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命閉上眼,嘴裏卻說,“快來殺我,我絕不會還手的。”


    他說著話的時候,脖子已扭到一邊,掌中劍也丟掉。


    “你為什麽不逃?”


    “我逃不了多久,也會死在你的劍下,我不喜歡那樣的死法。”


    葉孤雲笑了。


    他沒有出手,因為他殺現在的無命,殺的不過癮,殺的美中不足,殺的難受,他想殺的人絕不是一個已經倒下去的人。


    這個人已認輸,已想死。


    想死的人葉孤雲不想殺,所以他又說,“你有沒有遺言?”


    “沒有。”無命的嘴角帶著譏諷。


    他譏諷的也許是自己,因為自己即將是別人劍下的亡魂,居然還可以說說話,他譏諷的也許是葉孤雲,因為這個人不該對敵人這麽仁慈,這麽仁慈的人根本不配當劍客,應該去當和尚。


    “你的老婆孩子不要了?”


    “我本就沒有孩子,更沒有老婆。”他說的很快,更沒有給自己思考的時間。


    葉孤雲歎息,又說,“那你的老子呢?”


    “我也沒有老子。”無命臉頰上譏諷之色更濃,他忽然說,“你不想殺倒下去的人?所以想出法子讓我有求生的欲望?”


    葉孤雲頓了頓,他沒有想到無命居然了解到這裏麵的心意。


    “我說中了?”


    葉孤雲不語。


    “原來你有這麽不好的毛病,但我也有個毛病。”無命又說,“我號稱輕生無命,這就說明了我對性命看得並不重要。”


    無命冷笑,忽然迴過頭凝視著葉孤雲,“我殺別的劍客,也許拚掉自己的性命,可以殺掉,但殺你卻不行。”


    “你也許將我估計的太高了。”


    “我從不估計,我說的是事實。”無命沒有看一眼地上的劍,又說,“死在你的劍下,我並不覺得丟人。”


    葉孤雲歎息,“我不想殺你了,你可以走了。”


    “為什麽?”無命鼻子已在抽氣,“你看不起我這個殺手?所以不殺我?”


    “我殺人,但不殺像你這樣的人。”


    “那我可以走了?”


    “是的。”


    葉孤雲不再看他一眼,這人既不是他的仇敵,也不是他敬仰的劍客,他不必去關心這種人。


    無命冷笑,他大笑著離去。


    就在走出七步遠的時候,突見刀光一閃。


    刀光閃動間,人已掠起,衝天而起,掠想遠方,葉孤雲看著他忽然消失在天邊。


    “你不該放了他。”聲音中帶著冰冷、憤怒之色。


    葉孤雲迴過頭就看到了君莫問,君莫問正冷冷盯著他,她那一刀並未殺了無命,他說,“我為什麽不能放了他?”


    “他是魔教四大天王之一的輕生無命,你不該將一隻惡虎放迴去。”


    “可我已放了。”


    君莫問茫然凝視著大地,久久才說,“他在這裏,其他三大天王也會在,所以我們要小心一點了。”


    葉孤雲點頭。


    “你很懼怕他們?”


    君莫問點頭,目光閃動,忽然又說,“我擔心的人隻有一個天王。”


    “哪個?”


    君莫問喘息,“喜歡算計人的斷刀孤顏。”


    她說道斷刀孤顏的時候,她的目光閃爍更快,葉孤雲歎息,“她是女人。”


    “但她比男人更殘忍,比女人更惡毒。”君莫問又說,“我們迴去也許要小心了,因為這女人簡直像鬼,出手會令我們想不到。”


    葉孤雲點頭承認,因為這女人也是那種算計人的人,算計人的人,遇到跟自己一樣的人,特別是在了解不多的情況下,都會特別緊張的。


    晌午。


    晌午的風仿佛比夜色裏更冷。


    窗戶上的薄紙吹的劈啪作響,像是忍受痛苦折磨的死囚發出的嘶叫聲。


    葉孤雲靜坐在窗戶邊,君莫問點了三道菜,並不貴,也不便宜,沒有要酒,她不喜歡在這個時候喝酒,她知道在這個時候喝酒,無疑像是喝毒藥,給對手機會。


    她腦子那根玄繃得很緊,外麵來來去去的是什麽人,都休想逃過她的視線他們的身份必然也逃不過。


    葉孤雲苦笑,“你平時都這麽樣?”


