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漸深,寂寞之色更濃。


    葉孤雲吃的並不多,媚娘也是,他們兩人的精力仿佛都用在對方身上了。


    媚娘靜靜的坐下那裏,安靜的像是河裏的洛神,也許沒有洛神那麽冷落,卻比洛神更嫵媚,特別是她笑起來的樣子。


    哪有神仙能笑的那麽美麗?


    她現在就在笑著,她從碗櫃裏摸出一壺酒,遞給葉孤雲,“有菜沒有酒,你一定不習慣的。”


    葉孤雲心神已飛到無法追憶的遠方,他第一次喝酒就在媚娘呆得那間草堂裏,他見到媚娘第一眼就莫名的走了進去,就像現在一樣。


    他走進去,也是這幾道菜,酒也是女兒紅,也是後拿出來,那時她說出的話也是這句話。


    他垂下頭,心隱隱刺痛。


    這種刺痛也許隻有他自己清楚,別人非但無法理解,更無法估計。


    菜已涼,油燈更亮了。


    媚娘又熱了一遍,她說,“不吃完,就會浪費。”


    白小葉已吃了幾碗,但他仿佛還能吃幾碗,他瞧了瞧葉孤雲,忽然說,“我隻奇怪一件事。”


    “你奇怪什麽?”葉孤雲吃的仿佛也不少。


    “我娘親為什麽記得你,卻不記得我?”白小葉暗暗苦笑。


    葉孤雲笑著不語。


    迴答的是媚娘,她說,“因為我真的不認識你,但你願意喚我娘親,我也不會拒絕的。”


    她柔柔的摸了摸白小葉的臉頰,又說,“我也很喜歡你的。”


    白小葉苦笑,“你真的不記得我?”


    他仿佛還想追問,但是葉孤雲卻說,“也許過兩天就會記得你了。”


    白小葉點頭,微笑。


    他在心裏默默祈禱著娘親早點認識自己,那樣子實在太幸福了。


    葉孤雲又說,“你問完了?”


    白小葉點頭,又垂下頭吃飯,慢慢享受著每一道食物帶給自己的快樂、喜悅。


    媚娘笑了笑,“你想問我什麽?”


    “我想問你什麽時候住在這裏的?”葉孤雲目光落到外麵。


    “我一直都住在這裏。”媚娘又說,“你好像來過這裏,我記得你吃過我燒得菜,而且說過要帶我走。”


    葉孤雲沒有來過這裏,但是卻去過她的記憶力。


    她竟已失憶了!


    他勉強控製住心裏的酸楚,又說,“你還記得什麽?”


    媚娘沉思,她沉思而痛苦,瞧見他痛苦的樣子,葉孤雲心裏酸楚更深,他久久又說,“想不起來,你就不要想了,也許過幾天就會好了。”


    媚娘搖頭,忽然又說,“我一定要想想,因為那個很重要。”


    葉孤雲苦笑。


    他此時暗暗慶幸媚娘沒有記起來,因為這個被白小葉聽到以後,一定會大吃一驚,說不定會替白雲吃醋。


    沒有哪個兒子願意聽到自己娘親說出跟情人的點滴故事,那種動人而美麗的故事,在情人間聽來是細弱如春風,但是被晚輩聽來卻是傷風敗俗的。


    就在他暗暗慶幸的時候,突聽媚娘說,“我想起來了。”


    葉孤雲嚇了一跳,立刻看了看白小葉。


    白小葉正睜大眼睛瞧著葉孤雲,似已很憤怒,他並不是平凡的孩子,所以他知道的事情也許比大多數孩子都要多的多。


    媚娘瞧了瞧白小葉,臉頰上竟已露出了羞紅,她說,“你真是個小孩子。”


    白小葉瞧著媚娘的時候,目中憤怒化作頑皮,但嘴巴卻是嘟起的。


    “我出去散散步,你去不去?”媚娘雖然在說著話,但目光卻落到那張床鋪上。


    白小葉點頭。


    他知道媚娘的想法,她的想法是希望自己早點休息。


    他點點頭,順從的看了看床鋪,又說,“我當然是休息了。”


    媚娘瞧了一眼葉孤雲,癡癡的笑了。


    她說,“小頑皮為什麽不去看看床上的寶貝。”


    白小葉眼睛都亮了,“床上有寶貝?”


