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下沉。


    天地間漸漸變得昏暗,越來越暗。


    拚命的時刻即將到來!


    童顏靜靜凝視著白雲,心裏莫名湧出一抹酸楚,“其實我什麽都知道的。”


    “你知道什麽?”白雲的目光落到西方那道光線,久久歎息,他忽然說,“你是神醫,我是劍客,所以我們......。”


    童顏的手握得更緊,“所以我們的路不同,總有分離的一刻。”


    白雲沉默。


    沉默就是承認,這也是一種言語,是男人通常使用的言語。


    童顏笑了,她的笑意在晚風中看來,仿佛是寂寞而孤苦的小媳婦,說不出的哀傷而淒涼。


    白雲不願多看一眼,他生怕多看一眼自己的心就會被融化,就會去關心她、愛護她。


    他是劍客,卻也是有血肉的男人,在夜色裏經常也會寂寞、空虛,經常難以入眠,想著心中向往的女神,對女人的需要也許比大多數男人都要強烈、兇猛。


    他此刻就很想去,想的要命,想的發瘋,可是他不行,他要控製住自己,他知道自己現在該做點什麽。


    後麵的一扇門已打開,一條孤孤單單的影子矗立著,孤獨而蕭索。


    葉孤雲竟已出來了!


    他並未靠的很近,隻是靜靜的瞧著他們,他也不喜歡打擾到別人的隱私。


    白雲忽然將她的手放開,又淡淡的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隻要我還活著,我們還會見麵。”


    他明白她的用心,她帶他去采花,其實想讓他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童顏垂下頭,“其實你可以離開這裏的,不該也沒有理由卷入這裏的危及。”


    “我有理由,更應該卷入這裏。”他不讓童顏說話,忽然轉過身走向葉孤雲。


    葉孤雲正等著他過來,隻是淡淡的笑了笑,“你準備好了。”


    “是的。”


    葉孤雲沒有說話,目光落到童顏身上。


    白雲歎息,忽然說,“她是她,我是我。”


    葉孤雲點頭,忽然轉過身,往街道的另一頭走去,那個方向正是葬屍堂。


    白雲在後麵跟著。


    他沒有迴頭看一眼,因為他生怕童顏跟著過來,她是神醫,不是殺人如麻的劍客,也許她至今還沒殺死過人,也許她還不知道殺人後在噩夢裏是什麽滋味。


    殺人後在夜色裏流著冷汗的恐懼,她也許想都沒有想過。


    往生錢在天地間飄動,越飄越多,死的人已很多,飄動的往生錢是誰的?


    是唐虛?是唐舟?是唐雨?還是他們自己?


    葉孤雲矗立在葬屍堂裏,瞧著唐屍靜靜的撒著往生錢,他撒的很傷心而悲絕。


    “你為什麽要撒往生錢?”葉孤雲孤孤單單的眸子裏湧出了殺氣。


    唐屍仿佛沒有感覺到,他今天穿著一件雪白衣衫,帽子也是雪白的,他說,“我在替我自己撒往生錢。”


    絕代雙劍同時吃驚住,他為什麽知道自己快死了?


    葉孤雲瞧著他麵前那口豪華棺木,那口棺木是準備給自己的?他忍不住問,“你怎麽知道自己快死的?”


    “有人跟我說的。”唐屍惡狠狠笑了笑,又說,“是誰告訴你的?”


    “天機神算。”


    絕代雙劍同時又吃驚住。


    天機神算為什麽會在這裏?他來殺人?還是救人?


    葉孤雲不在看唐屍一眼,目光不停四處搜索著,他雖然吃驚,卻並未忘記自己來幹什麽的。


    他們過來目的是找唐邪,隻要找到唐邪,才可以找到他們想見到的人。


    裏麵沒有人,隻有棺木,舊的、新的棺木,胡亂擺放著,就像是唐屍自己的樣子,亂而惡臭不已。


    白雲忽然握住唐屍的衣襟,他比葉孤雲衝動,“裏麵還有別的人呢?”


    “沒有別的人,隻有我一個。”唐屍傷心的已落淚。


    “他去哪裏了?”白雲的手握得更緊,聲音也更大,“你告訴我,他去哪裏了。”


    唐屍惡狠狠大笑。


    忽然伸手反握白雲的手,用力一甩,白雲軀體竟已飛了出去,自己也跟了出去,因為白雲的手並未分開。


    唐屍用力撕咬著白雲,他對付人的法子,也許跟對付鬼的法子一樣,同樣兇猛而惡毒。


    白雲冷笑,軀體一震,雙手努力擋著,他已感覺手臂上多出道道傷口。


    “我憑什麽告訴你?”


