽然發現自己實在很莽撞,隻看到腳上的血跡便下了定論,豈非很不正確?


    葉小雲慢慢逼近畫舫,忽然又倒下,倒在湖麵上喘息著,久久才站起,他又說,“你什麽都沒見到,就去殺我的娘親,你是不是太武斷了?”


    白小葉點頭,卻說,“可是她說......。”


    葉小雲又打斷了他的話,接著說,“就算是別人親口說出來的話,有時候也有假象,甚至是截然相反。”


    他垂下頭淡淡的笑了笑,又說,“你單單隻是看了鞋上的血跡,就下了定論,豈非太兒戲了?”


    白小葉點頭承認。


    葉小雲頓了頓,又說,“我們已比拚了多久?”


    白小葉沉思了會,並未說多久,而是淡淡的說出句,“至少有兩千招了。”


    葉孤雲點頭,“你還想跟我決鬥嗎?”


    白小葉搖頭,他身上雖然沒有傷口,但是內傷卻極為嚴重,非但自己很嚴重,他也看出葉小雲的內傷也不會輕到哪去。


    他一口鮮血吐出,就伏在畫舫上喘息,似已不願多看一眼葉小雲。


    鏡花身子一縱,到了葉小雲邊上,將他輕輕扶起,柔聲說,“我們該迴去養傷了。”


    “是的。”葉小雲迴到岸上時,忽然伏倒在大地上,不停喘息著。


    鏡花聲音更柔,“你怎麽樣了?”


    “老毛病,過度消耗內力便會如此。”葉小雲瞧了瞧白小葉,久久又說,“若是內傷得到好轉,白小葉也許早就死了。”


    他說的是事實,他每刺出一劍所付出的內力,也許比別人想象中要困難的多。


    葉小雲又說,“我雖然殺不了他,但他也無法殺了我。”


    鏡花點頭,扶起他往林子裏走去,他們此時已不願再多呆一刻。


    林子裏一處火光衝天,縱目一顧裏麵竟有兩個女人,葉小雲走過去看了一眼,忽然頓住。


    裏麵赫然是自己見過的雲白跟媚娘。


    雲白淚水已滴盡,抱著媚娘掙紮著走出來,瞧了瞧葉小雲,忽然說,“你是葉小雲?”


    葉小雲點頭。


    鏡花已有點急了,她知道這個人厲害,整個江湖中至今也許沒有人能威脅到她,也許連半個都沒有。


    她說,“我知道你是什麽人?”


    “哦?”雲白笑意不變,笑的雖然很沉痛,卻也很哀傷。


    “你是江湖中唯一會歸西劍譜的人,雲白?”鏡花又說,“你若是想跟我們拚命,我們絕不會反抗的。”


    “為什麽?”雲白怔了怔。


    “因為葉小雲剛剛受了很重的內傷。”鏡花握住葉小雲的手,握得很緊。


    “跟誰動手了?”


    “當然是白小葉。”鏡花又指了指前麵的西湖,接著說,“你現在快點趕過去,也許會見到白小葉。”


    雲白動容,“他遇到什麽人呢?”


    “遇到了天香樓裏十幾個高手。”鏡花又解釋著,“因為他跟葉小雲的娘親拚命,此時後雙劍內力幾乎都已耗盡,你說白小葉的小命是不是......。”


    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見到雲白忽然展開身形,白雲般飄動,頃刻間消失不見。


    “好可怕的身法,好可怕的動作。”


    葉小雲歎息,久久才說,“的確是的。”


    鏡花勉強擠出笑意,輕撫著葉小雲的臉頰,“你希望白小葉死?還是希望他活著?”


    葉小雲不願迴答這個問題,他垂下頭沉默,臉上已露出痛苦之色。


    沉默也是一種迴答,鏡花暗暗憐惜,她已看出了他的心思,葉小雲並不希望白小葉死翹翹,因為一名真正的劍客在乎的東西並不多,對手是其中一樣。


    他希望白小葉活下去,可他卻無力阻止住,那群人絕不會放過白小葉的,自己更無法阻止杭天鳳的命令。


    瞧著他臉頰上憂慮的神色,鏡花又笑了笑,她說,“吉人自有天相,白小葉也許不會有事的。”


    葉小雲點頭,又說,“你不希望白小葉出事?”


