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園裏瓜果在陽光下茁壯成長,精神的像是那群小夥子,帶著生機盎然的獨特力道。


    葉孤雲伏倒在大地上喘息。


    他仔細去想一想,卻無力去想,疲倦有時非但令軀體無力,也會令腦子失去思考的力道。


    千金為什麽會來這裏?那些小夥子又是什麽人?三廂樓裏暴發戶又是什麽人?


    這些人好像都有點奇怪,更奇怪的是這個時候葉孤雲看到了垂鬢童子笑嘻嘻的走過來,將葉孤雲扶起來,說,“葉先生往裏麵走。”


    葉孤雲點頭。


    垂鬢童子指了指前麵,又說,“大將在等你。”


    葉孤雲點頭,又問,“大將等我?”


    “是的。”


    穿過菜園子,就看到了大將,大將坐在桌畔,飯菜都已上桌,筷子未動。


    葉孤雲吃驚的說不出話了。


    因為他看到絕無可能發生的事,卻又偏偏發生在他眼前。


    大將邊上坐著千金,千金在猛吃猛喝,她有點像餓死鬼投胎,恨不得吃下一頭牛。


    大將的對麵那張凳子是空著的。


    他微笑著,“請坐。”


    葉孤雲坐下,凝視著大將,這個安詳而蕭索的老人,仿佛就像這黃昏,這黃昏下的畫麵,蕭索而寂寞不已。


    他又說,“請吃。”


    老人說坐下,他就坐下,老人說吃,他就去吃,另一個桌麵上居然坐著阿門,阿門手裏沒有劍,劍別再腰際,雙手放在桌上,大將說吃飯,他也跟著吃飯。


    千金已吃了三碗,老人看到她吃飯的樣子,微笑著,“看起來你胃口很不錯。”


    千金點頭。


    “你吃這麽多,不怕長胖嫁不出去?”老人笑了。


    千金的臉紅了紅,忽然停下,慢慢的吃,吃的很慢也很仔細。


    葉孤雲也笑了。


    他看到千金安然無恙,而且能大吃大喝,這實在是一件愉快的事。


    老人吃的不多,沿著石徑走向後山,後山是什麽地方?那裏的陽光也許更燦爛更輝煌。


    童子也跟了過去。


    院子裏隻有他們三人,進來的那些小夥子已不見了。


    千金微笑夾了塊鹹肉給葉孤雲,就癡癡的笑著,欣賞著葉孤雲吃飯的樣子。


    一個女人心裏對一個男人有了好感,無論男人做什麽,都是一種美麗的風景,正如那些男人一樣。


    葉孤雲吐出口氣,他也吃了三碗,而且是堆尖三大碗。


    千金笑意裏露出憐惜、同情,“這飯菜怎麽樣?合不合口味?”


    “嗯。”葉孤雲點頭微笑,他忽然好想將這女人擁在懷裏。


    千金目光中已有了火一樣的光芒,她是女人,一個不太笨的女人,都看得出這一點。


    阿門忽然笑了笑,忽然說,“我很飽了,我走了。”


    他笑著離開,笑的很神秘很奇異。


    千金瞟了他一眼,又說,“你真的吃飽了?”


    “我真的吃飽了,而且我有事要做。”阿門身子一縱已到了兩丈外。


    千金苦笑。


    她凝視葉孤雲的那一刻,忽然握住葉孤雲的手,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她笑著說,“我帶你去個地方。”


    葉孤雲點頭答應。


    就算千金帶他去下地獄,他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他沒有下地獄,更沒有下油鍋,他們迎著幹燥而清涼的晚風在林子裏奔跑,他們累了就挑了塊柔軟的草地躺下。


    千金忽然擁抱著葉孤雲,“你是不是有一肚子話要問?”


    葉孤雲的確有很多話要問,現在已不必問了,因為他關心的是千金,對別的事並不在乎。


    黃昏的秋風是不是最迷人?非但殘陽很迷人,連大地上的青草都被染上了柔意。


    最柔的當然是他們的柔意。


    千金忽然拉起葉孤雲,她說,“你為什麽不奇怪像我這麽聰明的人,為什麽會上蕭玉竹的當,被她抓起來。”


    “我更奇怪的是阿門居然是你朋友?”