    他說著話的時候,用力去摑白雲的臉頰,卻摑了個空,白雲身子一縮,那巴掌不偏不移打在一顆老樹上,老樹晃了晃,忽然倒了下去。


    這一擊之威就算打在鬼身上,也許要死翹翹。


    白雲冷笑,一腳踹了出去,唐屍一個飛身躲過,同時揮拳痛擊白雲的脖梗。


    拳頭並未擊打到脖梗,卻重重撞上另一個拳頭,兩拳相撞,“砰”的一聲,兩人同時被彈開一丈。


    唐屍抱著拳頭,淚水、鼻涕、冷汗一起滑落,哀傷痛叫,“你出手很重。”


    白雲臉色忽然蒼白如紙,一隻手縮在背後,再也不肯拿出。


    他慢慢走了過去,冷冷盯著唐屍,“我隻想知道唐邪在哪裏?”


    “唐邪不是我的兒子,我又怎會知道?”唐屍已在吹著拳頭,這一拳疼的令他幾乎暈眩過去。


    “你是不是將他宰了?”


    唐屍不語,冷冷瞧著白雲,忽然野獸般撲了過去,用的招式同樣是野獸般殘忍的。


    白雲身子閃動,發覺一截衣衫已被他撕破。


    他感覺一陣刺痛,摸了摸破碎的地方,肌肉竟被他撕開了一塊。


    唐屍握住那截肌肉,惡狠狠笑著,“我要一片一片撕開你,然後去喂狗。”


    他說著說著,忽然撲了過去,野獸般撕咬著。


    白雲身子剛掠起,就被他一隻手忽然拉住,重重摔在冰冷、堅硬的大地上,疼的他幾近使不出一絲力氣。


    現在他才明白唐屍有多麽可怕!


    身子倒下,他就明白自己要倒黴了,不死也許要去掉半條命的。


    唐屍惡狠狠的瞧著他,“怎麽樣?”


    “我還死不了,你可以繼續。”白雲冷笑著,掌中忽然多出一口劍,他也在等待著。


    隻要唐屍靠得更近些,掌中劍就有把握殺了他。


    唐屍點頭,他並沒有看到白雲掌中劍,仿佛不知道那口劍是可以殺人的,他惡笑著撲了過去,雙手伸出,抓的地方正是白雲肩膀上兩根肌肉。


    他喜歡這樣子將別人撕開,他已撕開過很多人。


    白雲就在他伸出手的一瞬間刺出了一劍。


    劍光一閃,沒入唐屍軀體,鮮血驟然飛出,這人沒有閃避,他的心神似已集中在對方身上。


    自己死不死活不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方有沒有被撕裂!


    白雲咬牙,疼的幾乎要暈眩過去。


    他已聽到自己肌肉撕裂的聲音,那種聲音實在很可怕,這人果然不是人,中了一劍,居然沒有一絲反應。


    他就在這種聲音中,目光漸漸暗淡,看到的東西漸漸模糊,他隻看到一道光芒閃過,接著就是一聲慘唿聲發出。


    是唐屍的慘唿聲?還是別的人?


    衣訣在風中飄動,鮮血從劍尖滴滴飄零。


    孤孤單單的目光冷冷盯著唐屍在地上掙紮、抽動、尖叫,劍光又是一閃,唐屍兩條腿驟然從軀體上脫落。


    葉孤雲冷冷笑著,他並沒有殺這人,抱住白雲立刻往迴飛奔。


    秋風陣陣,星光下矗立著一個女人,在屋子外來來迴迴的走著,似已在焦急。


    “童顏。”


    童顏轉過身,就看到了葉孤雲,他臉頰上剛露出笑意,忽然又已凍結。


    葉孤雲不等他說話,忽然一腳踢飛門板走了進去。


    他將白雲柔柔放下,就點燃燈在一側瞧著,他說,“怎麽樣?”


