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的七個人已倒下五個,剩下的兩人麵如死灰,箭一般射向外麵,射向遠方。


    他們竟已逃了!


    葉孤雲並沒有追,也沒有揮劍。


    碧綠色的劍鋒上滴滴鮮血飄零,握劍的手竟已不穩!


    他沒有去追,沒有去殺,是因為發現一件可怕的事!!


    死寂。


    屋子裏死寂如墓穴,沒有聲音,從死人軀體上流出的鮮血都變得安靜而無聲。


    葉孤雲孤孤單單站著,仿佛已站在墓穴裏。


    鹿皮手套裏滿把毒蒺藜滾落大地,戴手套的人齊腰斷開,流出的血竟已發黑。


    每個人的目光都睜得很大,大得幾近掉出,每個人的神情都充滿了說不出的驚慌、恐懼、絕望。


    這些並不可怕,這些隻能令葉孤雲感到可憐、可悲。


    從床鋪下飛出的那人在鐵網下已不在動彈,因為已化作血水,連骨頭都沒剩!


    血水漸漸被地麵吸收,漸漸消失,這人的生命與故事也慢慢的消失,就仿佛從未來過世上一樣。


    這也不會令葉孤雲感到可怕。


    令葉孤雲感到可怕的是那隻手,床鋪邊緣那隻血淋淋的手,那隻手原本握住葉孤雲掌中的劍。


    那隻手赫然帶著鹿皮手套!!


    劍柄上居然有毒!!!


    葉孤雲不願想下去了,因為他發覺握劍的手已劇烈顫動,劍並未跌落,但已不行了。


    劍客的手決不能抖,一絲都不能,否則就殺不了人,隻能等著別人來殺他。


    他忽然好想見到白雪,想的要命。


    他努力將劍舉起,卻發現握劍的手已發黑,劍柄上赫然發著碧綠色的光,毒光,劇毒。


    這是什麽毒?還有得救嗎?


    葉孤雲背脊幹透的衣衫又已冷透,他慢慢的走了出去,從大門慢慢的走向外麵。


    初生的陽光新鮮如剛摘下的草莓,新鮮、紅潤、誘人。


    窗戶邊緣緊緊貼著兩個人,兩個壁虎般的人。


    他們還在等著出手,隻要裏麵有任何東西出來,必然會變成馬蜂窩,是人是鬼都一樣。


    沒有人逃過他們出手一擊,他們本就在守株待兔,而且已經過非常巧妙、詳細的計劃,這本就是致命一擊。


    可惜他們還不知道裏麵已有了變化,活著的同伴已逃走,對手赫然已到了他們身後。


    葉孤雲慢慢的走了過去,走的很慢很輕。


    他說,“你們為什麽還不走?”


    這兩個人忽然大吃一驚,臉色大變,手揚起,毒蒺藜還未發出,就看到一道劍光飄過。


    他們隻覺得咽喉一涼,然後軀體忽然失去控製,流出的鮮血卻已變成死黑色。


    葉孤雲也倒下。


    他隻覺得自己沒有一絲力氣,連思想的力氣都已消弱。


    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覺得陽光變得灼熱而令人厭煩,他幾乎無法唿吸。


    他掙紮著站起,往前走著,他不知道前麵是什麽地方,也不知道自己去哪個地方,街道上人影在身邊來來迴迴,就仿佛是幽靈在飄動,他已看不清這是人,還是幽靈。


    就在他實在走不動的時刻,忽然撞到了一張床上。


    床上的人仿佛是人,又仿佛是豬。


    他想看清楚這是什麽人,卻看不清,但他隱隱約約的感覺到這人是秋夢。


    江湖中比秋夢胖的人,幾乎沒有。


    葉孤雲掙紮著說,“秋夢。”


    這是他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接著他隱隱感覺到自己上下起伏,有種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感覺,就像上次一樣。


    現在自己要去哪裏?現在呆在什麽地方?


    這次是不是已到了地府?還是被地府拋棄了?變成孤魂野鬼四處飄動?


    葉孤雲醒來的時候,隻看到一雙眼睛在看著他,這雙眼睛說不出的疲倦、無力,臉頰上根根肌肉已因過度勞累而變得鬆軟、扭曲。


    “你是人是鬼?”葉孤雲對著這人掙紮著吐出一句話。


    這人笑了,笑的竟也是那麽無力、疲倦,他比葉孤雲更疲倦!


    他笑著說,“我現在是人,你若是在不醒,我就變成鬼了。”


    “為什麽?”


    “被累的,我是薛神醫。”


    “薛神醫?”


    薛神醫點頭,他喘息著又說,“你居然還能活著?”


    葉孤雲點點頭,想睜大眼睛看著這人,卻發現看見的很模糊,他自己說話也很模糊,聽到的卻更模糊。


    最後他隻能模糊看到薛神醫的嘴巴含糊不清的動著,還有那縷發白的胡須在飄動。


    那胡須仿佛是熱水冒出的煙霧,那麽的神秘,那麽的奇異。


    這令葉孤雲想到了廚房,熱鍋裏冒出的煙霧豈非也是這樣的?