    千金目光忽然變得暗淡,她說,“他不是我朋友,是我的夥伴,沒有他這種人在身邊,我也許已死了很多次。”


    葉孤雲點頭。


    他不得不承認,阿門這樣的人,的確很可怕,輕功很可怕,殺人同樣很可怕。


    有這樣的朋友,無疑比有這樣的仇敵好很多。


    “如果沒有他,我的計劃就無法推動。”她說到計劃的時候,她的目光忽然冰冷尖銳如刀鋒。


    “什麽計劃?”


    “這裏本來有兩股勢力,一股是笑麵書生,一股是蕭玉竹。”她的眼睛不但變得冰冷,而且也變得殘忍,她又說,“我過來目的是為了消滅他們,蕭玉竹的力量雖然很可恨,但笑麵書生卻更可怕。”


    “可是他們都是你的手下。”


    “是的。”千金笑了,又說,“他們知道我來了,就加入我的組織,我並未拒絕他們。”


    “你本就知道他們的身份?”


    “是的。”千金笑了笑,又說,“他們的勢力都很大,而且都很精明,想要消滅他們,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葉孤雲點頭承認。


    消滅他們一個人很簡單,但消滅他們一個組織卻很難的,也許正因為如此,蕭玉竹才沒有殺千金。


    “你早就看透了身份,也看透了他們的計劃?”


    “是的。”千金歎息,又說,“他們都想消滅我與我的勢力,但做不到,隻有夾持我了。”


    “你看穿了他們的心意,所以就順了他們的意。”


    葉孤雲吐出口氣,他認為千金這種冒險實在太大膽了,如果有一絲不測,豈非死無葬身之地?


    千金笑了,又說,“我的勢力隻有我知道在哪裏,也隻有我一個人才能指揮得了。”


    “那穿雲箭是怎麽迴事?”


    “那是普通接收消息的工具。”千金又說,“你一定認為我的勢力被笑麵書生吃了?”


    “是的。”


    “你錯了。”千金譏笑,“他拉走的也許都是一些三流的角色,真正一流高手,還跟著我,他們絕不會離開我的。”


    葉孤雲沉思久久才說,“那高不行呢?他也是三流角色?”


    他深深記得他出劍的速度與準確,阿門幾乎死在他劍下。


    千金麵上現出惋惜之色,她說,“他的確是個一流高手,而且是一流中的一流。”


    葉孤雲閉上嘴。


    “可惜他不配做我的下手了。”


    “為什麽?”


    “因為他早就不是我的下屬了,這種人對朋友不忠,留有何用?”


    葉孤雲點頭,又說,“可是我並未看到你的下屬?”


    千金笑了,“你不必看到他們,因為他們並不是給別人看的。”


    “他們已行動了?”


    “是的。”千金又說,“就在你們見到暴發戶的同時,他們全部都出動了。”


    葉孤雲吃驚,“可是我並未看到你部署。”


    “這個計劃早已進行了。”


    “什麽時候?”


    “就在你被抓的那一刻,我們已做好了準備。”


    葉孤雲吃驚而佩服,一個女人能有如此高深的遠見,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更不簡單的是居然敢將自己先置於死地而後生。


    這種膽色非但令葉孤雲佩服,也令他深深懼怕。


    “你這樣子做豈非很冒險?”


    千金苦笑,又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要幹掉他們,就得隨時準備好被他們幹掉。”


    “你很聰明,先將自己真正的勢力隱藏起來。”


    “是的。”千金笑了,笑的卻有些許哀傷,“可惜我的勢力也有死傷。”


    “塞外金刀是你的下屬?”


    “是的。”千金臉頰上哀傷之色更濃,“這是他自己願意死的,而且也經過我同意了。”


    “他想為了這計劃去死?”


    “是的,因為他本就得了不治之症,活不了多久,家人在他活著的時候,已被我料理好了。”


    葉孤雲忽然將她擁在懷裏,因為他若是不將她擁在懷裏,她的淚水也許就要滑落。


    他已感覺到她軀體輕顫,是一種痛苦的輕顫。


    “你不必為他們的死而傷心。”


    “為什麽?”千金淚水湧出更多,她說,“可是他們的的確確為了我而死的。”


    葉孤雲歎息,“人死有輕於鴻毛,也有重於泰山,他們死得其所,死也死的安心了。”


    葉孤雲擁抱的更緊,“你應該高興才是。”


    他不讓千金說話,又說,“因為你畢竟成全了他們,令他們死的有了價值。”


    “是的。”千金久久才抬起頭凝視著葉孤雲,目光中露出感激之色。


    葉孤雲輕撫著她的軀體,微笑著,“你現在豈非是真正的贏家?”


