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雲幾乎忍不住要追出去,但卻被長明燈死死拉住。


    長明燈凝視著下麵肥胖彪悍的人,忽然說,“壯老三!”


    一個人的名字也許會起錯,但一個人的外號絕不會起錯,壯老三的身體極為壯碩而肥大,簡直像是一頭大笨熊,但葉孤雲知道這人絕對比天下所有的熊都要迅疾而剛猛。


    壯老三將嘴裏鼻煙壺取出,邊上忽然出來一個小丫頭,將滾燙的鼻煙壺取走。


    葉孤雲說,“這人是敵是友?”


    長明燈不語,雙手不由握劍,特別是握住葉孤雲的那隻手,手心竟已沁出了冷汗。


    壯老三重重咳了咳,才說,“既然來了,就不要走了。”


    “是的。”長明燈的眼睛死死盯著這人,又說,“我本來就沒打算走,看到你以後,我更不想走了。”


    “哦”壯老三的嘴角肌肉已在跳動。


    長明燈閉上嘴,不再說話。


    外麵有人進來,是個說書的,牙齒幾乎已掉光,衣服也是破舊的,但那雙眼睛卻亮的很,亮而靈魂。


    他進來就說,“個位久等了。”


    沒有人理他,但桌麵上已擺滿了瓜子花生,也有花生米跟燒酒。


    “你是說書的?”


    “是的。”


    “你今天說什麽?”


    “當然說江湖。”老人笑了笑,又說,“否則我能來這裏?也許連門都進不了。”


    他依然在笑,卻笑的很淒涼很哀傷。


    他又說,“而且是你最想聽到的。”


    跟老人說話的是個派頭很大橫眼翹腿的暴發戶,這人瞟著老人,“你說的哪一段?”


    “當然是災星劍引起的故事。”老人的僅有的一顆牙齒果然露了出來,表示自己很開心,也很自信,他說,“不知公子可願意聽。”


    暴發戶微笑點頭,他邊上起來個大屁股女人,取出五十兩的銀錠,送到老人跟前,她說,“公子要你快點說,而且要好好說。”


    老人大笑點頭,笑的連口水都已噴到女人的臉頰上。


    女人一點也不在乎,仿佛也懶得在乎,她慢慢的走了迴去,又慢慢的坐到他的公子邊上。


    她走路的樣子很奇怪,因為她走的步子並不大,但屁股卻搖晃的很大,無論誰也看不清她是用屁股走的,還是用腳走的。


    外麵又跟來個乞丐,葉孤雲記得這乞丐。


    就是外麵牆角的乞丐,而且他內傷也許是最重的,他為什麽會進來?葉孤雲想不明白。


    “我來了。”


    老人說,“你再不來,我就要出去打斷你的腿。”


    “是的。”乞丐說,“今天說什麽故事?”


    “說江湖。”


    乞丐喝了口茶,“江湖中的故事有很多,郭老要說哪一段?”


    “當然是葉落災星現了。”


    聽到這幾個字,葉孤雲肚子裏的心幾乎要跳出嗓門,長明燈仿佛也很緊張,他緊張,臉色卻沒有一絲改變,一點點都沒有。


    乞丐又笑了,“那葉落災星現是個什麽意思?”


    “就是葉子落了,災星劍就會重出江湖。”


    “災星劍?”乞丐目光都已亮了,變得說不出的貪婪而猥瑣不已。


    “你也知道災星劍?”郭老的目光現出輕蔑不肖之色。


    “是的。”乞丐又說,“得災星者,號令魔教,得江湖半邊勢力,可與江湖三幫、六大門派、四大世家分庭抗禮,獨占半壁江湖。”


    這句話仿佛是令人興奮的甜果,在站的在坐的都已泛起激動而灼熱的色彩。


    這可見災星劍在江湖中的誘惑力有多大。


    無論誰得到災星劍,就可以號令魔教,光光是這個誘惑,已令很多江湖客心猿意馬了,想入非非了。


    長明燈已聽到葉孤雲的喘息聲,忽然說,“你坐下,好戲還剛開始。”


