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沉思久久,又說,“你將我帶來,僅僅是送給唐門唐虛?”


    “是的。”


    “那裏麵的人是唐虛?”白雲盯著秦爺的眼睛,欣賞著他掙紮痛苦的神色,久久又說,“也許他不是唐虛,也許他是鬼見愁。”


    秦爺沒有說話,凝視著屋裏。


    裏麵那個老太婆慢慢的走了出來,收拾著桌上的菜,收拾的很慢,咳嗽的很快。


    她看向秦爺的那一刻,陰惻惻的笑了笑。


    秦爺臉色變了,“是你。”


    白雲忽然說,“是誰?”


    他不必說的,因為他已感覺到是什麽人了,上次上菜時刻她也在笑。


    這人赫然是老太婆,也就是鬼見愁。


    就在這個時候,白雲背脊忽然有種尖針般冰冷的刺痛,他忽然厲聲大喝,“小心後麵。”


    他說的還是慢了一點,軟貨忽然軟軟倒下,連一聲慘唿都沒有發出,軀體從中間驟然斷成兩截。


    白雲索性閉上眼睛,忽然說,“鬼見愁?”


    “是的。”老太婆眼睛忽然有了光亮,身子也慢慢挺直,甚至連聲音都充滿了說不出的冰冷、邪惡,她又說,“被你猜中了。”


    “你終於得手了。”


    秦爺冷笑,冷冷的說,“你現在算是得手了?”


    “差不多了。”鬼見愁陰惻惻笑了笑,又說,“也許隻差一步了。”


    “哪一步?”秦爺握刀慢慢的靠了過去,刀鋒銀如秋水,在秋風下嗡嗡作響。


    “好刀。”


    一個人從林葉中慢慢飄了下來,輕的像是片葉子,掌中握住根長長的竹棍,靜靜的凝視著秦爺。


    秦爺的臉已扭曲、變形,“原來你真的沒死。”


    “我本就沒死。”


    秦爺冷笑,“你死沒死都一樣,反正你今天要死翹翹了。”


    “哦?”秦小爺冷冷笑了笑,又說,“你現在有把握殺了我?”


    秦爺冷冷盯著秦小爺的手中竹棍,久久又說,“我沒有把握殺了你,但是你一定活不了了。”


    秦小爺怔住,眨了眨眼,又說,“我不明白。”


    他的確不明白是何意。


    秦爺譏笑,又說,“我知道你的刀法很厲害,就連我也沒有辦法殺了你,但是你還是活不了的。”


    “為什麽?”秦小爺苦笑,“我還是不明白。”


    秦爺解釋著,“就算你殺了我,但我還是有機會跟你同歸於盡。”


    秦小爺笑不出了,忽然說,“你殺不死我的,因為我已死過一次,從棺材裏爬出來的滋味,實在不是好受。”


    他的手忽然握緊,又說,“現在輪到你去嚐試一下了。”


    秦爺不語。


    秦小爺也不語。


    這兩人慢慢的靠近,靠的越來越近。


    刀揮動,刀光一閃。


    刀鋒從秦小爺的脖梗滑過,秦小爺笑著一縮脖子,飛踢一腳,踢向秦爺的褲襠。


    秦爺雙腿一蹬,身子一扭,輕飄飄的躲過,掌中刀再次推出,閃向秦小爺的胸膛,秦小爺沒有躲閃,一隻手忽然伸出,貼了過去。


    刀光頓消。


    秦小爺竟將刀鋒握住!死死握住。


    秦爺咬牙,額角冷汗滴滴滑落,他未想到一別多年,這人的身手竟如此了得。


    秦小爺冷笑,“怎麽樣?你的刀是不是還能殺了我?”


    秦爺目光漸漸變得鬆軟,握刀的手已輕顫,“沒錯,我的刀好像真的殺不了你。”


    “我知道你還有別的法子殺我。”秦小爺又說,“我一向知道你的,所以我還在等著你出手。”


    秦爺咬牙,握刀的手用力一震,忽然從刀中又抽出一柄刀,刀光又是一閃。


    好快的刀,好險的刀。


    快刀對於他們來說,並不可怕,出其不意的一刀才是可怕的,可怕而兇險。


    這一刀無疑就是出其不意的一刀,也是最正確的一刀。


    刀光閃出的瞬間,驟然頓死。


    秦小爺冷笑。


    刀跌倒,竹棍戳進秦爺的軀體,鮮血並不飛濺,從竹棍的另一頭緩緩流出。


    秦爺的臉已徹底扭曲,輕顫。


    “怎麽樣?”秦小爺冷笑,“我知道你絕對殺不死我的。”


    秦爺不語。


    “你這一招已對我用過一次了,所以第二次絕對不會有效。”秦小爺冷冷笑了笑,又說,“我已被你這一招殺過一次,你為什麽還用?”