    “什麽樣?”


    “緊張的樣子?”葉孤雲又說,“你也許應該放鬆點,他們也是人,並不是神。”


    君莫問點頭,“他們是神也許會好點。”


    菜已來了,端菜的小夥子一直盯著君莫問的胸膛,眼睛都已直了,也許他還年輕,還不知道帶給自己的好處與傷害有多大。


    他將菜放下,就癡癡的笑著,“還有什麽需要做的。”


    君莫問點頭,往碟子裏夾片魚肉,剛往嘴裏送的時候忽然出手,一雙筷子忽然插在小夥子的咽喉,鮮血驟然飛濺。


    小夥子倒下,手裏的一把刀已滑落至地。


    她忽然拉著葉孤雲的手,大聲說,“我們走,快點。”


    他們忽然掠了出去,掠向屋脊,就靜靜的站著,葉孤雲已喘息,“你看出那是什麽人?”


    “我看出那是死人。”


    葉孤雲苦笑。


    “他想殺我,我就殺了他,我是不是做的不過分?”她忽然凝視著葉孤雲的眸子,仿佛想從他內心得到肯定,一對患難的夥伴,最重要的是什麽?也許沒有比信任更重要。


    “不過分。”


    君莫問點頭,又說,“我們現在去殺別的天王,是不是也不過分?”


    葉孤雲不語。


    君莫問歎息,“看來你並不痛恨魔教,也不想殺魔教的人。”


    葉孤雲閉上嘴。


    “但你一定會恨他們的。”君莫問譏笑。


    “我為什麽要恨他們?”


    君莫問沉思,久久沒有抬起頭,她的臉色很難看,越來越難看。


    “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一個問題。”君莫問又說,“我如果是斷刀孤顏,會用什麽法子去釣你這條大魚。”


    “用什麽法子?”


    君莫問的手忽然握緊,她忽然說,“快去找媚娘,越快越好。”


    葉孤雲的心冰冷。


    如果用媚娘去釣葉孤雲,豈非很正確?


    門窗是開著的,裏麵的茶壺已被擊碎,地上躺著三具屍骨,葉孤雲不認識這三個人。


    他進來的時候,有三條人影箭一般的射了出去。


    媚娘見到葉孤雲進來,軟軟的從牆壁上滑落,她似已崩潰,手裏握住的劍已輕顫,軀體上好幾處劍傷,都不是致命的要害。


    “你來晚了。”


    葉孤雲柔柔將媚娘抱起,柔聲說,“我沒有來晚,來的正是時候。”


    媚娘淚如泉湧,忽然說,“可是範天府出去了。”


    葉孤雲頓住,“他去做什麽了?”


    他知道問的是廢話,心裏也知道範天府必定出去跟他們拚命去了,可是他還想親耳聽到他去做什麽去了。


    “他出去跟別人拚命去了,他走後有幾個人就進來,......。”


    葉孤雲忽然打斷了她的話,更不喜歡聽廢話,“他還沒迴來?”


    “是的。”


    外麵已有人慘唿,葉孤雲走到外麵就看到了範天府。


    範天府的樣子已變了,他的臉已扭曲、變形,鼻梁被打歪,嘴角的鮮血在流淌,牙齒仿佛幾近沒有,腦袋上多出幾個洞,身上的傷也很多,多的令葉孤雲吃驚,一個人身上受了這麽重的傷勢,還能活著,簡直是一種奇跡。


    他嘴裏慘唿著快走,現在就走,魔教天王來了,我們快點離開這裏。


    葉孤雲聽得心已要碎了。


    他將範天府扶到床鋪上,給他喝水,他喝了一口,忽然吐出,他喘息著,忽然說,“我不要喝酒,我要去拚命。”


    葉孤雲歎息。


    媚娘倒了一碗酒,遞給葉孤雲,“試一試,也許他能喝。”


    他喝了幾碗就忽然躺下了。


    媚娘將被單蓋在他身上,忽然又說,“他需要治病,你最好去找大夫。”


    “我不能去。”


    媚娘咬牙,“你願意眼睜睜看著他死在這裏?”


    “我走了,那你怎麽辦?”


