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已停下。


    幸好轎子停下,葉孤雲趕緊將丹藥放至腰際,吐出口氣。


    不正經的丹藥也許隻合適不正經的人,他決定不靠這丹藥,至少他現在很正經。


    他們走下車就站在山洞前,洞裏麵金碧輝煌,連燈光下的瓷器,都顯得燦爛不已。


    柔風將杯子吹的嗡嗡作響,清脆而動聽,宛如天外神曲。


    “冷劍生就在這裏麵?”


    “是的,我偷偷將他關在裏麵了。”


    葉孤雲苦笑,“這裏麵的東西,好像都很值錢。”


    “是的。”千金笑了笑,“那當然,我千金要呆的一個地方,必須要像樣點,馬虎不得。”


    她又說,“這裏隻能將就一下。”


    葉孤雲又苦笑,苦得嘴裏都有了酸水,“你就不怕強盜來偷幾樣?”


    “強盜其實很辛苦的,這裏麵東西本就是他們搬進來的。”千金笑得有點憐惜、同情,她又說,“我這裏的東西隻用一晚,明天就不要了。”


    葉孤雲吐出口氣,久久沒有說出話來。


    他聽過一擲千金,揮金如土,這些詞用來形容多麽多麽有錢的人,可是這些詞用來形容千金,好像還有點不夠。


    千金倒了一杯葡萄酒,倒進用白玉雕成的杯子裏。


    杯子柔美光滑如處女肌膚,酒比鮮血更紅更有光澤。


    葉孤雲接過酒杯,深深歎了口氣,依然沒有說出話來。


    這樣的地方,這樣的酒,就算是在夢裏,也是難得一見,何況在眼前,很多江湖中人為了見上一麵,情願死在裏麵,也不足為奇。


    他放下杯子,就靜靜的凝視著千金。


    千金柔柔握住他的手,凝視著葉孤雲的眼眸,“你好像有話要說?”


    葉孤雲沉思半晌,才說,“冷劍生好像是個窮光蛋。”


    千金點點頭,又嗯了一聲。


    “你就不怕他將這裏的東西全部偷走?”


    千金搖搖頭。


    她得意的笑了笑,“因為他被我關在牢房裏了。”


    “這裏還有牢房?”葉孤雲吃驚。


    千金不語,拉著葉孤雲往裏麵走。


    他看到牢房的時候,更吃驚。


    牢房欄杆都是用金子鑄成的,每一根都有象腿般粗細。


    裏麵很寬大,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瓷器,床也很柔軟,雖然葉孤雲沒有觸摸,卻很肯定這一點。


    人未到,就已聞到了酒菜的香味,光光聞到就足以令人心神飛躍,見到卻令人更美好。


    葉孤雲歎息,“這就是牢房?”


    “嗯。”


    千金眼眸已落到床上,薄薄的絲綢在一個人的身上輕輕浮動,“那就是冷劍生。”


    葉孤雲將這人翻了個身。


    他的臉色驟然凝結成冰,久久才吐出口氣,“他逃了!”


    千金的臉色也動容。


    她久久才說出一句話,“不錯。”


    床上有個洞,泥土很濕潤,這證明是剛挖不久。


    葉孤雲握緊雙手,身子往裏跳,他剛躍起兩尺就被千金拉住,她說,“等一下。”


    “你要做什麽?”


    千金笑了,擺了擺手,說,“我們要慶祝一下,也要找冷劍生慶祝一下。”


    葉孤雲不明白。


    她說要慶祝,就慶祝,後麵忽然抬來兩口巨缸,很沉,抬缸的人都是波斯巨奴,每一口缸邊上都有七八個。


    他們放下缸已在喘息,額角豆大般汗水正不停的往外流。


    千金伸出手,兩隻金樽到了她手裏,金樽裏當然有了酒。


    她說,“你嚐嚐,是什麽酒?”


    葉孤雲隻是聞了聞,就吐口而出,“是茅台。”


    他雖不是酒鬼,但還不太笨,這酒很有名,很容易令男人記住它,酒有時候也跟女人一樣,隻有被男人擁有過一次,那個男人就會一輩子都牢牢記住,無法忘卻,特別是不太討厭酒的男人。


    “你真識貨。”她笑了笑,又說,“幹。”


    葉孤雲不明白她這是什麽意思,好像並沒有一絲生氣,反而很愉快。


    一口酒咕嚕一下,就被她喝完,她喝完就將金樽丟到洞裏。


    她咬著牙,說,“請這小王八蛋喝酒。”


    她喘息了幾下,忽然又說,“快點往裏倒酒。”


    超級大水缸忽然被舉起,往洞裏麵倒酒,葉孤雲被嚇了一跳。


    他實在沒有想到那麽平靜的女人頃刻間竟變得那麽激動那麽瘋狂,激動瘋狂如野獸,也許她本來就是野獸。


    她大叫著又說,“玩命的倒。”


    她現在憤怒的連身子都已不穩,臉頰上根根肌肉竟已堅硬如鋼鐵。


    葉孤雲柔柔握住她的手,“你這法子是不是有點過分?”