    童顏沒有說話,神情變得很難看,從懷裏摸出個包袱,打開包袱,就從裏麵摸出各式各樣的工具,這都是她貼身的行醫法寶。


    葉孤雲在一側瞧著,心裏暗暗懊悔。


    在唐屍與白雲出去的那一刻,他實在應該也跟著出去,不在四處尋找唐邪,如果早一點趕到那裏,白雲也許就不會受這麽重的傷。


    他趕到的時候,白雲幾乎已不行,一口劍從唐屍前胸刺進,後胸穿出。


    可怕的白雲,奪命的一劍,那一劍竟沒有將他刺死,唐屍雙手沾滿了鮮血,正撕著白雲軀體。


    葉孤雲就在那一刻揮出一劍,將唐屍的雙手削斷,唐屍慘唿著倒下,那雙手依然死死定在他軀體裏,仿佛不將白雲撕開就絕不放手。


    ......。


    他並沒有殺了唐屍,他此時想來忽然好想殺了這人,最好殺上十次。


    也不知過來過久,童顏臉頰上的冷汗濕了又幹,幹了又濕,他疲倦的似已虛脫、崩潰。


    “他怎麽樣了?”


    童顏臉上露出喜色,她笑了,她笑的竟也很疲倦,“沒事,他需要休息一陣子。”


    葉孤雲這才放下心來,也笑了。


    他慢慢的退了出去,將門帶上,卻聽到童顏輕喚,“請留步。”


    葉孤雲停下,微笑、等著。


    外麵已露出曙色,沒有霧,飄柔風。


    童顏笑著說,“你為什麽不多陪陪他,他說不定很快就會醒來。”


    葉孤雲眼中發出了光,久久又歎息,“還是你去陪他,也許他會更愉快點。”


    “哦?”


    童顏點頭目中露出感激之色,“但是你不擔心他?如果你離開,若是有人過來......。”


    葉孤雲指了指屋頂,“我就在上麵,沒有人敢過來找麻煩。”


    童顏嘻嘻笑著,“絕代雙劍真的很講義氣。”


    “哦?”


    “他在你危難時刻,他選擇在邊上守著你,現在他受傷了,你選擇在外麵守著。”童顏抿起嘴笑,“這還不是義氣?”


    葉孤雲笑而不語。


    他雖然在笑著,但他心裏卻在發苦,因為絕代雙劍是劍客,他對白雲生出同情給於幫助,也許單單為了想與他決鬥,這麽厲害的劍客死了,實在是一種可惜。


    那白雲對他生出情感,豈非同樣如此?


    葉孤雲到外麵買了很多食物,放在裏麵,有風雞,有醬鴨,有包子......,還有兩壇女兒紅。


    他對童顏說,“不知道你的口味,所以就胡亂買了一通,”


    童顏苦笑,“我不挑食,什麽都吃得習慣。”


    她瞧著桌上的食物,心裏不由一陣激動,這是她平生第一次接受男人的東西。


    她從裏麵摸出雲片糕遞給葉孤雲,葉孤雲拒絕,他說不用了。


    葉孤雲笑著將門帶上,飛身掠上屋脊,靜靜躺著,也在思索著發生的事。


    他先想到的是唐仙,唐仙告訴他這麽多秘密,是不是想著利用他將唐邪殺了,將唐屍也殺了?令唐門裏沒有憂患?那唐邪呢?


    唐邪為什麽沒有跟唐屍在一起?他是不是被唐屍殺了?或者是被唐屍活活埋掉了?


    像唐屍那種人,也許活埋一個人,也許跟活埋一隻螞蟻沒多大區別,腦子不正常做出的事絕不會那麽輕易揣摩得透的。


    葉孤雲暗暗歎息,這種人活著也許隻有痛苦,他的人生中也許還不知道什麽叫快樂,什麽叫幸福。


    他又想到了童顏,隻要想到神醫童顏,他的心就有一股熱意上湧,她對白雲的那種纏綿入骨卻又柔情似水的情感,實在令人羨慕不已,當然隻有羨慕,並沒有嫉妒。


    他笑著凝視天邊白雲慢慢飄來,又慢慢飄走。


    就在他想的最愉快時刻,下麵忽然出現一個女人美得像是仙子,腰際斜跨個籃子,雖然她現在顯得很消瘦而憔悴,也沒有一絲少女該有的那種活力,但已足夠吸引男士的目光,足夠能撩起江湖中大多數寂寞浪子的情欲。


    葉孤雲隻瞧了一眼,喉頭似已被東西塞住。


    這人赫然是被他拋棄的唐仙!