    媚娘笑了,笑的甜又愉快,被一個人關心實在是一件愉快而喜悅的事。


    她柔聲說,“我沒事,我也懂殺人,也懂保護自己。”


    “可是......。”


    媚娘忽然柔柔的貼了過去,柔聲說,“你快點迴來,莫要去太久了。”


    她將葉孤雲推了出去,她知道如果不這麽做,葉孤雲絕不會去找大夫的,那麽範天府的病必定會惡化,他的命也會消失。


    葉孤雲點頭。


    街道上比往日冷清很多,來來往往的人極為稀少,兩旁的店麵生意並不好。


    是不是秋風更冷,令別人不願出來了。


    葉孤雲拉了拉衣衫,就走進這家門麵,裏麵隻有一個人,灰頭土臉,眼睛暗淡而無光,仿佛生了一場大病,仿佛隨時都會死去,這人印堂上居然有顆紅點。


    這人竟是天機神算!


    “怎麽是你?”


    天機神算點頭,“為什麽不是我?”


    “你是算命的,並不是大夫。”葉孤雲又說,“這裏並不是你該來的。”


    “這裏是我該來的。”天機神算笑了笑,又說,“我若是不來,你也許要倒黴了。”


    “為什麽?”


    “因為我不希望你死,至少現在不該死去。”


    “我為什麽要死?”


    “因為你找的人不是大夫,而是天王,你的小命就要報銷了。”


    葉孤雲不明白,也不想多說,掉頭就走。


    “你還是不要走的好。”


    葉孤雲停下,等著天機神算說下去,無論他說什麽,都有點道理的。


    “你的朋友需要大夫,我可以去幫你。”


    葉孤雲霍然轉過身,盯著天機神算,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你為什麽要幫我?”


    “你現在決不能死。”


    葉孤雲點頭,沒有多問為什麽,隻是將藥箱提著,說出一個字,“請。”


    天機神算點頭,又說,“快點,我們要快點過去,才有機會救他。”


    葉孤雲神情緊張,嘴角已輕顫,“為什麽?”


    天機神算沒有說話,忽然掠了出去,他的輕功居然也很不錯。


    葉孤雲在後麵跟著,已顯得吃力,他著實沒有想到這人居然也是厲害的角色。


    他們到的時候已遲了。


    門已破碎,裏麵屍骨更多,媚娘已不見,殘破的窗紙已被血跡染紅。


    一個人被一口長劍死死定在牆壁上。


    這人赫然是範天府!


    天機神算歎息,“可惜來晚了一點。”


    鮮血依然從劍尖滑落,滴得越來越慢,秋風中已飄起血腥味,葉孤雲抱拳一禮,“再會。”


    天機神算點頭。


    葉孤雲順著血腥味找到了這叢山林,也找到了媚娘,媚娘斜倚在青石畔,劇烈喘息著。


    她看到葉孤雲過來,眼睛中竟帶著無法形容的痛苦、哀傷之色,她忽然握住葉孤雲的手,“快進去找白雲。”


    葉孤雲動容,“白雲!”


    在林間已找到了白雲,一個半死的白雲。


    他依然站的很直,他對麵站著兩個人,一個手臂已斷,另一手裏卻握住一把短刀,是左手,另一人是個用劍的高手,是短劍。


    短劍的人臉上總是帶著笑意,笑的很瀟灑而放蕩。


    葉孤雲並沒有靠得很近,貼著一片林木之中,瞧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說話的人是白雲,“你們想抓媚娘?”


    “是的。”短劍的人欣賞著冰冷的劍鋒,沒有看一眼白雲。


    “你們目的是葉孤雲?”白雲又說,“你想用媚娘當魚餌,去釣葉孤雲?”


    “不錯。”


    白雲冷笑,“你們錯了。”


    “哦?”


    “媚娘是我的妻子,所以你們一定用錯了法子。”


    “沒有用錯,我們是利用媚娘,並不會傷害到媚娘。”他笑了笑,他說的話很婉轉,仿佛不願得罪白雲,“我們將葉孤雲抓到,立刻會將媚娘放了,我絕不會留一刻。”


    白雲冷笑。


    冷笑是什麽意思?葉孤雲隱隱感覺到白雲的心一定劇烈刺痛。


    “你應該知道我們是什麽人?”