    “這還過分?”千金又笑了笑,笑的當然很瘋狂很憤怒,她說,“好日子不過,拙過。”


    葉孤雲不語。


    他此時對冷劍生竟已生出憐惜、同情,這樣子死法,也許比宮裏麵的七大酷刑還要痛苦。


    兩隻超級巨缸終於倒完,十幾個波斯巨奴躺倒一片,在不停的喘息。


    千金大笑著伸手一抓,就抓到一盞油燈,那盞油燈明明定在牆壁上的,可是已到了她手裏。


    葉孤雲又吐出口氣。


    千金笑了凝視著葉孤雲,她麵對葉孤雲的時候,忽然變得溫柔、善良,“你看我是不是有點過分?”


    葉孤雲目光閃動,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既然你承認還不過分,我就來點過分的。”


    她忽然掉過頭,凝視著漆黑的洞穴,她凝視著洞穴的時候,忽然又變得瘋狂、憤怒,她忽然將手裏的油燈丟了進去。


    然後她就靜靜欣賞著洞穴裏的火光瘋狂燃燒著。


    她仿佛很得意,很愉快。


    葉孤雲目無表情,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握緊的手竟已沁出了冷汗。


    千金忽然微笑著凝視葉孤雲,“這樣一來,他一定死翹翹了。”


    葉孤雲承認,這樣一來,想不死翹翹也很難。


    千金忽然說,“火熄滅時,將他掏出來。”


    邊上並沒有人,但葉孤雲知道一定有人,雖然看不見,但不能說沒有。


    千金笑著拉住葉孤雲的手,“我們還有別的事可做。”


    “你想做什麽?”


    “夜色撩人,我們豈能辜負了好風景?”


    他們的確沒有辜負了好風光,這裏是最高也是最涼快的地方。


    大大的青石光滑而平整。


    仰視可觸蒼穹,俯視可觀下麵萬裏。


    千金柔柔的笑著,“你看夜色是不是很不錯?”


    葉孤雲點頭,他已有睡意,眼皮已在發抖,說話都顯得無力。


    孤孤單單的眸子裏卻顯得寂寞而空虛。


    他說,“你經常這樣子出來看夜色?”


    千金點頭,又說,“但我都喜歡一個人。”


    “一個人?”


    “是的。”千金眼眸裏竟又露出少女獨有的寂寞與空虛,她笑了笑,“你呢,不經常看?”


    葉孤雲沒有說話,他的體力恢複了很多,他忽然好想去殺人。


    他要殺的人就是冷劍生。


    千金的手忽然輕顫,她是個聰明的女孩,也算是江湖中人,“你有殺氣。”


    葉孤雲不語。


    “你想去殺冷劍生?”


    葉孤雲點頭承認。


    “他一定已被烤糊了,說不定被挖出來了。”


    葉孤雲忽然說,“不會的,他這樣子的人,絕不會輕易死的。”


    “你能肯定?”


    “我能肯定。”葉孤雲又說,“像他這樣的人,若是這麽容易死去,就不是冷劍生了。”


    他的目光忽然落到遠方,他仿佛已看到了冷劍生從另一個洞裏爬出來,正掙紮著站起,掙紮著活下去。


    夜色漸漸退去,大地現出光亮。


    冷劍生從洞穴裏爬出來,就死肉般躺在大地上喘息,他很慶幸自己還活著,隻要能活著,就是勝利。


    他邊上忽然躺下另一個陌生而漆黑的人,身子已被烤成漆黑,他看到冷劍生活著,正在喘氣,才放鬆了下來,他說,“你果然還活著。”


    “不錯,我的確還活著。”


    “我是邊關守城大將馬忠魂的副將,飛天虎。”


    冷劍生凝視著飛天虎,目光充滿了感激,他說,“感謝你救了我。”


    飛天虎喘息著說,“我聽到你被千金抓到,我就玩命的挖那條地道。”


    “你挖了多久?”


