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燕瞧著兩匹馬絕塵而去,深深吐出口氣,身子忽然已抽緊。


    因為看見一雙狗眼直愣愣盯著她,還在滴著血,刀鋒上的血跡也未幹,刀柄上的手很穩定,穩定而冷靜。


    刀身上的紅綾輕輕飄動。


    “狗頭鍘!”


    狗頭鍘盯著冷冰燕,緩緩的說著,“你不用說了。”


    他拍了拍手又說,“我都聽到了,你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聽得清清楚楚,你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冷冰燕的手忽然握緊,“你都看到了?”


    狗頭鍘點頭,譏笑,他的手也握得很緊,連手臂上的青筋都已高聳。


    鍘刀慢慢放下,四個女人忽然出手,一個忽然出手將冷冰燕的手腕扣住,用的正是小擒拿手,又快又狠又準,這個女人也是出手最快的一個。


    她們深知冷冰燕若是出手,定是致命的一擊,離別鉤勾住什麽,都會容易離別。


    勾住你的手,手就會與你的軀體離別,勾住你的頭顱,頭顱立刻就會與你軀體離別,當然你的生命也會離別的。


    冷冰燕後退的同時,忽然停住,後麵忽然出現一個人急點她十幾處穴道。


    還有兩個人一邊一個,將她架起來,因為她如果沒有人架起來,就會倒下去。


    離別鉤已到狗頭鍘手裏,狗頭鍘冷冷笑了笑,又說,“現在你依然在這裏,但不是自己躲起來,而是被人藏起來,所以也沒有什麽區別的。”


    “是的。”冷冰燕目光沒有一絲懼怕之色,反而出奇的穩定,“沒錯,到時候你就可以殺他了?”


    “是的,到時候我就可以殺他了。”


    他說著話的時候,眼眸裏卻隱隱現出懼怕之色,他仿佛也知道葉孤雲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


    冷冰燕忽然冷笑。


    邊上的女人摑了她七八個耳光,直到冷冰燕笑聲消失,笑意卻依然還在。


    “你不該笑的。”狗頭鍘也在笑,但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沒有笑出聲音,卻比笑出聲音更冷酷,更殘忍。


    “是不是我說中了你的心事?令你難受了?”


    冷冰燕的臉頰已被摑的發青發紫,但她臉上卻依然帶著笑意,譏誚而輕蔑,“你沒有把握殺了葉孤雲?”


    狗頭鍘點頭。


    冷冰燕也點點頭,又說,“狗頭鍘放眼江湖,沒有把握殺的人,並不多,絕代雙劍是其中兩個。”


    “沒錯。”狗頭鍘吐出口氣,又說,“你繼續說。”


    “你一定已想好了萬全的法子。”冷冰燕冷冷逼視著狗頭鍘的目光,沒有一絲避讓。


    “是的。”狗頭鍘笑了笑又說,“你可以猜猜看。”


    冷冰燕點頭,又說,“你一定將我放在太師椅上,手裏還端著一杯茶,然後桌上還擺著一些糕點,說不定還有水果。”


    狗頭鍘笑意不變,又說,“有意思,你想的主意並不壞,我可以跟你學學。”


    “你當然在周圍布下了天羅地網,十麵埋伏,就算是一隻蒼蠅進來,也很難逃得出去。”


    狗頭鍘點頭,“這是必須的。”


    冷冰燕目光閃動,又說,“你收買的殺手一定比風笑天更多,也更強。”


    狗頭鍘沉思,“你為什麽沒有想到這本就是風笑天收買的?”


    “風笑天收買的?”冷冰燕怔住,徹底怔住,“你也是風笑天收買的?”


    “我不是。”狗頭鍘臉頰上現出厭惡之色,又說,“我並不想殺他,但我必須要殺他。”


    “你並不愛錢,也不愛女人,權勢對你也沒有多大的誘惑。”冷冰燕吐出口氣,又說,“我實在想不通,還有什麽令你冒險去殺葉孤雲?”


    她看了看狗頭鍘那雙漆黑的眸子,又說,“你是不是被逼無奈才殺葉孤雲的?”


    狗頭鍘不語,忽然轉過身,凝視著河水從橋下慢慢的流淌,他的心是什麽滋味?