    唐仙瞧了他一眼,還哼了一聲,又笑著走了進去。


    葉孤雲暗暗苦笑。


    這女人竟已將那種羞辱忘卻了,忘記那種羞辱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能從那種打擊中掙脫出來,實在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他暗暗替唐仙高興,她還年輕,她有權力去享受幸福,不該為了他變得落魄、潦倒。


    看到她臉頰上甜甜的笑意,葉孤雲心裏的歉疚感忽然消退了很多。


    下麵已有人唿喚,“你下來,我有好玩的給你。”


    是童顏,她癡癡的笑著,笑的像是偷吃糖還未被大人發現的頑童,她又說,“很好玩的。”


    葉孤雲吐出口氣,然後就笑著搖搖頭。


    童顏抿起嘴發笑,笑的連臉頰上的倦意都消退了少許,“你下來,真的有事要找你。”


    葉孤雲身子落下。


    瞧著童顏的壞笑,葉孤雲隻覺得自己好像落入她們倆布置的坑裏。


    童顏笑了笑,笑的很壞,她拉著葉孤雲走了進去,桌上多出另一個籃子,籃子裏也是食物,也有酒。


    他們都想的很周到,都很細致。


    童顏高興的合不攏嘴,她說,“你看看,我有這麽多吃的,是不是很好?”


    葉孤雲微笑點頭。


    唐仙癡癡盯著葉孤雲提迴來的籃子,也很吃驚,她沒有抬頭看葉孤雲,眼睛中好像也帶著歉疚之色。


    童顏從籃子裏摸出塊雲片糕遞給葉孤雲,葉孤雲就接著,卻並沒有吃。


    “你為什麽不吃?”


    “我並不餓。”葉孤雲笑了笑,“不餓吃東西,就是浪費。”


    “那我好像浪費了很多東西。”童顏吃了吃雲片糕,又捏了一塊風雞吃吃,她居然還喝了口酒,她說,“我豈非罪大惡極了?”


    唐仙笑著拍了她一下,“簡直惡透了。”


    童顏眨了眨眼,拉了拉葉孤雲的手,又瞟了一眼唐仙,“你看這女人是不是很好玩。”


    她依然在笑著,笑的依然很壞。


    葉孤雲吐出口氣,瞧了瞧屋頂,“我還是上去曬曬太陽。”


    他笑著就往外走,童顏讓出個道,輕輕一禮,低低的說,“請。”


    唐仙慢慢的跟了出去,一把握住葉孤雲的手,笑的很愉快而滿足,臉頰上那種歉疚之色,竟已消失了很多。


    她終於勉強自己說話,她甜甜笑了笑,“你就那麽討厭我?”


    “我沒有討厭你。”葉孤雲眨了眨眼,又說,“我為什麽要討厭你?”


    唐仙笑意不變,拉著葉孤雲往街道的另一頭走去,她說,“既然你不討厭我,那我就找你去玩。”


    “去哪裏?”


    葉孤雲臉色變了變,目光落到屋裏,他不願出去,因為這裏並不是個安全地方。童顏擺手示意他去玩,見到這動作,他也暗暗苦笑。


    順著葉孤雲的目光,唐仙看到了屋裏的童顏。


    童顏笑著喝酒,不在看他們一眼,忙了一夜的神醫,居然沒有一絲倦意,還有精神去喝酒吃菜。


    這精神好的實在令人吃驚。


    唐仙似已看出了他的心思,她輕輕拍了拍手,四麵忽然一陣人影閃動,十幾條人影忽然閃出,縱身一掠,都已掠上了屋頂,不停四處張望著。


    葉孤雲吃驚。


    這些人是唐仙的手下?她在唐門的地位好像並不壞。


    唐仙笑著解釋,“他們是我爹爹貼身太保,所以你現在可以放心的跟我去玩一玩了。”


    “去哪裏?”


    “當然是去你想去的地方。”唐仙拉著葉孤雲掠起,在屋頂上穿梭,她激動的仿佛忘卻了所有煩惱。


    秋風掠過,片片林葉在秋陽下柔柔起伏,好不美哉。


    他們去的方向正是葬屍堂,卻並未進去,掠過幾株林木,唐仙身子下沉落下,她說,“到了,就是這裏了。”


    葉孤雲吃驚住了。


    這裏是白雲跟唐屍拚命的地方,地上的血跡還在,唐屍已不見了。


    他沒有理由不見的,因為葉孤雲親手削斷了他兩隻手,也削斷了他兩條腿,這樣的人隻有等死,沒有別的選擇。


    唐仙不笑了,她不笑的時候,臉上忽然嚴肅起來,她說,“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


    葉孤雲沉默。


    他知道唐仙還有話要說,無論說的是什麽話,都一定很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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