    媚娘點頭。


    白小葉笑著撲向床鋪,從棉被下麵摸出一把木劍,他癡癡的瞧著那把木劍,眼睛更亮了。


    他知道娘親至少記得給自己小木劍。


    就在他轉過身的時候,卻很失落,因為葉孤雲跟娘親都已不見了。


    他並沒有埋怨娘親,一個人靜靜的躺在床上,抱著木劍,他的心似已變得很充實,很滿足,他的心似已飛到白府,因為在每當抱著木劍睡熟時,總有一個人慢慢的抱著自己,動作很輕很柔。


    他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一定是自己的娘親,他就這樣睡下了。


    無星無月無光。


    媚娘拉著葉孤雲在窄道上飛奔,來到小溪畔,就靜靜的站著,“你為什麽不說說話?”


    葉孤雲的心幾乎跳出嗓門,他勉強自己平靜下來,但是喉結卻在上下滾動著,久久才能說出話來。


    他對媚娘的思戀居然沒有一絲改變,居然還是那麽強烈、兇猛,他說,“我是不是做夢?”


    “你沒有做夢。”媚娘的手握得更緊,她笑著坐在青石上,她說,“我也沒有做夢。”


    她說著話的時候,唿吸竟已急促,久久喘口氣,又說,“我們都沒有做夢,是不是?”


    “是的。”葉孤雲唿吸已徹底平靜下來,能保持這樣的平靜,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又說,“如果是做夢的話,我情願死在夢裏。”


    媚娘癡癡的笑著,“我忽然想問你一件事?”


    葉孤雲愣了愣,“你要問什麽?”


    “你答應過我的,娶我過門的,可是你......。”她說著說著,眼中竟已飄滿了哀傷。


    葉孤雲的心頓時隱隱刺痛,“可是我什麽?”


    他說著話的時候卻已垂下頭,他不是故意來刺激她,令她更加痛苦的,他隻想知道她還記得多少事情。


    媚娘淚水竟已落下,瞧著的這樣的女人落淚,他覺得實在是一件殘忍、冷酷的事,葉孤雲幾乎忍不住想要將這女人擁入懷裏。


    可是他不能,因為她已是白雲的妻子,白小葉的娘親。


    他們之間最多能做的,也許隻有握住手,僅此而已。


    媚娘久久才說,“你離開這裏就再也沒迴來,我每天都在等你迴來。”


    “等我迴來?”


    媚娘點頭,淚水湧出更多,葉孤雲將她臉頰上的淚水擦盡,她才說,“我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這裏,生怕你迴來見不到我,會到處去找。”


    葉孤雲再也忍不住了。


    他的淚水竟已落下,他是男人,他本以為自己永遠隻會流血,不會流淚的。


    現在他錯了,他現在才知道淚水要來的時候,是無論如何也無法阻止住的。


    媚娘眼中淚水湧出的更多,又說,“我每天都做那幾道小菜,怕你迴來......。”


    葉孤雲點頭。


    這幾道菜都是他愛吃的,他已吃了好多年,每次從外麵迴來,他一定會吃上這幾道菜,還有一壺女兒紅。


    等到自己喝到七分醉意,就躺在外麵椅子上曬太陽,媚娘總是在後麵給他揉捏著肩膀,問候著一路的辛勞與酸楚。


    葉孤雲忽然在臉上打了一巴掌,努力控製住自己的思慮,他說,“我現在迴來了,你以後不必孤單了。”


    媚娘點頭,臉頰上的笑意又漸漸消失,她說,“那個孩子是你的?”


    葉孤雲怔住,他竟無法迴答這個問題。


    他忽然發覺媚娘活了過來,居然忘記了很多的事,也許什麽都忘卻了,卻隻能記得自己。


    媚娘臉上竟已露出哀傷之色。


    沒有迴答,也許就是最好的迴答,她竟已認定這個孩子是葉孤雲的,是葉孤雲跟別的女人的寶貝。


    葉孤雲歎息,他忽然說,“你還記得什麽人?”