    “知道。”白雲笑意更冷,“你們是魔教中人兩大天王,一個是長劍夜風,一個是尋歡逍遙。”


    逍遙點頭,“所以你絕不該跟我們作對到底的,因為這對你沒有好處。”


    “是的,你們還會去找我大麻煩。”


    “你想通的很快。”


    “因為你們死的也很快。”白雲冷笑,笑聲中他的劍忽然飄出。


    劍光閃動,驟然洞穿了夜風的咽喉,夜風的手還未抬起,就軟軟倒下,死肉般一動不動。


    也就在這個瞬間,逍遙身子半轉,掌中短劍刺出,他笑了,因為這一擊無疑很正確,白雲的劍鋒還在夜風咽喉。


    那口劍現在絕不能殺死人。


    他錯了,錯的很可怕。


    劍光從咽喉驟然飛出,從他的脖子忽然閃過,逍遙隻覺得脖子一陣涼意,他想唿喊卻發覺軀體完全沒有一絲力氣。


    短劍刺進白雲軀體,並未滑出,握劍的手與軀體已分離。


    劍在秋風中滴血,一滴一滴的滴著,兩口劍都在滴。


    白雲看看那條被削斷的手臂,又看了看另一口劍,葉孤雲的劍。


    “我們又見麵了。”白雲淡淡的說著,臉頰上痛苦之色漸漸飄起。


    “是的。”


    “你不該救我的。”


    “為什麽?”


    白雲垂下頭,凝視著正在流血的屍骨,又說,“你豈非希望我早點死翹翹?”


    “我並沒有希望你死翹翹,我隻希望你活的很開心。”


    白雲咬牙瞪著葉孤雲,“你不恨我?”


    “我為什麽要恨你?”葉孤雲又說,“她活的很好,你們都活的很好,我為什麽要恨你?”


    “可是我恨你。”


    “你恨錯了。”葉孤雲解釋著,“你老子殺了我老子,我殺你老子是一命抵一命,如果你嫌不夠,可以來殺我便是了。”


    “我並不是要......。”


    葉孤雲忽然將他的話打斷,又說,“我該走了,我絕不會帶走媚娘的,以後更不會了,我隻希望你們好好活著。”


    他說完就縱身掠走,他生怕自己在那一刻會發瘋,因為他也很在乎媚娘,他在乎的也許沒有白雲強烈,卻依然很刺痛。


    無論是誰的洞房裏新娘被別人帶走,變成別人的女人,也許都無法忍受下去,這種刺骨的痛苦也許隻有葉孤雲能忍受住。


    坡道上的草在陽光下變得更柔軟,柔軟而懂人。


    媚娘看到白雲慢慢從上麵下來,忽然撲了上去,露出喜色,又說,“他呢?”


    白雲知道她說的“他”是什麽人,這人是他們之間的痛處,白雲的手忽然握緊又慢慢的鬆開,隻是淡淡的說了一句,“他走了。”


    “他去哪裏了,我......。”


    白雲凝視著她,等著她說下去,她始終沒有說出來,白雲深深吐出口氣,柔柔拉著她的手,又說,“過兩天是小葉的生日,我們該早點迴去了。”


    媚娘垂下頭,忽然撲向白雲懷裏痛哭起來。


    她痛哭是因為白雲非但沒有責罵,也沒有生氣,甚至連一聲怨恨也沒有。


    也許白雲痛打她一頓,痛罵她一頓,她會好受些,但是白雲沒有打她,更沒有罵她,隻是無限溫柔的擁抱著她。


    白雲柔聲說,“我什麽都知道了。”


    媚娘軀體輕顫,臉色都已變得蒼白,“你不恨我?”


    “我隻會愛你,絕不會恨你的。”


    媚娘淚如泉水般湧出,“你為什麽沒有恨我,你應該好好恨我一下的。”


    白雲不語,目光變得更加溫柔。


    他靜靜欣賞著媚娘的淚水湧出,已不用說任何話語,一句也不用,因為這已足夠。


    這已足夠融化媚娘的心了。


    葉孤雲並沒有走太遠,看到他們相互擁抱在一起,才離去,他找了快幹淨的青石坐下,躺在上麵閉上眼,不願想別的事。


    “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喝喝酒,也可以做做別的,隻要你喜歡,我甚至可以好好陪你。”說話的人聲音中竟帶著說不出的憐惜同情之色。


    葉孤雲扭過頭,就看到了君莫問。


    她正斜倚在樹旁,手裏提著一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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