    秦爺不語。


    秦小爺大笑著拔出竹棍,踢出一腳,秦爺身子重重落到白雲不遠處。


    白雲歎息。


    秦小爺冷冷笑了笑,“你同情他?”


    “是的。”


    “你為什麽不同情同情我?”秦小爺又說,“我被他殺死的時候,有多少人肯同情我。”


    他不讓白雲說話,他的身子向前一滑,一把抓住了秦爺,又說,“我本是死去的人,都是因為他。”


    “他怎麽了?”


    “他不是人。”秦小爺臉色驟然變得極為憤怒而又痛苦不已,他忽然將秦爺丟到地上,用力踩著,又說,“我的情人,我的孩子,我的朋友,都被他殺了,誰來同情我?”


    白雲震驚。


    他忽然覺得很驚奇,他們倆是不是一個家族?如果是一個家族,為什麽會變得如此相殘惡鬥?


    他們沒有理由這麽惡鬥下去的,秦爺沒有理由趕盡殺絕,秦小爺也沒有理由卷土重來羞辱他折磨他。


    秦爺躺在地上不停喘息,嘴角還帶著獰笑,他好想說話,卻無力敘說。


    白雲盯著那雙充滿無限痛苦的眼神,忽然說,“你為什麽不說說話?”


    秦小爺冷笑,忽然說,“你想聽聽他說什麽?”


    “我隻想聽真相,無論什麽樣的真相,都是好聽的。”白雲笑了笑,又說,“謊話也許同樣好聽,但是卻容易讓人吐。”


    “我成全你。”


    秦小爺一把將秦爺抓住,大步走到白雲邊上,他笑了笑,“你想聽什麽?現在可以問問了。”


    白雲微笑,並未看一眼秦小爺,一直盯著秦爺,他說,“你為什麽不說說話?也許說出來會舒服點。”


    “是的,也許說出來會舒服點。”秦爺終於說話了,他的聲音沙啞而無力,沒有一絲活力,他又接著說,“可我說出來又能怎麽樣?”


    他大笑著瞧著秦小爺,卻被秦小爺用力抓住衣襟,“你為什麽不說說自己的惡行?”


    秦爺笑了,“你真想讓我說說?”


    秦小爺點頭大笑。


    秦爺喘息著,就在秦小爺笑到最劇烈的時候,他忽然撲了上去,驟然咬住秦小爺的咽喉,鬆開時,秦小爺眼睛脫出,脖子不停抽動,他用力捂住咽喉用力揮出一掌,秦爺身子撞向白雲。


    就在這個時候,秦爺伸手急點白雲軀體上十幾處大穴。


    白雲依然坐在那裏,沒有動,秦爺身子從他膝蓋慢慢滑下,眼睛也漸漸閉上。


    “我沒做錯。”


    這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這並不是遺言。


    “你沒有錯,我相信你。”


    白雲淡淡的說著,他邊上的鬼見愁不知何時已到了兩丈外,瞧著白雲。


    她的樣子仿佛是受到劇烈驚嚇的小白兔。


    “鬼見愁,你現在好像在發愁了?”


    鬼見愁點頭承認,“我現在的確很愁。”


    她笑了笑,又說,“看來你這個人實在是個危險的人,隻要你解開穴道,我好像就不能靠近你。”


    “哦?”


    屍骨漸漸冰冷、僵硬,兩具屍骨都是。


    白雲將秦爺抱起,忽然盯著鬼見愁,又說,“你想不想殺我?”


    鬼見愁搖頭。


    “那你難道真的想在我身上找點樂趣?”白雲譏笑,“你最好不要打這個主意。”


    鬼見愁點頭,她笑了笑,“我並不想打你主意,隻不過......。”


    “隻不過怎樣?”


    “隻不過我想帶你去見一個人。”鬼見愁笑的很神秘,又說,“這個人想見你,你也很想見他。”


    “是什麽人?”