    葉孤雲坐下,慢慢的喝茶,但他依然無法保持穩定。


    郭老嘴角帶著輕蔑的冷笑,掌中的碗裏卻被乞丐倒上了酒,好酒,他喝了一口,整個人就忽然頓在那裏,整個人像是抽筋似的。


    暴發戶公子笑了,譏笑。


    邊上女人慢慢站了起來,晃動著屁股走了過去,她微笑忽然揮出一巴掌,乞丐的半邊臉頰竟已被打飛,連皮帶肉都已消失。


    她又慢慢的說了一句話,“麻煩你了。”


    乞丐沒有說話,更不敢大叫,默默的忍受劇烈疼痛,淚水從半邊臉頰忽然滑落,他的手不敢去擦拭,因為他看到地上的那塊肉,還有肉上的那層皮,那是他自己的。


    郭老激靈靈抖了抖,麵無表情,他的樣子仿佛剛從噩夢中驚醒,不知所措。


    他說,“既來之則安之,我們就說說最精彩的一段。”


    “最精彩的那一段是哪一段?”


    “當然是江湖中當下局勢了。”郭老又說,“當今的局勢黑白相鬥,正邪相殘。”


    “那正的是誰?”


    “那就是千金了,她撒金銀,號令江湖同道捉不法浪人,安一方平定。”


    乞丐勉強擠出笑意,“他果然是個大英雄,大豪傑。”


    郭老一腳踢在他肚子上,他疼的在地上打滾,久久才起來,他說,“你為什麽打我?”


    “因為你說錯了。”郭老冷冷一笑,“千金是個女人,並不是男人,所以你該打。”


    “是的。”他居然也承認自己該打,他居然竟已打起自己的屁股。


    郭老點頭,“孺子可教也。”


    “那邪的一方是誰?”


    “當然是狐狸精了。”


    那個暴發戶動容,他顯然也不信狐狸精竟是浪人的首領。


    乞丐說,“自古正邪不兩立,自古也曾說邪不壓正,正必勝,邪必敗,看來這一次狐狸精一定會被千金幹掉。”


    郭老忽然又踢了他一腳,這一腳踢得更重,乞丐疼的幾乎暈眩過去,他掙紮著說,“我沒有說錯,自古都是......。”


    郭老的眼睛死死盯著乞丐,恨不得想將這人活活盯死。


    乞丐忽然閉上嘴,他竟也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


    郭老歎息,“你錯了,這一次邪氣盛,正氣弱,很難了。”


    “為什麽?”


    “因為浪人本就很可怕,裏麵有很多都是久經沙場的高手,在扶桑就是各城主的馬前大將,死不死活不活的日子本來就過慣了,所以他們對拚命這種事,本就已習慣而且也並不陌生。”


    乞丐張大嘴巴,似已吃驚的無法說話,他勉強自己說著,“那千金豈非要倒黴了。”


    邊上的人聽的目不轉睛,隻有那個壯老三還在微笑,沒有一絲興趣,依然在站在牆角,沒有動,這個地方也就是葉孤雲窗戶下。


    葉孤雲喘息的聲音,他都能聽的到。


    長明燈微笑,“你覺得這人說的怎麽樣?”


    葉孤雲點頭。


    “這人也是個江湖客,消息來的很快,黑白兩道都敬他一分,稱他為郭老。”


    葉孤雲點頭,目光落到下麵壯老三身上,忽然說,“那他呢?”


    “他曾經是軍營裏的教頭,現在淪落街頭做買賣。”


    葉孤雲苦笑,“看起來他的買賣還不錯。”


    “是的。”長明燈譏笑,“賭場與妓院的生意,永遠都不會差的。”


    葉孤雲譏笑,“他看起來倒很在行,很會撈銀子。”


    “當然,他也算得上專家了。”


    葉孤雲閉上嘴。


    長明燈也閉上嘴,嘴角泛起冷笑,目光落到那個乞丐身上,乞丐半邊臉頰鮮血猶在流血,流的已並不快,卻依然在流。


    人生就是這樣,無論在哪裏,都有冷血無情的事發生,這種事避免不了的,特別是在江湖走動很久的人,都已對他這樣的人這樣的事,一定見得多也見得膩了。


    他們仿佛對乞丐並沒有生出一絲同情,更沒有生出憐惜。


    葉孤雲冷笑,“那個乞丐是什麽?”


    長明燈苦笑,“你同情他?”


    葉孤雲閉上嘴。


    “你不要去同情他,你同情他就錯了。”


    “為什麽?”


