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振振,落葉蕭蕭。


    身影飄飄,飛雪漫漫。


    劍光閃動間,又已過了三十幾招,每一招都是奪命的一招,每一劍都是奪命的一劍。


    葉孤雲也是用劍的,也很愛劍。


    他對劍的情與愛,也許比世上大多數劍客更加忠貞,也更加劇烈,所以他享受到的也比大多數劍客要多的多。


    他令劍滿足的同時,劍也能令他滿足,令他徹底滿足。


    劍帶給他的一切,幾乎與父母帶來的愛同樣偉大、神聖,幾乎與友人帶來的愛同樣忠貞、真誓,幾乎與情人帶來的愛同樣刺激、快意......。


    一名真正的劍客遇到另一名出色的劍客會怎麽樣?


    葉孤雲的心很矛盾,小侯爺最初的每一劍都很快、很猛,也很到位,所以葉孤雲並沒有出劍,他沒有一絲把握,因為出劍為了取勝,他不願自己的劍刺出卻落空,這好比是戰場上領軍打仗的,都不願自己出手卻落空。五十招以後,小侯爺的劍卻突然大變,他的劍法之中,竟已有了漏洞,漏洞的大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兩位劍客比劍,一絲漏洞就是死,足以令自己墜於萬劫不複之地。


    現在已有三次漏洞,每一次都是一種機會,殺死對方的機會,奪走性命的機會。


    這種機會對求勝的劍客來說,珍貴、可愛而美好。


    葉孤雲並沒有出劍,他的手緊緊握住劍柄,並沒有一絲出劍的意思。


    就在暴發戶小侯爺祭出一招海南派的劍術絕學大雪漫青山的時候,漏洞更大,被殺的機會也更大。


    葉孤雲仿佛沒有看到,縱劍一刺,風雪交錯,頓時化作虛無。


    他孤雲般落到大地上,孤孤單單的矗立著,盯著一丈外的暴發戶,“你最好還是不要出手。”


    小侯爺已喘息,眼睛中隱隱現出苦惱與憤怒,“為什麽?你難道怕了?”


    葉孤雲歎息,他忽然凝視著自己的劍,久久說不出一個字。


    劍客與劍之間的了解與尊敬,並不是每個劍客都能領悟的,特別是有錢的劍客,非但不會領悟,簡直懶得領悟。


    小侯爺也欣賞著自己的劍,一片落葉正巧落到劍鋒上,頓時化作粉碎,他並沒有動,也未做別的。


    “你為什麽不出劍?”


    “我的劍不願殺你這樣的人。”


    小侯爺握劍長嘯,冷冷的盯著葉孤雲,顯得難受至極,“看來逼你出劍,簡直比逼迫關中小西施改嫁還要困難。”


    葉孤雲不語。


    “之前我故意露出三處破綻誘你出劍,你為什麽不上當?”


    葉孤雲不語。


    “之前我用出蒼龍浴水、鳳撩梧桐、大雪漫青山之時,你本可以出劍的,因為你出劍殺我的機會很大很大。”


    他並沒有說謊,因為他算過這幾招的空隙,隻要對手出劍,機會的確是很大很大,但同時他的劍立刻就會填補空隙。


    這也是戰術,劍客之間比試所用出的心機,並不比戰場上領軍打仗的人差多少,有時候卻更殘忍、更冷酷,對自己殘忍、冷酷,對敵人也一樣。


    葉孤雲仿佛沒有聽到他說的話,隻是淡淡的說著,“你已用了五十九招?”


    “是的。”


    “據說你用完六十招,就不會出手了?”


    “是的。”


    “你一向很有原則。”


    “是的。”


    “很好,你可以出手了!”葉孤雲忽然縱身一掠,孤雲般飄動。


    小侯爺咬牙,冷笑不語。


    動手的時候,他一向不願多磨牙,磨牙不但令別人恥笑,更令自己恥笑。


    他雙手握劍,劍尖輕輕直插大地,然後這口劍忽然消失不見。


    小侯爺冷冷笑了笑,忽然咬破手指,滴滴鮮血飛濺,大喝一聲,“殺。”


    兩隻手忽然奇異、詭秘的扭動、彎曲,動作古怪而特別。


    葉孤雲隻看了一眼,身子驟然抽緊,瞳孔驟然收縮,連四肢都不由的輕顫了顫。


    這一招正是西域拜神教的奪命一劍,仙人折命引。


    無聲無息的一劍,既不知道從那裏刺出,也不知道刺入哪裏。


    “好劍法,這一劍至少花了十萬兩。”


    小侯爺臉頰上的得意之色更濃,就在他笑得最得意、最愉快的時候,劍忽然刺出。


    劍光一閃。


    隻是一閃而已,沒有別的,也無需別的。


    殺人的一劍,奪命的一劍,也是無聲無息的一劍。


    沒有華麗漂亮的劍招,沒有燦爛奪目的外表,更沒有令人心寒膽寒的殺氣,有的隻是要命。


    葉孤雲驟然落下。


    沒有人能逃過這一劍,連葉孤雲也不能。


    鮮血飛濺,足足飛出一丈高。


    小侯爺歎息,心裏不由惋惜,“這一劍隻用了一次,想不到是被逼用上的。”