    “唐虛。”


    屍骨已埋葬,兩個人埋在一起,墓碑也隻立一座。


    簡單的祭品,簡單的神案。


    白雲將往生錢撒完,就跟著鬼見愁離開。


    鬼見愁是個女人,她的樣子並不難看,身材也並不算差,走起路來隻有個小小的毛病。


    她的步子走的並不大,但屁股卻擺動的很大。


    古道寂寂,一輛馬車從遠方慢慢的走來,跟在他們後麵。


    鬼見愁笑了笑,“你看後麵那輛馬車,是不是你的朋友?”


    白雲並未看一眼,搖搖頭,又說,“決沒有我的朋友。”


    “那我上馬車,你去不去?”


    “我去。”


    馬車上沒有人,隻是一輛空馬車。


    裏麵很多女兒紅,一大包幹糧,幾件厚厚的衣衫,這些都是趕遠路必帶的東西。


    “你是不是沒有想到這裏麵沒有人?”


    “這裏麵本就沒有人。”白雲喝了口酒,又說,“這輛馬車應該是你自己的。”


    鬼見愁苦笑,她瞧著白雲,又說,“我們見麵到現在,好像沒什麽問的?”


    “我為什麽要問你?”


    鬼見愁笑的更苦,“你一定有很多疑問想問我?”


    “是的。”


    “那你為什麽不問我。”鬼見愁也笑的發出聲音,她又說,“長路漫漫,我們為什麽不聊聊天?”


    白雲點頭。


    他垂下頭沉思,要先想想問些什麽?


    鬼見愁也喝了口酒,愛喝酒的女人其實並不多,她臉上已有紅暈,她說,“你為什麽不問問在客棧裏的唐虛是不是真的唐虛?”


    白衣愣了愣,就問,“那客棧裏的唐虛是不是真的唐虛?”


    “當然不是真的。”鬼見愁笑了笑,又說,“那是我發出的聲音。”


    白雲點頭,這並不奇怪,一個人白天若有一百七十多種精致麵具,晚上據說有三百多種,那聲音多幾種,也是應該的。


    “你為什麽冒充唐虛?”


    “因為我要帶你去見唐虛。”鬼見愁又說,“像他們那樣帶你走,我實在不放心。”


    “哦?”白雲又說,“為什麽?”


    “他們帶你上路,實在不是個安全的法子。”鬼見愁又解釋著,“一路上想要殺你的人,也許多的沒法說,而且想要見唐虛,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哦?”白雲吐出口氣,又喝口酒,又說,“我見唐虛為什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為你是白雲,絕代雙劍之一的白雲。”鬼見愁又說,“像你這樣的人,別人又怎會不防著你,你想見他,能是一件容易的事?”


    白雲點頭,“那你帶我去,就可以見到唐虛了?”


    “是的。”鬼見愁又說,“我雖然不能抵擋住你的劍,但是拖延一刻還是可以的,他乘機逃走時間還是有的。”


    白雲點頭,“你考慮的還挺周到的。”


    他又說,“也許你原先的計劃並不是這樣的。”


    “哦?”鬼見愁又說,“你有什麽高見?”


    “你本不希望我穴道被解開,因為那樣帶著我更方便。”白雲又笑了笑,又說,“你也不用擔心什麽。”


    鬼見愁點頭。


    白雲沉思半晌又說,“秦爺本是帶我去見唐虛的,在半路上一定遇到你的攔截,所以去那家客棧,是不是?”


    鬼見愁點頭,微笑,“你繼續說。”


    “你知道自己殺不了秦爺,所以早早就想好了一個殺秦爺的秦小爺。”


    “是的。”鬼見愁笑了,“你還想到了什麽?”


    “我還想到了一點。”白雲喝了口酒,又說,“你一定將我帶到唐門附近等著葉孤雲出現,然後逼迫葉孤雲拿出災星劍跟歸西劍譜。”


    鬼見愁笑不出了。


    無論誰的壞心思被別人猜中,一定都不是很舒服,她也不例外。


    白雲喝了口酒,又說,“其實你不必抓我去的。”


    “為什麽?”