    “他也是一名江湖高手,但身上內力被人震散了,所以才淪落到如此下場。”


    葉孤雲不語。


    長明燈又說,“他曾經也是太湖三十六碼頭總瓢把子,搶劫官銀不計其數,這人最風光的時候,蘇州官府下過抓捕公文,懸賞三十萬兩抓捕始終抓不到的人。”


    “想不到這人居然這麽厲害。”葉孤雲又說,“小必將他內力震散的人一定更厲害。”


    長明燈又笑了,“那個人也許並不厲害。”


    “哦?”


    長明燈笑的有點勉強,他說,“那個人就是我。”


    葉孤雲吃驚。


    “你想不到?”


    葉孤雲點頭。


    乞丐蹲在郭老跟前,怪笑著說,“那千金的勢力不如狐狸精的勢力?”


    郭老將碗中酒一飲而盡,又說,“你錯了。”


    聽到這個字,乞丐嚇得趕緊將身子往後縮,邊上已有很多人笑了,笑他的懦弱無能,笑他的膽小怕事。


    郭老微笑,“快替我倒酒。”


    乞丐趕緊過去給他倒酒,陪笑著,又說,“那千金能有三頭六臂,能逃過狐狸精的算計跟抓捕?”


    郭老歎息,“這就叫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老狐狸也有流淚的時候。”


    “什麽意思。”乞丐吃驚的看著他。


    “狐狸精跟千金交手的第一迴合,就失敗了。”郭老又說,“而且敗的很慘。”


    “有多慘?”


    “狐狸精七成勢力被千金擊殺。”郭老的眼睛忽然瞪得很大,“這種事實你是不是無法相信?”


    乞丐點頭。


    “就連我也不信。”郭老又說,“我卻不得不信這是真的。”


    “這是什麽原因?”這句話並不是乞丐問的,而是遠方一個陌生人問的,邊上很多人都想知道這件事。


    郭老說,“這就是狐狸精布局捉拿千金,反被千金利用。”


    “狐狸精布的是什麽局?”


    “釣魚的局。”郭老咬牙譏笑,“狐狸精利用風笑天將葉孤雲抓住,在斷雲橋布下十麵埋伏,又利用千金與葉孤雲的友情,引誘千金前來上當。”


    郭老眼睛又瞪得雪亮,“隻要千金前去,必會死的很難看,她帶去的人也必然死翹翹。”


    “這個計劃難道還不能殺死千金?”乞丐疑問了。


    郭老大笑,“你別做夢了,千金難道是傻子,會上這個當?”


    他笑著喝幾口酒,又接著說,“狐狸精徹底大敗,敗的很慘。”


    不遠處已有人大叫,“怎麽可能?”


    郭老等他們叫玩了才慢慢的說,“斷雲橋本是千金與葉孤雲的葬身之處,但是狐狸精用錯了一個人,所以落了個一敗塗地。”


    “什麽人?”


    “黑道軍師,笑麵書生。”


    大家都已沉默,靜靜等著郭老說書。


    郭老卻在找酒,碗中酒已盡,乞丐抱著酒壇癡癡發怔,這個時候從裏麵走出兩個人,抬著一大酒缸,平平穩穩的放在地上。


    乞丐趕緊握起水瓢舀了一瓢酒,替郭老滿上。


    郭老喝了一口,才說,“斷雲橋上的機關陷阱,統統是他布置的,但陷害的人卻是狐狸精。”


    邊上的人已在冷笑,“這怎麽可能?”


    葉孤雲笑不出了,他說,“這人的消息好像真的不錯。”


    長明燈點頭承認。


    “像這樣混飯吃的人,倒也不容易。”


    “是的。”長明燈說,“至少他要懂江湖格局世事變化,誰得意誰落魄,誰是正誰又是邪,這本就是一門學問。”


    葉孤雲笑了。


    兩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


    直到郭老說到千金被轎子帶走的時候,葉孤雲的心忽然又已繃緊。


    隻見郭老說,“你們可知這一次狐狸精將千金帶到哪去了?”