    諸葛公子額角青筋輕輕跳動,握劍的手沒有一絲放鬆,他凝視著劍尖。


    劍尖卻在輕輕顫抖。


    沒有敵人,沒有對手,劍尖不會有這樣的反應,這口劍麵對敵人的反應,簡直比處女麵對衝擊來的更加強烈,更加兇猛。


    烈火在畔,鮮血飛灑的漸漸沒有那麽猛烈。


    屍骨下的積雪已被鮮血徹底融化,化為血水,化為暗紅。


    小侯爺歎息,他不得不承認,葉孤雲實在是個難得的對手,也是世上少有的劍客。


    就在他刺出蒼龍浴水、鳳撩梧桐、大雪漫青山這三招曠世絕學之時,葉孤雲如果在他故意露出的空隙之間出手,他活著的機會並不大,死在劍鋒下的人很可能是自己。


    “葉孤雲死的好可惜。”小侯爺笑了笑,他的笑意並沒有一絲劍客勝利後獨有的該有的那種喜悅、快意,一絲也沒有。


    他的神情變得說不出的蕭索、寂寞。


    “你來是為了災星劍,並不是為了一流劍客。”


    小侯爺點頭,淡淡的說著,“我錯了。”


    諸葛公子霍然轉身,吃驚的看著小侯爺,“你錯了?”


    他與小侯爺相見已有三十多年,第一次聽到他說錯了,這不但新鮮,也顯得很神奇。


    像小侯爺這麽有錢的人,平生隻有對,沒有錯,隻有別人的錯,隻有自己的對,這是他一向的作風。


    “是的,我錯的太厲害了。”小侯爺歎息。


    “你難道發現一件比災星劍更重要的東西?”諸葛公子喘息,他似已被小侯爺這一舉動所震撼。


    小侯爺不語。


    “你不想要災星劍了?”


    小侯爺點頭,臉上神情變得更加寂寞,更加蕭索。


    “那你想要什麽?”


    “葉孤雲活著。”


    諸葛公子怔住,上上下下的看著小侯爺,什麽都很講究,都很挑剔的人,為什麽會對一流劍客生出興趣?


    他不懂,也不語。


    人總會變的,也許他不懂這個,所以才不懂。


    小侯爺深深吐出口氣,“得到災星劍又如何?”


    諸葛公子愣住,更不懂了。


    這次處心積慮,想得到的東西,就是災星劍,為了災星劍,他們兩位公子已犧牲了很多平日裏的少女情長,犧牲了很多的瓊樓歌舞,很多很多的柔情蜜意、瓊漿玉露、銷魂夢鄉......,這種犧牲,對他們而已,簡直是對自己人生的不可饒恕、慘無人道的罪過,可是現在小侯爺為什麽說出這句話?


    這是他心裏的真心話?


    諸葛公子說不出話了,他也不知如何去說。


    “可我失去了一個劍道知己,一個真正劍客的知己。”小侯爺臉上的哀傷之色更濃。


    “他是你的劍道知己?”


    “是的。”小侯爺忽然轉過身,不願意別人看到自己傷心、痛苦的樣子。


    “你不打算要災星劍了?”諸葛公子神情凝重,輕輕撫摸著胡須。


    小侯爺不語。


    一雙手卻不停抽動,仿佛在為了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懊悔著,也許在他的人生之中,這種懊悔也許隻有一次。


    “得災星者,號令魔教,得江湖半邊勢力,可與江湖三幫、六大門派、四大世家分庭抗禮,獨占半壁江湖。”諸葛公子忽然仰視蒼穹,一道曙光下的孤雲慢慢的飄來,又慢慢的飄走,“你不想見識見識災星劍的好處?”


    小侯爺不語,搖搖頭。


    “幸好你也見不到。”諸葛公子吐出口氣,淡淡的說著。


    小侯爺霍然轉身,盯著諸葛公子,“你說什麽?”


    “幸好你的劍並未殺了他,你並未失去一位知己。”


    “他還活著?”小侯爺目光閃動,凝視著屍骨,他不信這是真的。


    劍在晨光中飄動,鮮血流淌的很慢很慢。


    “是的,他的確還活著。”


    小侯爺喉結上下滾動,久久說不出一個字來。


    “災星劍你是得不到了,劍道知己卻有一個。”諸葛公子凝視著劍尖,劍尖依然輕輕顫著,仿佛在訴說著一件極為神秘而奇異的話。


    一道劍光忽然飄起,閃入劍鞘。


    小侯爺的劍,小侯爺的劍鞘。


    葉孤雲掙紮著站起,凝視著小侯爺,目光中痛苦之色久久沒有消退。


    那一劍的鋒芒實在太神奇,太神秘。


    一名劍客在奪命一劍的鋒芒下,想著些什麽?是死亡前的恐懼?還是對友人的懷戀?還是對情人的眷戀?還是一腔仇恨未酬?


    烈火在畔,絲毫沒有減弱。


    他捂住胸膛,掙紮著走了過去。


    小侯爺也迎了上去。


    他們兩人就這樣看著對方,沒有言語,也沒有別的。


    劍客之間的了解與尊敬,仿佛在這一刻徹底釋放,他們之間的劍道情感,仿佛已徹底得到升華。


    諸葛公子歎息。


    一個人得到劍道知己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像小侯爺這種人更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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