    沒有人看到他的心,也沒有人看到他的臉。


    架住她的女人忽然又要摑她,因為狗頭鍘已被她說的難過,他的下屬看到他難過,她們也許更難過。


    這次卻被狗頭鍘叫住,“這不關她的事,是我自己的事。”


    兩個女人垂下頭,心裏暗暗憐惜。


    陽光漸漸已西移,天地間已有涼意,涼風將片片落葉吹到河水裏,又流走,誰也不知道要流到哪裏去,也不知道何時停下。


    這好比是他們江湖中的浪子,誰也不知道他們湧往何處,死在哪裏。


    這也許就是他們的悲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狗頭鍘忽然將冷冰燕的穴道解開,忽然將離別鉤遞給她。


    冷冰燕怔住。


    跟著他的四個女人也怔住。


    “你走吧,我不想殺你。”


    “為什麽?”冷冰燕想不通。


    狗頭鍘沉思久久才說,“因為我知道你們在這裏接頭,所以我一定不能用你。”


    他淡淡的笑了笑,又說,“我用的人都是一流高手,隻有一流高手,才又機會殺葉孤雲,就算殺不死他,也有機會令他重傷。”


    “你要找人代替我?”冷冰燕吃驚的盯著狗頭鍘。


    狗頭鍘點點頭。


    “你以為騙得了葉孤雲?”


    狗頭鍘不語。


    邊上的女人忽然將一麵精致麵具往臉上一蒙,又輕輕按了按,另一個冷冰燕立刻就現了出來。


    這女人居然也在笑著,笑的居然與冷冰燕一模一樣,甚至連神情都很像。


    “我就是冷冰燕了。”


    冷冰燕吃驚的盯著這女人,“你居然......。”


    這女人冷冷笑了,“是的,沒錯,我們本該殺你的。”


    “可是你們並沒有殺我。”冷冰燕又說,“你不怕我告訴葉孤雲?”


    “不會。”這女人又說,“三天很快就會過去,你也可以去告訴葉孤雲,但是你的妹妹就要倒黴了。”


    冷冰燕臉色變了,又說,“你們好卑鄙!”


    這女人冷笑,“但我們並不冷血,我們至少沒有殺了你。”


    狗頭鍘慢慢的走向林子裏,不再看一眼冷冰燕。


    跟冷冰燕說話的女人又說,“你現在最好跟著我們,否則......。”


    她沒有說完,她想將沒說完的話留給冷冰燕自己去想。


    冷冰燕咬牙,跟著他們,似已一步也不敢落下。


    /


    /


    殘陽低懸,秋風中帶著令人不寒而栗的陰冷肅殺之意。


    兩旁野花經過陽光一天的照射,似已變得更加憔悴,憔悴而無力。


    “這裏就是十裏坡!”


    千金點頭,“這裏的坡是不是足足有十裏?”


    “是的。”葉孤雲點頭承認。


    坡並不大,卻很長,很崎嶇,很寬敞,兩旁的店麵生意也許並不壞,也許並不好,所以他們看起來沒精打采的。


    棺材店的老板向他們打招唿,陪笑著,“你們要不要棺材?”


    葉孤雲忽然就到了他跟前,又說,“多少錢一副,我要一副。”


    “十兩銀子。”老板邪邪的笑了笑,又說,“我做生意,絕對公正。”


    他看了看千金又說,“你為什麽隻要一副?”


    葉孤雲忽然將他一把提起來,又冷冷的笑了笑,“我要將這口棺木用來裝死人。”


    老板臉色變了,他說,“這裏沒有死人。”


    葉孤雲點頭,又說,“你若是不走,這裏就多出個死人。”


    老板的臉已扭曲、變形,身子忽然躍起,淩空一翻,已到十丈外。


    這人的輕功居然這麽好!


    千金吐出口氣,微笑著,“想不到你居然這麽粗魯。”


    “我也是被逼無奈。”


    擺在門口的那口棺木忽然四分五裂,從裏麵箭一般射出兩個人,兩口劍。


    劍光很快,刺出方向正是葉孤雲的咽喉。


    葉孤雲譏笑。


    這兩人的劍光還未到,忽然就消失,他們的性命也消失,軀體倒下,眼中滿是驚訝、不信、恐懼。


    從咽喉處射出的鮮血,在殘陽下看來仿佛是兩根鮮豔而美麗的絲帶。


    他說,“看來我要開殺戒了,所以你......。”


    千金忽然握住葉孤雲的手,緊緊握住,“你不要趕我走,我也會點功夫,說不定會幫到一點。”


    “不行。”葉孤雲忽然鬆開手,又說,“這次他們不將我殺了,他們絕不肯罷休。”


    千金的目光中充滿了絕望,一種深入骨髓深入靈魂的絕望。


    “那你豈非死定了?”