    大家都在搖頭。


    郭老微笑,“他們都去了......。”


    葉孤雲瞳孔收縮,郭老咽喉斜斜插著一截牙筷,他搖晃著倒下,然後忽然死去。


    那截牙筷還定在上麵,邊上的乞丐已縮成一團。


    “死了。”


    葉孤雲忽然掠出,橫劍站在門口,盯著一個藍布袍的中年人,這人長著一個山羊胡須,正慢慢的靠向壯老三,他說,“死人了。”


    壯老三說,“我看到了,我又不是瞎子。”


    “我怕你看不見,更怕你裝看不見。”


    有的人已離去,死人的地方並不討人喜歡,很多人慢慢已離去,葉孤雲並未攔著,他一直盯著那個山羊胡子跟兩個發髻蓬鬆帶刀的人,這兩個人看不出年紀,但看得出他們好像很狼狽卻依然帶著逼人的殺氣。


    三廂樓裏該走的人都已走完,裏麵剩下的人已不多,除了暴發戶公子跟那個屁股很大的女人,在喝茶吃著桌上的瓜子,暴發戶依然盯著郭老,郭老在他眼中,仿佛還是活著的,還在那裏講故事。


    長明燈縱身掠了下來,忽然對暴發戶說,“外麵好像快下雨了。”


    外麵並沒有下雨,暴發戶也未看外麵一眼,邊上的女人眼睛似已呆滯,懶得看一眼外麵。


    “你們該迴去收衣服了。”


    暴發戶笑了,譏笑。


    邊上的女人淡淡的說,“你要去收,就出去收,不要打擾我們。”


    長明燈閉上嘴。


    他本想讓這兩人離去,但他們仿佛沒反應。


    壯老三忽然大笑,“他不想走,你何必去打擾他。”


    長明燈笑了笑,他慢慢靠近葉孤雲,葉孤雲在等著他,外麵這個時候忽然出現十幾條人影,忽然直挺挺站著。


    葉孤雲說,“他們是什麽人?”


    “也許是狐狸精的人,也許不是。”長明燈又說,“反正不是千金的人。”


    十幾條人影光頭,冷漠的目光裏沒有一絲情感,冰冷的臉頰肌肉堅硬如剛,手裏沒有兵器,看到他們握緊的拳頭,就不難看出他們已不必有兵器。


    壯老三滿臉假笑端著新茶,給暴發戶滿上,暴發戶喝了一口,忽然又一下子噴在壯老三臉上,他說,“我走了。”


    壯老三微笑點頭。


    暴發戶走出去,十幾個光頭大漢忽然躬身行禮,看他們的神情,仿佛是見到了心中尊敬而欽佩的神。


    他們從光頭大漢們中間走過,帶著扭屁股女人走遠,他們才抬起頭,直起身子,跟在了後麵。


    能令壯老三如此卑躬屈膝的人並不多,這個人是什麽人?


    葉孤雲長長歎息,搖搖頭,就凝視著壯老三跟那兩個帶刀的,還有後麵那個山羊胡子。


    他知道是山羊胡子殺了郭老,他不願讓郭老說出千金現在在哪裏,他們要殺人滅口,他們雖然殺了這人,卻決無法逃脫,葉孤雲的目光冷冷盯著他,盯著他的胡子。


    他休想離開這裏!


    壯老三忽然走向葉孤雲,他很高也很壯,走起路來一定並不是很靈活,更不會快,如果這麽想,就錯了。


    葉孤雲的劍忽然握緊,劍尖斜指壯老三的咽喉。


    壯老三並沒有蹦跑跳躍,三兩步都到了他跟前,就停在葉孤雲的七尺處。


    葉孤雲從未見過這麽胖而又這麽快的身子,快的簡直是閃電。


    壯老三冷笑,“一個人好奇並不是什麽好事,特別是處在逃亡中的人,更不是。”


    葉孤雲承認這一點,這非但不是好事,簡直是災難。


    他說,“狐狸精讓你在這裏等我們?”


    壯老三搖頭,他說,“不是,這是他自己的主意。”


    他笑了笑,又說,“他們都以為你們一定躲在哪個山溝溝裏隱藏起來,可我不這麽想,我想的恰恰相反。”


    “你想到的是什麽?”


    “我想你們一定還會來這裏,因為這裏最危險了。”他笑了笑,又接著說,“這就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他居然也知道兵法,而且很會活用。


    葉孤雲點頭,盯著他軀體上根根肌肉漸漸繃緊,他的笑容也繃緊,這人居然練過鐵布衫橫練功夫。


    這一點並不能瞞得了葉孤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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