    熱鍋裏冒出的煙霧,時刻都令他想到一個女人,是他的奶媽,他沒有母親,隻有奶媽。


    葉孤雲忽然發覺自己欠這個女人很多很多,自己還小的時候,她就犧牲女人一生中最燦爛最輝煌的時間來陪著他,令他高興,不再寂寞、孤獨。


    直到他九歲的時候,也是他學劍的時候,同時也是他殺死了江湖中惡名遠揚的三大惡虎的時候。


    那個女人離開了他,帶著一個小女孩離開了他。


    那個小女孩叫葉小釵,葉小釵本不是姓葉,因為她的娘親是葉孤雲的奶媽,所以她就姓葉。


    奶媽希望他們兩人青梅竹馬,手足情深直至到老。


    可是奶媽走了,帶著葉小釵走了。


    葉孤雲默默的落下淚來,他一想到這個女人,心裏莫名的感到酸楚、痛苦,因為她沒有得到他一絲的迴報。


    他也想到了葉小釵,葉小釵小時候經常受到他的欺淩,經常受到他辱罵,被他當馬騎,當猴耍,當玩具玩,......,他沒有一天對她是正正常常的,對這女孩的愧疚,遠比在他生命中大多數停留過的女人愧疚要多的多。


    他忽然想去做做好事,不讓她哭鼻子,流著口水到處躲著他。


    一個人到了生命的盡頭該想點什麽?


    葉孤雲的心忽然變得好亂,好痛,因為他還有很多事並未做完,很多遺憾不能割舍。


    所以他想活著,不願死去。


    有一絲機會,他都不願放過。


    葉孤雲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身邊的人是誰?


    這個人仿佛時刻都靠著他,這人的手很滑很嫩,嫩的像是女人的屁股。


    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秋夢!”


    秋夢從床上蹦得跳起來,他吃驚的看著葉孤雲,“你還活著。”


    葉孤雲喘息著睜開眼,就看到了邊上放著一口棺木,嶄新的棺木,裏麵的衣服、首飾、珠寶,還有一口鋒利的劍,沒有劍鞘。


    他傻了,“這是做什麽的?”


    秋夢笑了笑,笑的很勉強,他並沒有說話,他的手已指向不遠處。


    葉孤雲順著他指引的方向看了過去。


    棺木的不遠處赫然站著兩排吹鼓手,作法的道士在神案前舞動著劍,偶爾還吹一下劍鋒,當然也會冒出一團火,看起來好像很正宗。


    神案前的香燭畔一隻活雞還在滴著血,一滴一滴的滾落大地。


    魚在大碗裏不停的張合著嘴巴,仿佛缺水缺的快要死了。


    葉孤雲歎息,他明白了,他說,“你要打算把握埋了?”


    秋夢點點頭。


    葉孤雲目光縮迴來的時候,看到一群臉色蒼白,神情悲慘的人,這些人當然是年齡四十出頭七十不到的女人。


    她們來這裏做什麽?葉孤雲想不明白。


    身子還披麻戴孝的,葉孤雲並不認識她們,一個都不認識。


    “她們是什麽人?我並不認識她們。”


    秋夢歎息,又說著,“她們是哭婆。”


    “哭婆?”葉孤雲不得不佩服秋夢做事之認真、周到,實在令人欽佩。


    “是的。”秋夢並不否認,他又說,“隻要你還不醒來,我就把你放進去,然後蓋好棺木,就當你下地獄了。”


    葉孤雲重重吐出口氣,“那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一定挑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捏碎你的脖子,然後帶你一起去地獄。”


    秋夢笑了,他笑著凝視十幾個哭婆,“現在你們沒生意了,可以走了。”


    十幾個哭婆沒有一個人離開,其中一個最胖的,也是最黑的,忽然站出來直愣愣盯著秋夢,並未說話。


    秋夢笑著走過去,“你們不走?”


    這個哭婆點點頭,她顯然是這裏麵頭頭,別有一番威嚴。


    道士掌中舞動的劍已停了下來,他仿佛已看到了一件有趣的事,隻可惜等一下,他就會認為這是一件可怕的事了。


    秋夢笑著走過去,葉孤雲暗暗歎息,他隻希望這女人還能喘氣。


    那女人仿佛還沒發現死亡漸漸已逼近,她心裏也許還在想著錢。


    秋夢笑著揮出一巴掌,這女人的頭忽然飛出很遠很遠才落下,落下的時候,還在地上打滾著。


    道士已不見,他反應最快。


    吹鼓手走的也不慢,十幾個哭婆跟在吹鼓手後麵雖然慢了點,但她們始終不願再呆下去了。


    秋夢一腳將屍骨踢到棺木裏,慢慢的將蓋子蓋上,才麵對葉孤雲,他的臉上居然還在笑。


    “你死不了,是件好事。”


    葉孤雲承認這一點,他勉強自己笑了笑,又說,“你想怎麽慶祝?”


    “喝酒。”


    葉孤雲笑了。


    好酒,好菜,這裏並不是酒樓,也不是春香閣。


    縱目四顧,下麵雲吞霧繞,好不僻靜。


    六角亭裏隻有兩個人,不遠處燒菜的廚子猶在忙著,做好的菜已端了上來。


    葉孤雲雖然很虛弱,卻很想喝酒,聞到酒香味,他的喉結就不由上下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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