    白雲歎息,又說,“因為葉孤雲根本就沒有災星劍跟歸西劍譜。”


    鬼見愁臉色變的很難看,像是被人重重摑了一巴掌,“他沒有......。”


    “是的。”白雲忽然說,“他的確沒有,而且我能肯定。”


    白雲笑了笑,將手中空掉的酒壇丟了出去,又說,“我覺得很奇怪一點。”


    “你奇怪什麽?”鬼見愁又遞給他一壇酒,又說,“是不是假話更容易令別人相信?”


    “是的。”白雲苦笑,“有時真話非但行不通,別人簡直當做是放屁。”


    他大笑著又說,“葉孤雲明明沒有歸西劍譜跟災星劍,可是世人都認為他有,而且都不停的來爭奪。”


    “你說錯了。”


    “哦?”白雲笑了,“你有什麽高見?”


    鬼見愁笑了笑,又說,“江湖中人之所以知道災星劍跟歸西劍譜在葉孤雲手裏,隻是一點原因。”


    “什麽原因?你說。”


    “葉孤雲跟歸西人決鬥,葉孤雲贏了。”鬼見愁又說,“江湖中人都不是容易騙的,一個比一個精明。”


    白雲歎息,“也許越是聰明的人,越是容易被騙。”


    “也許。”鬼見愁又說,“因為誰也不信有人能從葉孤雲手裏取走災星劍跟歸西劍譜。”


    白雲點頭,凝視著天邊朵朵白雲,悠悠而來,又慢慢的離去。


    馬車走的並不快,鬼見愁好像已不怎麽願意去了。


    沒有了災星劍,沒有了歸西劍譜,她仿佛變得很失落而惆悵。


    陽光漸漸西移,秋風中已有涼意。


    酒未停。


    裏麵已少了好多,拉車的馬似已輕鬆了很多。


    鬼見愁摸了摸發絲,久久又說,“我隻奇怪一件事。”


    “你說。”白雲又打開一壇,又大口喝了起來。


    “我隻奇怪絕代雙劍為什麽可以並肩共進退,為什麽沒有想著將對方殺死?”她的確想不明白,因為她是女人,所以男人們心裏想的是什麽,她絕不會理解的,更不懂得什麽叫劍道知己。


    他們之間並沒有心心相惜,隻有想著擊敗對方,而且想的發瘋想的要命。


    這種劍道意境,又是她這樣女人所能了解的。


    白雲吐出口氣,“因為我們都想擊敗對方,所以才並肩共進退。”


    他知道鬼見愁還是不會理解的,所以又解釋著,“我想擊敗葉孤雲,葉孤雲也想擊敗我,所以我們都不願讓別人傷害到彼此。”


    鬼見愁徹底怔住。


    “那你們遲早有一天會決鬥的?然後隻有一個人活著?”


    白雲不語,又在大口喝著酒。


    馬車駛入街道,已是黃昏,殘陽低懸,萬物蕭索而寂靜。


    白雲的心變得淒涼而蕭索,他說,“你已得不到災星劍跟歸西劍譜了,是不是有點失望?”


    鬼見愁苦笑,“我是很失望,但是並未失望透頂。”


    “哦?”


    “是的。”鬼見愁笑了笑,又說,“我至少沒有去找葉孤雲,至少沒有白跑。”


    白雲點頭,“所以我們該分開了,我去唐門找唐虛,然而你呢?”


    “我不會去的。”鬼見愁打馬狂撕,馬車在街道上跑的更快,她說,“但我可以送你一程。”


    夜色降臨。


    馬車在林子裏停下,鬼見愁瞧著白雲下車,又將酒遞給他一壇。


    “你多保重,我們以後會見麵的。”


    馬車在林葉中飛奔,他的聲音漸漸被寂寞淹沒。


    白雲歎息,他們總有離別的一天,也許他們相見隻是為了今天的離別。


    夜已更深。


    葉孤雲伏倒在枯枝間不停抽搐,陶大娘那一刀幾乎將他殺死,直到現在,那種痛苦依然極為強烈、瘋狂。


    不遠處已有火堆,上麵烤著什麽葉孤雲並不知道,但是卻很香。


    他想過去看看,卻發現軀體鬆軟無力。


    一條人影矗立在火堆畔,一身白衣如雪,衣訣在夜色裏飄動,他仿佛是一尊冰冷而無情的石像。


    白雲!


    葉孤雲笑了,他掙紮著走了過去。


    他沒有說話,隻是淡淡欣賞著白雲喝酒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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