    千金點頭,眸子裏竟已現出了寂寞、空虛之色。


    一個人在完全勝利的時候,難道也會很寂寞?很空虛?別人也許不會理解,但葉孤雲卻很理解的。


    “你的兩個對手已被你擊垮了,你應該高興一下的。”葉孤雲雖然知道這種感覺很不好受,但他還是希望千金高興一點。


    一個人活著,如果悶悶不樂的,活著豈非很無趣?


    千金笑了笑,又說,“現在他們也許該收網了。”


    收網的意思就是結束,結束迴去就該享受勝利的甜果。


    拚命已結束,分享甜果的時刻已到來,他們的甜果就是金銀,每一個人都有,千金靜靜的坐在裝滿三大箱子金銀後麵,靜靜的坐著,什麽也不想,什麽也懶得去想。


    不遠處幾個籠子裏,裝滿了人,都點住了穴道,雖然是如此,但他們都被削斷了一條腿,又被鏈條死死捆住。


    阿門也在愉快的喝著酒,他也是人,也需要刺激,他端著酒走到千金跟前,忽然說,“你也來一口,這種酒比往日的要好喝很多。”


    勝利的酒本就是甜的。


    千金一口喝了一壇,她忽然倒下,淚水也滑落,神情中沒有一絲勝利獨有的那種愉快之色。


    阿門歎息。


    她明白她心裏的滋味,沒有葉孤雲跟他分享,無論多好喝的酒,都是苦的。


    他淡淡的說,“他走了?”


    “是的。”


    “你應該將他留下來的,他是個好男人。”阿門深深歎息,似已在感慨著什麽。


    “我沒有理由留下他,我想過了。”


    “你有理由的,可是你沒有說。”


    “我說點什麽能令他心動?”


    “留住一個男人未必要令他心動才行,有時不令他心動也許同樣有效的。”


    千金點頭沉默。


    “可惜他一定走遠了,但是......。”


    “但是什麽?”千金眼中已發出了光。


    “但是我現在去追的話,一定有希望追到的。”


    千金歎息不語。


    阿門忽然又說,“你難道不希望自己見到葉孤雲?這麽有魅力的男人並不多。”


    “不了。”


    “你去找他?”


    千金點頭,歎息。


    她決心將他當做是夢,現在夢已醒,人自然已不見。


    夢未醒呢?


    葉孤雲又在夢鄉,夢裏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甚至連自己都沒有。


    外麵已起雨,秋雨猛烈撞擊著板門,他驟然醒來。


    夜色已更深,寂寞之色更濃。


    一個男人在這種夜色靜靜的瞧著雨水,心裏會有什麽感覺?


    葉孤雲歎息,將桌畔的酒忽然摸過來,往嘴裏倒,他希望自己能快點進入夢裏,現實的寂寞實在能令自己發瘋。


    他不願獨自一人麵對這麽可怕的寂寞。


    這個時候,掌中的酒壺忽然叮的碎裂,裏麵的酒灑在地上,酒已喝不成了。


    葉孤雲歎息,一枚石子還在酒水裏滾動,外麵一個女人忽然走了過來,靠向窗戶,凝視著葉孤雲。


    一身白衣如雪,雪白的劍鞘,雪白的發絲,雪白的布幔將臉頰擋的死死的,掌中的劍也是雪白的,白的發亮。


    “是你?”


    “是我。”她又說,“我來這裏,是告訴你那壇酒不能喝。”


    “為什麽?”


    “因為那壇酒有毒。”


    葉孤雲將門打開,將她拉進來,瞧著她滿是雨水的衣衫,忽然將燈吹滅了,四麵一片漆黑,漆黑而寂寞。


    “我看不見你了。”


    “嗯。”這女人隻是嗯了一聲,就脫下外套,晾在竹竿上,門已打開,窗戶也打開,兩麵通風,衣服很快會幹透的。


    漆黑的夜色,漆黑的一切,葉孤雲將床上唯一的床單遞給女人。


    “這個給你。”


    女人慢慢的結果床單,她的手柔軟而光滑,葉孤雲確信這隻手也許比媚娘的手還要滑。


    他的手激靈靈抖了抖。


    女人冷笑,“你怕我?”