    “是的,我非但活著的機會並不大,也許沒有機會活著。”


    千金沉默,不語。


    葉孤雲冷冷凝視著劍鋒飄零的鮮血,久久沒有說出一個字。


    他本已鬆開手,卻被她的手緊緊握住,“你明明不必這樣做的,可以用收買的人過來殺了他。”


    葉孤雲不語。


    目光落到漸漸從遠方走來的兩個提著籃子的婦人,籃子裏裝著瓜果,還在滴著水。


    她們顯然是從河水邊走來的,將瓜果洗好帶迴去。


    這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可是葉孤雲的眼睛已盯了過去,瞧著另一隻沒有握籃子的手,那隻手竟已滑入懷裏。


    誰已看不出她們手裏握的是什麽。


    劍刺出,兩人驟然倒下。


    籃子裏的瓜果忽然滾落滿地,一雙眼睛直愣愣盯著葉孤雲,仿佛恨不得要將他活活瞪死,瞪死一萬次。


    劍尖在秋風下滴血,一滴一滴的滴著。


    她們的神情漸漸在殘陽下褪色,漸漸失去了人該有的光澤。


    葉孤雲大步走在殘陽下,往裏麵走去。


    兩邊的門板上對聯獵獵作響,似已時刻都忍受不了打擊,破門而出,尋找自己的去處。


    “站住。”


    葉孤雲忽然站住,並未看這人一眼,掌中劍猶在滴血,並未滴盡。


    劍尖已在輕顫,仿佛已嗅到一種無形的殺機。


    “葉孤雲?”


    葉孤雲點頭,不語。


    他的後麵不遠處千金依然緊緊跟著,並未離去,她的神情充滿了憂慮與不安。


    “有人給錢我,要我殺你。”


    “嗯。”葉孤雲隻說了一個字來,身子驟然掠起,孤雲般飄動,飄到一丈外。


    就在他原來站的地方,赫然滿是銀針。


    葉孤雲身子還未站穩,就忽然又已掠起,在半空中舞動劍光,叮叮叮叮......,根根銀針慢慢跌落。


    他忽然驚唿出聲,“飛天銀針?”


    這人冷笑,“是的,我正是飛天銀針肖寒。”


    “肖寒絕不會被銀兩所收買,但你卻被收買了。”


    “沒錯,我的確被收買了,但你還得去死。”肖寒的臉頰上根根肌肉輕輕顫動不已。


    葉孤雲落下,靜靜瞧著這肖寒,“原來江湖傳聞有時也會有假的。”


    肖寒點頭,“沒錯,的確是的。”


    “所以你已變了,也該死了。”


    肖寒瞳孔忽然收縮,滿把銀針滑落至地上,他掙紮著也落到地上,整個人仿佛是一條死魚,忽然僵硬、硬死,連眼睛中都帶著死魚獨有的那種白色。


    葉孤雲喘息著,他畢竟是人,是血肉之軀,並不是鐵打的,他已覺得很疲倦。


    孤孤單單的眸子裏竟已露出厭倦之色。


    他仿佛已不願殺人,但還得去殺人,殺人也許並不能令他獲得快樂,更不能令他獲得快意,但他還得殺下去。


    人活著,也許很難迴避自己不願做的事。


    隻要活著,多多少少就得去做點,葉孤雲也不例外。


    葉孤雲霍然迴頭,就看到了一個人,一口劍,天神般的人,殺氣很重的劍。


    他忽然說,“風笑天!”


    他從未見過風笑天,卻知道這人一定是風笑天,風笑天冷冷笑著,笑的很愉快很滿足。


    “是的。”風笑天笑的更加得意。


    “你還算講信用,沒有放我鴿子。”葉孤雲又說,“但你不打算跟我決鬥。”


    “是的。”風笑天風一般的笑著,後麵忽然出來幾個人。


    寬袍大袖腰際斜掛長刀,一隻手緊緊握住刀柄,臉色鐵青,步子很穩定,也很矯健。


    他們顯然已殺過很多人,無論從他們的神色上看,還是從衣著上來看,都是經過無數次殺人與被殺,隻有這種人才會帶著令人不寒而栗的肅殺之色。


    連落葉都染上了殺機!