    “我要記得誰?”媚娘似已不願說話,天下的女人吃起醋時,好像都一樣,都很不講理,而且很悲傷,她也不例外。


    “你記不記得白雲這個名字?”


    媚娘眨了眨眼,又說,“我不記得。”


    她似已在沉思葉孤雲為什麽會問這句話,這句話對她仿佛很突然。


    葉孤雲又怔住,又說,“那你記不記得白小葉?”


    “我不記得。”媚娘已搖頭,她說,“我在這裏為什麽要記得他們?我並沒未接觸過他們。”


    葉孤雲傻了,令他吃驚的是媚娘居然也在吃驚。


    她說,“你難道不記得我了?”


    葉孤雲點頭,又說,“我當然記得你,但是......。”


    “但是什麽?”媚娘摸了摸葉孤雲的腦袋,又說,“難道你遇到什麽奇怪的事,將我們的事忘了?”


    葉孤雲吐出口氣。


    一個連自己相公、兒子都忘卻,單單卻記得自己,這種事說出去別人非但不信,簡直很荒妙。


    林葉間冷風更緊,媚娘冷的縮著身子,又說,“你在外麵是不是有別的女人,所以就......。”


    這句話再也說不下去了,因為她此時幾乎傷心的快要虛脫了。


    葉孤雲柔柔將她抱住。


    無論哪個男人在這種寂寞而冰冷的夜色裏遇到這樣女人,都不應該讓她感到孤獨、哀傷,因為這實在是一件殘忍的事。


    媚娘抬起頭,臉頰上已有紅暈,軀體竟已輕輕顫動,眼眸裏變得說不出的柔和不已。


    葉孤雲是男人,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在冰冷而寂寞的夜色,想女人也許比大多數浪子更強烈,也比大多數浪子更有權利去享受,可是他不能,他不願在犯錯。


    他拋棄媚娘去複仇,這已是他的一大錯誤,現在如果欺負她豈非對不起白雲對不起白小葉。


    媚娘的身子顫動更加劇烈,甚至連唿吸都已加重,她說,“難道你看不上我了?我在這裏已等了你......。”


    葉孤雲握住她的手,忽然說,“你不要說了,我什麽都知道,我什麽都願意為你做,可是這件事。”


    “這件事怎麽了?”媚娘臉上的羞紅頓時消失,變得慘白,她又說,“你的心是不是變了,你的心裏是不是裝了別的女人?”


    淚水從慘白的臉頰上湧出,這實在是一件極為殘忍極為冷酷的事。


    無論誰在這個時候,都會忍不住去疼惜她,葉孤雲也不例外,他說,“我沒有別的女人,我心裏隻有你。”


    他說的是假話,可是他知道唯有這假話才令她歡愉、喜悅。


    葉孤雲拉著她往迴走,冷風更冷了,窄道上矗立著一個人,


    個子並不高,眼中的痛苦卻很深。


    “白小葉。”


    媚娘忽然抱住白小葉,她說,“你怎麽出來了?你難道不怕冷?”


    她說話的聲音裏雖然帶著責備之色,更多的卻是慈祥,一個做過母親的女人,憐惜孩子又怎會少得了慈愛?


    白小葉將手裏長長的外套遞給媚娘,他說,“孩兒有事要走了,娘親多保重,隔日迴來看娘親的。”


    媚娘的身子一顫,她著實吃了一驚,她沒有想到這麽小的孩子居然要在夜色裏選擇離開,而她也明白他離去是因為什麽。


    他想成全他們!


    草堂並不大,裏麵設施也很簡陋,床鋪也很窄,白小葉醒來沒有看到自己的娘親,就立刻帶著外套竄了出去,迎著冷風在窄道上飛奔,他著急而懼怕,他生怕自己的娘親忽然消失,再也見不到了。


    直到他見到跟葉孤雲在一起,看到她主動去握葉孤雲的手,主動訴說自己心裏的寂寞、空虛,他才明白自己在這裏根本就是多餘的。


    所以他決心將外套送到媚娘手裏,就離開這裏,去哪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想打擾到娘親,隻要自己的娘親幸福、快樂,他願意付出一切。


    他將外套送到媚娘手裏,身子往後麵一滑,掠起淩空兩個翻身,消失不見。


    媚娘緊緊握住外套,卻忘了披在身上,她說,“你為什麽不去追他,他可是個孩子。”


    媚娘吃驚的瞧著葉孤雲。


    葉孤雲卻在瞧著白小葉離去的方向,目光露出了尊敬之色,他說,“你不能去追。”


    “為什麽?”媚娘愣了愣,又說,“他可是你的孩子,你難道不關心他?”