    鏡花點頭,“我希望他出事,最好死翹翹,但是你......。”


    葉小雲忽然笑了,他忽然將鏡花擁在懷裏,久久沒有放鬆。


    鏡花又說,“我若是不知你的心思,我又何必將這消息告訴雲白這人。”


    冷風飄飄,林葉間殺氣更濃。


    雲白趕到的時候,白小葉正貼著一株古樹,十幾個人已剩下七八個,此時正緊緊將他圍住。


    白小葉握劍冷笑,“你們是天香樓裏的高手,可是遇到了我,好像都變得不怎麽樣了。”


    “哦?”


    白小葉又說,“你們好像沒有把握殺了我,隻要你們出手,必定也會受到很大的犧牲。”


    “我們並不懼怕犧牲。”


    “但是你們就算犧牲了,也沒有把握宰了我。”白小葉又笑了笑,“那才是你們所怕的,是不是?”


    沒有人在說話。


    距離他最近的那人臉色慘白如紙,這句話顯然已擊中了他的要害。


    “他們本來是有機會殺你的,可是現在......。”說話的人聲音猶在遠方,身影已到了跟前,伸手一抓,白小葉後麵的那株古樹竟已絕地而起,化作一道劍光,刺向這七八個人。


    一人驚唿,“快走,有危險。”


    他說出這句話,三條人影忽然掠了出去,停靠在一丈外。


    白小葉隻瞧了一眼雲白懷裏的女人,忽然暈眩了過去,他似已無法抵擋住那種打擊。


    雲白歎息,掌中古樹忽然丟出,丟到一丈外的空地上,“這是你們的朋友?”


    “是的。”這三人臉色慘白如紙。


    “你們可以將他們帶走。”雲白冷冷笑了笑,又說,“趁我還未改變主意之前,最好動作快點。”


    三人沒有說話,將屍骨抱走。


    瞧著他們在船上離去,雲白忽然忍不住想將他們一個個剁了喂狗。


    曙色已臨,天地間已有亮光。


    林木間飄起一縷縷飄動的霧色,誰也不知道飄到時候,飄到那個地方,飄到消失為止,人生豈非也跟這霧色一樣?


    “你醒了?”


    白小葉醒來看到墓碑上的文字,又暈眩了過去。


    雲白心痛的更加劇烈,咬牙喃喃自語,“看來你內傷真的不輕。”


    白小葉的內傷的確不輕,他已醒來了三次,三次都已暈眩了過去,晌午的時候,鏡花找到這裏,交給雲白一盒大還丹。


    她說,“這是葉小雲的一點心意。”


    她不願說的太多,四處瞧了瞧,又默默的離去。


    雲白癡癡的發怔。


    她送來這個大還丹做什麽?是看白小葉的笑話?還是希望他早日康複?讓後再跟葉小雲決鬥?


    雲白將丹藥放入白小葉嘴裏,他並不擔心這丹藥有毒,因為他也年輕過,劍客與劍客之間的那種尊敬與關切,也許比親人還有強烈。


    就在很多年前,她跟葉孤雲豈非正是如此?


    白小葉醒來的時候,就忽然撲向雲白,嘶叫著,“這是什麽人做的?”


    等到他徹底平息下來,雲白才說,“這是自己動的手,沒有人強迫她。”


    白小葉沉思,“是不是杭天鳳?”


    “不是。”雲白歎息,“這是媚娘自己的選擇,我發現已遲了。”


    “也許我不該讓媚娘活一次的。”說話的是葉小釵,葉小釵不知何時已到了邊上。


    雲白怔住。


    白小葉怔住。


    她輕撫著白小葉的軀體,又安慰著,“如果我沒有救活她,你們大家也許絕不會有很多麻煩。”


    雲白不懂,“是你救活了她?”


    白小葉瞳孔收縮,似已不信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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