    刀並未出鞘,但寒意已夠濃,夠深,夠冷。


    幾個人出來就忽然橫在葉孤雲與風笑天的中間,冷冷的盯著葉孤雲,別的地方並未去看,也懶得去看。


    這些是什麽人?是浪子?還是昔日縱橫沙場的武士?


    葉孤雲沒有後退,一步步逼近,逼的很近。


    有些人天生仿佛就有種野獸般的本能,逃避是絕不會有好下場的,隻有迎上去,才有一線生機。


    劍尖抖動更加猛烈。


    他的心也出奇的變得更穩更冷更殘忍,一名劍客麵對真正的對手時,肚子裏的心必將硬的像是鐵塊。


    為首一人忽然說,“你就是葉孤雲?”


    “是的。”


    “聽說你是江湖中絕代雙劍之一的一劍?”


    “是的。”


    “那另一口劍為什麽不過來?”這人冷笑冷視著葉孤雲的人,冷視著葉孤雲掌中劍,忽然說,“白雲是不是怕死?不敢來了?”


    葉孤雲不語。


    這個名字仿佛是把刀,深深刺進他的胸膛,疼的他臉頰上根根肌肉都在隱隱跳動。


    “你為什麽不說說話?”


    “我要說什麽?”


    “你可以說說,想死在誰的刀下,無論是誰的刀,都不會令你失望。”


    葉孤雲不語,麵前的四把刀的確是好刀,作為劍客死在這樣的刀下,他本該榮幸,本該覺得幸運,可是他仿佛有點美中不足,缺少點什麽。


    也許劍客的死亡,本不該帶著遺憾,一絲的遺憾都是他們所不可忍受的。


    這人譏笑不語,握刀的手忽然握得更緊,連脖梗那根肌肉都已忽然抽緊。


    葉孤雲也笑了,冷笑,“浪人?”


    “是的。”這人淡淡的說著,“我們四個都是浪人,千裏渡海而來,聽說這裏很不錯。”


    “你覺得這裏怎麽樣?”


    “很不錯。”這個浪人臉上現出驕傲而得意之色,又說,“我殺了很多江湖中人,殺的很舒服,他們都很對我口味。”


    “你殺了多少人?”葉孤雲忽然想知道這一點,想的要命,就像寂寞的男人迫切想知道少女的軀體有多滑多嫩那般。


    浪人的眼中譏笑之色更濃,“一共殺了七十三人。”


    他忽然慢慢的輕撫著刀柄,又說,“每一個都是好手,其中裏麵還有名門正派的高足,他們更更了不起。”


    葉孤雲咬牙,冷冷笑著,“你果然有點能耐,想殺殺我?”


    這位浪人點頭承認,“很想,想的要命。”


    他忽然吐出一口吐沫在手心,又揉了揉,才握住刀柄,他又說,“其實我早就想殺你,隻恨無緣相見。”


    “現在是不是稱心如意了?”


    “是的。”這人的刀慢慢的抽了出來,刀光閃閃,他們顯然對刀保護的很好,刀身上幹淨而發亮不已。


    他又說,“這是一把軍刀,是我昔日上戰場殺敵用的刀,你看怎麽樣?”


    他凝視著這把刀,仿佛是凝視著自己的兒女,自己的媳婦,竟那麽的慈愛!


    葉孤雲嘴角譏誚之色更濃,他說,“高姓大名?”


    “山本一郎。”


    山本一郎說出自己的名字,神色顯然露出傲色與輕蔑,他早已將葉孤雲看作是死人,看作是他刀下的死人。


    “好名字,可惜卻要客死異鄉了。”葉孤雲橫劍冷視著這人的咽喉。


    “客死異鄉?”山本一郎大笑,譏諷而冷酷不已。


    葉孤雲閉上了嘴,不願多說一個字。


    山本一郎也閉上了嘴。


    他們的話顯然已到了盡頭,話的盡頭就是決鬥,也是拚命,這其間沒有一絲選擇的餘地,非但不給自己留有餘地,別人也沒有。


    刀劈下。


    刀光一閃,劈向葉孤雲的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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