    她瞧了瞧四周漆黑而寂寞的夜色,又說,“他一個人會去哪裏?”


    葉孤雲閉上嘴。


    他不願在說,將外套披在他身上,令她軀體漸漸沒那麽輕顫。


    他久久才說,“他不是個孩子,更不需要我去關心。”


    媚娘目光閃動,似已不信葉孤雲會說出這麽一句話,她說,“我不信你說的話,你心裏一定還是關心他的。”


    葉孤雲歎息,“我真的不用關心他,因為他是個男人,也是江湖中很出名的劍客。”


    媚娘直到此時才想起跟孩子見麵的第一眼時,他手裏緊緊握著一口劍,也就在那個時候,劍跌落到地上。


    她忽然說,“他殺過人?”


    葉孤雲點頭,“他殺的人大都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劍客,非但很出名,而且都死的很快。”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眼眸裏竟已露出羨慕之色。


    他羨慕的是白雲,白雲居然有這麽出色的兒子,白小葉幾乎繼承了他老子可怕殺人招式,想到這裏,葉孤雲的心不免暗暗畏懼。


    可怕的白雲!


    奪命的一劍!!


    至今還沒有人能從白雲劍下逃過,也許隻有他自己是唯一的例外,白小葉以後會不會跟他爹爹一樣,也是個殺人如麻的劍客,殺不到人,是不是會變得發瘋?


    葉孤雲不願再想下去了,他拉著媚娘的手,就像是多年前一樣,在夜色裏逗留的累了,就往家裏走,他們兩人的家並不是葉府,而是葉府外麵那座小草堂,跟他現在住的幾乎一致。


    他們在外麵停下。


    呆呆的瞧著那堆火上,烤著兩隻山雞,山雞已夠香,但是還沒有下麵的酒香。


    媚娘吃驚的瞧著這裏的一切,她似已不信所看到的一切。


    葉孤雲取下烤好的野味,遞給媚娘,他長長歎息,久久才說,“你現在是不是相信那個孩子已不需要別人照顧了?也相信他是個男人了?”


    “是的。”媚娘喝了口酒,又說,“可他還是個孩子,這些他是怎麽做到的?”


    葉孤雲搖頭,又說,“我不知道,也許他是白雲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所以才這麽頑強。”


    媚娘怔住,“我的孩子?”


    她用裏甩了甩頭發,又說,“我一直等著你迴來,沒有跟別的男人,我沒有跟白雲......。”


    她越說越激動,她忽然握住葉孤雲的手,不停的輕顫,她說,“我絕不可能做那種事,......。”


    葉孤雲目光中露出憐惜之色,他柔柔笑了笑,又說,“是的,白小葉不是你的孩子,你一直在等我迴來。”


    他實在不願再刺激媚娘,她現在如果再受到刺激,也許就要奔潰、絕望。


    一個貞潔的女人,對自己的貞操看待,也許比生命更重要,特別是多情而專一的女人,世上幾乎沒有任何一樣東西能與之相提並論。


    媚娘伏在葉孤雲肩膀上,慢慢的說著,“你相信我的心意了?”


    葉孤雲當然相信她的心意,無論那個男人都不願懷疑她的心意。


    吃的並不多,葉孤雲足足喝了一壇,白小葉帶來的酒很烈,所以他此時已有醉意,媚娘隻喝了一口,臉頰上都已被酒色染得通紅。


    她笑著將葉孤雲扶進屋裏,她說,“現在是不是舒服很多?”


    “是的。”喝了那壇酒,他的軀體充滿火一樣的熱力,肚子裏的心此刻已被燒的滾燙。


    她笑著卷起袖子,在葉孤雲背脊上來來迴迴的揉捏著,他已舒服的幾乎要暈眩過去,這種快樂也許隻有在夢裏才能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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