    “沒有。”


    女人又說,“那你就是嫌棄我?”


    葉孤雲歎息,“沒有。”


    他並不認識這女人,就連上次親密的在一起,他也沒有看過這女人的臉。


    她的臉真的很難看?還是有著難以言表的秘密?


    葉孤雲說,“我不會嫌棄你的。”


    女人笑了,笑著握住葉孤雲的手,“真的?”


    “真的。”葉孤雲說的是事實,因為令他嫌棄的人隻有他自己,他嫌棄自己是因為無法忘卻寒淩子的影子,想的要命,想的發瘋。


    女人歎息,夜色裏她的眼睛中流露出說不出的憐惜、同情,她說,“我理解你的。”


    “你理解什麽?”


    “我理解你一定想著去殺寒淩子。”


    葉孤雲的身子忽然一陣輕顫,他說不出這種感覺,有點驚慌,又有點刺激,這女人為什麽知道的這麽多?她到底是什麽人?


    女人就是白雪,她依然跟在他後麵,希望自己給於幫忙與愛護。


    一個女人的心若是被一個男人徹底占有,無論那個男人在哪裏,都會被女人找到,這一點上帝仿佛也並不反對,總是能給於她們神秘的第六感。


    白雪握住葉孤雲的手,忽然又說,“我什麽都知道。”


    葉孤雲唿吸已急促,“你還知道什麽?”


    “我還知道你一定會下雨中驚醒,現在一定難以入眠。”


    葉孤雲沉默。


    “所以我就來找你了,你難道不想見我?”


    葉孤雲並未拒絕她的情感,拒絕這樣的女人情感,非但很愚蠢,而且也很冷血、殘忍。


    白雪笑了笑,“你還記得我的身子?”


    葉孤雲不語。


    白雪的手忽然觸摸他的軀體,他的唿吸更重,很快身上的衣衫已滑落。


    “你受的傷痕重?”她的聲音中帶著關切與同情。


    “是的。”


    “還疼?”


    葉孤雲忽然擁抱的更緊,他抱著她的軀體仿佛像抱著白雪,他不知道這女人就是白雪,他嘴裏還在喃喃自語,說的很輕,他希望將這女人當做是白雪。


    白雪身子不由輕顫,汗水滾落的更多。


    “你心裏想的人是白雪?”


    葉孤雲拒絕迴答。


    白雪笑了,笑的很愉快。


    晚風從外麵吹進來,卷起衣訣獵獵作響,仿佛是一種神秘而奇異的咒語。


    情欲已死,疲倦更重,葉孤雲呆呆的凝視著雪白的衣衫,雪白的像是一個人。


    “白雪。”他忽然說出這個名字。


    白雪的身子忽然激靈靈抖了抖。


    葉孤雲忽然擁抱著白雪,“我知道你是誰了。”


    “我是誰?”


    “你是白雪。”葉孤雲抱得更柔,又說,“你怎麽會變化這麽大?”


    白雪唿吸急促,似已不知如何麵對,她說,“你認錯人了,我是個過路的,我們兩人恰巧都很寂寞,恰巧又遇到了一起,所以我們就相互滿足對方,僅此而已。”


    葉孤雲點頭,靜靜的聽著。


    他想象著一個女人為什麽會長白發?他聽過一夜長白發的故事,卻從未見過。


    難道她也經曆過度憂慮過度思戀而長出的白發?


    “你難道認為我真的是白雪?”


    葉孤雲點頭,“你瞞不了我的,我若是聰明點,就不會讓你從我身邊一次次離開了。”


    “真的?”白雪的淚水忽然泉水般湧了出來。


    “當然是真的。”葉孤雲喉結滾動,又說,“以後你休想離開我半步。”


    “我絕不離開,就算你趕我走,我也不走了。”


    葉孤雲笑了。


    夜色裏這個時候忽然現出一條人影,漆黑的人影,一人一劍。


    這人矗立在外麵,靜靜的讓雨水衝洗著軀體,無論再大的雨水也休想衝掉他軀體上的殺氣。


    葉孤雲忽然站起,凝視著外麵。


    漆黑的夜色,連雨水都是漆黑的,唯一亮的地方隻有這雙眼睛,仿佛帶著深入骨髓的寒意。


    “你是葉孤雲。”


    葉孤雲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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