    “一天一夜。”飛天虎吐出口口水,卻發現口水裏都帶著泥土。


    “你受苦了,上帝一定會給予你幸福的。”冷劍生笑了。


    他記得以前也是這樣安慰下屬的,這個法子很有用,雖然很俗氣。


    飛天虎陪笑著,“願陣王大人福與天齊,壽比南山。”


    冷劍生掙紮著站起,就看到了水池,他大笑著起來,笑的愉快而得意,他不得不笑一下,因為他竟已從千金手裏逃了出來。


    他本以為要死在那小丫頭片子手裏,因為那裏本就沒有一絲逃走的機會。


    他前前後後找了一百多次出口,甚至連牢門的每一根金柱都仔細的摸了一次。


    沒有出口,一絲也沒有,就在他躺在柔軟的床上時,發現床下有了動作,也冒出個洞穴,......。


    飛天虎也掙紮著站起,“陣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冷劍生笑著點頭,然後就走向池水。


    冰涼清澈的水流衝擊著他的臉頰,這實在是一種享受。


    他久久之後才抬起頭,看了看飛天虎,然後他的臉徹底凍結凍僵。


    “你是誰?”


    這個女人並不難看,換作是平時,一定好好跟她過上幾招,直到自己厭倦、疲倦、滿足之後才會離開。


    他離去的時候,那個女人通常都已崩潰、絕望!


    可是現在卻不同。


    冷劍生的心裏莫名的飄起恐懼。


    飛天虎的臉頰上還帶著笑意,隨著河流漸漸飄遠,軀體卻還在他邊上!


    這女人出手實在快的出奇,快的要命。


    刀尖上鮮血猶在滴,一滴一滴的滴著,滴得很慢,仿佛並不急著滴完。


    這個女人身材也不錯,臉蛋很白很嫩很光滑,一雙眼睛水靈而動人,無論什麽樣的男人多看上一眼,迴去一定睡不著覺,得相思病。


    她的衣著很特別,雖然並不多,卻是毛皮。


    他看不出是貂皮還是豹皮,此時看來,更令人無法壓抑心裏的寂寞。


    她慢慢的靠近,靠的很近,她說,“我是一律小妹。”


    冷劍生冷汗如雨,心裏的火焰熄滅,軀體劇烈顫抖,“一律小妹?”


    他聽過這個名字,這人就是連破七十二城的先鋒魔頭,一律小妹。


    “你好像認識我?”


    “是的。”冷劍生點點頭,目光中充滿了絕望,也充滿了奔潰。


    他的確認識,也很害怕這先鋒小魔頭。


    一律小妹笑著的,她掌中的彎刀猶在滴血,鮮血並未滴盡,所以她並未放迴腰際。


    她說,“你認識我,那就好辦了。”


    “請先鋒示下。”


    一律小妹笑著揮刀,刀光一閃,他的腿忽然斷了一條,鮮血頃刻間射出。


    冷劍生咬牙,冷汗流得更多,他的手握得更緊,臉頰上的笑意更無奈。


    誰說水清無魚,一群魚兒圍過來正啄著他的鮮血。


    “你笑什麽?”


    “我都快死了,笑一笑難道還有什麽錯?”冷劍生咬牙依然在笑。


    “你沒死,誰說你死了?”一律小妹冷笑。


    她冷笑居然也很漂亮,漂亮的能令大多數寂寞而空虛的男人失魂蕩魄,在漆黑而孤獨的夜色裏躺在床上,心一定跟貓抓一樣。


    冷劍生嘴角輕顫,心也在輕顫,他說,“我落到你手上,還不死翹翹?”


    “誰說你死翹翹了?”她依然在冷笑,笑的說不出的冰冷,卻也說不出的新鮮、嬌豔而誘人。


    冷劍生鼻子已喘息,鼻尖冷汗豆大般滑落,他仿佛已忍受不了某種誘惑。


    他說,“你難道不殺了我?”


    一律小妹忽然將刀鋒放在池水裏攪了攪,刀鋒上的血跡消失,刀鋒上的寒光徹底露出,她才滿意的笑了笑。


    邊上爭著吃鮮血的魚忽然不爭了,忽然飄了起來,忽然流走。


    刀鋒上已沒有滴血,正在滴水,就仿佛是冷劍生的嘴角,滴水,一滴一滴的往下滴。


    她說,“誰說不殺你了。”


    冷劍生嘴角苦水更多,他忍住痛苦,又說,“你想怎麽樣?”


    一律小妹慢慢的靠近,刀鋒也慢慢的靠近。


    冰冷的刀鋒,清澈的池水。


    他的眼睛恐懼之色更濃,斷腿的傷口刺痛更加劇烈。


    一律小妹冷冷的笑了笑,“誰說我想怎麽樣?”


    她說話很快很冷很直接,更沒有一絲思索,而冷劍生卻要想很久,他想不通,更不明白。


    他早已傻了。


    滴水的刀鋒慢慢靠近,隨時都會滴血,滴冷劍生的血。


    冷劍生咬牙,嘴角口水鮮血一起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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